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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很淡,音调不高,丘城主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只觉空气中有斩不断的黑丝,一层层将他缠绕,一团团将他包裹,密密的,透不过气,也不见光亮。
姐妹同侍一夫,并不少见,长安宫里嫔妃间有各种亲缘关系的,更是常见。然而像丘娉婷这样,简直是蠢透了。
寰王之死,于国,是君崩,于家,是父丧,但凡还有一点点脑子的人,也不会在君父尸体还没凉的时候,赴巫山,共云雨。
国丧当晚,丘家女自荐枕席,这要传出去,丘家完了。瞪着垂头扭裙、一脸委屈不以为然的丘娉婷,丘城主一阵阵无力,那娇美的脸孔后面,长的什么草?
半晌,不敢擦额头的汗,丘城主嚅嚅道:“大王……”
“丘城主是老臣,也不记得宗礼吗?”
额上的汗更密了,丘城主一躬到地:“太子殿下,饶了老臣吧,老臣教女无方……”
“带她走吧,本宫不想再见到娉婷翁主。”夏侯云来到廊下,道,“桓嘉,将寝殿内的所有器物,烧了。”
看着那远去的背影,丘城主双膝发软,跪下了,心悸了。这是他所认识的太子吗?雁栖城一城之主,不能参加先王葬礼,朝野将怎么看丘家?
“爹!”丘娉婷泪水纷落。
啪!
丘娉婷捂住脸,又惊又吓,一时忘了哭。
丘城主脸色阴沉欲滴,想到北宫里的丘婵娟,略略缓口气,檀妃死了,先王后的遗命便作不得数,过不多久,丘婵娟就会生产,只要她生下一子,不怕登不上后位。这位有着花蝴蝶之名的太子,即将上位的云王,未必是真的恼丘娉婷,时机不对罢了。丘家,离绝望远着呢。
天际微明,丘家车驾离开鸾城。
次日,虎鲨辞行,夏侯云扶柩回龙城,命桑廷尉留在鸾城处理追捕叛党作孽。
龙城进入寰王的七七四十九天丧期,满城飘白,丧期后,便是登基大典,北夏将迎来新的君王,云王。
当前,夏侯云以太子身暂时监国,廷尉府、卫尉军联合查抄太尉府,太尉、长史、主簿、兵曹判斩立决,乔家人、唐家人及其他主要涉案官员、家眷都被押往腾迅里沙漠种树,各府私兵全部充入中尉军。太尉府空出来的职缺,有权又有钱,惦记的人如过江之鲫。参加鸾城大会的各地官员,都跟进了龙城,为自己、为家族、为亲信,上窜下跳。燕府、丞相府、新忠勇侯蒋思辰的蒋府、新中尉卿徐树林的徐府,深夜里大门也关不上。
夏侯云下了一道军令,于耀统领黑鹰特战队,封五品都尉,铁鹰骑分甲乙丙三营,燕明睿、唐越、乔飞为四品都尉,各辖万骑,龙城各卫举行大比武,优胜者补进铁鹰骑,地方驻军一年一比武,优胜者进龙城各卫。
铁鹰骑甲字营的训练最苦,待遇最好,军饷最多,地位最高,在以后的数十年里,甲字营的将士都是北夏女子争嫁的对象。
至于曾经跺一跺脚长安宫直颤的郭大总管,赤身绑在长安宫的东门外,享受日月雨露,每天四十刀,十刀二两肉,为防天暖生疽,割肉之后敷以细盐,好药好参侍候着,保证能活四十天。
中尉军夜巡时,发现南城一处民宅失火,调查结果,药铺里堆积的药材积热,引起制丸药的辅料红磷自燃,药铺的主人是一对夫妻,双双烧死。
听到“十两金”这个诨号时,中尉卿徐树林后知后觉,那对夫妻是束楚的兄嫂。束楚,那个他放在心上疼了多年的女子,他愿与她命运相连、生死相随的女子,若非太子和太子妃,若非李世昌,可能他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只是一座通向荣华富贵的桥。情深情薄,一场沉沦一场梦。
北宫詹事府的地牢,由冷珊冷瑚接管,没有夏侯云的令牌,谁也靠近不得。
夏侯云静静看着坐在食案那边的人。食案上,碗空,盘空,碟空,好酒好菜都进了那人的肚子。
数月的劳作辛苦,令他细皮嫩肉生出了粗茧,保养极好的肌肤显出了松驰老态,但是,俊美的五官,举手投足的贵气,顾盼时眉眼间的风流,令他看起来依然风采出众。
果然是当年宪太子身边的第一宠。
夏侯云:“我爹不在了。”
卫国公很优雅地拿案上的丝巾拭嘴,盯着夏侯云身上的孝服:“他不在了,你就容不下我了,这是断头酒吗,你就不怕他死不瞑目?不怕他从陵墓里跳出来杀了你吗?”
“我爹的确死不瞑目,没能亲手杀了害他的人,他怎么能瞑目呢。他做不到的事,只得我这个儿子来为他做。”夏侯云转了转手中空无一滴酒的酒杯,“这些天,我就在想,这么多年,你活得那么理直气壮,夜里不做恶梦吗,究竟是怎样一副心肠的人,害了人,还能以恩人自居,挟恩挟了三十年。”
卫国公目光阴鸷,狠狠啐一口:“害人?那也是燕槿该死!使那下三滥的阴招,骗谋成了长安宫的女主人!也不看看自己拖着一条废腿,够不够脸母仪天下!”
夏侯云:“夏侯骞,你已经落在我手里,还不知收敛,你真当我不敢杀你?”
卫国公冷笑:“你敢杀我吗,你要敢杀我,何必把我带到这儿来,一刀砍下头,多痛快。”
“是啊,一刀砍下头,死得太痛快了。”夏侯云以指弹酒杯,“你死得痛快了,我就不痛快了。我在想,是不是时间隔得太久,你已经忘了自己曾经做过的事。”
卫国公:“我做过的事多了!”
“你应该知道,夏侯宪有个儿子,他长大了,夺王位来了,”夏侯云轻嘘道,“忘了告诉你,他死了,夏侯宪死在夏侯寰的箭下,夏侯宪的儿子死在夏侯寰的儿子的箭下,你说,冥冥中,是不是有神在注视着这苍茫大地?”
卫国公笔挺的腰身微微塌了塌。
“有因便有果,因果循环,天理昭彰,夏侯骞,你是我的伯父,做侄子的送你一份大礼,不要谢我。”夏侯云身向后倾,指向远处的铁栅栏,“在那里,有九个人,原是内史衙门死牢里的重犯,我专门提过来,供你享受。”
卫国公不由自主顺着夏侯云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地牢里烛光昏暗,又隔得远,隐约可见铁栅栏后人影幢幢,心头大跳,屁股一紧,脸色发白:“死牢里的重犯,你,你想做什么?”
夏侯云:“看你的样子,我在想,你是不是认为,那事是一种极乐,你给我爹下药,还是为我爹好,不然,你怎么有脸对我爹颐指气使呢?你是不是认为,对我和我母后赶尽杀绝,也是为我爹好?我爹在你眼里,大概是天底下最好哄骗的人吧。”
卫国公嘴唇发青:“我们兄弟的情意,岂是你这俗人能理解的!”
夏侯云打个哈哈:“我确是俗人,理解不了你和夏侯宪的兄弟情,我想告诉你的是,你不该为了与夏侯宪的兄弟情,罔顾与我爹的兄弟情。我爹本不会死,他是被活活气死的。夏侯骞,你说,我是不是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呢?”
“放屁!”卫国公脸白唇青,身体却很诚实,抖了起来。
夏侯云从袖中取出一个葫芦:“醉红尘,你还记得吗?这里有三十二丸醉红尘。那个十两金是个制药鬼才,将当年的汤药制成而今的丸药,效果更好,服用还方便。那样的鬼才,我觉得留在人世实在是祸,见鬼最合宜。”
卫国公两眼亮了亮,忽又暗了。
“看来,你很熟悉。”
夏侯云不紧不慢从葫芦里倒出一丸,一伸手,捏住卫国公的两颊,将药丸弹进卫国公的喉咙,抓起案上的酒壶,壶嘴对人嘴,倾斜,酒液流进卫国公口中。咕咚,咕咚,卫国公怒视夏侯云,眼里却有两小簇火苗在跳,跳得夏侯云一阵恶寒,拎起他的后衣领,拖着走,扔进铁栅栏,吧嗒锁上门
卫国公爬起来,本能地往后退缩。眼前的人,可以用两个字形容,臭,丑,死牢里的重囚,都是些罪大恶极的人,这样的臭与丑,令卫国公恶心得想吐,身下却已紧了起来,抬头,看到夏侯云站在外面,一身黑衣,冰寒之气扑面袭来,仿佛在这一刻,他变成了一个无底的冰雪千年不化的黑洞,千百年来不断吞噬生命的黑洞,一个让人完全看不到光明、看不到希望的黑洞。
卫国公恐惧了,绝望了,望着对面的重囚,脸上却浮出笑,手在解脱衣服,脚下一步一步走近那些他根本不想沾一指的贱民。
当年,他的亲弟弟喝下了他放的醉红尘,向夏侯宪走过去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恐惧,这样的绝望吗?
死牢里的重囚,关押多年,还有什么龌龊事不做,这投怀送抱的男人,年岁大了一点,身体依旧堪称精品,那媚笑,那肢体的挑.逗,那婉转的呻.吟,简直勾魂摄魄。
卫国公喘息着,满脸泪,努力抬起被顶得摇摆不定的头,看着挺立不动的夏侯云,笑道:“你满意了?”
夏侯云毫无表情:“葫芦里还有三十一丸。”转身走了。
阳光从树叶的隙缝中漏下来。
夏侯云蹲在树下,吐得直不起腰。
冷珊冷瑚垂目,还有三十一丸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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