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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口一众丫鬟齐刷刷跪下地了,里屋莫姨娘还在不住的嘶喊。琉璃打量何毓华,只见她正襟危坐着,面上一脸平静,既看不出对这个孩子的看重,也看不出来慌乱,可是镶着貂皮毛袖子底下的一双手却缠得死紧。
琉璃冷笑了声,在对面椅子上坐下来。
门外又响起了脚步声,祈允靖帘子一掀进来了,脱口道:“孩子呢?”
梅氏腾地站起来,指着他鼻子骂道:“你还知道孩子?你看看你什么德性!”
祈允靖脸颊上赫然印着个红唇印,他自己没觉着,这一屋子人却都瞧了个清楚。何毓华瞪着他,指节都发白了,站起来冲到他面前,咬着牙道:“你是不是又去那贱人那儿了?是不是?!”祈允靖不耐地将她拂到一边:“我去哪儿,关你何事?!孩子生下来也得叫你声母亲,你却抛下她一个人跑去听戏,你还有什么资格问我去哪儿?”
桔梗儿去如意那里寻他的时候,自然就把屋里这些事说给他听了,而那个红唇印自然也是如意临时添加的。祈允靖慌里慌张地回来,又怎么会想到去照镜子呢?
何毓华胸脯起伏,眼见着脸都气白了,可是却还是垂着头没有做声。
何苁立垮了,娘家兄弟也都成了庶人。靠不住,她只能死命拴住祈允靖这根绳子保留住自己在王府的地位,莫姨娘肚里的孩子十有是保不住了。只要没有了孩子的危胁,那她就还是会稳坐二房主母的位子。这个时候又何必再与他争这个高低?
祈允靖哼了声。往里屋走去。莫姨娘见得他,呼叫的声音更大了。但紧接着,大夫便已请了他出来,到了帘子外头道:“姨娘跌伤时肚子正撞到硬物,肚子里的孩子无救,小的不才,还请二爷与夫人恕罪。”
祈允靖倒吸了一口冷气。莫姨娘在里头痛哭起来。梅氏也三步并作两步过来了,说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大夫摇头:“若有一丝营救的可能,小的也定当拼力。小的方才替姨娘查看的时候,孩子就已经下来。”
梅氏急道:“是男是女可看得出来?”
大夫道:“是个男婴。”
梅氏双目睁大。忽然身子一软,瘫倒在一旁椅子上。
祈允靖紧咬着牙关,猛地一拳砸上门框。
梅氏哭着指着地上一众人骂道:“都是你们这些奴才,连个人都看不好!都给我上外头跪着去!不跪到明儿早上不准起来!”又指着祈允靖:“你这个不孝子,大过年的出去瞎混什么?你要是在府。多半也出不了这事儿!如今好了,你快活了,我的孙子没了,你倒是再赔个出来给我看看!”
假如莫姨娘这孩子生下来了,那不光是二房的长子。也是整个王府的长孙,虽然不是嫡子,怎么着也比其余庶子身份强些。再者大房如今子嗣还没着落,二房先有了孩子,那在定北王面前地位就不同了。将来分家什么的,不也得因着这层多分几个给二房?
梅氏的心思不难猜,可是这屋子里还跪着这么一大堆人呢,她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偏叫下人们看自己儿子的笑话,这若是传出去不光毁了祈允靖的名声,更是让人疑心定北王府家风不正,要说她脑子里装的不是浆糊,琉璃都不信了。
祈允靖被骂得无语,何毓华倒是在旁隐隐冷笑。琉璃站起来,一面使眼色给海棠:“在哪儿找到的二爷?”海棠看见祈允靖的红印,灵机一动说道:“二爷没出府呢,方才也在浣花楼里。”
琉璃点点头,便道:“夫人说的是,二爷也真是的,就算是府里来了戏班子,一时兴起想上妆串台,也不说跟人一声,让人好找。这脸上的油彩印子还有呢,怎么就不记得擦擦才出来?这爱串角也不是什么坏事儿,三爷也好这口,王爷也是爱听戏的,谁要是拿这个出去说嘴,那便是二爷饶得了,王爷那里也是饶不了的!”
祈允靖听得她这话便伸手去摸脸上,果然摸出一手胭脂印子来,顿时心里一虚,哪里有听不出来琉璃这是给他圆场来的?一想自己的亲娘和媳妇儿巴不得他颜面扫地,却只有大嫂才这么替自己开脱,心里一暖,顿时俯首贴耳说道:“大嫂教训的是,都是弟弟不对。弟弟不该不声不响就去了戏台子后头。”
梅氏见他在琉璃面前这么听话,一张脸又气歪了,“回房去!”
旁边婆子丫鬟赶忙上来簇拥,何毓华也跟着走到门槛,却回头与丫鬟道:“去熬些补身子的汤给姨娘。再给二爷准备好热水洗脸。”又看了眼祈允靖,是存心讨好他的意思了。
祈允靖没空理会她,坐在椅子上郁闷着。
论起来他也满二十了,娶妻多年膝下还空虚着,好容易有了根苗,居然又意外没了,自然是不好受的。
琉璃走到廊下,喝斥远处的丫头:“你们走路仔细些,院里跪了这么一大堆,正缺人侍侯呢,回头跌了伤了可又上哪儿找人去?这院子里的地儿也是,又不是七八个月大的肚子了,石阶又不高,怎么就能把孩子给摔出来?唉。”
她这看似自言自语一番话,祈允靖在内听了个分明,心眼儿立即也提起来了,——可不是么,这台阶总共不过三级,而且院子里都是平整的,哪里就能把人给摔出这么大动静来?而且哪来的硬物偏偏就硌伤了肚子?
祈允靖冲出门外,走到被践污的那片雪地旁,一看残雪之中果然露出块膝盖那么大的石头,尖突的那一面正朝着上方。寻常若是跌下石阶再被这样石头一顶,起码都要伤两根肋骨,就别提怀着孩子的孕妇了。而且今儿雪下了这么一天,早就把石头覆盖,站着还真不容易看出来。
可是院子里怎么会有石头呢?
蕊儿进了朝庆堂正房,见琉璃正在问刘威话,便无声站在旁侧。
琉璃问:“确实是二奶奶下的手么?”
刘威道:“小的亲眼所见,二奶奶身边的绣桔找到莫姨娘的贴身丫鬟若水,给了她三十两银子,然后若水儿便怂恿莫姨娘出门看烟花,到得廊下石阶上时,忽然指着墙头上说有野猫,然后趁着莫姨娘被吓得歪了脚时,将她推到了地下。而这还没算,莫姨娘倒下时她装作去搀扶,悄悄地抬起膝盖顶了她肚子一下。莫姨娘慌乱之中应没察觉是她下的手,而当时只有廊下的灯笼照着,阴影覆盖下旁的丫鬟也看不清楚。”
琉璃点头:“那若水是不是就是先前去大厨房闹腾的那个?”
刘威看了她一眼,垂下眼去:“奶奶英明,正是她。小的听见她与绣桔对话,原来她去大厨房闹腾也是二奶奶授意的,原先是打算把这事儿摊派到奶奶头上,后来奶奶让若水亲口尝了再端东西走,也就摊派不成,临时改了让水云把莫姨娘推下石阶。”
琉璃听着便哼起来,她说怎么觉得那丫头那么嚣张,原来是何毓华后头指使。可是眼下虽然知道的确是何毓华下的手,没有证据却还是不行。于是又问:“那你可拿到什么证据不曾?”
刘威顿了下,说道:“证据便是那三十两银子。小的想若是拿了回来,反倒不好证明那是二奶奶做的。于是就藏在了水云房里的衣橱上头,一般是让人找不到的。奶奶若是这几日便要动手,那自去衣橱上头拿便是。再有,方才小的趁乱之下,也往先前莫姨娘摔过的地方放了块太湖石,跟二奶奶院子里鱼池中的石头一模一样。”
琉璃点头,顿了会儿,偏头问蕊儿:“二爷那边怎么样了?”
蕊儿忙道:“二爷这会子正拿着块石头在莫姨娘院里审奴才呢。”
琉璃听毕,知道这是方才的话以及刘威的举动已经生效了,祈允靖也不是蠢的,定能猜到院子里不会无缘无故来石头,而整个院里最不能见莫姨娘生下孩子来的人还会有谁呢?只要祈允靖的疑心落到何毓华头上,那还有释疑的可能吗?
何毓华自认为神不知鬼不觉,可惜她不知道她恨之入骨的琉璃有多么了解她,当一个人视另一个人为两世仇人的时候,她能够逃掉的机会还有多大呢?
从面上看来,二房庶长子凋落的事情仍然在一片怅然与埋怨中落下尘埃了,定北王虽然失望,但是没掉的终究是个庶出,总归不好在二房面前表现出过于急切的心情。
戏班子唱到子夜,打赏之后,大厨房也准备了夜宵,然后就是各房向定北王夫妇拜年。一府的大人给赏,于是祈木兰一个人收了成堆的银子首饰钗环,兴奋地回了房。
琉璃回房时祈允灏已经在等她,抱着她到浴桶里沐浴了,然后棉被裹着她上床歇息。三更天时蕊儿来叫她起床,她几疑自己并没有闭过眼。祈允灏将她塞回被窝:“老头子给你的什么破差事,尽折腾得觉也没得睡。以后不许再接这茬儿了!”R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