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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月明颇为惊诧,面上不动声色,只问道:“怎么是老太太?不是林姑娘么?”那妇人笑道:“今儿我们老太太兴致好,带了家里的哥儿、姐儿来庵里看戏,林姑娘是随着老太太一道出来的。老太太听姑娘说起傅姑娘的事儿,就说想见见。姑娘请吧。”
傅月明闻言,心里略为不安,小玉上来扶着她,便低头随在那妇人身后。
走入殿内,只见殿上立着许多青衣家丁并些四等的仆妇,皆垂手敛身,恭立在外,偌大一间殿堂,竟是声嗽不闻。那仆妇领着傅月明主仆二人径往里去,行至后殿门槛上,一名身着青缎掐牙背心的丫头接着,笑问道:“可是来了么?老太太刚才还问呢!”那仆妇点了点头,含笑说道:“姐姐给带进去罢,我不便进去的。”那丫头越过妇人,打量了傅月明几眼,笑道:“姑娘这边请。”傅月明见这丫头不过才留头的年纪,生得眉清目秀,甚是机灵,身上衣着比那仆妇又好了几分。知晓林家并非小可人家,便是这些服侍的丫头们,也比寒门薄宦人家的小姐,更尊贵些。当下,也不敢怠慢,只微笑道:“烦劳姐姐了。”
那丫头抿嘴一笑,说了句:“姑娘随我来。”便扭身进里头去了。傅月明便带了小玉跟在后面。
穿过后殿,那丫头带着她行进一处净室。
入内只见地下侍立着四五个花枝招展的年轻丫头,上首一张椅上坐着一位年逾五旬的婆婆,身上穿着一件蜜合色寿星捧桃丝绵衣,下头一条一色的棉裙,绣着福禄寿的字样,足上蹬着一双玄色寿字绣鞋,正同白云庵庵主说话,林小月便倚在她身边。地下放着两溜椅子,两名夫人陪坐,后头立着几名姬妾,皆是姿容艳丽之辈。
傅月明打眼望去,只见那婆婆生得慈眉善目,鹤发鸡皮,地下坐着的两位夫人,一位年纪稍长,越有四旬开外,穿着素淡,头上还戴着几朵玉色绢花;另一位则与自己母亲大约同岁,穿着宝蓝盘花纽对襟夹衣,下头一条湖绿的盖地褶裙,手腕上一对金丝刻牡丹纹的镯子,面上薄施脂粉,虽是面色恬淡,却是含威不露。她身边便是林常安,一见傅月明进来,林常安便望她微微一笑。
众人见她进来,皆停下交谈,望了过来。傅月明忖度着上头那个便是林家的老太太,先上去道了万福,行礼问安。
那老太叫丫头扶她起来,通身打量了一遭,方才向着一旁穿宝蓝衣裳的妇人笑道:“规矩倒是不差,模样也还周正。”那夫人也含笑点头应道:“老太太说的是,倒是个好孩子。”
傅月明被她们品头论足了一番,很有些不自在,只立在地上,不言不语。
林小月起身上前,扯着傅月明的手,拉到林老夫人跟前,向她撒娇笑道:“老太太,傅姐姐这一路过来,自徽州城到这里,多少路途,想必口渴得很了。何不让人家先坐下,吃杯茶再说话?只让人这样干站着,倒叫人笑话咱们家不识待客之道呢。”
林老夫人倒是很疼爱这小孙女,一脸慈爱之情,呵呵笑道:“还是月丫头想的周到些,我一见着这孩子,心里高兴竟给忘了。”说着,又向那两名夫人嗔道:“我老了,你们也不说提点着,倒叫外客看咱们的笑话。”
那两名夫人都陪笑奉承了几句,穿素淡衣裳的夫人便笑道:“老太太倒是不老的,只是见了这傅姑娘喜欢,心里一时高兴,就给浑忘了。老太太这样的人都老忘事了,似我们就更要去寻个地儿掘坑埋了呢。”一席笑话,哄得林老夫人甚是喜悦,合不拢嘴的笑说贫嘴。
一旁穿宝蓝衣裳的夫人只淡淡一笑,没接这话。
此时,地下的丫头们早依着林老夫人的吩咐,挨着她身旁放了张方凳。林老夫人便叫傅月明坐。傅月明再三不肯,还是林小月笑着按她坐下,方才罢了。
那林老夫人向傅月明笑道:“一向只听月丫头提起你,我心里很想见见,却没得个空闲。今儿倒有个空子,带了这些小辈来庵里看戏,就借着月丫头的名号,请了你来。你可不要见怪。”
傅月明微笑回道:“老太太说笑了,我蒙老太太召见,真是不曾想到的福气,哪里敢怪呢?”林老夫人见她说话乖觉甜净,心里倒有几分喜欢,又笑道:“果然是个懂规矩的好孩子,倒也不枉了月丫头在家里不住口的夸你。”说着,又向那穿宝蓝衣裳的夫人说道:“第二家的,你算是有福气了。”
那穿宝蓝衣裳的夫人连忙起身回笑道:“全凭老太太做主。”一旁身着素淡衣裳的妇人也跟着笑道:“听闻这傅姑娘闺名里也有个月字,倒和咱们家姑娘重了字了,将来也是个月丫头呢!”那穿宝蓝衣裳的只横了她一眼,并没接口。
傅月明坐在一旁,听的一头雾水,不知她们言下何意,心中只隐隐不安。林小月跟她咬耳朵低声道:“那穿素的,是我大伯母。我父亲上头原有个庶出的哥哥,前年没了。她膝下并没男丁,只养了个女儿,早年间选进宫里去了。如今只一个人在家里守寡,老太太很是敬她。底下那个就是我母亲了,待会儿你只跟着喊一声夫人就是了,可万万不要带出个二字来。”傅月明这才明白缘故,心里大略忖出这林家内宅的勾斗情形,暗地里想道:这官宦人家的二门里,自然更不太平了。母亲还一意叫我嫁到这样的人家去,熟知进去只是遭罪罢了,一世也不得安宁的。这般想时,她顺眼向下望去,恰巧林常安也往这里看来,两人眼光碰在一处。林常安冲她一笑,眉眼含情。她面上一红,便转开了眼睛。
便在此时,那林老夫人又吩咐丫头把见面礼拿来。一名丫头下去,少时便端了一方托盘上来,送到傅月明跟前。傅月明见那上头放着两匹四季团花喜相逢的大红绸缎,两对金镯子,一串红玛瑙手钏,十几个胭脂,一匣子杭州粉,另有钗梳首饰若干,皆是精美华贵之物。傅月明见这礼过于厚重,并不似寻常长辈与小辈见面之礼,倒似另有深意,并不敢收,连忙推却。林老夫人却执意要她收下,两人推搡了几回。那林家大夫人在底下帮腔说道:“傅姑娘便收着罢,虽是不入眼好歹也是咱们老祖宗的一番心意。再者,早晚都是一家人,何必固辞呢?”那二夫人在旁听闻此语,脸色登时一沉,却并不开口驳斥,只是冷眼看着上头。
傅月明听了这话,心中登时如明镜一般,连忙起身望着林老夫人屈膝行礼,恭恭敬敬的说道:“老太太在上,还听我一句言语。我只是无意间识得了林公子,转而结识了林姑娘。因男女之防乃为大礼,我同林公子相交,并不敢有一丝逾矩之处,更不曾有半分妄想。倒是和林姑娘颇为相投,故有金兰交好之谊。今日若非林姑娘相邀,我也断不会前来相扰。”一语说毕,她垂首敛身,再不发一言。
半晌,林老夫人方才笑道:“你这傻孩子,好端端的说话,怎胡喇叭的说起这个来?”一面又斥责身边丫头道:“还不快搀了傅姑娘起来!”丫头上来,将傅月明扶起,重新在位上坐好。那林老夫人又向她笑道:“你也是多心,无过只是份礼罢了,哪有这许多想头呢?我知你虽是商户人家出身,却是个知书识礼,最知规矩的好姑娘,断不会行出那等下三滥的事的。”此语一出,林常安、林小月脸上皆有些不大好看,便是大夫人也讪讪的。傅月明偷眼睨了林二夫人一眼,却见她正低头吃茶,瞧不见神情。
当下,林老夫人也不相强,只收去了几样贵重首饰,下剩的还叫傅月明收着。傅月明见危机已去,方才命小玉收着。林老夫人见小玉年纪虽幼,却十分机灵,便问了她些话。看她进退得体,谈吐不俗,点头赞了几声‘好丫头’,亲自抓了把果子与她。小玉使手帕包了,退到一边。
林老夫人便向众人说道:“我素日里常说,小土丘长不出松柏来,如今看来竟是不对呢。”众人便虚应了几句,哄得她高兴方才罢了。
她又拉着傅月明的手,说东问西,语态十分亲昵,比之先前那虚应客套的神态,大有不同。傅月明心里忖出她是听了自己的一席话,放了心方才如此,只暗自冷笑,面上还是敷衍着。
少顷,底下道童进来向庵主耳语了几句,庵主便同林老夫人笑道:“老太太,楼子已收拾好了,戏班子也都伺候着了,咱们就过去罢?”林老夫人笑道:“说的是,倒把正事给忘了呢!”言毕,当即起身,拉着傅月明同林小月一道出门。一旁丫头连忙拿上拐杖、手帕、茶碗等物。下头两位夫人也各自起身,带了丫头随林老夫人出去。
一众人行至白云庵后面的回云楼里,林老夫人带了两个姑娘在正面楼上坐,两个夫人便在一旁的楼上安置了。庵里道童、道姑上了茶水点心,底下人便送了戏单上来。林老夫人便让林小月点,林小月又让与傅月明。傅月明哪里肯点,又推了回去。终是林老夫人点了两出,才递与林小月。林小月点了一出,因让傅月明。傅月明本不喜看戏,于曲目上不大留神,近来心神有感,便点了一出[1]。林小月望了她一眼,没有言语。戏单便向下传去了。
少顷,二位夫人也都点了戏,传上来一看,见大夫人点了的戏目,二夫人则是两出。众人也不理会,下头戏班子便排演上了。
今日林家请的是徽州一代有名的长春班,班子里颇有几个名角,唱念做打的功夫很是了得。扮演起那悲欢离合,倒也入骨三分,于是便是傅月明也看了进去。
待戏扮过几折,林老夫人便说身上乏倦,要到后头歇息。她年老之人,熬不得长日是常有的事,众人也不以为意,林小月便起来服侍祖母到客房去。只撇下傅月明一人在楼上坐着。
少顷,楼上自底下上来个丫头,过来说道:“我家夫人请姑娘过去一叙。”傅月明望了这丫头一眼,见她不过才留头的年纪,还是一团孩子气,便问道:“是哪位夫人?”那丫头笑道:“自然是当家的夫人。”傅月明便猜出是林家兄妹的生母、林二夫人相招。倒也不敢推却,便起身随那丫头过去。
那丫头下了楼,并不往对过去,只是径自引着傅月明拐了几个弯子,进了一处抱厦。
三人入内,只见林二夫人正在炕上坐着,手里端着一只盖碗小瓷盅。
那丫头上前,向她低声说了几句,林二夫人点了点头,便叫她下去了。
傅月明才待问候,二夫人瞥了她一眼,淡淡说道:“坐罢。”一旁侍立的丫头便端了张凳子放于炕边。
傅月明告了罪,浅浅坐了,低了头,却抬眼偷偷打量了这二夫人几眼,见她虽是近四旬的年纪,却是保养得宜,脸上不见几道纹路,仍是如青春妇人一般,脂光水净的。那林二夫人一言不发,只不住吃茶。傅月明也不好先张口,只得垂首不语。
半日,林二夫人方才将手里的茶碗放在炕几上,淡淡说道:“你这样人家的女子,也想嫁进我林家来么?”傅月明一阵愕然,旋即又羞又怒,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只听那林二夫人又冷笑道:“你糊弄过老太太罢了,打量着我也好蒙么?!似你这样的狐媚女子,我这半世也见过不少,没有上百也有几十了。你这点子微末道行,实在上不得道!我只实言相告,你这等出身,就算是安哥儿喜欢,求着老祖宗让你进了我家的门,你也不过就是个妾罢了,再不要想旁的。我听安哥说起你平日里的行事为人,看你也该是个顶顶聪明的,这些事情该当看得明白。”
傅月明无端遭此羞辱,登时气恼上头,一张粉脸通红,冲口便道:“林夫人不必说这话,我也从来没想过要嫁进你们林家。我的话,方才在殿上林老夫人跟前已说的明白,林夫人是不曾听见么?并非世间女子,各个皆想嫁进你们这等人家。林夫人,也不用如此看轻于人!”
那林二夫人听了这话却不恼,笑道:“你那话不过是拿去搪塞老太太罢了,我却不信的。安哥儿生得一副好相貌,又是我家的嫡出长子,林家的仕途皆在他一人身上,将来也必是要入朝为宦的,为官作宰的。这样的人,你竟看不上?我是不信的。”
傅月明点头冷笑道:“林夫人这样说,我也是无法。我并不稀罕你们家的门第,也不想嫁林公子,林夫人自可放心就是。”林二夫人睁着一双精明的眸子,瞬也不瞬的望着她,嘴里只笑问道:“哦?这是为何?”傅月明因还有事要与他家相商,倒不好同她撕破了脸,只得低声道:“家父已替我订了一门亲事,我心里也是极中意的,又怎还会……林夫人尽管放心便了。”林二夫人听了她这番言语,心中一块石头才稳稳落地,长舒了口气,又笑道:“原是这般!如此说来,还是我家的那两个顽皮了。”说着,又拉着她的手笑道:“适才我话说重了,姑娘别往心里去。我也只是一心为着安哥儿,心里焦躁罢了。京里他外祖来信,说与他寻下了个亲事,乃是兵部尚书的孙女儿,今年也十五了,正是门当户对。我才要回老太太呢,哪里想到就闹出这桩故事来,我心里焦的不能行,也不知要怎样才好。好在你这孩子倒很懂事,得你这样,我也就放心了。”说着,略停了停又笑道:“这事原是我那两个不省事的孽障闹出来的,又有大嫂子在里面搀和,老太太上了年纪,一时糊涂了也不是没有的。我心里只是发急,故而话才重了些。你是个好孩子,不要往心里去。”
傅月明听了她这话,心里只是发笑,又暗地里忖道:你家里的事情,说与我听做什么?面上只是不言语。
那林二夫人见她如此,自家倒窘了,干坐着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
恰逢此时,林小月的丫头来寻,进来先与林二夫人见过,又笑道:“姑娘要寻傅姑娘说话,问了好几个人,才知叫太太请来了,打发我来问一声。若是太太没别的话说,就请了傅姑娘过去。”林二夫人正巴不得如此,连忙说道:“我也没什么话说,你们就去了罢。”
那丫头便请了傅月明往外去,傅月明识得此是林小月身边的香茗,同她一道出来。
才走至外头,果然见林小月正在门上立着,见她出来,连忙上前笑道:“如何?我派去的援兵可还是时候?”傅月明只一笑,并不多言。林小月又问道:“我们太太不曾难为你吧?她自来是刀子嘴豆腐心的,虽是嘴头子上厉害,人却跟佛爷似的,你万不要往心里去。”傅月明这才说道:“你们当真是母女两个,说的话都一般。”林小月见她口气不好,便知母亲是把话说重了,心里虽有些急切,但碍着眼前人多,不好张口,只说道:“戏也看的烦了,老太太也到屋里歇着去了,咱们到后头走走?这白云庵倒种着不少秋海棠,这时候也该开花了,堪得赏玩呢。”
傅月明倒也有话同她讲,当即答允。林小月向丫头吩咐了几句,说道:“我同傅姑娘到后头走走,若是老太太或是太太问起,即刻来回我就是。”那丫头应下,这两人便携手往后头去了。
二人行至后园,走至那日傅月明观赏槐花之地,此时早过了槐花盛开的时节,只余满树苍翠。园子西南角上果然栽了十来株秋海棠,花开得正好,轻红粉白,立在西风之中,大有娇娜不胜之感。林小月看这花开的极好,便伸手掐了一枝,簪在鬓上,方才向傅月明笑道:“傅姐姐不要怪我,今儿是老祖宗定要见你,才托了我的名儿,我也是无法。”说着,略停了停,又道:“大太太也不知从何处打听到这件事,告与了老太太。老太太倒不生气,把哥哥和我叫去问了些话,又问姐姐是什么人家的女儿。我们不能相瞒,只好一一告诉。老太太听了,却很是欢喜,说要见见,才有了今儿这一出。适才我在旁看着,老太太倒是很喜欢姐姐的样子,看来倒不必我们再多费什么心思。姐姐可欢喜么?”
傅月明听了这话,微微一笑,说道:“林姑娘凭什么认定,我是满心要嫁与你哥哥呢?”林小月微微一怔,说道:“姐姐竟不愿么?这当真是奇事。我听哥哥说起,那日哥哥去府上,你母亲可高兴的很。”傅月明淡淡说道:“人各有志,世间好男子甚多,又不是只有你哥哥一人。我心中另有中意的人选,别说是林家公子,就是皇帝老儿,我也不嫁呢。”林小月无言,半日才说道:“姐姐心里想的,可是那位季先生?”傅月明望着她,闭口不谈。林小月微笑道:“姐姐家里的情形,我大略也知道些。傅家娘子一心要做官太太,只怕相不中这样的女婿。”
傅月明还口笑道:“此事倒无需林家小姐操心,我傅月明要做的事,还没有不成的。”林小月见她话说的这样满,心念一动,旋即问道:“莫不是,姐姐的好事已经定下了?”傅月明但笑不语,林小月面色微白,喃喃自语道:“如此,甚好。”
傅月明看她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大不如以往那般挥洒自如,很有些诧异,暗道:她哥哥的亲事黄了,同她倒有什么相干,值得她这个样子。想至此处,她心中忽然一片雪亮,望着那林小月低声问道:“莫非你也中意先生?”林小月不防她竟有此问,面上一阵晕红,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傅月明见她这般模样,顿时明了,一时竟也不知同她说什么好。
林小月支吾了一阵,半日才又低声说道:“并无此事,是姐姐多心了。”傅月明望着她不言语,只听林小月又道:“明年又是宫里大选的日子,老爷太太将我填了户部的名册,要送我入宫参选。”傅月明一怔,林小月垂着头,将一朵海棠捏在手里,揉了个粉碎,自顾自的说道:“家里大姐在宫中已有几年了,起初很是得脸,大伯母在家中也得意了些年。母亲心里一直不自在,在老太太跟前也总抬不起头来。再者,这也是外祖的意思。”
傅月明见她话音苦涩,心里暗道:生在这样的人家,她外头看着尊贵风光,实则也有许多不能为外人道的难处。自己同母亲虽在婚事上也十分不合,却也还有一争的余地。且父亲也是帮着自己的,自己的终身大事也算是定了。哪里像这林小月,虽贵为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却只得听从长辈拨弄,全由不得自己。想至此处,她又忆起林常安,虽则她对此人并无半分情意,但他为了求这门亲事一番忙碌自己也是看在眼中。他在外头算尽机关,却不知自家长辈早已替他下了定局,到头来也只是白忙一场罢了。
她心中颇为触动,上前握了林小月的手。林小月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其实我心里也早就知道,老爷太太并老太太,不会任着我与哥哥胡闹,只是我还想争上一争。适才姐姐说不稀罕我们这样的人家,这话倒当真不错,我们这样的人家,也当真没什么好稀罕的。”
傅月明见她如此自伤,倒说不出话来。
这般停了一会儿,林小月自家转了过来,向她笑道:“我一时魇住了,说胡话,姐姐别往心里去。前回托姐姐调的薰衣香,可做下了?”傅月明见她问,便叫小玉将香料拿了出来,交予林小月。
林小月接了过去,见只是手帕包的一包子,便笑道:“这么些时候,就这么一丁点么?当真是金贵。”傅月明笑了笑,说道:“这可不是容易的事情,那些花草选来,要一一剔除了杂质,几洗几晒,又要按着方子调配,细细的研磨了,才得这么些。若不是这样,岂不和坊间卖的一个样了?”林小月打开手帕结扣,挑了一点子在鼻尖轻嗅了下,见这香料虽还未经熏炙,却已隐隐发出香气,且香气轻盈,不似世间所售那般浑浊沉腻,便笑道:“果然是好,多谢姐姐了。”
傅月明微笑说道:“你先别谢我,我倒有桩事要与你谈谈呢。”说着,才待上前与林小月说话,却听得假山石后头传来一阵吵嚷,林常安在后头低声斥责道:“你来厮缠我又有何用?!我早同你说过,咱们之间并没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