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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时日的流逝。月娘的身子越发重了。除了家中的丫鬟婆子小心伺候着之外,婆母大人也很经心在意。
在贯穿整个封建时代,婆婆和媳妇就是一种“变异”之后的上下级关系。虽然也有些悍妇欺辱婆母,可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婆母就是媳妇的顶头上司。
当然这也不是相对的,在正室妻子怀孕期间,婆母这个“顶头上司”虽然还是拥有绝对无可置疑的权威,可事实上却很少使用这种权威,反而会尽心尽力的伺候媳妇。
怀孕不仅可以巩固发妻在家中的地位,还可以在很大程度上得到婆婆的尊重——生育在任何一个时代都是家庭中的大事。能负担起传宗接代这个使命的媳妇天然就会得到很大程度的尊重。
显然,林三洪的母亲很喜欢伺候怀孕的儿媳,把大肚皮的媳妇当菩萨一般供着——当然是为了她肚皮里面的林家血脉。
自从杜月娘怀孕以来,林母就高兴的合不拢嘴,当时就老家的食点关了,赶来扬州为还没有出声的孙子做准备。
让林母高兴的不仅仅是林家即将添人进口这个事情,还有一个事情也值得高兴:林三洪要纳妾室了。
纳妾这种事情,对于林三洪极其家人来说,是一个很有面子的事情。毕竟只有有钱有权的“大人物”才会纳妾,虽然扬州府台林大人已经完全用不着用纳妾来“彰显”自己的身份,可这毕竟是好事,以后林家的人丁会更加兴旺嘛。
自从月娘的身子重了之后。就和府台大人分了房。因为还没有正式收纳,大香和小香暂时还是丫鬟的身份,还不能拥有真正属于的“房”,所以只能轮流到老爷房中伺候着。只等正室夫人诞下儿女之后,就可以正式纳入偏房,成为府台大人内宅当中的半个女主人了。
如大香小香这样的丫鬟,即便是纳入房中做了妾室,无论是名义还是待遇都会有很大提高,但是对于发妻杜月娘来说,她俩依旧是下人,这种关系是无法改变的,尤其还是从娘家带过来的丫鬟,以后就算是生了儿子,也不会对她的主母地位构成任何威胁。
纳妾这种事情,也不是说想纳就可以纳的,按照大明朝的律法,林三洪还不够纳妾的条件。不过在大明朝,律法是律法现实是现实,无数的富贵人家早早就纳了妾室,无论是纳妾是年龄还是数量,都明显与律法不符。不过这也不要紧,要不去官府备录,在家庭内部承认小妾的地位,对官府只说是侍姬,也就是了。
按倒律法,就算是朱高炽朱高煦这样的皇子,妻妾总量也不许超过十个。可真正施行起来。别说是官吏老爷,就是很多富商都有十几房小妾了,也不见就真的象犯法那样抓到牢里去。(和纳妾有管的律法,从来就没有真正执行过。朱元璋最小的女儿宝庆公主,也就是朱棣的妹妹,结婚的时候还是朱棣亲自主婚。可这个驸马爷陆陆续续纳过的妾室都超过了三位数,可见这条法律是如何的形同虚设了。)
这些天以来,两个即将转正是小丫鬟初识人伦味道,十分贪恋其中的温柔,每日总是娇声媚气的一声声“老爷”的叫着,听的人骨头都要酥掉。
两个小丫鬟本是姊妹,相亲相爱的很,可为了整齐到房中伺候老爷的机会,如今也闹起了生分,总是在明里暗里较劲。
林三洪可没有心思理会这些小儿女的小心思,这几天确实是烦透了,给朝廷递上去的折子……递一个驳回一个,递两个驳回一双。府台大人准备在扬州实行的举措根本就不被朝廷认可!
削减茶税,可以带动江南各地的茶叶产业极大繁荣,林三洪也有心在扬州建立茶叶转运中心,连建设茶叶商场的银子都准备了。可递上去折子被驳了回来——朝廷不同意减少茶税。
紧接着,林三洪再次递交削减酒税的奏请。
酒税要是减少了,销量肯定大增,可以带动很多其他产业的巨大增长,好处是显而易见的。可惜的是,这个奏请又一次被驳回了。
茶酒税赋是全国通用,朝廷根本就不打算给扬州开个特例。
税赋这种东西比不得以过路费存在的厘金,地方衙门无权作出改动,必须经过中枢的同意才可以减免。显然中枢的那些书呆子们早就看林三洪不怎么顺眼了,减少厘金是你地方衙门的事务不假,可一个小小的知府说停了就停了,连个招呼也不打,忒不把中枢放在眼中了吧?虽然扬州府台衙门有钱可以从别的地方把厘金填补进来,该给朝廷的一个铜钱也没有少了,可这种事情怎么也应该和中枢商议一下吧?若是全天下都这么干,中枢的权威在哪里?
一个知府的权限也就那么点,税赋是国家大事,必须奏请中枢。中枢要是不同意,天大的道理也没有用。完全就是为拿捏林三洪一把,不管林三洪把减免茶酒税赋的道理说的多么通透,中枢那边就认准了一个道理:不同意!
在这种事情上,林三洪还真的耍不出什么花招来,只能干瞪眼没有法子,最多是在自己的家里跳着脚的大骂中枢那些傻蛋一个一个都是迂腐冥顽的傻瓜而已。
要是放在几百年之后,眼看着一个可以作为试点的经济区域要崛起,国家的种种税收政策早就倾斜过来了,要是能够成为一个经济特区,好处大到天上去,就是免税三年都不为过。可中枢那些榆木脑袋的老家伙们就是不同意。而且朱棣本人似乎也不大同意税赋方面的特殊化。厘金可以归属地方衙门管辖,可以停下来从别的地方填补进去,税赋肯定是不能这么干的,这就让林三洪彻底没辙了!
正琢磨事情的事情的时候,卢总商家里的又来请府台大人前去品茶。
所谓的卢总商其实就是扬州的一个大盐商,至于叫什么名字林三洪都没有记清楚,只是因为姓卢的一遭八回的过来请,而林三洪也答应了他过去喝茶。只不过这一阵子实在太忙,朝廷里的书文往来要处理,明年那个以佛节为噱头的文化交流商贸洽谈活动也要提早准备,运河上的工程也开了,实在没有工夫和这样打盐商去喝什么鸟茶,所以只是口头上应了,一直都没有过去。
但是这一次卢总商在请柬上说的恳切,而且是联合了其他几个盐商,联名请府台大人喝茶。
盐商是扬州的一大特色,富裕程度高的惊人,贡献了很大一部分财政收入,老是这么请也不过去,好像林三洪这个做扬州父母官的有点不近人情,想了想就应了。
扬州盐商有富甲天下的美名,卢总商又是扬州数一数二的大盐商,和普通的豪富之门肯定不一样。如此正式的邀请府台大人喝茶。肯定不会在什么茶楼酒馆,而是安排在自己的家里。
卢总商的家……太大了,要不是有人领路,林三洪都能迷失在这片庄园里出不来。光是人工开凿的湖泊就有四个,至于亭台楼阁之属早记不清有多少,光是这个规模,就足以说明扬州盐商的富裕程度。
在一处人工湖泊旁边,扬州的七大盐商早就在等了,见到林三洪过来,急忙做出惶恐状来迎,虚虚的行了个礼:“府台大人能受邀前来。草民等物不受宠若惊。大人贵足一踏敝宅,敝宅便沾了大人的光彩,蓬荜生辉……”
“哈哈,诸位都是扬州有名有姓的大盐商,光是这处宅子就是本府见过最大的,除了皇宫内院之外,民间何曾有如此豪宅?”林三洪打着哈哈儿说道:“诸位也别和我客套,我最大诸位都是附加一方的人物,哪一个比不我这个小小知府有钱的多?说明蓬荜生辉就别提了,只要你们不怕沾了我的穷气就行。”
几个盐商急忙客套:“哪里哪里,大人这是讲笑话呢,小人纵有几个小钱也入不的府台大人的法眼……”
“你们这是和我客套呢,大家也别怕,你们的钱虽多,也是你们自己赚回来的,我林三洪不打你们的主意,哈哈……”
“林府台乃我扬州父母,草民等孝敬些个也是理所应当……”
林三洪哈哈大笑道:“行了行了,你们也别一口一个草民,更别拿府台大人来抬我。没有看到我特意换了便装的么?”
几个盐商都是人中的泥鳅,闻弦歌而知雅意,看林三洪如此快人快语,也就不再客套,亲府台大人落座之后。旁边精美的茶娘立刻就上来展示茶艺……
林三洪挥手制止了,开门见山的说道:“这些台面上的东西就免了吧,诸位都做的好大买卖,衙门里还有事情,我也忙的很。非是我拿捏着不给诸位面子,是真的忙。我知道你们几次三番的请我来不是为了喝茶,咱们这么着吧,有事就快说。只要于我扬州有利有益的,我可以考虑,要是其他,咱们不妨以后慢慢絮叨!”
卢总商拱手赞道:“大人爽快!,那小人就直说了。”
“说。”
卢总商挥挥手,旁边伺候的下人和茶娘很知趣的退下。微微看了看林三洪身后的英子,欲言又止……
林三洪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微微一笑说道:“这些女子乃是我的贴身侍从,生死不避,有什么话只管明言。”
“哦……”卢总商微微点头,呵呵笑道:“想来这位英姿勃发的姑娘就是英子了,那小人就直说了。”
林三洪在湖广闹的天翻地覆,只要有心,不难打听出英子等人。
卢总商微微起了起身子,捻着修建的过分整齐的胡须说道:“听说大人给朝廷上了折子,是有关要减免茶酒税赋之事的……”
林三洪稍微一愣,旋即有点不快的说道:“怎么?这事情你们也知道了?”
上书给朝廷要求减免茶酒税赋,除了衙门里的几个书办之外,外人不会知道。这些盐商已经知道了,说明他们已经收买了自己身边的人。
这些家伙,手伸的够长!连府台衙门的人都收买了,林三洪当然不快!
卢总商微笑着解释道:“府台大人勿疑,草民等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大人身边捣鬼……”说着指了指京城方向:“小人等在京中有几个熟人,无意中听说了大人要减免茶酒税赋的事情,不知如何了?”
所谓的在京中有几个熟人,也不过是说说罢了。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些富甲一方的盐商肯定收买了某些京官,以利于提前知道消息,要不然不会知道的这么快。
“有这么回事儿!”林三洪很坦率的说道:“不过已经被朝廷驳回了,想来你们也知道这个消息吧?”
卢总商微微一笑,算是承认了:“林府台欲减免茶酒钱,这是为扬州造福之举。往大里说可以促进扬州繁荣,往下里说老百姓们喝茶持久也可以少花几个冤枉钱,只不过朝廷一心想着要钱,死死盯着这点茶酒税不放……”
“卢总商,真人面前就不要说假话了,如你们几位这样身家万贯的,恐怕不在乎那点茶酒钱吧?”
这些盐商富可敌国,哪里在乎那么一丁点的茶酒钱?多花几个铜板他们就不吃酒喝茶了?再者说了,他们是卖盐的,茶酒钱是不是减免和他们有一个铜钱的关系?
卢总商看了看身边的几个大盐商,笑呵呵的拱了拱手:“林府台一心造福扬州的心思我们是看出来了,既然能上减免茶酒钱的折子,所以我们烦请府台大人再给朝廷提一提,能不能把盐税也减一减……”
说到正题了,终于说道正题了!
这样盐商牙根就不关心什么扬州的繁荣,更不在乎什么茶酒钱。
他们是想通过林三洪让朝廷减免盐税!
林三洪哈哈大笑着说道:“卢老先生能做到总商,肯定也是精明过人,怎么在这种小事情犯了糊涂?茶酒税赋那点小钱儿朝廷都盯着不放,减免盐税?你们自己认为有可能么?”
盐铁茶酒,这四项都是朝廷来钱的主要路子,天底下的税负之中,除了普及天下的一年两季农税之外,就属这四项了。
尤其是盐税,更是重中之重。
天底下没有不吃盐的,而且盐巴这种东西是日常必需的消费品,每天都要用,一斤盐巴抽取三两个铜板,一年下来就是一个天文数字。何况历朝历代都对盐业课以重税,朝廷正在缺钱的时候,连茶酒钱都不肯少要一分一厘,这种关系到全国财政收入的事情,怎么可能减免?
减免盐税,想也不要想。
再者说了,这些个盐商就是指望卖盐吃饭的。两淮盐务几乎垄断了天下的一大半,他们压下了盐农那边的价格之后又抬高了卖盐的价格,因为是垄断,基本上等于是承包了盐务,每年交给朝廷点银子,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天下最富有之人就是扬州盐商了。就是减免了盐税,那些钱也是流进盐商的腰包,老百姓捞不到什么好处,衙门也多不了进项,白费力气给他们帮忙,林三洪当然不干!
旁边一个姓白的大盐商似乎早就料到林三洪会这么说,却一点也不着急,依旧的满面笑容:“府台大人说的也有道理,朝廷减免盐税的可能不大,我们只是希望府台大人能够试一试。若是朝廷同意减免最好,若是不同意,也与大人无损。当然,我等都是做生意的,讲究的就是一个利字。这种事情总不好让大人白忙一场……”
林三洪急忙摆手,哈哈笑着说道:“我知道你们这些卖盐的有钱,这里也没有外人,我就直说了吧,不管你们给我什么好处,我也办不了减免盐税的事情,你们也这事情我说了不算,就算搬一座金山来贿赂也没有用……”
卢总商哈哈一笑:“我等焉能不知林府台是两袖清风的青天?万不敢存了贿赂之心来败坏大人的官声。我等所言不让大人白忙之意,并非是要贿赂大人。听说大人想在城南建立一个货场,专门招待天下商贾,这是造福扬州的好事,我们看得出来。只要大人上了请求减免盐税的折子,修建货场的事情卢某可以包下来,不用府台衙门出一个铜钱……”
“你们出钱建货场?”林三洪知道这些盐商有钱,可货场的规模也不小,几个盐商问也不问就敢包下所需,最起码也要三几万两银子,他们一句话就可以包了?
“货场肯定是要建的,可货场旁边还要建立一个货用码头……”
“卢某也包了!”
林三洪真的是吃惊不小。
上一个根本就不可能有用的折子,就能让盐商出钱建设一个货场和一个码头,这些家伙是不已经钱多的不知道怎么去花了?
不管是因为什么缘故,能不花自己的钱建设扬州,林三洪自然是一百个愿意一万个愿意,当即拍板:“难得诸位有此善举,上折子请求减免盐税之事本府应了你们。只是这建设货场和码头所需甚大,诸位能不能写下个凭据……”
几个盐商都在微笑,那个姓白的盐商不在意的说道:”府台大人实在是小看我等了。区区一个货场,能大到哪里去?就算大人想把码头建成通河的,也用不了几个钱吧?我等都是商人,最讲究信誉二字,几万两银子还用不着立什么契据,一会我们就派人把送五万两银子入了府衙的账,府台大人可以放心了吧?”
真他娘有钱呐。
五万两银子,就是用车来也要拉辆大车呢,这些盐商就为了一个完全没有可能的折子,说句话就拿出来了。
林三洪起身说道:“本府带扬州百姓谢过诸位的慷慨了!”
众盐商微笑着起身还礼,异口同声道:“区区小事不足为府台大人贵齿提及……”
“五万两,不是小事了!”
“我等还有些小事要劳烦府台大人……”
林三洪就知道五万两银子不是这么好拿的,这些家伙肯定还有所图。
卢总商抬头看了看天色,挥手示意,立刻就有丫鬟仆役上来摆开几张桌子:“时辰已经到了饭时,就留府台大人的饭了。大人不必多心,家常便饭而已,说不上其他,咱们边吃边谈!”
若是大鱼大肉的宴席,林三洪还真有点担心,唯恐这些精明的盐商在酒宴间有所求,到了酒热之时,就不大好拒绝了,毕竟吃了人家的嘴软拿了人家的手短!
好在业不是什么酒宴,就是寻常的一碗扬州特色炒饭,每日两个鸡蛋一碗热汤,很普通的家常便饭。
林三洪也就不再客套,回头看了看身边的英子等几个女保镖,盐商立刻会意,命人摆出同样的伙食一起招待。
扒了几口饭,卢总商笑道:“其实我们也知道大人给朝廷上减免盐税的折子不会有什么结果,之所以这么做,其实就是为了让朝廷知道我们这些做盐商的也不容易,到加价之时朝廷也就不好再说三道四了……”
果然是精明的商人!
这些家伙根本就没有指望减免盐税,其本意还是在“加价”上。
所谓的加价,顾名思义,就是在一定程度上提高盐巴的出售价格。这个不属于朝廷管辖,而是属于扬州盐道衙门(巡盐司,还是用盐道衙门这个俗称吧)。因为盐巴是关系到国计民生的大事,就算盐道衙门可以加钱,也需要通过朝廷同意。
前边朝廷不肯减免盐税,这边总应该同意加价了吧?
林三洪一边吃饭一边说道:“加价?恐怕很难……”
“如今盐道衙门的巡盐使出缺,朝廷暂时还没有委派,既然是府台衙门暂领着盐道衙门,所以我们同样希望府台大人出面同意加价……”卢总商一边吃一边说道:”府台大人不要光顾着说正事,尝尝这白鱼汤,新鲜的很呢。本地的鲫鱼舌、淮河的鲢鱼脑、洞庭的鲤鱼白、金沙水中的斑鱼肝,都是最新运过来的,只有这鲨鱼翅因为要用海运,似乎不怎么鲜了。鳝鱼血也是家养之物,少了点野味……”
林三洪暗自心惊。
小小的一碗汤就这么麻烦,竟然要用从各地运过来的活鱼来做,这得花多少钱?
吃了也就吃了,林三洪只是装作不知道的样子:“朝廷不一定会同意!”
“也不一定不会同意,林府台说是不是这么个道理?反正也是有胜于无的事情嘛。大人只管提一提即可,同意与否就看朝廷的意思了。”卢总商微笑着说道:“咱们做生意的就要按照生意场上的规矩办事,还是不让大人白忙,疏通运河之一应所需,草民愿勉力承担!”
“咳、咳……”听到卢总商如此大的口气,几粒米呛到了喉咙里,林三洪连连咳嗽起来……
几个丫鬟急忙上前,又是抚胸有是捶背的好一阵子忙乱,连连饮了几碗白鱼汤,才平复了咳嗽,林三洪赶紧把话说明白了:“疏通运河所需银钱甚多……”
还不等林三洪把话说完,卢总商就笑道:“十万,应该差不多了!”
林三洪又一次差点就把米粒里吸到喉咙里……
“行,”反正也是要给朝廷上折子的,多写一笔少写一笔而已,反正绝顶权在朝廷那边,这可是十万两银子,不拿都对不住自己了。
林三洪三口两口扒完了米饭,就着鱼汤把鸡蛋也吃了,感觉鸡蛋味道古怪,知道这玩意肯定也大有来头,故意不问,而是说道:“我很奇怪,诸位这么精明之人,应该知道加价的可能微乎其微,为何还要出钱要本府上这没有用的折子?我想诸位是另有所图吧?”
“林府台爽快!”卢总商赞了一声,示意下人把碗筷撤去,终于说出了真实目的:“我等也就不再兜圈子了,盐税是不是能减免,盐价是不是能提加,其实根本就是无可无不可的事情。我等只是希望大人能把来年的盐引给了我们这几家……”
抽取盐税是盐道衙门的事情,而发放盐引则是归属于府台衙门,盐引就是官方的经营许可证,也是正式盐商和贩卖私盐的盐枭的根本区别。
“你们绕的好大圈子……”
原来这些盐商根本就不在乎朝廷的盐务政策是不是倾斜,他们只想继续顺顺利利的拿到盐引,继续做他们的垄断生意——天底下的买卖,没有什么比垄断更好做的,尤其是每一个人都用到的盐巴生意!现如今林三洪不光攥着盐引的发放权利,而且暂领了盐道衙门,捏着两淮盐商的命脉。这些盐商自然要想方设法的贿赂林三洪这样的主管官员,可林三洪自上任以来,就摆出一副清官的架势,盐商们就是有金山银海也不敢轻易搬着银子去贿赂,若是弄巧不成反为拙就真的不美了。
因为看出林三洪是想在任上做出点实实在在的政绩,所以盐商们就投其所好,出钱出力帮着建设扬州。
从表面上,这不算是贿赂,也不犯法,因为那些银子并没有装到林三洪私人的腰包里头,而是用在地方建设上。但是这终究有贿赂的含义,盐商们这么干最终的受益者还是林三洪,只不过换了一种形式而已,变得更加具有隐蔽性了。
“原来你们意在盐引,这个嘛……本府还要考虑考虑……”
林三洪已经想的很清楚了,盐务专营的利润太大了,扬州的大盐商又不是只有他们这几家,盐引在任何时候都是香饽饽,十几万两银子就想拿到盐引……
卢总商笑道:“我等明白大人的心意,大人确实可以把盐引给了别家,让我们从别家的手中再买盐引。在扬州盐商之中,我等不敢夸口是最有实力的,可也不弱于别家。只要别家能够开出来的条件,我们也能做到……”
林三洪忽然问道:“你们是不是一直都在这么做?你们是如何贿赂上一任知府的?据我说知,前任知府可不受任何人的贿赂……”
卢总商笑道:“出钱买盐引不是什么秘密,上一任的府台大人确实不贪,无论我们出多大的价钱,前府台大人都不肯徇私。但盐引依然给了我们几家,因为我们出钱给钱府台大人的四千亲卫部队换了一茬装备,再加上一千匹上等的西域战马……”
前任府台是个武官,终究要回到军中的。在军队当中,属于自己的嫡系部队如果能换一茬装备,战斗力肯定会大为提升,还有战马,可是国家禁止民间交易的战略物资,上千匹战马说有就有了,而且是最好的西域战马,花的银子肯定堆积如山了!
也只有用这种迂回的方法,才能贿赂到前任府台。怪不得前任府台一接到调令就急匆匆的要回到军队当中呢,原来如此!
武装一支部队,再加千匹战马,银子可不少了,最起码要比给林三洪开出来的这十几万两要多的多。大明朝实行武器管制,制式武器或许还可以买到,但是甲胄绝对不是说有钱就能弄上手的,还有战马,这些都不能光用金钱俩衡量!林三洪已经隐隐约约的知道了盐商们的实力,远比想象中要大的多!看林三洪沉思,盐商们互相对视一眼,知道有戏。
卢总商还是满面春风的样子,笑呵呵的说道:“小人在商言商,盐引的事情我们也知道不可能白拿,所以大人尽管开出条件……”
这才是真正的贿赂,赤luo裸的贿赂!林三洪思索再三,也知道盐引最终必然落在扬州的几个大盐商手中,区别仅仅是落在哪一个的盐商手中而已。
“明年的佛节要提早准备,要大肆宣传……”
“应了,明年的佛节保管大人满意,保管天下皆知。”卢总商笑道:“大人请继续!”
林三洪再一次感慨:真他娘有钱到没边儿了,连价钱都不问就应了!“明年这个时候朝廷要对蒙古大举用兵的话,本府有助饷的心思,诸位能出多少?”
“五十万贯!”卢总商眉头都不眨一下就报出一个数字
五十万贯虽然不值五十万两银子,也是绝对的天文数字了,林三洪想不动心都不行。(明朝的行情不知道,反正清朝的时候,扬州盐商六次助饷,总数是五百五十万两,乾隆下江南的时候,扬州盐商总共拿出了“备办南巡银”达到一千万两报效,就是用两淮盐引为代价拿出来的,这里参考的是这些数字。虽然作者也很奇怪,当时亲政府的总收入才多少?盐商怎么可能拿出那么多钱来?可查了很多资料,都是说的一千万这个不可想象的数字,所以就在这里借鉴了,考据党不必在意。)
当出给汉王朱高煦的信中,说要资助朱棣搞一次北伐,估计也就一百多万两就可以了,现如今光是几个盐商就拍出五十万来……
和这些商人谈话,都是赤luo裸的利益交换,至于仁义道德之类那些遮遮掩掩的东西,可以先放到一边儿。其实林三洪比较喜欢这种方式,总比官场上满嘴空话一心求财反而是显得不痛快了。
“好吧,就这些了,你们能做到这些,本府可以做主把盐引给你们几家。”
卢总商和几个盐商终于不再是面带微笑的淡然模样,露出大喜的神色慌忙起身行礼:“多谢府台大人关照,以后扬州若有不便,我等几家盐商卵翼于大人足下,自然会竭尽所能为大人分忧……”
“对了,你们能搞到军械?我是说铠甲什么的,最好是高级一点的货色……”
“大人想武装多少人马?”
“八十套……”
“一月之内,送到大人手中!”
“好,就这么说定了,本府告辞。”
“恭送府台大人。”
遣了车马送林三洪等人回去之后,几个盐商互相对视几眼,旋即哈哈大笑……
当天夜晚,林三洪和杜月娘说起此事,还是忍不住的赞叹:“这些盐商真是太有钱了,和他们比起来,我这个小小的扬州知府就是叫花子……”
杜月娘也是哈哈大笑,笑的前仰后合,好不容易才止住笑声:“老爷,你上了他们的恶当了……”
“怎么?”
“承办佛节能花几个钱?六七万两顶天了,算是十万吧。修建货场码头更用不几万。加上助饷的五十万,左左右右不过六七十万两。老爷把盐引卖的贱了!”
“怎么?卖几十万两银子还少了不成?”
杜月娘并不解释,而是笑呵呵的说道:“我若是盐商,敢出一百万要老爷手上的盐引。我们天丰号是做粮的,他们是做盐的,多少也有些交集,知道一点他们的底细。若是今天老爷能带我去,他们指定不敢拿这样低的价钱诓老爷的盐引。别的我不知道,前几年的时候,各盐商每年要给扬州府台衙门的浮收银子就八万两,给盐道衙门也是八万。这些都是每年例行的孝敬,于盐引无关,就是拿不到盐引也要出的。”
“若我所料不差,老爷吃的一定是扬州的黄金炒饭,那炒饭可不比寻常,每一粒米都要经过仔细筛选,不能有半点碎米,要拿雁卵的卵清泡透了,才拿来炒熟。所用的鸡卵都是用只吃人参乌汁浸泡过的黄米的母鸡所产,这样的一碗饭就值五六十两银子。当年我在扬州的时候,见过这些盐商的排场。他们赌酒的时候,专门让下人往江水中丢金箔,金箔上刻有个人的名字,让金箔顺水而下,谁的金箔漂浮的慢了或者沉入江底,就罚酒一杯……”
“我虽然是天丰号的东家,说起来也算是不小的买卖了,可和这些盐商比起来,也就是个走街串巷的小商小贩……”
“这些盐商如何富有且不去说,哪怕是他们家里的女眷,也从来不用外边的胭脂水粉,都是自己找工匠研磨出来,用最好的香料,一盒小小的水粉都要消费很多银钱。当初他们也送过我一些,一直舍不得用,到现如今也不曾用完……”
“所以说,老爷卖的便宜了,当时直接开价一百万,他们都会还价的!”
“你道他们如何弄来的兵家器械?”杜月娘毕竟和盐商打过交道,知道一点盐商的底细:“因为盐务利润极高,很多民间百姓就铤而走险贩卖私盐。贩卖私盐的多是亡命之徒,都是敢打敢杀的悍勇之辈,要不然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的抢大盐商的口中食。这些盐商虽是商人,可每个人手中都有数量众多的护盐丁,为了和贩运私盐的盐枭争斗,不惜花费几倍的价钱价钱从工部弄出最精良的铠甲军械,武装起自己的护盐丁。哪个大盐商手中没有几百个装备比官军还要精良的护盐丁?那些盐商手里的武装要是联合起来,战斗力比一个卫所的官军也不见得低了……”
盐商还养着几百装备精良的护盐丁,要不是有钱,谁养得起这种准军事人员?
“我说那些盐商怎么拿钱拿的这么痛快呢,原来是我要的价太低了。”
月娘笑嘻嘻的说道:“若是老爷眼红盐商的银钱,其实也可以入他们的股,稍微分一点油水出来,也比老爷费心费力的弄什么劳什子的缫丝作坊要强的多,不如……”
林三洪摇头说道:“卖盐引毕竟是担着官府的名义,而且盐商给的那些贿赂也没有落到我个人的腰包,就算朝廷查起来也不要紧。若是入了盐商的股,以权谋私和他们勾结着捞银子,指定没有好下场。上一任知府已经告诉过我了,我也仔细的查过,前几任扬州知府就没有落到好下场的,都被皇帝砍了脑袋,那几个府台大人出事都是出在盐务上。可见朝廷对扬州知府任上的官员是很不放心的,我已经察觉到了,咱们的身边肯定有皇帝的眼线,做事情不能不有所忌讳,不能让皇帝抓到我的把柄。”
“老爷身边有皇帝眼线?这个……不可能的吧?皇上怎么会专门盯着自己的臣子?既然出来为官了,就说明是可以信赖……”
林三洪微微笑了笑,没有说话。
大明朝的皇帝,从朱元璋开始一直到崇祯,哪一个真正对臣子放心过?监视臣子的特务机关就是在明朝皇帝手中“发扬光大”的,不得不多加提防。
“缫丝作坊始终是根本,能赚多少不重要。”林三洪小声道:“至于那些盐商,就暂时让他们得点便宜吧,以后我会想法子找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