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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如何,府内事务总归得有人作主,如今老太太这般模样,自是无法再掌权,为着此事,是夜老太爷也召了何苁立进来。
“余氏该如何处置,你有什么主意?”老太爷开口便问。
何苁立道:“这等毒妇,已然没资格做我何府的媳妇了。原该将她休回余府去,又恐怕——”他看一眼老太爷,接着道:“要与罗士信此人抗衡,非得倚仗右丞相不可,如是就此休了她,又恐得罪余家不快,于我府上也是不好。”
老太爷捋道:“凭她的罪行,便是向余府提出休妻也不为过。不过你说的是,朝廷已接到奏报,祈元帅的兵马再有得三五个月便可回朝,到时局势自然又有场变化。余氏可以不休,但是往后也不容她出来造次了。你去把后园子佛堂修缮修缮,再辟个小院子出来,让她在里头为老太太颂经念佛,终身不得出来。”
何苁立眼望着地下顿了顿,道:“那余府?”
“余府那里我去说。对外你就称夫人染病,需得静养,自愿迁到佛堂里为老太太祈佛。至于府里中馈,”他停了停,片刻后道:“暂就交由三房,由齐氏主管,梁氏聂氏从旁辅佐吧。”
何苁立默然称是。
老太爷叹了口气,回到书案后坐下,身子靠上椅背,似乎有着说不尽的疲倦。
因着余氏瞒下自己所做的这一切,何苁立如今的处境也十分尴尬,不光在兄弟们面前,就连在老太爷跟前,也显得有些局促。毕竟,余氏贪下的银子不是小数,而且竟还投毒谋害婆母,换了是梁氏或是聂氏,只怕早已经被勒令着下休书了。
“是了,你怎么知道九丫头的外祖就是岚青先生?”老太爷忽然抬起头来。
何苁立听他提起这个,忽然直起腰,双眼发亮走到书案前道:“这点父亲勿庸置疑,我早就已经确认过了。再者我说过郭遐会来,她不是就来了么?九丫头不过是个庶女,她如不是岚青先生的外孙女,郭遐为何要破例收她为徒?又为何会巴巴地前来营救?”
老太爷眉头紧皱起来,思虑半晌,他说道:“可若她真是岚青先生的外孙女,你就不该这么对她!余氏平日待她如何,我就不信你不知道,你竟然也任凭她这么胡来!再者,”他横了他一眼,语调忽然变得缓慢:“郭遐前来营救,未必就是因为你说的那个可能。”
“父亲!”何苁立无言以对,紧锁起眉来。
里屋内老太太正和苏姨娘与琉璃说话。
苏姨娘自打认了琉璃为女,就连看着她的目光也更加柔和了许多。琉璃也正在努力适应自己的新身份,对她乖顺有加。
老太太在旁看了,遂道:“我老何家对你们不住,眉音一连失掉三个孩子,我也补偿不了你什么,看见你们彼此有了依靠,我也就放心了。我剩不下多少日子,眼下也没别的嘱托,只有这丫头的终身,你须得替她把好关,让她日子过得舒心些,我也算安心了。”
苏姨娘红着眼眶点头,“老太太放心,眉音定不负您所托。”
琉璃也急忙道:“老太太定会长命百岁,看着琉璃出嫁的。”
老太太抚着她的头,笑道:“我是看不到了。不过我已经给你备好了嫁妆,等我临死前,会交给你的。”说完她端起茶来喝了口,抬眼道:“你们下去罢,我歇会儿。”
琉璃与苏姨娘出得门来,俱都心情沉重。
眼下余氏是已经垮了,可这不代表她们的路往后就是一马平川。长房里没了余氏,可还有她留下的三个儿女,廷玉如今也已是五品员外郎,岳家也是二品尚书,廷芳娶回的阮氏娘家也非无名之辈,还有个毓华——他们哪里是什么省油的灯?琉璃苏姨娘虽然把私下的联手结到了明面上,苏姨娘兴许也是打的不让她脱离开去的主意,可要对付这堆麻烦,也要伤不少脑筋。更别说还有梁氏齐氏她们了。
两个人默默走了片刻,趁着月色在分道处站定。
苏姨娘说道:“我知道你纳闷我为何要扯你进来,可是你放心,我不会害你的。你若是可怜我,往后便多上我那儿走走,不管怎样,对于收你这个女儿,我是打心底里欢喜的。我也没有别的儿女,那时因为怀着仇恨,对闵儿从未真心把她当亲女儿疼惜,没经历过这份亲情,心里总跟缺了一团什么似的,往后方方面面,自是拼死了也要护你。”
琉璃幽幽吐了口气,说道:“娘的心情我明白。往后女儿这里,也请娘多来走走。好多事情我是真需要有个人指引着。”
苏姨娘看着她,缓缓点头笑了:“好。”
待要转身离去,忽然间好又回过头来,“是了,我竟忘了问你,你今日竟是哪里来信心,笃定那瓶子里乃是假砒霜的?可知若是有个差错,那可真是连神仙也救不回来了。”
琉璃想了想,微笑着道:“娘若不急着回屋,不如且随我回倚寿园去坐坐。”
苏姨娘知她定有内情,于是点头随她而去。
月桂海棠似乎早在门内等她,还未等敲门,那门已被她二人左右打开,“姑娘!你终于回来了!”
琉璃点头:“双喜呢?”
月桂道:“早就被绑起来了!”待见到她身后的苏姨娘,不由得怔了怔,而后又连忙地弯下腰来:“奴婢见过姨娘。”
今日正院里这二人阻拦余氏时很是有些气势,苏姨娘知道她们必为琉璃得用,便随手从荷包里掏出一把铜钱来道:“今日出来身上的东西都赏了你们姑娘了,这里些许意思,你们拿着。”
月桂海棠看了眼琉璃,见她点点头,便忙地伸手接过,又称谢道:“多谢姨娘赏赐,这些已很多了!”
苏姨娘笑了笑,随她们入内。
因听说双喜被绑,她便估料着屋里已无外人,哪知才与琉璃相携上了廊下,就听厅中油灯下正有一人在准备糕点。而侧面看去那身影那般熟悉,竟好似曾经见过的某个人!
“姑娘,您回来了!——姨娘?”
蕊儿欢快地迎过来,但是在见到苏姨娘那刻脸上的笑容便僵滞住,转而露出百般尴尬。
苏姨娘认出蕊儿,也不由得满脸惊诧,“蕊儿怎么会在这里?!”
琉璃笑了笑,说道:“娘不是纳闷我怎么知道那砒霜乃是无毒的吗?那是因为余氏让双喜放进房来的真正的砒霜和毒燕窝早就让藏在暗中的蕊儿给收起来了,而余氏所搜到的那些,其实是些无毒的米粉和完全无害的燕窝。所以说起来,我今日得以顺利脱险,有着蕊儿大半的功劳。”
苏姨娘愣了片刻,才道:“大庭广众之下,你是怎么通知她余氏会来的?你又怎么知道余氏会让双喜放毒药进屋?”
“这就说来话长了。”琉璃顿了下,说道:“蕊儿听说我出事,不要命地连夜闯进府,在佛堂里见了我后,我便让她到倚寿园来找月桂海棠。昨日在正院里我看双喜那模样,多半会受余氏指使做点什么,于是让她藏起来,盯着双喜。我本来是不知道余氏竟会来这一招,也非常地害怕老太爷凭这个就认定是我投的毒,可是聂氏和你岔开话题攻击余氏后,月桂和海棠忽然出现,我就知道一定有事。然后她们暗地里冲我使了个眼色,指了指那桌子上的砒霜和燕窝摇了摇头,而后又笑了笑,我就知道那东西一定被蕊儿暗中调换过了。所以我才敢一口吞下,以证明余氏的话不可信。”
她半挑半拣的把蕊儿昨夜回府之事说开,蕊儿与月桂二人从旁听了,也自知有些话到她们这里就要打住了,当下互视了一眼,紧抿了嘴。
苏姨娘嘴张了半日才合上,说道:“可是你也不怕万一有毒?”
琉璃笑了笑:“如果真的有万一,月桂她们一定上前制止我了。我从下药到喝汤,她们从始至终就没出声,所以我就放心喝了。”
苏姨娘往她们看去,许久才转过头来,垂眼叹道:“你如今竟会这么相信一个人了么?”
琉璃默了默,点头道:“不错,我如今相信一个人,便是真相信了。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或许是我在疑心上栽过跟头后,学会的一个道理。将来若有哪一天我再在这上头吃亏,我也不怨别人,只怪我自己给不了她们想要的未来。”
除了月桂海棠,苏姨娘和蕊儿都听得出来她的话意。苏姨娘颇有些感触地点了点头,而蕊儿则把头低下,似乎仍有愧疚。
每个人都会有不同的历炼,在蕊儿看来她自己是在庄子上磨练中成长,在琉璃自己,却是在一场又一场的危险与斗智斗通中总结得失,如果她依旧固执己见,认为蕊儿对自己的背叛是不可原谅的,那么今日她想凭一己之力胜下这场战争又何其艰难?
无论如何,蕊儿用自己的行动教会了她如何把握信任与怀疑之间的那个度,往后不管是月桂海棠,还是尚未出现的任何一个即将来到她身边的人,她都会坚持用人不疑的原则。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