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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澈的河水已经被染红,放眼处都是尸体。黑衣的刺客们狂吼着挥舞手里的刀剑,冷冽的刀锋中人像砍草般倒下,浓重的血腥味冲天而起,乌鸦在屋顶哀鸣盘旋,迟迟不肯离去。
微微一睁开眼,看见的便是如此血腥的一幕,她的双瞳陡然间惊恐的睁大。
蓦地,一双尚且稚嫩的手挡住她的眼睛,并捂住她的嘴巴,害怕她发出声,手的虎口处还有因为长年练剑导致的茧子,这不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甚至粗粝的让人觉得有点难受。
手的主人是她的哥哥,因着玩捉迷藏两人躲在一个破烂的水缸中,才侥幸躲过这一场杀戮,只是封闭的环境下呼吸声也格外的粗重。
檀越放下手来,竖起指头,冲她无声的“嘘”着示意。
微微点了点头,忍着泪意屏住呼吸趴在哥哥的身上。
檀越的手心冰冷,他的衣着很是单薄,这又是深夜,更深露重,微微小心翼翼的动作着,伸出手来抱住他的身体。
两人躲在水缸之中相互依偎在一起取暖,微微透过缝隙想看看外面的情况。只是檀越执拗的捂住她的眼睛和耳朵,不肯让她目睹耳闻。
妹妹还小,不应该让她看到这个的,檀越心里想着。
微微躺在少年怀里,发现他的身体在轻微的颤动,很轻很轻,也许他自己都没有发现。
再怎么勇敢,这始终还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可现在他面临着人生最大的困境。
此时正是傍晚,无忧山庄地处偏僻,远离尘嚣,偏安一隅,除了山庄中人,再无其他。
而现在,山庄中一共一百零三口人,除了这对兄妹,尽数全灭。
一夜屠尽,血流成河,尸骨成山。
漆黑一片的夜色中,檀越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这些残杀亲人同胞的凶手。
他们清一色的黑衣长脸,面上更是用黑布蒙面,武功招式也是复杂莫辨,不一而同,丝毫看不出是何门何派。
檀越一手握拳,紧紧捏住,手心被扣出一片残肉,鲜血淋漓。
微微躺在他的怀里,捏着他的衣角,月色下一张面庞苍白如纸。
暮色苍茫,天色渐明,而这群刽子手们还没有离去,他们似乎在搜罗什么东西似得,东翻西找。
只是到目前为止,还是一无所获,头领并不甘心,只是马上要天亮了,再耽误下去,怕是大事不妙。
头领眼中狠厉一闪,大手一挥,火把落在庄内的每一个角落,大火撩起,席卷而来。
毫不留情的火舌将庄内的一切烧的一干二净,只留下灰尘残骸。
两人躲在水缸中,不免也被殃及,这群人好生凶狠,不肯放过一点。
好在缸内还有昨晚落下积累的雨水,那是一场瓢泼大雨,两人屏住呼吸躲在里面。
雨水浑浊,黏糊的粘在衣服上,这又是初秋,东南风吹得人打个冷噤。
檀越还好,他自幼习武,且天赋极高,一身内力堪比江湖二流高手,龟息之法自是熟练无比。
微微虽也习武,只是她的天赋不如檀越,且年纪尚小,闷在水中,实在憋不住。
只是水外烟雾弥漫,火气浓重,稍微吸进一两口,就会呛鼻的很,发出咳嗽只怕会引来敌人注意。
且孩童的喉咙稚嫩,稍有不慎,极其容易引起发炎。
看着微微憋的面色发青的样子,他略微踌躇了片刻,最终还是不忍心。
睁眼闭眼后,矮身倾头和妹妹面对面,而后附唇过去,将体内气息渡过。
微微憋气憋的正神智模糊中,突然有一片柔软附在嘴上,而后气息涌来,只觉得如同救命稻草一般,猛的呼吸。
檀越一开始还有顾虑,虽然妹妹年岁尚小,可到底男女有别,只是紧要关头,也只能特殊处理了。
待到后面,檀越也支撑不住,他虽然内力深厚,可经验不足,自己一人还好,两人只能勉强,好在很快,那群人终于走了。
可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在缸内呆了一天一夜,才敢出来。
掀开缸盖,好像重见天日一般,微微早已支撑不住的昏迷过去。
她年纪小,骤然遭此巨变,再加上幼儿嗜睡,自然熬不住了。
小心翼翼的爬出来后,檀越一直往四周打量,生怕有一点风吹草动。
一片寂静,唯有呼啸的风声,檀越才将妹妹抱出。
他回头看了一眼满目疮痍,断壁残垣的无忧山庄,眼里一片悲痛欲绝,只有努力的压抑心底痛苦,心底告诫自己还有妹妹需要照顾,必须挺住。
檀越只能硬抗着身体,背着妹妹往山庄后门的小道走去。
这条羊肠小径也是他和妹妹捉迷藏的时候发现的,说是路,可放眼望去全是树木荆棘,遮天蔽日。
走了没几步路,两人的衣衫便被划破,褴褛不堪。
檀越不忍心妹妹受苦,见微微被划破的地方一道道伤痕,她皮肤雪白娇嫩,更是明显。
咬咬牙,打算把妹妹抱在怀里给她挡住,虽然这样更累一些,可也能免得妹妹受苦。
颠簸中,微微醒了,抬眼望去却只觉得触目惊心,檀越一张清俊干净的脸庞现在却满是污痕。
她赶紧要下来:“哥哥,快放我下来。”
“没事,妹妹,我还撑得住。”檀越扯了扯嘴角,牵强的笑笑安慰她。
微微不忍心,小声的劝道:“哥哥,我自己走,你先休息一下好不好?”
她哀求的目光让人无法拒绝,檀越却依旧不肯,他挪开眼,自顾自的抱着她走。
檀越如此固执,微微无可奈何,她又不敢折腾,怕他的身体吃不消。
只好尽力勾住他的脖子,让檀越省点力气。
两人一路奔波,无比谨慎,由特意将身上的锦衣换成了乞丐的破烂服,再将脸用污泥抹黑。
做这一切的时候,檀越都很小心,他从小随父亲游历,江湖经验虽不丰富,可还是有一些的。
只是看着金娇玉贵的妹妹变成这般狼藉,心里好像被人扯了一下,钻心的痛。
微微似有所察觉,她伸手握住檀越的拳头,将他掰开,掌心一片血肉模糊,因为一直没有伤药涂抹,现在已经溃烂发炎了。
还有他的面庞,也是如此,一道道污痕无情的划过,四分五裂。
微微哽咽的说道:“哥哥,我这里还有一些珠串,拿去当铺换钱吧,你也可以买点伤药。”
说罢,便将身上搜到的所有值钱玩意儿都给了檀越,微微也是娇宠着的,她身上的这些东西都不是便宜货。
檀越不是什么清高的人,他自然知道,况且看着妹妹这段时日尖瘦的下巴,实在于心不忍。
该给妹妹好好补补身体了,他想。
只是这当铺老板欺负他们年纪小,身旁没有大人陪同,且衣着破烂,将这价格压的极低。
虽然有功夫傍身,可是檀越不想惹是生非,若是惹得仇人注意那便不妙了,也只能忍气吞声。
临走的时候,檀越再次扫视了一遍这当铺,他死死的盯着那当铺老板的脸,有朝一日,他定会叫这些欺他辱他之人付出代价。
把这当来的钱将就的买了点干粮,两人现在住在城里的一个破旧山庙里面。
“哥哥,你怎么还不涂伤口,再不治疗的话,你脸上怕是要留疤了。”微微心焦的念道,只是檀越一脸可有可无的样子。
他将食物都塞给妹妹,自己在一旁欲盘腿练功。
微微却将食物塞进檀越的嘴里,莫名就被喂了一嘴的粮食,檀越一怔。
“我知道哥哥一定没有吃,你的肚子还是瘪的,休想骗我。”
檀越往肚腹望去,确实一片扁平,他狡辩的说道:“我这是习武之人的腹肌,你个小丫头懂什么。”
微微低头,闻言忍不住的笑出声来,见檀越一脸窘迫,冲淡了脸上的苦大仇深,才止声慢慢说道:“我知道哥哥关心我,兄长是我檀家百年不世出的天才,只有你才有能力为我无忧山庄一百零一口人命报仇雪恨。”
“所以,便是为了报仇,哥哥也要多吃点,身体康健才是报仇的基础。”
微微表情悲切,话语凝重,她说这话的眼里还闪着泪光,鼻子通红。
檀越心里一暖,捏了捏妹妹的鼻子,低声哄到:“我知道了。”
两人默不作声的吃着粮食,为了省钱,檀越买的是最便宜的那种,他们此行欲前往母亲的家族,漠北“顾家堡”。
这一行路途遥远,便是骑马也要个一年半载,更何况他们只能看双腿步行。
不是没有考虑过马车,可这价格却是现在的他们拿不出来的,现在的他们囊中羞涩。
食物干涩的难以想象,咀嚼的时候都会有渣滓刺激唇齿。
两人艰难的啃咬着,大口的吞咽,再难吃也得吃掉,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浪费。
吃完粮食,两人马不停蹄的赶路。夜长梦多,谁知道敌人们又会有什么手段。
许是时来运转,有一对商队正好要去漠北买皮草,途经顾家堡,那商队老板是个满脸络腮胡的中年男人。
檀越不着痕迹的暗自审视这个男人,发现他虽然满面风霜,却眼神正派,且这只商队在中原也是赫赫有名,是唯一一支敢前往漠北且安全归来的商队,更重要的是他们不是武林中人。
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檀越曾经见母亲和顾家堡的人书信沟通,便是借由商队,莫不是便是眼前人。
他虽然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关系,可也能猜测定然不浅,只是眼下,檀越不敢拿妹妹冒险。
微微使了个眼色给檀越,待到独处时拉着他小声地说道:“哥哥,路途遥远本就危机四伏,倒不如干脆冒险一次。”
檀越不是优柔寡断之人,只是事关唯一的亲人,他不免踌躇,只是眼下情况紧急,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倒不如干脆一点。
兄妹两人便跟着商队,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一些措施也是必有的,虽然劳苦,可是檀越一刻也没有停下练武,他天资聪颖不错,可也是勤耕不辍得来的,需知哪有天下掉馅饼的事情。
习武向来都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
檀越不忍心妹妹吃苦,也没有教授她剑法,因此微微只会一点心法起个强身健体的作用。只是有时也会好奇的问道:“哥哥,你什么时候教授我无忧剑法啊?”
他只是摸摸微微的脑袋,笑笑不说话。
一次也便算了,次次皆是如此,微微就有点纳闷了,莫非这无忧山庄也有一些什么“传男不传女”的规矩不成,若真是这样,那她定然是为难了哥哥,还是不要麻烦他了。
闲暇的时候,微微也会去给商队里帮点小忙,她虽然人小,可该有的教育还是没有落下,读书写字,针织女红虽然一个小女孩不会有多么的厉害,可给商队里面的行脚商人们补补衣衫还是可以的。
只是微微因为和檀越的时间最近交错,常常见不到人,对方也就不知道。偶尔有一次晚上,檀越练完武见微微的帐篷里还有灯光,掀开帘子一看才发现妹妹竟然在给人缝补衣服。
她那双执笔抚琴的手,现在却在干这种活,要知道檀越自己的衣裳坏了都不舍得让妹妹动手,而是自己在人后模仿绣娘拙劣的缝补。
虽然家破人亡,可檀越万万没有想到会让妹妹做这种事情,他一时之间竟然怒不可遏,却又不舍得对妹妹撒气,只得一把将衣服抢过来,而后熄灭灯火。
一把将妹妹拦腰抱起,放在床上,厉声说道:“小孩子家家的,莫要管那些闲事。”
“可那些衣服?”微微话还没有说完,便被檀越截断:“这堆衣服你就不要管了,是哥哥没用才会让你做这种事情,以后再也不会了。”
他将微微的鞋子脱掉,衣服褪去,盖上被子,而后拿起那堆待缝补的破烂衣裳和针线包边走边说道。
微微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她知道檀越是一片好心,可答应了别人要做的事情却没有做到,总是觉得愧疚。
她还是下定决心,因为害怕鞋子的声音吵到檀越,便赤脚小心翼翼的走到檀越的帐篷门口往里面偷偷的窥了一眼,一片漆黑。
微微终于放心了一点,也是都深夜了,肯定都睡着了。这才大着胆子掀开帘布,只是乌漆嘛黑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她摸索着小心的往前走。
却被一声呵斥给吓住了。
“微微,你在干嘛?”声音是特意压低的质问,有种咄咄逼人的气势。
是檀越,她万万没有想到都这个时辰了,他居然还没有睡着,还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到这个境界?
微微疑惑,同时一阵衣服摩挲声伴随着檀越的声音响起。
“微微,你站着别动,小心磕到,我来点灯。”
烛光亮起,微微被突如其来的光线照射的有点睁不开眼,还来不及反应,便被拥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你怎么连鞋子都不穿就出来了?”
说完,便将微微塞入了被窝之中,一只手往她□□的脚踝摸去,一片冰凉,如此深夜,又赤着脚走了一段路,虽然两人的帐篷隔得很近,可到底还是有一段距离,也难怪会这么冷了。
檀越又是责备,又是心疼。
两手握着她的脚,用内力烘热,微微只觉得一股热气从脚部往上延伸,好像敷了一个暖宝宝似得。
她不好意思的缩缩脚,低着头小声的说道:“我刚在外面走了路,很脏的。”
檀越没好气的说道:“你也知道!”
到底是个小女孩,皮薄,微微很快就脸红了,脑袋恨不得埋在被子里面,不经意的一扫,却发现床边的案几上分明放着他方才拿走的那些衣服和针线,只是原来那些破旧的地方现在全都缝补好了。虽然有的地方很生疏,甚至还露了针脚,可却很细心的缝了两遍。
再往檀越的手上瞟去,指尖处还有几个被针戳出来的窟窿,上面的血迹都还没有结痂。
微微一怔,心里一扯一扯的,就好像有个人在不停的往旁边拉一般,她突然伸手抱住还在给她按摩腿部的檀越。
“哥哥,你是不是在补那些衣服?”还没有等檀越回答,她又点了点头,无力的叹道:“定然是了,我又何必问这些废话。”
好像自问自答一样的对话,让微微对自己有些无力。
她蓦地问道:“哥哥,你为什么不点蜡烛?”
“我是习武之人,夜间亦可视物,哪里需要什么蜡烛。”
檀越虽然这么说,可微微知道归根究底还是为了省钱,他们如今吃喝住行都是跟着商队,可却不是免费的,这是要给钱的。
虽然老板好心,可不能让其他人有意见,这便是微微接了这补衣裳的话的原因,也可以补贴一点。
只是没有想到,檀越连这事都不舍得,他一个男孩,哪里会这种事情,难怪扎的一手,越想越觉得酸涩,微微猛地扑进檀越怀里。
小声的嘟囔道:“哥哥,你别对我这么好。”
檀越轻笑了一声,宠溺的望着她:“你是我妹妹,我不对你好,对谁好。”
他甚至没有及冠,本应该还是天真不知事,猫憎狗厌的年纪,和同龄人一起调皮捣蛋,现在却过早的开始成长,并且肩负着一个家族的人命。
仇恨使他开始成长,并且成熟。
微微没有做声,只是望着烛光下两人投在帐篷上的影子,一高一低,一大一小,张牙舞爪的。
她扬起脖颈,抬头说道:“檀越,你只比我大七岁,你也才十三岁,还是个小孩子,你不必这样的。”
这是微微第一次连名带姓的叫他,檀越有点讶然,复又说道:“微微,你不懂。”他的语气怅然若失,迷惘的像天空中漂浮不定的云,居无定所。
微微支着脑袋,劝道:“我不懂,你说给我听我就懂了,我是你的家人,不是你的负担,你不需要什么都自己抗的。”
檀越望着微微的目光温融而又语重心长:“你不是我的负担,也不需要做什么,那些事情都和你无关,你只要在我身边就行了。”
“我会站在你前面,把一切荆棘阻难都给你挡掉。”
微微慢慢地咀嚼这句话,只觉得意味深长,她看着檀越,他直视着微微,没有一丝闪避,固执的无法拒绝。
她只得作罢,可心里还是不情愿的,这个哥哥好确实是好,尤其是对她这个妹妹更是无原则的好,可是却未免太过独断。
微微扭过头去,眼不见为净。
檀越反倒不依不饶,强硬的将微微的头扭过来,面对着他。两人都不过是小豆丁,身量都还没有长高,这样坐在一起,就好像排排坐分果果一样。
微微生气的撅着嘴巴,却还是余光盯着檀越,小声的嘟囔道:“哼,才不和讨厌的人说话。”
檀越望着她,大眼瞪小眼。
仗着年纪小,还是萝莉一枚,微微肆意的使用着萝莉的特权,要知道长大了可就没有这种肆无忌惮的能力了。
微微也确实是一枚可爱的萝莉,她长得一张桃心脸,一双烟雾大眼眨巴的让人无法生出拒绝的心思。
只是这一身粗麻衣服让檀越看得实在碍眼,她不应该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