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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甜第一次怀孕,用程思青和明瑛的话说, 叫很轻松。
没怎么孕吐, 没怎么长斑, 也没有妊娠纹, 就连江甜胆大包天尝试顺产,肚子里的小包子也没怎么折腾。
痛, 自然是痛。
全程陪产的陆允信最开始就没给小东西好脸色看, 等小东西在保温箱里养了几天抱出来, 皮肤微微红, 鼻尖微微红,别人抱她她哭, 江甜抱她她抽抽小鼻子, 自己接过来、她睁着玛瑙样的大眼睛朝自己“咿咿呀呀”叫时,陆允信再也绷不住了, 抱着一个白白软软的小包子,紧张地问明瑛:“我手是不是这样放?”
“……”
“她没哭是不是说明我抱对了。”
“……”
“不是说有五斤多吗, 怎么这么轻啊,”陆允信脸上露出了少有的害怕,“她在动, 我要跟着动还是怎样?是不是我没抱好……”
陆大佬眉头紧皱,怂得一比。
江甜发笑,掏出手机打开摄像头, 软声唤他:“陆先生……”
江甜怀孕期间, 陆允信养成了不管在楼上还是楼下, 不管是直接听到还是在手机里听到,立马奔向陆太太的习惯。
这厢,没戒掉也不准备戒,陆允信条件反射地想放下手里东西去太太身边。
只是,这放手的动作刚有个苗头。
“卧槽陆允信那是你闺女!”江甜吼出声。
明瑛眼疾手快去接,一脚踩在陆允信脚背上:“你脑子呢!”
陆允信忘了自己当爸爸了,自己也把自己吓不行,连连颠着皱脸的小包子:“乖乖乖,不要哭,你哭我就……我也不知道就什么。”
明明听不懂这话,但陆允信一哄,小东西还真哭了。
“哇哇哇”,撕心裂肺。
陆允信哄:“真的别哭了,你看这病房里除了你还有谁哭。”
单间病房里的大大老老们:“……”
陆允信语重心长:“真别哭了,乖啊,给你喝奶粉。”
明瑛几个并不准备上去帮忙,偏偏小家伙越哭越热闹。
陆允信哼哼歌不是,喂奶粉不是,做什么什么不是,最后板脸道:“你再哭信不信我打你了哇。”
江甜看着戏,不乐意了:“陆允信你凶人家做什么嘛。”
明瑛也斥:“陆允信有你这么吓唬小孩子的吗!”
程思青帮陆允信说话:“江甜有你这么自己不哄还怪老公的吗!”
明瑛帮江甜说话:“陆允信你到底有没有好好看书看视频!”
奇怪的婆媳关系和母女关系你来我往间,程思青接过小家伙,把她的小手小脚塞进襁褓里,给她掖了掖,小家伙立马不哭了,还在程思青怀里蹭了蹭。
被批评的陆大佬严肃脸和小东西对视,小东西目不转睛盯着陆大佬,盯着盯着,“咯咯”笑出了声,陆大佬的权威受到了挑衅,冲小东西做个鬼脸,小东西不仅没哭,反而“咿咿哟哟”笑得更欢。
程思青给女婿递台阶:“初初为人父母总有做不好,以后多学多练就好了,江渊两岁还是多大的时候,就有一次,近城用背篓背着他,竹子篾片做的那种,然后弯腰捡东西,江渊就从近城后背上一个倒栽葱摔到了地上,摔得一脸懵样,手里还抱着一张没啃完的葱油饼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怪不得他总和爸爸怼,难道是记仇记了这么多年,”江甜也笑不行,“陆允信你要是敢摔我闺女哈哈哈哈……”
陆允信觉得自己以前还是很有家庭地位的。
比如小姑娘想吃火锅,他可以决定去哪家火锅店。比如小姑娘要加班,他可以选择在南大南门接她,还是北门接她,或者和她一起去老太太家蹭饭吃。再比如,小姑娘偶尔想两个人在家做饭,他可以决定做糖醋排骨还是红烧排骨,决定让她给自己剥蒜还是洗菜,甚至还管辖着她的宵夜。
可现在……
陆大佬心里发堵,又去瞪小东西。
江甜懒得管这个幼稚鬼,和明瑛她们讨论收腹带和产后恢复的问题,陆允信一边认真听和自家小姑娘有关的一切,一边闺女进行眼神交战。
也像是之后,陆大佬一边嫌弃小孩怎么事情这么多,一边半夜比怀里的太太先醒一步,去给宝宝换尿布,喂奶粉。
一边抱怨小孩容易生病,一边又在人满为患的儿童医院抱着小不点,牵着小姑娘,东奔西走,回头催促助理把安排私人医生的问题提上日程。
一边后悔为什么这么早要孩子,为什么要孩子,二人世界都少了,一边又严格按照计划给小不点买各种早早教书籍,教音乐、教游泳、教美术。
TAXI收购方筑集团的企划正在实施阶段,江甜从南大调到离碧水湾近的交大,科研项目比以前更多,这些关于小孩子的事本可以交给保姆做,可夫妻二人哪怕是挤时间,也愿意亲力亲为。
一起养大一个东西的感觉,看小家伙体重在日记本上不断变化的感觉,真的很奇妙。
当然,这样的体验可能更多来自于陆大佬总哄不好小东西,父女俩时常陷入对峙局面。
但小东西一碰到江甜就乖得不得了,小东西笑,江甜也笑,陆大佬说不清自己该吃醋还是心软,每每遇上母女俩搂搂亲亲的场景,他脸上的神色,在江甜的育儿日记里,被记录为“丰富和复杂程度堪比损坏前的圆明园”。
陆大佬是一个合格的爸爸,合格得内心极其复杂。
江甜常常和秦诗吐槽:“小说里男主不都宠女儿宠得要命吗,为什么他爱得这么复杂。”
秦诗客观:“小说里的主角闺女大多黏爸爸多一些,爸爸的贴心小棉袄,比如傅大蠢嫌弃他儿子,却恨不得和他宝贝女儿二十四小时绑在一起。”
“羡慕龙凤胎,”江甜想想也是,“他嘴上厉害,但也没真打孩子,我那天看他进婴儿房看七七睡觉,一八八的大个子,脱了鞋又猫着腰的,窝在七七的粉色小房间里像做贼一样……”
秦诗笑到不行:“今天在会场还听见几个实习生说陆总不好相处,TAXI总部换新家了你好像没去,还说你冷门专业苦逼大学教授没什么钱,你们俩奉子成婚感情不牢固。”
想到什么,秦诗压低声音:“虽然陆允信不可能有什么,但有些婊里婊气的小女生,甜你还是要留个心眼,不能放任她们来膈应你们夫妻俩啊……”
江甜打哈哈:“再说再说,我感觉七七好像快说话了,程女士说我第一次说话是七个月,七七已经到了,刚刚哄她午睡她迷迷糊糊再发什么音呢……”
江甜的预感很准。
陆大佬和陆七七长达七个月零十天的别扭博弈,在陆大佬给陆七七讲睡前故事的某天,陆七七第一次说话,没叫平常喜欢的江甜,模模糊糊发了个“粑粑”的音时,彻底结束。
陆允信愣了足足三分钟,鞋没来得及穿就跑到江甜面前:“七七刚刚喊我了。”
江甜越过他去找七七小朋友。
小朋友很给面,连喊了好几声“麻麻”。
江甜爱得不行,又搂又抱,得意地朝陆先生笑出两个小酒窝。
陆先生揉一把太太发顶,脸上表情仿佛写着“她就是先叫的我……看她平时那么黏你吧……好吧好吧,先叫的你,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又不是什么大事儿,这么在意做什么……我回房加会班……”
江甜继续陆允信刚才没完成的哄小朋友入睡任务,加班的陆大佬折身就去了阳台。
给冯蔚然打电话:“睡没有?又和亚男吵了?其实单身也好啊,单身就不会有小孩,有了小孩你得给她吃给她穿,她皱个眉头你还得提心吊胆……白天上班就够累了,晚上下班还要回去讲睡前故事,是真的累,刚刚她突然喊爸爸我都没反应过来……”
又给沈传打电话:“还在忙战队?你们战队最近才加那几个小孩天赋是挺不错,小孩是有脾气,耐心点,多教教……可不是,刚刚我给我家七七讲故事,这小丫头突然就来了句爸爸,我再叫她叫,就不叫了,可不脾气大。”
再给盛藉打:“你家小孩学说话挺久了吧,哎呀我家七七刚也叫了我爸爸,我要不要以后多教教……我不喜欢我女儿?盛藉你特么分管法务了说话得负责啊,七七像江甜啊,现在越看越像,眉毛像她,眼睛像她,鼻子像她,嘴巴也像她,对对,还有两个小酒窝,我也是才发现,笑起来最像了……”
陆允信嘀咕,怪不得这丫头总和自己作,但自己就受不了她的笑。
像妈妈啊,笑得人心都能软化。
挨个打电话还不算,恰逢陆允信随手写了几个内部预估会爆的H5小游戏。
继陆大佬手下所有爆款中为人称赞的复活外挂都叫“甜果儿”“甜心”“甜糖”……“甜”到发齁后,一款名叫“七七”的仿音游戏横空出世。
所有人点开游戏,第一页白底黑字的说明便是“开发者女儿叫七七,她超可爱,她笑起来眼睛会发光,她有一个童话世界,你做好进入的准备了吗”?
至此,七七小朋友圆满达成成就——万千宠爱。
是的,七七。
小朋友农历九月初七生,乳名初七,家里上下都唤她七七。
因着离经叛道惯了的江渊和沈清扬想丁克,程思青没拦,七七一岁的时候,从陆七七正式改名——江思切。
思一声,切四声。
不是取思念意,完整的句子是“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
江甜翻论语翻出来的。
程思青和江近城不好意思:“无所谓跟谁姓啊,又没有传宗接代的意思。”
明瑛和陆袖江拿亲家的话还给亲家:“无所谓跟谁姓啊。”
陆允信问江甜为什么要用这句。
江甜踮脚亲了亲老公唇角:“不求她像她爸爸一样优秀,希望她以后简单,通透,快乐。”
陆允信正在敲电脑,顺手把小姑娘捞到腿上,贴着她柔顺的长发看屏幕:“可以直接夸她爸爸吗?”
江甜脸红,搡他胸膛:“和七七小朋友同岁吗……”
“比她大点,”陆允信低头含住她耳垂,“三岁。”
七七这几天被送到了爷爷奶奶家,江甜哼懂他的低音是什么意思,脖子跟着漫上了一层粉红:“那……陆三岁,很优秀?”
是真的很优秀。
这个男人,江甜从看第一眼就被迷到不行。
出色,专注,坚定,自己从始至终地爱他,他亦从始至终地爱自己。
即便看了这么多年,江甜还是会脸红,会害羞,会被他咬耳朵时用沙子磨砺般淌出的“还想怎么舒服,这样呢,这样呢”,迷得七荤八素……
平常次数也多,但心里系着孩子总归没有二人世界这般尽兴。
陆允信有一下没一下把玩着小姑娘圆-润的肩头,小姑娘搂着他手臂,两个人都在低低喘着气。
末了,江甜试探问:“还想要个小孩吗?”
“不想。”陆允信脱口而出。
江甜还以为他会思考,见这反应,有些迟疑:“难道真的不喜欢小孩?但你带七七感觉很……”
“一个小孩就够麻烦了,为什么还要一个?”陆允信拧眉。
“秦诗给我说独生子女玩具再多,多多少少也会孤单,毕竟比不了兄弟姐妹。”江甜想想也是。
陆允信不能理解:“七七孤不孤单和我有什么关系,生孩子痛成那样还要来一遭?宝宝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江甜思忖,痛是真痛,可还是有点想再要一个小孩陪七七。
江甜为难地收紧了眉头,陆允信一下一下替她抚顺,出主意:“傅逸家不是龙凤胎吗,等孩子大点,让七七拐一个回来不就好了。”
江甜作势砸他心口:“陆允信你尽出坏点子。”
“怎么?”陆允信扬眉,“不认可?”
江甜朝他怀里钻了钻,贪婪嗅着那熟悉的木质香,小声道:“认可……”
你说的,都认可。
………
根据双方家长说的信息,江甜小时候和陆允信见过。
对此,江甜表示没什么印象,陆允信同样表示没什么印象。
陆允信说:“我小时候估计挺乖?我怕麻烦,小孩子怕麻烦少哭少闹在大人眼里应该就是乖。”至少七七如果少闹腾,他会觉得她很乖。
江甜赞同他的观点,并补充:“那我小时候目测也很乖,应该是那种不哭不闹,听话懂事,程女士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性子。”
听到这样的言论,程女士和江老朋友临飞地中海前,高贵冷艳地对女儿道:“你只是长得乖,至于闹不闹,你看七七就知道了……”
在程女士眼里,宝贝外孙女七七是属于顶顶活泼的性格。
可在江甜眼里,自己女儿就是天真无邪可爱多。
要养小喵咪,那就养。
喜欢小树苗,那就在家里种。
喜欢演故事,那就一定是陪着演。
江甜觉得自己和七七小朋友完全没代沟。
七七小朋友也喜欢没代沟的美人妈妈。
可陪演的陆允信完全不理解:“妈妈是白雪公主,你是小矮人,所以为什么爸爸不是王子是……emmmm恶毒皇后?”
虽然七七小朋友已经满了四岁,可个儿还是不高,坐在家里袖珍的导演凳上,脚还是挨不到地。
她一边晃荡着两条小短腿,一边“咔擦咔擦”啃着道具苹果:“因为王子戏份少哇,而且皇后很高,很壮,像爸爸。”
陆允信讲道理:“你觉得爸爸恶毒吗?”
七七小朋友站到椅子上,拍怕爸爸的肩膀,人小鬼大道:“演员要把表演和现实区分开,演个戏而已,难道爸爸你还能当真?”
江甜看陆允信吃瘪,亲女儿一下:“宝贝儿说得对。”
陆允信阴阳怪气地学:“宝贝儿说得对~~”
七七小朋友点头:“爸爸入戏快!妈妈你学习一下。”
江甜整理着白雪公主的庞大裙摆,虚心:“嗯,皇后入戏快,妈妈要学习一下。”
七七小朋友认真看注音剧本,陆允信生无可恋脸对着江甜。
七七换好了站起来:“一镜一次,准备。”
剧本是现在身价很多零的MAX为七七小朋友精修过的,简单精彩。
第一镜直接就是恶毒皇后问魔镜:“魔镜魔镜,请问这个世界上谁最美丽。”
陆大佬看着这台词就脑仁疼,念得艰难:“魔镜磨叽……请问,嗯,谁是这个上,最美丽的人。”
七七小朋友十分不满,奶声奶气地教育陆大佬,“台词再流畅一点。”
一镜二次。
陆允信清了清嗓子:“魔镜魔镜,请问谁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人。”
“情绪,情绪!”七七小朋友眉头挤成一堆,撅嘴,“爸爸你是恶毒皇后,你以为自己是最美的人,你要有那种自信。”
“可最美的人是白雪公主。”陆允信太阳穴都胀了。
“所以让你演嘛,”陆七七撒娇,“毛阿姨说皇后前面越膨胀,后面打脸才更痛,这叫鱼羊什么……鱼羊喝水?鱼羊吃草?”小导演忽然忘记了那个对她来说还显得有些高深的词。
“欲抑先扬。”陆允信一下一下揉着太阳穴。
开始第三遍。
七七小朋友稚嫩又醇正地发音:“action!”
陆允信余光扫到江甜不在,咳了一声,正儿八经为女儿带上些情绪:“魔镜,魔镜,请问谁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人。”
“声音不够细呐!”七七导演是个完美主义者,她小手捏着嗓子,“爸爸你要这样细细地说话,但要尖,就是那种穿着漂亮裙子以为自己是最美的人的得意,啊……虽然你没穿漂亮裙子,但还是要自信,confidence OK?然后可以笑一笑,增加感染力,”七七小朋友白嫩嫩的拇指指头抵着中指指节打样,“翘个这样的兰花指——”
“不演了。”耍大牌的陆大佬想脱掉花花绿绿写着“皇后”两个字的外套。
陆七七小朋友错愕,然后咬咬唇:“爸爸!”
友谊再次结冰。
陆允信沉脸:“陆七七。”
陆七七眨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陆允信:“爸~爸~”
陆允信面无表情别开脸:“陆七七。”
喊了两次都没等到妥协,陆七七叉腰瞪陆允信,脆生生地:“爸——爸——!”
陆允信心坎一震:“陆七七。”
“爸——爸——!”娇气得要命。
“陆——七——七——!”陆大佬学她学得生动形象,就是不演了。
“爸——爸——!”陆七七直尖叫。
“江——思——切——!”陆允信喊了大名。
“怎么了怎么了,对唱山歌呢?”隔壁江甜听到动静,忙不迭赶过来。
七七小朋友一见妈妈,扑到妈妈怀里,委屈地说不清话:“我,爸爸,我,爸爸,我,和爸爸……”
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七七一哭,江甜心都要碎了,安慰的话还没出口,七七小朋友突然从她怀里滑下去,到了陆允信腿边,软声软气:“爸爸不喜欢就不演了……”
陆允信心都化了,一边给小朋友擦眼泪,一边无奈:“重新来一次……”
小姑娘用手背擦着眼泪,抽抽搭搭问爸爸:“可以吗?”
这种时候就算她要天上的星星,陆允信也得坐个火箭上去摘:“你和妈妈不喜欢的,就该是爸爸的。”
江甜揉揉自家闺女的小脑袋:“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爸爸爱你,你也要爱爸爸。”
小朋友鸡啄米似地点头:“嗯。”
小朋友就这一个字,陆允信忽然生出点此生无憾的感觉来。
………
陆七七六岁去上双语寄宿小学。
傅逸还想让女儿好好玩两年,陆七七就和大自己一个月的傅嘉行做起了同学。
开学第一天,陆允信和傅逸在校门口把孩子拎在一块。
傅逸对傅嘉行千叮咛万嘱咐:“七七幼儿园在南大那边读的,不是在这边,你是本土学生,要多照顾妹妹,不准欺负,要七七有个什么,我拿你是问。”
傅逸一对龙凤胎,妹妹傅喻言长得像傅逸,性格也活泼,哥哥傅嘉行长得像秦诗,白白净净,说话也是慢条斯理,小大人的样子。
陆允信瞥一眼陆七七:“指不定谁欺负谁。”
傅逸摸摸七七可爱的小脑袋,“怎么可能。”
而事实上,陆允信也确实把一个混世小魔王放到了傅嘉行身边。
………
以前逢年过节,傅逸和陆允信他们就会走动,但傅嘉行和陆七七玩得不熟。
在陆七七的印象里,傅嘉行就是一个说话单音节,超没意思的木头人。
在傅嘉行印象里,陆七七麻烦,调皮。
现在再相见。
陆七七发现,傅嘉行长得像仙儿似的秦阿姨,变成了仙儿似的小哥哥。
傅嘉行发现,陆七七留了长发头,扎着花苞头,没穿背带裤穿得及膝裙,大概还是……一个笨笨傻傻还总觉得自己很聪明的小淘气。
毕竟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事实证明,傅嘉行远见卓识。
比如才开学,同学们拿到新书都很兴奋,陆七七也跟大家一样,在课本上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名字——陆七七。
傅嘉行和她同桌,很无奈地告诉她:“你应该写江思切,陆七七是你的小名,在学校大家都叫大名的。”
“就像你叫傅嘉行,不叫球球是吗?”
傅嘉行三岁之前很胖,秦诗很形象地给自己儿子取了这个乳名,如今小少年抽了条,高高瘦瘦,白净帅气,无论如何和这个词沾不了边。
傅嘉行低声警告他:“陆——七——七——!”
“无趣。”七七耸耸肩,用橡皮擦擦掉陆七七,写上江思切。
这下,轮到傅嘉行嘲笑某人:“思下面是心字,是三点不是四点。”
“可我觉得四点好看啊,左边两点,右边两点,甜甜说,人体对称,建筑对称,公路对称,对称美是最高级的美。”
傅嘉行“哦”一声:“可这么写是错的。”
陆七七睁着圆眼睛,一副你怎么会用对错来判断的表情:“可这么写很美啊,就连美字都是对称的。”
“对称分大对称,小对称,不对称中的对称,对称中的不对称。”傅嘉行不疾不徐。
陆七七被唬得一愣一愣。
傅嘉行把草稿本推到两人中间:“你说美字对称,但你看,美头上这两点,如果按照书法写出来,是不是右边一点稍微带个勾。”
陆七七摇摇头,又点点头。
“再看看这两个字,”傅嘉行写下,问她,“认识吗?”
陆七七点点头,口齿清晰地念:“智商。”
傅嘉行问:“这两个字对称吗?”
陆七七点点头,又摇摇头:“商字对称,智字不对称。”
傅嘉行认同,先把“商”字又写了一遍,再写了一点:“一点是不是无论如何都对称。”
陆七七点头。
“日字是不是对称。”
陆七七再点头。
“口字是不是对称。”
陆七七再点头。
“天字也对称。”
陆七七好像知道点什么了。
傅嘉行把这些拼在一起拼成“智”字:“但现在看,是不是又不对称了,所以智到底是对称还是不对称?”
就像三点水一个“去”突然问人读什么,总会有人读成“去”。
傅嘉行连贯陈述后抛出这样一个问题,陆七七小眉头搅得和麻花一样,最后瘪嘴:“我不知道……”
“没关系,”傅嘉行安慰,“我只是在嘲笑你。”
陆七七:“……”
班主任很快进来:“欢迎各位小朋友加入一年级一班大家庭,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同学之间要团结友爱,互帮互助……想竞选班干部的小朋友可以主动举手或者直接站上讲台……”
双语学校高干子多,一个两个争先恐后,有的话都说不清。
“我爸爸是地-税-局局长,他给我说要有为人民服务的精神。”
老师笑:“你知道地税局是什么吗?”
这下,小朋友懵了:“在地上睡觉觉吗?”
“我妈妈是省-委办公厅秘书长,她从小就培养我的领导能力,告诉我成为leadership的核心是和小朋友们在一起。”
老师问:“宝贝知道秘书长是什么吗?”
家长只说了官职没有教含义,小朋友抓耳挠腮:“秘书,蜜蔬?蜜蜂和蔬菜都很长?”
大家捧腹大笑。
陆七七也想当班长,站到台上小紧张:“大家好,我叫江思切,论语里面的那个思切,我喜欢画画,读故事,用泥巴做小人……”
年轻的女老师目光赞赏,也知道根底,忍不住逗她:“那你爸爸或者妈妈呢?”
站久了,陆七七先前那点怯场情绪消散得一干二净。
她落落大方:“我妈妈是老师,教画房子的,我爸爸……”她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有时在家,有时出差,身边总带着一台电脑。”
“……”
下课后,一个总想转过来找傅嘉行讲话,但傅嘉行不太爱搭理的小姑娘问陆七七:“你爸爸是不是卖电脑的啊,就像我家楼下电脑城里那个喜欢穿大裤衩人字拖的叔叔一样。”
陆七七专心地在自己橡皮擦上乱涂乱画:“我不知道,但我爸爸不喜欢穿大裤衩和人字拖。”
那个小姑娘的同桌说:“也有可能是程序猿。”
有点熟悉,听爸爸和冯叔叔他们提到过的词汇。
陆七七抬头,问:“什么叫程序猿啊。”
最开始开口的小姑娘问:“你知道人猿泰山吗,猿就是猴子的意思,程序猿就是会写程序的猴子。”
陆七七小脸纠成一团:“可我爸爸很好看,我爸爸不是猴子,”她求助地看向傅嘉行,“傅嘉行知道,我爸爸超好看的,他认识我爸爸,他经常来我家玩。”
秦诗和傅逸当年的政商联姻是在盛大空前,以至于现在有明星显贵结婚,各大社交平台盘点盛世婚礼,必定会将其列入。
傅嘉行是怎样的家境,自是不必说。
三个小姑娘齐刷刷看向傅嘉行。
傅嘉行读着自己的英文阅读,没给回答。
小姑娘的朋友嘲笑陆七七:“吹牛没关系啊,我妈妈是HR,专门帮人找工作,她说程序员流动性大,如果你爸爸需要找工作,可以找我妈妈帮忙。”
现在的小学生,已经将官僚、人气、攀比发扬得正经又稚气,长期野惯了的陆七七不太懂这话是什么意思,不知道自己爸爸为什么失业,潜意识里还是觉得这不是好话。
她在桌下悄悄扯了扯傅嘉行的衣角。
傅嘉行不为所动。
发起挑衅的小姑娘有些得意:“江思切不要乱认小伙伴啊——”
“我妈妈和她妈妈是闺蜜,我爸爸和她爸爸认识很多年,我和她出生就认识了。”傅嘉行说完,不耐,“你们要胡扯可不可以去找别人不要来找陆七七,会吵到我。”
前面两个小姑娘脸色不好看,追问:“陆七七是谁?”
“江思切。”傅嘉行淡淡道。
前面两个小姑娘悻悻转过去,江思切把橡皮擦贴到自己手背,借着笔未干的墨水映出一个模糊的奥特曼轮廓。
她举手,给傅嘉行炫耀:“明明是你告诉我在学校要叫江思切不能叫陆七七,你刚刚自己还叫错了,你好笨,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也不知道是谁笨。
差点就被欺负了。
傅嘉行腹诽着,却也没反驳,一边蹙着眉头说印在手上很脏,一边也没躲,任由她“咯咯”笑着“笨”,在自己手背上也印下奥特曼的模样。
一年级的课程不难,陆七七的主要问题在于粗心,可以把减法做成加法,又把加法做成减法,不管是出于傅逸,还是出于同桌,傅嘉行没办法,都得盯着陆七七。
“陆七七你好好坐着,趴在桌子上没长骨头吗。”
“哦。”
“陆七七你要不要你的眼睛,隔远一点。”
“你也这样写字干嘛说我。”
“陆七七听讲,画什么,你见过这么丑的狗吗……狐、狐、狐狸?”
“……”
从九月到十一月,陆七七小朋友的成绩从入学的倒数第二,到半期语文数学英语自然四科九十九,傅嘉行功不可没。
江甜每每和陆允信提及,说:“下次嘉行过生日我们得好好挑个礼物感谢人家。”
陆允信嗤一声:“那也是我七七自己聪明,一年级的题,有什么好感谢的。”
江甜哼:“那你自己怎么不教。”
陆允信格外理直气壮:“傅嘉行在,我教什么教。”
江甜还想说什么,陆允信有点不确定地问:“你和秦诗说娃娃亲是假的吧?”
“为什么是假的。”江甜反问。
陆允信碰了碰鼻子:“我总感觉那小子不安好心。”
江甜揉了一下他肩膀:“你在想什么呢,孩子才多大,能知道些什么啊,你不能把你成年人的思想强加给他们啊。”
陆允信思量:“那是你不知道,拧昨天我还在家长群里看到一个家长发的表情包,什么一年级的小偷,二年级的贼,三年级的情书飞飞飞。”
“如果正常的三年级情书都飞飞飞的话,那那小子绝对早熟,傅逸初三女朋友都换了一个排了……”
傅嘉行早不早熟陆七七不知道。
对于她来讲,学校里第一好玩的事情,是和傅嘉行说话。有时候是看他被自己怼得无言以对,有时候是看他和爸爸一样,被自己气到笑。
陆七七不知道生气为什么能气笑,她生气就不想说话。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第二好玩的事是吃饭。
寄宿学校是每个班的女生统一在女生宿舍吃饭,男生统一在男生宿舍吃饭,七菜一汤,每个人可以选三个菜,各自打好饭,然后坐一起吃。吃完有个在寝室自由活动的时间,然后午睡,下午继续上课。
十一月的秋天已经有些凉意了。
空调开了不怎么暖,小孩们喜挤在电暖扇下叽叽喳喳说话,傅嘉行嫌吵,捞了一根小板凳和一本书,坐到了一楼走廊尽头的阳台上。
忽然,他余光瞟见熟悉的一团在女生寝室走廊的栅栏旁边晃荡。
一年级的小孩不高,头隔栅栏顶部差不多还有半尺的距离。
巡逻的老师走远又走近,那一团先在走廊那观望了一会儿,然后进屋,一分钟后,鬼鬼祟祟地端了根小板凳出来,她小心地朝走廊另一头瞄了一眼,见老师没那么快过来,飞快才上凳子,笨拙又害怕地翻过栅栏,然后跳到栅栏下面的草地上。
她手里抱着什么盒子,她明明可以不摔跤,为了护住手里那盒子,硬生生摔了一下。
傅嘉行皱了一下眉,然后就看见她朝男生宿舍这边跑来。
她要做什么?她要给谁送东西?
送礼物很无聊啊。
而且学校里送礼物谈恋爱的不都是五六年级的吗?
她一年级字都不识几个凑什么热闹?
傅嘉行不再想,背朝她,接着看手里注音版的《史记》。
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
“傅嘉行。”
“傅嘉行。”
细细的喊人声和猫叫一样。
傅嘉行假装没听到。
“傅嘉行。”
“傅嘉行。”
带着点焦急。
傅嘉置若罔闻。
接着,一只脏兮兮的小手牵住了他衣服。
傅嘉行眼角动了动,循着那只小手看到一个熟悉的人蹲在自己脚边。
“有事?”他明知故问。
“现在几点了?马上要午休关门了。”陆七七东张西望。
“你要知道要午休关门了,还跑回来做什么,”傅嘉行看她裤脚都摔脏了,也懒得和她废话,“待会儿怎么回去?继续翻墙?你才多大就知道翻墙?陆叔叔和江阿姨送你来学校就是为了教你翻墙?”
突然就凶了。
陆七七满心的雀跃像一把射进棉花的箭。
傅嘉行板着小俊脸:“老师说不让翻墙有老师的道理,要是刚刚没有草坪一下子摔到地上了怎么办?要是栅栏那有电网你不小心碰到了怎么办?如果不是到男生宿舍是到其他地方我没看到出危险了怎么办?”
陆七七完完全全呆住了,一双黑葡萄般的眼睛写满了无辜。
她鼻尖有些发酸,小心翼翼从话里掏出个护了一路的饭盒,委委屈屈地递给他:“秦阿姨和傅叔叔都不做饭,我爸爸也做得少,你最喜欢吃茄饼,今天中午有好多好多茄饼,我三份菜都打的茄饼,我试了一个,很好吃……”
茄饼问问的,那一丝热雾也不知道是在冒,还是没冒。
小姑娘五官生得极好,唇红齿白,一笑一委屈,一双眼睛柔光潋滟宛如会说话般。
这厢,轮到傅嘉行不知所措了……
………
小魔王在学校一天天长大的同时,江甜得了空,终于可以经常去TAXI探访陆允信。
她不会低调,也不会刻意高调,一袭短裙如色彩覆在雪色,一双小高跟踩得摇曳生姿,偶尔也运动鞋加运动装,扣个帽子就像送外卖的一样。
她和冯蔚然几个说笑从不避讳。
她每次过来,都会给32楼以上骨灰级的同事带点小礼物,偶尔甜点,偶尔是下午茶,偶尔是口红,礼轻情意重。
长此以往,楼下一个频繁守在公司门口等着喊陆允信一声“陆总”的女实习生先开了头:“口红这东西,不一样的人喜欢不一样的色号,要别人送我一支我不喜欢的色号,那个人还是老板娘的话,我会很……尴尬。”
“人家是老板娘所以你尴尬就尴尬咯,不对,是你能不能留在TAXI还是个未知数呢。”另一个女生指使完一个来得更晚的女实习生去买下午茶,道,“而且听说总裁夫人出身书香门第,之前她外公去世的时候,听说好多部级以上送了花圈到了场,但去微博上搜,好像又没搜到什么除夫人学术外的东西,所以这真假就……你懂的。”
“书香门第不是用来掩盖没钱的吗,而且古建筑这东西目测还是很烧钱的,大概就是命好吧,学生时代就和陆总在一起了。”最开始说话的女实习生笑道。
“平心而论除了学历没什么可以吊打的,颜就普通的清纯好看吧,哪个男人不喜欢胸大长腿小蛮腰……都生过孩子了,有C吗?”
“……”
江甜在隔壁酒店开一个峰会,上了浓妆,过来闲逛时正好听到这样的话。
她也不恼,倚在墙壁上好奇:“那你们觉得陆总喜欢什么样的啊?”
“以前怎么没见过你,”后来接话的那个女生道,“但又好像有点眼熟。”
江甜用手比划一下:“很多人都说我长的是大众脸,就那种小脸大眼睛的大众脸……”
女生间有些友谊就很奇怪。
江甜现在想想,还是这么觉得。
以前班上的同学会因为别人一句话,真的以为程女士给东郭行贿在体育课排挤她。
现在这些小女生也能因为她随便一句话,把她当闺蜜一样和她一起品判陆总夫人。
比如。
“陆总夫人穿衣打扮还是有点土,要么就叫不出名字,要么就一数很多零。”
江甜点头:“嗯嗯。”
“好像喜欢戴口罩?是从外面出差回来就急着见老公吗?”
江甜小声:“也可能是不想化妆。”
“她好像从不关心自己老公的工作,微博几百条全都是干巴巴的科普知识,不晒娃也不说老公,会不会是婚姻早就破裂,只是过来处理财产?或者想挽回自己老公……也是啊,虽然拒绝了冯总,但蒋总监人就是干练女强人人设啊,和冯总相辅相成,转念想想陆总,在公司就够累了,回去还要带娃,还要和一个行外人太太大眼瞪小眼……”
陆允信开完会听助理说自家小姑娘在这,和冯蔚然几个刚到门口就听到几个人在议论她不好。
陆允信眉头刚蹙紧,转脸就看到自家小姑娘也在其中,听得满是兴奋。
撞上小姑娘眼神,陆允信一脸不爽地装不认识:“你把桌上那叠资料给我拿到办公室来。”
江甜楞一下,随即应好,哒哒小跑着跟着上了电梯。
几个才认识的“好闺蜜”看得一懵一懵的:“陆总要外卖单做什么?”
“就感觉陆总会熬不住,有了第一个送资料就能有第二个。”
冯蔚然是妇女之友,加上几个女实习生能力挺强,平素对她们还挺照顾,即便这样,听到这样的话也听不下去了。
“不仔细看百科的吗?”
“能让亚男为她抽我三耳光子的人能没点手腕,还行外人?”
“当初世光怎么被方筑吃到肚子里的,你们商学院学生不学?现在方筑怎么被TAXI吃到肚子里的……”
冯蔚然嘀咕两句,“算了算了,”像对牛弹琴。
允哥和甜姐儿无所谓这些,他坏人做到底,炒了份小鱿鱼。
这件事传开后,陆允信面上没在意,却是默默把季度考核换成了一份关于古建筑的科普答卷。
考核总结会上,陆总对自家太太的专业侃侃而谈。
临末了,掩耳盗铃又格外正经地避免秀恩爱:“希望TAXI一些部门下季度可以朝这样的元素的看一看,在竞技类游戏屠榜的情况下,看看能不能挖掘一点慢下来的东西。”
当时大家看陆总脸红像看彗星撞地球,只有一个人思考了H5游戏慢下来的新模式,直接让TAXI全公司的营业额在年关爆发。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除了在公司骚操作一波,陆允信觉得自己平常没察觉,让江甜听到了不好听的话,自己就有不对。
他悄悄买了烘焙工具,烤了一个草莓鲜奶蛋糕。
端出来的时候,江甜还没回来。
奶油白润,草莓鲜红欲滴,手工的果酱有醇厚的香味。
陆七七小朋友一周就回一次家,回家就看到这样一个小蛋糕摆在餐桌上。
蛋糕下面还有张小便签。
上面写着,to 小姑娘。
陆七七小朋友一看,可不就是给自己的?
正好饥肠辘辘,她书包都没来得及放就拿起叉子准备先来一口,陆允信从厨房出来,看到伏在餐桌上一只,脸上的表情像忘了自己还有个女儿。
陆允信边摘围裙边道:“你做什么哦。”
“吃蛋糕啊,”陆七七眼睛弯得像月牙,“我看上面写着给小姑娘,不是给我的吗?”
陆允信去她手里拿下叉子:“你已经上二年级了,已经是大姑娘了,”他揉揉女儿发顶,“梁静茹给你的勇气说自己还是小姑娘。”
这下,陆七七小朋友迷茫了:“难道你们背着我又生了一个妹妹,我不想要妹妹,”陆七七撒娇,“傅嘉行给我说妹妹很麻烦,一天到晚只知道哭鼻子和撒娇……我想要弟弟……”
陆允信按住她的头,施魔法状让她别哼哼,道:“什么时候背着你生了个妹妹我怎么不知道?”
陆七七小脸迷茫地指:“不是说给小姑娘吗?”
“妈妈是小姑娘啊……”陆允信余光扫到陆七七的动作,“陆七七你给我把叉子放下……”
陆七七端起蛋糕就跑:“不放不放就不放!”
陆允信绕着满屋子追:“给我放下……”
陆七七“略略略”吐舌头,气陆允信。
淘气归淘气,爸爸给妈妈的东西,陆七七还是不会吃的。
不仅没吃,还去自己卧室找了根去年生日藏下的蜡烛,给妈妈点上。
莹莹烛光里,一大一小两张好看的脸满是期待地望着自己,江甜幸福得要命,分了七七小朋友好大一块。
爸爸亲妈妈的时候,七七小朋友很自觉地离桌上楼,小短手小短腿艰难又自立地去洗了澡,躺床上,自己给自己讲完一个睡前故事,然后悄悄给傅嘉行拨电话。
电话那头的少年音稚气又稳重:“嗯。”
“傅嘉行。”陆七七绞着被角,细声细气给他讲了爸爸说的话,问:“为什么我是大姑娘,妈妈是小姑娘啊。”
这个问题有点超纲。
小少年也想了好一会儿,不太确定:“爱吧。”
“什么叫爱称?”陆七七摸着自己圆滚滚的小肚子,满足得冒泡泡。
傅嘉行仔细想了想,拿出惯有的满分回答:“应该是爱人之间的称呼,就像我妈妈叫我爸傅大蠢,我爸叫我妈诗哥一样,可能陆叔叔叫江阿姨小姑娘,江阿姨叫陆叔叔小男孩……”
越说越觉得有道理,知道陆七七看不到,傅嘉行还是点了点头:“嗯,应该就是这样。”
陆七七小朋友消化了一下,奶声问:“老师说同学要团结友爱,那我们算不算爱人呢?”
“为什么要和同学友爱?同学那么多,友爱得过来吗?”小少年很高冷。
陆七七胡搅蛮缠:“可老师就是说同学要互相友爱啊,你不和别人友爱,你要和七七友爱哇……”
小朋友说话声音越来越小,好像你一说不和她友爱她就能哭给你看。
傅嘉行知道陆七七鬼点子最多,还是小大人一样叹了口气,敷衍道:“好好,友爱友爱。”
两个小朋友又说了好一阵话,大部分是陆七七问问题,傅嘉行回答。
最后傅嘉行很像陆允信地:“快睡了,已经十点了,很晚了。”
陆七七软声道:“晚安,傅嘉行。”
对面默了一阵,声音同样稚色:“晚安。”
然后困困地挂了电话。
窗外星斗漫天,这里眨那里灭,像小朋友的眼睛。
………
陆允信是真的不想要小孩,可没敌过陆七七不在家,江甜又想要。
等江甜真的响应二胎政策再揣上一个小包子,陆允信追悔莫及。
江甜怀陆七七的时候没怎么吃过苦,怀这个简直是天翻地覆。
三个月的时候,孕吐达到极致,吃什么吐什么,六个月的时候,手脚肿得像包子一样,陆允信每晚给江甜按摩烫脚还是消不下,八个月的时候,小孩子踢得江甜痛到浑身冒汗。
就这样,第二个孩子在江甜三个月的时候就想流产,六个月之后想引产,反复折磨到江甜无数次想一头撞在墙上,陆允信整夜整夜睡不好的情况下,又难产,折腾了整整一天一夜,终于出来。
剪脐带的时候,病床上的小姑娘只剩一口出的气,没有进的气,陆允信精疲力尽地握着小姑娘的手,从没有这么讨厌过一个孩子。
是真的讨厌,巴不得他从没出世的讨厌。
也讨厌自己为什么耳根子软了那么一下。
为什么要要他。
明瑛抱着小不点问陆允信要不要和江思切取个对应的名字,“博学”或者“笃志”都好听,陆大佬那个时候什么话都听不进去,眼睛不眨不眨地盯着小姑娘没有一点血色的小脸,直接骂了句:“滚。”
“陆滚”难登大雅之堂。
江甜恢复那段时间,翻到了意思极其相近的一句话,“进退无非道,徊翔必有名。”
陆徊。
小名滚滚。
和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不一样,陆滚滚小朋友生下来之后极其好养,比陆七七好养太多。
如果没吃饱没穿暖,他就哼唧两句,如果吃饱了,穿暖了,就自己乖乖睡自己的觉。
和陆七七活泼但会装乖的性格不一样,陆滚滚是真的安静,真的乖。
乖到江甜心尖上,忘记了怀他时多艰难。
当小少年问到自己为什么叫“陆徊”时,江甜温柔地告诉他这句诗:“妈妈希望你以后的路很宽很广,天南海北,心中能装大义,手上能握浩瀚。”
为什么叫“滚滚”?
江甜说:“上次妈妈不是带你去看过大熊猫吗,大熊猫又叫滚滚啊,胖乎乎一团,笨拙地滚来滚去,多可爱,陆滚滚不胖,但妈妈比喜欢熊猫滚滚还要喜欢陆滚滚。”
也像喜欢一个眉目如琢,性格似淙淙流水般温和的,小时候的陆允信。
陆滚滚知道爸爸对自己严格,对自己凶,是为自己好。
爸爸也喜欢自己,因为妈妈在时,他偶尔也会抱自己,只是没有对姐姐笑得那么多而已。
可靠近爸爸问这个问题时,小少年还是有些小心翼翼,纤长的睫羽一起一落。
陆允信翻着杂志,头也不抬:“徊里面是个框,希望把你框住,乖点,别给我和甜甜惹麻烦,我没工夫给你收拾烂摊子。”
小少年抿着唇,没发声音。
陆允信换了一本:“滚的话,字典在那,自己去翻。”
小少年就是在背字典,翻到了,才会害怕地来问爸爸妈妈。
妈妈的话是定心针,小少年刚开心一点,爸爸一盆冷水倾头而下。
陆允信说完,小少年没了声音。
陆允信偏头看,小少年紧紧咬着唇,看自己,眼睛红通通的。
陆允信心尖一颤,嘴上还是:“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哭……”
小少年“哒哒哒”转身上楼。
刚好回家的江甜冷了面色:“陆允信!”
夫妻两人爆发了结婚以来最大的争吵。
当然,也可以说是江甜单方面训老公。
“你多大,滚滚多大,你这么给滚滚甩脸有意思?”
“……”
“你是他爸爸,你是他心里的英雄,你知不知道好多次人小孩偷偷问我爸爸是不是不喜欢我。”
陆允信接话:“我就是不喜欢他啊——”
江甜被气哭了,一脚狠狠跺在他脚背上:“我拼死拼活生下滚滚就是为了给你虐的吗,是不是我受的苦就白受了,是不是我就该在怀着滚滚的时候……”
半个小时后,陆大佬推开了小少年的房门。
小少年趴在书桌上安安静静流眼泪,陆允信坐到床沿,心也疼:“爸爸不是不爱你。”
“嗯。”细若蚊蝇的一声。
陆大佬有些不知所措:“爸爸只是太爱妈妈。”
“我也爱妈妈,”小少年吸吸鼻子,“也爱……”
“也爱爸爸”不敢说,他委屈地抿唇。
陆允信手在空中顿了顿,最后,还是落在了他头顶。
“你妈妈怀你的时候,差点没命,生你的时候,也差点没命,她没命爸爸也就没命了,姐姐也就没有爸爸妈妈了,爸爸不是完人,爸爸也爱你。”
陆允信微微润了眼睛:“滚滚就是大熊猫的意思,就是宝贝,珍惜的意思,爸爸骗你的,你原谅爸爸的……嗯,恶作剧?”
“真的是恶作剧吗?”小少年眼睛红得像兔子,半信半疑。
陆允信一边蹙眉自己儿子怎么这么好骗,一边何尝不知道他心里装着明镜似的,只被自己骗,心情尤为复杂地“嗯”了声,把小少年抱在了怀里。
小少年小心翼翼朝爸爸怀里蹭,陆允信心软啊,心软啊,别扭着还是疼惜地挠了挠小少年的耳垂。
………
陆七七和弟弟隔了八岁的年龄差,陆徊四岁的时候,陆七七十二岁。
这个年龄本该害怕“弟弟争宠”,然而陆允信曾经偏心、后来掩盖住但若有若无透露的偏心都太明显,加上陆滚滚小朋友是个聪明又重度的“姐控”,陆七七反到是喜欢他。
经常带着他上房揭瓦,下池摸鱼,东捅一个篓子,西闯一个祸。
然后傅嘉行把姐弟俩拎回家。
再大点,陆徊就像极了温柔沉静的陆允信。
喜欢看书,倒腾自己的小东西。
偶尔有不懂的问题,会问姐姐或者傅嘉行。
因为有的问题是傅嘉行能回答,姐姐不能回答。
比如猪兔同笼衍生出来的小学竞赛问题。
也有的问题,是姐姐能回答,傅嘉行不能回答。
比如为什么爷爷奶奶是夫妻,外公外婆不是夫妻,爷爷奶奶一直都在南大,外公外婆经常出去给滚滚和姐姐带好东西。
程思青白头发不多,银丝般嵌在发里。
她抱起小少年,耐心问:“姐姐怎么给你说的。”
小少年偏头让外婆亲了亲脸颊,温声道:“姐姐说爷爷奶奶是维持着婚姻关系,外公外婆没有维持婚姻关系,她给我说,婚姻维持不下去的因素很多,新闻上有说家暴和脱轨。”
程思青笑着纠正:“叫出轨——”
“我没有。”江近城在旁边给一老一小剥橘子,忍不住为自己出声辩驳。
程思青笑着轻锤一下他的肩:“我教我外孙你插什么嘴。”
“你外孙不是我外孙。”
“是你外孙所以我没拦着你教啊。”
“……”
两人像往常一样,拌着毫无营养的嘴。
小少年见外面爸爸的车进来,倏地从程思青手上滑下去。
“滚滚去哪。”程思青下意识想追小少年,没注意台阶脚下一滑。
江近城眼疾手快把程女士朝旁边一拉,程女士就被稳在了身下。
她面前的江近城,身后是沙发。
窗外飘过小孩说笑的声音。
滚滚脆生问:“爸爸妈妈你们去看的什么电影啊?下次可以带我去看星球大战吗,我们班同学说很好看。”
“泰坦尼克。”陆滚滚重了,陆允信先江甜一步抱起小少年,“可以。”
陆滚滚问:“电影好看吗?”
江甜说:“挺好。”
陆允信道:“没你妈妈好看。”
江甜想到电影院那些咬耳朵的事情,嗔陆允信:“给孩子说话呢,别没个正经……”
一家人的声音越来越近,又越来越远。
风吹过窗帘有沙沙声,窗帘底部流苏相碰,有一下没一下地“珰”“珰”“珰”。
两个人的唇隔了差不多一拳的距离。
对望时,可以清楚地看到对方眼睛里……自己的倒影。
以往两人视线碰,程思青躲,江近城不会追。
这次两人视线碰,程思青想躲,江近城注视着她的眼睛,似温柔似感慨,唇缓缓朝下:“阿青……”
“你还是好美。”
“美得让我不知所措。”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