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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 顾桓便急急赶到了。他依旧是一身月白常服,温润的眉眼儒雅依旧,只是眼中隐隐有着忧虑,对景渊简单行过礼问候过后,在床前的云石红木椅子上坐下,对景渊说:
“侯爷应该静养疗伤 ,此时想见顾桓到底所为何事?”
景渊半阖的 双眼睁开,黑眸幽深,定定看着顾桓,一字一句说道:
“你是不是该对我坦白你的身份了?”
顾桓愣了愣,瞬即恢复了神态自若,笑道:“我顾桓从未隐瞒侯爷什么。”
景渊冷哼一声,“我曾以为你到兰陵来是为了监视侯府,回建业一趟才知道你不简单。此番兰陵城外的劫杀,不要告诉我你根本不知情!?”
顾桓面色如常,“当消息传来我让孟微带人赶到现场时你已经坠下山崖,被活捉的黑衣人也服毒自尽,查实是玄阴教徒所为。此番的确是顾桓疏忽,但是谁也没想到有人敢在你的地盘上撒野,玄阴教的势力不可小觑。再说我顾桓要是想杀一个人,绝对不会让他有机会再出现在我面前,你也不例外。”顾桓顿了顿,继续说:
“我并不认为你此行会得到你想要的东西,再说了,你真得到了那物事,我也不甚稀罕。长公主挖空心思杀你,而你为了那份不值钱的遗诏铤而走险,落入他人圈套,不值。”
“甲之熊掌,乙之砒霜,你不屑的东西不一定就没有价值。顾桓,你若志不在天下,你到这小小兰陵县所为何来?”
顾桓拿起茶碗呷了一口,“兰陵美酒郁金香,自然是为美酒佳人而来。拢天下于掌中,而失却一己自由,才是吃亏了。天下很大,却妄想自己一个人背负,不是很傻吗?我与侯爷,都不适合那个位置。”
景渊微微一笑,“你不想看看遗诏上写了什么?”
“一件杀人利器有什么好看的?长公主生性多疑狡诈,能到你手上的必定不是真正的遗诏,只是想找一个可以名正言顺地杀掉你的借口。你让傅明远带走谢蓉蓉是想寻个机会回公主府找遗诏,长公主利用这个机会杀掉你,小皇帝就算牺牲你也要把这件事压下去不敢声张,所以,你此行必败无疑。”
景渊迎上顾桓的视线,缓缓说:“如果还有下一次,我一样会去。”
顾桓苦笑:“我们都太早学会了仇恨。不过,提醒你一句,人的保命符有时候会变成催命符,出师未捷身先死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
“我可以相信你吗?”景渊问。
“你不是已经选择相信我了吗?”顾桓道,“建业那边已经对玄阴教有所警惕,湘东马场最近的动作比较大,关外贸易频繁,怕是有人已经按捺不住了;听说东晋朝的皇帝因病三月未上朝,继位之争愈演愈烈,相信叶孤岚决不会袖手旁观,最近恐怕会很不宁静。建业的事先放一放,藏有遗诏首先皇帝就容不得她,你还是养好身体为重。”
“你真以为你是我堂兄?”景渊不以为然地冷冷看他一眼,“名不正言不顺,摆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尽对本侯爷说教,顾桓,我告诉你,我姓景的和姓司马的没半点关系!”
“司马凝霜那个该死的丫头还是对你那样情有独钟?”顾桓不怒反笑,“那般多嘴,送去与北辽和亲倒也合适。”
“你敢?!”
景渊的脸色极不好看,的确是凝霜把顾桓的身份偷偷告诉他的,要是顾桓真的把她送去和亲,那倒是害了她了。
顾桓想起什么忽然敛起笑意,“朝廷派人到广陵调查玄阴教,你知道是派谁吗?”
景渊微微皱眉,刚想说什么,景勉在外间迟疑地禀报道:“侯爷,有人到府求见。”
“是谁?”
“是......傅明远。”
景渊眼中渐渐有阴霾聚拢,咬牙切齿地吐出两个字:“不见!”
“他说他有皇上手谕,着兰陵县配合从事。”
景渊看了一眼顾桓,“顾大人,这是你的职分,还不去把人接待到县衙?”
顾桓一笑,刚想说什么时景勉小心翼翼地回了一句:“侯爷,他还有一句话要转告侯爷。他说,人在他手上。”
景渊脸色如常,攥着被角的手却是一僵,顾桓淡然道:“既来之则安之,傅明远便是朝廷派来调查玄阴教的特使,他一来兰陵没有到驿站落脚,反而先来拜候,看来对侯爷你上心得很。”
景渊狠狠地剜了他一眼,顾桓施施然地行礼告退。临出门前他回头看了景渊一眼,笑道:
“侯爷丢了的人被人捏着咽喉送上门,有何感受?”
“滚!”景渊随手一个软枕砸过去,只砸中顾桓身影。他按了按太阳穴,对景勉说:
“替我更衣。”
品雪轩花厅里,早已有人在当中设好一檀木八宝官椅,旁边一小几摆着各色果品,景渊坐在椅上,一身白色常服袖口和衣领用银线绣云纹,腰缠墨玉带,上坠宝络盘螭羊脂白玉佩。神色慵懒地拨弄着手上的玉扳指,对面前站立着的人爱理不理,直到沈默喧轻咳一声对他说:
“侯爷,傅大人刚刚在跟你说话。”
景渊这才稍稍抬眼看了看面前负手而立气度洒脱面容带笑的傅明远一眼,冷淡地说:
“傅大人别来无恙?不知来侯府有何指教?”
傅明远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景渊,自然也没错过他的不耐烦和冷漠,可也不以为意,笑笑说:
“阿渊,你瘦了。”言语间毫不掩饰自己的关切和心痛,景渊脸色一沉,挥挥手让沈默喧退下,又听得傅明远说:
“三年了,你二十岁离开建业,你走那天,我跑死了三匹骏马,还是追不上;后来我对自己说:如果这是你想要的自由,我可以放你三年,可是三年一过,想不到你竟然忘了回家......”
哐当一声脆响,景渊手中的茶盏愤怒地摔落在他身前,他冷着脸咬牙切齿地说:
“傅明远,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我还是那个孱弱少年任人欺凌?少拿那些龌龊的过往来说事!”
傅明远走到他面前,俯身看着他,目光中尽是带着脉脉温情:
“那些过往,从来都是很美的回忆。我在公主府中护佑了你三年,就换来龌龊二字?景渊,你到底有没有心?”他的脸几乎就要贴到景渊的脸,气息相闻,景渊不自觉地别过脸去,却被他捏住下巴扳正。
“我们许久没见面,这次机缘巧合到兰陵替皇上办事,恐怕要叨扰数日,好叙叙旧情。”
“旧情?”景渊笑了,黑眸中却是刻骨的冷意,“傅明远,你一定要阴魂不散?”
傅明远一手抓起景渊的手放在胸口,“除非,这里不再跳动。”
景渊的手触到那透着热度的衣裳时无端一僵,傅明远又盯着他,幽幽地说说:“景渊,这是你欠我的。”
刘零把阿一带进来时,傅明远已经松开景渊,低声笑道:“我有份大礼送给你,如果你不要,我只好把她投进伏澜江里喂鼋鼍了。让人给我准备个院子吧,否则我只好在此处就寝了。”
说完一掀衣袍坐在一旁的酸枝云石椅上,一副好整以暇看热闹的模样。
阿一走进花厅,见到地上一片狼藉,上好的官窑变成了碎瓷散了一地。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嘴角往两边轻轻一扯拉出一个微笑的弧度,走到景渊面前小心翼翼地望着他,道:
“景渊,我回来了。你生气得又摔茶碗了?好吧,我知道错了,你想怎么惩罚我都可以......哦,对了,我的腿......”
景渊抬眼,用极度陌生的眼神冷冷的望着她,一字一句道:“你是谁?”
阿一愕然,怎么不对台词的?他不是应该怒气冲冲地提着她的衣领把她扔到柴房去关个三五天解气的么?怎么会是像现在这样扮演失心疯的?
“我......阿一啊,”她奇怪地说:“小尼姑阿一,侯府的十八姬啊......”
“十八姬已经死了,风光大葬。你是从哪里来招摇撞骗的?景勉------”景渊提高声音道:“把人给本侯赶出府去,以后侯府十丈之外不许见到此人!”
阿一整个人都蒙了,她情急之下看了一眼坐在一旁优游自在的傅明远,一觉睡醒船便靠了岸,她根本没时间去了解这阵子景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傅明远迎上阿一求助的视线,开口道:
“侯爷真是体恤下民,原来兰陵百姓见了侯爷都不用下跪的......”
阿一脸忙跪下,避开了景勉拉她的手,膝盖硌在碎瓷片上霍霍地痛,她顾不得这许多,大声说:
“一定是有什么误会,景渊,不是我自己要走的,我一睁开眼睛,人已经在渡口的一辆马车上了......”
瞥到她膝盖下一片尾指大小的碎瓷染上了殷红的颜色,景渊闭了闭眼睛,沉声道:“景勉,还不把人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