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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说了!别来这里找我的吗!?」他的声音恰似流水击石,清明婉扬,又似清泉入口,水润深沁。
冯子芝难得的气急败坏。
当年,因着贾敛的关系,得周文帝首肯,由大周最有权势的太监戴权亲自送往内书堂,一下子就建立了冯子芝在内廷中隐形的地位。加上冯子芝本人又够聪敏,不骄傲,肯学肯捱。在内廷中,人缘极佳,更得了戴权青眼,让他进了东厂。小小年纪,又要每天到内书堂上课学习,背书、做功课;又要跟随档头执行东厂差事,向犯人审讯、用刑;又要在养心殿内当差,听从戴权的指派。这样繁重的日子,怕是精力充沛的成年人都难以捱得着的,偏生冯子芝硬是凭着一股狠劲捱过来了,还一步步由小小番子成了东厂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掌班太监。
有时候,宫里的阴私事务不能每次都把相关人等拖到东安门北边的东厂胡同里,只能在宫里解决。所以经周文帝准许,戴权就在后宫的一个小偏殿里,设立了东厂的私殿,专供刑讯、审讯,成了一个暗藏腥风血雨小诏狱。
「不过是一个小偏殿,你为什么整天都不让我进去啊?我连养心殿、乾清宫、太和殿、中和殿、保和殿、文华殿、武英殿都去过了,这小小偏殿为什么你就是给我进去!?」贾敛皱起眉头,不解的问。他只是想亲眼看看小芝办差的地方是怎样的。
「你是不是不听我话了!?」冯子芝激动起来,脸色反而越发苍白,还惹起阵阵不断的咳嗽,吓得贾敛连连否认,不敢再跟他争执进不进殿的问题了。他年幼时被割了进宫,到底是伤了身子。
「小芝你别生气。」贾敛从怀里小心翼翼的掏出一个由手帕包裹着的物事出来。
打开手帕,俨然是一枝粗糙的沉香木发簪。
「我自己亲手刻的,你看喜不喜欢?」贾敛微微期待的瞧向冯子芝。
冯子芝怔着。
「你身子不好,我听太医说沉香木有调理身子的功效,就刻了这枝发簪给你。你也别嫌它不好看,对你身子有好处的。我在外面看上了一枝顶好的羊脂玉发簪,不过价钱老贵的,迟一阵子待我存够银子就去买回来给你……」
「不用了。你前阵子也给了我一块暖玉,太医也说最好不要戴太多玉饰在身,有这枝发簪就好了。」冯子芝珍重的拿起沉香木发簪,勾起嘴唇,淡淡的一笑,「你替我插起来吧!」
何以结相于?金薄画搔头。
冯子芝苍白削薄的唇轻抿起来,失笑的摇头。这个呆子又怎会想到这一层。但无可疑问的是,他冰冷的内心泛起了一阵暖意。
这一笑,让贾敛看呆了。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小芝是漂亮的,但不曾想过他的美已不能用言词来形容。容貌如画,风姿卓绝,状似谪仙却带上了一丝妖魅,超越了男女,超越了世俗的美态。贾敛知道这个世间里不会有人比他更美。
西夏丰华,不比君,勾唇捋发。
傻傻的接过沉香木发簪,走到冯子芝身后,规规矩矩的替他换下旧发簪,换上沉香木发簪。
冯子芝微微半合上眼帘。
就这样下去吧!一切光明磊落风光的事都是你的,所有卑鄙阴暗见不得人的事都让他来。
冯子芝眼底里尽是狠厉之色,在听到贾敛的声音后才把眼中的狠厉隐藏起来。
「真好看。」插好发簪后,贾敛赞不绝口的道。不知道说的是簪子,还是人。
冯子芝脸上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闪过,快得连贾都以为是自己眼花看错了。他重新摆出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转移话题,「你刚刚又打架了?」东厂的耳目遍布整个洛阳城,贾敛和牛继宗等率各家子弟斗殴的消息早已经有番子报告给他。
「我没有啊──」贾敛有气无力的否认。打从八年前被牛金挟在腋窝下,强行带了回牛家,认识了牛继宗这小惹祸头子后,明明每次他都只是站在旁看热闹,但那些被牛继宗狠揍了一顿的小孩就一口咬定他有份参与。
「受害者」的家属普遍害怕牛金这个老流氓,不敢上他家,唯一有些胆气踏上门要个*的,就只有与牛金并肩作战了几十年的武将们。只是,当他们领着孩子上门时,牛金当着人家的面前,脱光了牛继宗的衣服,用绳索把儿子捆起吊在一棵大树上,手执一根长棍狂骂这小兔崽子小孩子家家玩闹的,居然下手那么重,打伤别人家的小哥哥。每骂一句就朝牛继宗屁股上抽上一记,牛继宗便惨叫一声。听得那些老伙计满脸尴尬,一来是因着的而且确只是小孩子间的玩闹,小孩子打不过让大人出面真的是丢人,二来是因着牛继宗每次都只按着那些年纪比他大的孩子在地上揍,自家儿子被小孩子狂揍一顿,真的是让他们这些做老子的脸上无光,心下更是发狠回家后要狠狠操练自家儿子一番。
当然,这样还未算完。咱们老牛家的热闹你看也看了,总得留下些什么才可以。牛金就拎着他那双宣花八卦大板斧叫嚣着要大战三百回合,府中亲兵关上大门严阵以待。而有胆子踏进牛家家门的将军们虽然心下腹腓明明就是你这个老匹夫自己要打儿子的,但他们也不是吃素的。将军们当即仰天长笑,厉声下令左右亲兵取我战马长.枪,某要与牛老匹夫大战三百回合云云……
而牛金能够成为军中第一好汉,大周第一老流氓,手上功夫自然不是虚的。一轮天昏地暗,飞沙走石之后,牛魔王得意洋洋,手执两柄宣花八卦大板斧,仰天长笑,胸中郁郁之气尽消。而不走运的武将们只有少数能完整无缺凭自个儿走出牛家大门,大部分虽然脸色不显,但行走间都是依靠左右亲兵扶持着的,听说回家后足足称病一月。
和牛魔王有生死交情、五大三粗的武将都这样,没有交情甚至略有龉龃的文弱文官自然不敢踏入牛家的龙潭虎穴。
龙潭虎穴不能踏,还不是尚有那荣宁街的国公府吗?
相比起牛魔王家,荣国公府无论从哪里看起来都安全、好欺负得多。故此,五六个孩子被揍的文官携手登门,来势汹汹的要贾代善给他们一个说法。
贾家,不论是宁国公府,还是荣国公府都是习惯棒下出孝子,不打不成器。孩子不着调该如何?打!孩子顽皮该如何?打!作为不着调的典范,荣国公府长子贾赦对前者深有所感,亦经验丰富。
老祖母张氏在七年前长孙贾赦的长子贾瑚诞生后,就放手了抱病多年的躯壳,宽慰地撒手人寰,放心去下面找自己一别多年的夫君,质问他有没有趁她不在就乘机纳上几个狐媚子。张氏不在了,拖延时间、搬救兵等就由受原益人贾赦责无旁贷的承担了。
一听到有「对头」上门,贾赦就知道不对劲了,自己一路小跑赶去书房拖延时间,一边派小厮通知弟弟走后门找救兵。贾敛也不傻,不是飞奔找到王翊救急,就是直接赖在王家不回府了。如是者,两三次之后,满朝文武百官都知道王大学士收了一位上房揭瓦、调皮捣蛋与牛魔王家孩子狼狈为奸的小兔崽子作弟子。
只是…这非旦没有使事件平息,文官之间反而越发群情激愤。
原因?无他。文人相轻。
自古以来,文人最易窝里反,因忌妒杀人之事也不少。最著名的莫过是李斯嫉妒同门师弟韩非的才能,又担心韩非被重用后,自己的位置会被他取代,于是就在秦始皇面前搬弄谗言,派人把韩非抓了起来,最后被逼服毒而死。连同门师兄弟都因妒意、权位而自相残杀,又何况是与王翊毫无瓜葛的文官们呢!
文官之中地位最高、职权最大、最得周文帝圣心的殿阁大学士就只有五人,按重要性来依次排列:保和殿、文华殿、武英殿、文渊阁、东阁、体仁阁。
保和殿大学士景泰是惠妃之父,皇长子和皇六子之外公,背景深厚。而且,他本人桃李满天下,朝中偏布党羽,又老奸巨滑,能在他手上得着好的可没几人。
而文华殿大学士,文官之中的第二把交椅就是王翊。家势?不过是落魄的书香门第,父母长辈都死绝了。背景?曾经担任过皇上老师,算是颇得圣心。资历?深厚,但他做得到的,别人都能做到。能力?有,但满朝文官就找不到一个比得上他吗?
出于文人相轻加上不少人都对文华殿大学士这个位置虎视眈眈,他们不介意先从教徒不严到为人品行不端,再质疑工作能力、俸给财产的慢慢递奏折参倒王翊。这工序,他们熟稔。
梦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在文官们满腔热忱,每人怀里都藏有一本可以诵读上大半个时辰的弹劾奏折,还未有机会给他们表现时,周文帝在朝上仿佛不经意的说了一句:「王先生,最近敛儿还有没有调皮?朕想这小孩想得很,等会就带他来宫里吧!」硬生生截停了他们的动作。
文官的触觉总是比较敏锐,稍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们都清楚知道。
下朝后,各家都派人盯着荣国公府,盯着贾敛的踪影。
据下人报,贾敛被首领太监、东厂厂公戴权和蔼可亲的亲手牵进皇宫里的时候,他们就知道贾敛这个缺口是暂时不能动的了。只等着什么时候贾敛的圣眷失了,什么时候再动手就是了。
怎料,这一等,就等了八年。
自从出面护住了贾敛后,周文帝也不遮遮掩掩,今天派人送去千里迢迢进贡的冰镇荔枝;明天差人赏了一盒子由宝石、金子制成的弹珠;后天遣人赐下一套套宫锻所制的常服;再后天就命王翊或戴权带贾敛进宫。
周文帝对贾敛的喜爱之情简直闪瞎了文武百官的狗眼,他对自己所出的皇子都没有这样好过,都就只有由周文帝一手抚养长大的太子殿下能稳压一头。
有些不死心的文官试探地提起贾敛仗势欺人,当街斗殴一事,周文帝脸色立变,不是说小孩子家的事情无需拿到朝堂之上说,就是直说此事事有蹊跷,需得加以详查,让一直死心不息的文官们一遍哀号。
而这事中最大的得益者不是贾敛,也不是王翊,而是牛继宗!
因为从此以后,只是他不直接揍了周文帝的儿孙,扯着贾敛大旗,各家豪门勋贵、官宦世家也不能把他怎样了。
话虽如此,但总有人一直死咬着贾敛不放……
「你最近小心点,那位对你积怨极深,今天弄出吴裘这出,险些惹上太子和瑞芳公主。明天又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了。況且,你家太太也是个麻煩的。」冯子芝垂下眼帘,轻声的道。
「那个小气鬼净会这些上不到台面的手段。」贾敛对此却不为意得很,然而对上冯子芝轻皱眉头,不赞同的神色,只得认真的道:「这个年头忍一时不见得风平浪静,退一步未必海阔天空。与其忍让不动,不如我行我素。」
「我不管你那些歪理,总之行事一定要小心。记不住的话,我就刻在你的胸口上。」冯子芝没有看他,自顾自勾唇道。
「好。」贾敛听得冯子芝关心的说话,眼里满满的尽是笑意,一口答应。
「敛公子,你来了。」神采不减当年的戴权早就站在养心殿外守候着了。
「伴伴,你怎么出来了?」贾敛顺势想要搀扶着戴权,却被戴权轻轻拍开,「伴伴还未到要人扶着的年纪,皇爷在里面等了你很久了。」
戴权说话间,带点警告意味的瞧了冯子芝一眼。
而冯子芝在接近养心殿时,早已经回复了清冷的脸容。
感受到来自戴权的一眼时,他低眉顺眼的行礼。
看到冯子芝的满身风华,戴权有点恍惚。
这孩子是个好的,只是可惜……
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