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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2.一三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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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不该是她缄口不语的时候, 琬宁迟疑片刻,声音似没在水里:“我留下服侍大公子……”

    成去非点点头,提笔没写几个字, 忽听外头一阵咣当乱响, 风骤然大到骇人,琬宁被吓到, 不禁抬首朝窗子那看了看, 再望向成去非,他仍低首做着自己的事,似乎并没有被打扰。

    可那风声却不肯消停, 琬宁心底诧异,听着倒像夏日暴风前的征兆,她便静静坐在一旁, 什么也不做, 只侧耳听着外头风声雨声, 同他共处一室,暗想这样消磨时光也是好的。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成去非忽低唤一声“琬宁”,心头蓦地一软, 回首却不过是墨已用完,她靠过来,只默默把他那张写好的小柬给晾在一边, 方开始替他研墨, 因离得近, 成去非嗅到她垂下长发间的淡淡馨香,少女垂眸的样子恬淡温顺,这一双柔润光洁的手就在眼底,一时情动,亦觉自己手腕处微泛起酸意,遂把她拉过来束在怀间,在她后颈处好一阵流连,渐生想要温存的意思。

    琬宁怕痒,只觉脖颈处的气息一浪热过一浪,他那双手正替自己轻轻拢着发,好让肩颈处的肌肤完全置于眼前,成去非甚爱这触目所及的雪白,把脸稍稍贴到上头,低语道:“伊人在侧,看来我得努力两全才是……”

    说着只是笑,伸手摸向她细软的发:“不害怕了么?”言罢把她正过身来,捧起晶莹小脸便自耳朵吻起,他手指修长灵活,仿佛几指就能控了她整个人。

    他这回下功夫,不紧不慢的,珍而重之,美人的脖颈像那玉白的瓷瓶,被他勾勒点染,渐渐沁出一朵朵合欢花来,花朵不断凋萎,不断盛开,在他唇畔已然经冬复历春。

    琬宁神思晃晃,唯有启唇相就,两人纠缠良久,成去非才松开她,随即抬手稍拂过眉宇,哼笑一声:“我这是在做什么。”继而徐徐摇首似是对自己所行不满,琬宁见他这般反应,自难能猜透他心思,一时正不知该如何做,外头忽又是好一阵呼啸风声,成去非有片刻的出神,神色不觉变了,似是自语,又像是在问她:

    “外头什么声音知道么?”

    琬宁不知他为何问如此显而易见的事,反倒不好回答,抿唇无辜望着他,好在成去非很快接上:

    “不是风声,也不是雨声,是人间疾苦之声,所以才如此波澜不停。”

    他眼底很自然掠过一丝意兴阑珊,模模糊糊,一闪而过,快到无由。琬宁不禁抬眸仔细凝视着他,越是在烛光里头,越是能显出他面上那锐利伤人的轮廓,仿若一把因用力过猛而不慎断裂的凌厉长刀,似能劈得开这浓浓夜色。

    “为何这样看着我?”成去非低首一笑,“觉得我附会太过了?还是觉得我太怪异了?”他眼神依旧是冷清的,“琬宁,你不懂,当然,你也不必懂,你只需守在我身边就够了,春来折柳,夏日插花,秋季听风,冬至观雪,不好么?”

    这些话自他口中而出,很是莫名,琬宁唯有轻应:“好。”

    “可此刻,边关的将士呢?”他罕有如此多言的时刻,亦不懂自己为何突然就跟她讲起这些,待意识到了,便不肯再说,只叹息,“靡室靡家,玁狁之故。不遑启用,玁狁之故……”

    琬宁见不得他伤怀,尽管他面上从未呈现过伤怀神色,亦或者有,只是她并无机缘有幸目睹。可这冷冷的声音里,仿佛藏着不能言明的一股牵痛,隐得深,终日就蔽在这张不见悲喜之别的面容背后,她忽就想起他曾说过的那句话:

    “知我罪我,惟其春秋。”

    直到此刻,她方明白自己在悲恸之余问话的唐突,也就是这一刹,她心底切切实实感到难过,她亦和他人无大区别,会不觉在臆测中掺杂着好似理所当然的恶意,悉数投付于他,而他断然不肯替自己辩解半分,任由那些虚渺传言在日复一日里,也变得坚不可摧,是铁证如山的事实,再无改弦更张的道理……琬宁眼眶发酸,目光落在他肩头,知道那里有一处狰狞的疤,此刻却只剩泫然欲泣的温柔之心,她颤颤伸出手去,轻轻褪下他那处衣衫,成去非这次并没有阻止,任由肌肤露出,一只柔软的手随即攀缘过来。

    “我听人说,好了的伤口在阴雨天也会隐隐作痛,大公子还疼么?”她抚着那道疤痕,丝毫不觉可怖,只觉怜惜到极处,成去非就势捉住她的手,缓缓滑下来,“不过一时之痛,皮肉之伤,算不得什么。”

    琬宁的手仍被他握在手间,遂稍稍反用了几分力,抬眸定定看着他:“我盼着有一日,能同大公子一起去看看那边关的落日,”说着,似想到什么,又补充一句,“待踏平胡虏之时。”

    “边关的落日,和江南的落日,定是不同的罢?”她微微偏着头,脑中渐起遐思,好似朔风已然吹上面颊,携裹着黄沙,打得人脸麻麻作疼,而一轮残阳胜血,春风尚渡不了玉门关,羌笛也自怪不得杨柳。狼烟四起里,征人何时归?

    成去非无声回望着她,目中说不出的意味,少顷,才问:

    “你觉得会有那一日么?”

    琬宁抿唇一笑,眸子异常清亮:“有,大公子不信么?胡人定会被荡平,倘他们真的不可战胜,那占着这千里沃野,鱼米之乡,膏腴之地的就不是汉人了,我幼时听家中兄长谈及胡人骑兵,言其彪悍刚勇,好似天下无敌,我本也深以为此,可渐渐察觉不对,倘真是如此,为何千百年来,他们大都只盘踞于边塞苦寒之地?我相信终于有一日,也定让他们受我圣人教化,守我泱泱华夏之礼。”

    她亦罕有如此振奋时刻,虽还是那副柔弱模样,语气却是不容置喙的,面上闪过的光,则像极了宝剑在石匣开合的瞬间,敛得极深却终有一现的锋芒。

    成去非好似头一遭认识她,心底悸动不已,完全为她这番完全暗合自己心志的言辞,仿佛这一刻,只是这三言两语亦能起他金戈铁马般的干云豪兴,便忍不住去刮她鼻翼:

    “原我的小娘子这般有见识,倘真生为男子,岂不是要出将入相?”

    琬宁脸一红,复又是素日里的娇羞神态,有些懊恼自己一时兴头上胡诌了这一通,招他调笑,又不知为何,向来不喜他这么说自己,动辄生为男儿如何,难不成他巴不得自己真生为男儿身?遂别过脸,两只手无声绞到一处:

    “我不要生为男子。”

    这话似曾相识,语气也仍是那样宜喜宜嗔,成去非忽一把抄起她,直往内室走去:“我知道,你只肯做我的小娘子,哪里管得着胡人受不受教化?”

    琬宁两只手挂在他颈间,大概猜出他想做什么,遂眉睫垂着,细声细语的:“大公子自有日昃之劳,我不敢有非分之想。”

    这话引得成去非发笑,停了步子,就这么抱着逗她:“原来你对我是有非分之想的?说说看,想什么呢?”

    琬宁情急之下,忙伸手掩了他的唇:“什么也没想。”

    “那便好。”成去非遂径直走到床前,把她往床上一放,替她扯过被衾:“时辰不早了,你先歇息。”

    琬宁不成想他是这个意思,面上一阵尴尬,嘴唇蠕动了几下,终是什么也没问,却见成去非俯下身,轻抚了抚她脸颊,似是安慰:“我一会就来。”

    “好”琬宁含糊应着,脸上早一片滚烫,两人的闲话本也到此,外头忽响起一阵急骤的叩门声:

    “大公子,大公子!”是赵器的声音,赵器本知晓琬宁在,遂不敢轻易进来,无奈河道那边大半夜的送来消息,说石头城出了事,听得他登时火大,忍不住冲来人吼了句“该找谁找谁去,怎么什么事都往这跑?”那人吓得不敢反驳,只说有司喊不动人,连门也不给开,万不得已才来的乌衣巷,街上老百姓都漂了起来,一席话颠三倒四的,赵器听着不对劲,这才迫不得已来敲成去非的门。

    眼见琬宁也要跟着起身,成去非按下她:“你不要动,和你不相干。”说着折身而去,琬宁只听见外头一阵急报,也不知是何人:

    “大公子,海水倒灌了!涌进石头城来了!”

    琬宁急忙翻身而起,惊得不知如何是好,成去非亦听得心头嗖嗖一乱,那边赵器知道他定要亲自去查看,早备好蓑衣等雨具,琬宁见有外人在,不好上前,心底却焦急如焚,只想着难怪今晚风大的吓人,等他穿戴好,却不大能认出他了,赵器见琬宁一脸忧色,便和外头那人打了个眼色,对成去非道:

    “大公子,小人备好车马在门口等您。”

    成去非正想再吩咐琬宁一句,只觉一具柔软轻盈的身子扑入怀中,原是琬宁已抱紧了他,兀自颤抖道:“您要小心,我,我等着您……”

    “嗯”成去非推开她虚应一声,“不要等我,去睡觉,听懂了么?”说着大步而去,徒留琬宁怔怔留在原地,一颗心好似也随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