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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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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一个人在失踪了十一年后,再度出现,你一定会以为自己见鬼了。肖笙在野外拍摄工作时,意外脱离团队失踪。人们都以为他死了,就连等了她三年的陈绮岚最后也不再抱期望。可是,谁又想过,若干年后,他就那么出现了,不过不是以鬼的形态,而是以有血有肉,能活动的人类的形态。

    也许大多数阅历丰厚的人都觉得这世上不存在什么奇迹。这个词语不过是人们对无法左右的情况生发出的妄想。不过,尽管这种妄想概率极低,还是有它发生的偶然性。

    耗费了十年的光景,肖笙从渺无人烟的荒郊野岭,到达繁华喧嚷的都市。长久以来支撑他回来的信念,是对女儿的承诺和对妻子的誓言。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沿途经受了多大折磨,也不知道他是靠什么活下来的,人们纷纷揣测推理,不过一切猜测都在新闻登报后的数天时间,被世人遗忘。

    当他一身灰头土脸,穿着比乞丐还肮脏的行头,瘦得皮包骨的移动在美国街头时,人们像看怪物野兽一般,避之不及。他亦步亦趋,凭借这些年深深刻在头脑里的生活信息,终于在十一年后的某一天,出现在了过去的那幢老房子前。

    如今这栋房子已经易主,里面早已不见他的妻女。警察得到周围群众的报警,来到他面前,这才知道原来这名可疑男子就是十年前报意外失踪的摄影师肖笙。

    闻讯的陈绮玲带着肖琳来见他。肖笙听说女儿会来,主动要求洗澡理发,并换了件干净衣服。他想在女儿面前留下一个好印象。可令他想不到和伤心的是,一路被强迫拖过来的肖琳拒不承认自己有父亲,不仅如此,还公然在他面前做侮辱性的手势。

    不过这些并不能阻止肖笙爱护她,随着往后对肖琳细致入微的关怀,他花费了近一年时间,终于渐渐被她接纳。

    尽管肖笙刚回来的时候潦倒不堪,甚至与人会话都成问题,在通过他努力适应和锻炼月余后,很快回到正轨。他找回了从前做摄影工作的手感,开始继续摄影师的工作。这一切努力都是为了女儿在没有了母亲后,能过上好生活。

    就这样,肖琳被肖笙从姨妈家接走了。肖琳以为自己终于不再是孤儿,终于有了父亲的时候,数月后的一天,打破了一切美好期许。

    那天,成为她一生中的裂隙。从此以后,她便开始了长达七年的痛苦之路……

    关于那天的大体情况,实在不值赘述。一如往常那样,肖琳去上学,下午时间一到,准时放学回家,照旧读读书,吃吃饭。平平淡淡的一天,本该平平淡淡地过,就像一年之中绝大多数时间那样,在不久就会遗忘的行为模式中重复再重复。

    多么希望那是一日无关紧要的重复。

    时间往后推移五个小时左右,肖琳被一阵急促铃音叫到屋外。原来过几天就是万圣节了,周围邻居小朋友专门来找她商量怎么过。她很高兴地接受邀请,征求肖笙同意后,随同他们出了院子。

    大概一个小时以后,她回到家门口,按了几次门铃,屋内无人响应。她只好掏出备用钥匙,将大门打开。

    “爸爸?”

    屋内静得出奇。

    “爸爸——”

    她一边脱鞋,一边把钥匙随手丢在门口柜子上。换好拖鞋,走上楼梯,朝肖笙工作的暗房走去。

    “爸爸,你在这里吗?”拉开房门,里面空无人影,只有几张正晾晒的照片悬挂在绳子上面。

    挠挠头,把房门关严,她又来到肖笙的卧室门前。

    “爸爸,不要玩捉迷藏了!我知道你在这!”她边笑边拉开这扇厚重的木门。

    眼前的是什么?依旧空荡无人?恶作剧?惊喜?还是惊悚?恐怖?离奇?

    强大的,前所未见的视觉刺激,正残忍无情地破坏肖琳的脑部构造,破坏她对人体的认知。尖叫已经没有了,地板被无力的身躯砸出哐当一声。

    只有门梁上悬挂的一颗无眼头颅,正用他那深不见底的如同两个黑洞一般的双目,俯视发生的一切。

    洞内,还在不断往外流血,潺潺而下的两行血泪顺着面颊,“滴答、滴答”地流下,好像会说话似的。

    那副面容依旧保留温度和鲜活。那是生物还没有死透的状态。

    血……到处都是鲜血……还来不及干变成灰色的,血红血红的鲜血,蔓延在房间内的每个角落……

    血……是梦境中的鲜血……颜色,是梦境中的颜色……

    肢体……是梦境中的肢体……

    支离破碎,散布各处……

    肖琳昏死过去的身体,被流淌过来的血液沾湿手臂,袖口,腰身……一点点加剧她脑部的化学反应。

    原来那颗飘荡的头颅,是她父亲。是她父亲对惨死的控诉,是她父亲,在唤醒她的记忆!

    这起恶性杀人案惊动了当地警方,警察设立专案调查小组,力求早日查出真凶。然而这起案件雷声大雨点小,在新闻报刊刊载余温退散后,调查进展也随之悄无声息,冷却殆尽。

    陈绮玲发觉警察的不作为,曾多次提出要求重新查找。可惜年月久远,现场证据已经无从勘察,案情也就不了了之。

    她只能巴巴地望着自己可怜的外甥女,为她的遭遇默默心痛。

    醒来的肖琳,没有了认知能力,开始神志不清。六亲不认的她,被迫送进专门治疗此类病症的疗养院治疗。没想到一进去,就是七年。

    七年间,她都活在仿若牢笼的院子里。她的姨妈经常会来看望她。前几次,她极度渴望肖琳能够认清自己,恢复记忆,忍不住在患者面前提起旧事。此举被医务人员发现后禁止,从此她再没了冲动。

    经过细心调养,渐渐地,肖琳恢复一些认知,在此基础上,又恢复了一些记忆。她就像个牙牙学语的孩童,在自我的世界里摆拼积木,试图重建记忆之塔。可惜创伤太大,不足以弥补缺失的缝隙。每每她觉得就要看清楚过去的时候,一股强烈飓风般的阻挠便会越过塔顶,将它拦腰斩断。

    就这样,她展开了西绪福斯般的无用劳作,在那座四望无际的山顶,重复那如同滚石起落一般的记忆劳作,无休无止,往复循环。

    最后,她终于被那颗无边巨大的滚石压在了山底,从此不再挣扎。被选择性遗忘的记忆,也随着不抵抗政策“永久”地逃离了脑海。

    如果没有强烈的使命驱使,如果没有对身世的好奇,肖琳的记忆,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寻回。也许这样,她才会如姨妈说的那样“幸福”地生活下去。

    真的会幸福吗?她允许这虚伪的幸福存活下去吗?

    答案在她决心踏上中国之旅的那一刻,就已经揭晓。

    肖琳头上的光束刷地熄灭,面前的肖笙也逐渐分解成一颗颗光子微粒,弥散在空间中。直到最后一刻,他依旧保持温柔的微笑,临消失前,似乎想伸手抚摸肖琳的头,不过转瞬变作一阵粒子微风,飘向远处一片片花海。能见到其中一片幻化成了金色,随着光耀一闪而逝,恢复它的本来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