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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平安和小陌走上一座拱桥,停下脚步。
菖蒲河上,忽来微风,水生鳞甲,金光潋滟。
小陌问道:“公子,有心事?”
陈平安伸手按住栏杆,“在估算这边开家酒楼,一年下来,能挣多少银子。”
小陌哑然失笑。
桂花岛的圭脉小院,春露圃的玉莹崖和蚍蜉铺子,还有只用八十颗谷雨钱就买下的龙宫洞天凫水岛。
此外姜尚真在担任真境宗宗主的时候,曾经拨划出五座岛屿,给了落魄山一块飞地,只不过暂时挂在曾掖名下,大骊礼部那边当然是有秘密录档的,所以落魄山随时可以收入囊中。
如今的陈平安,可谓私产颇多。
陈平安转头看了眼这个黄帽青鞋的“随从”,打趣道:“回头我送你一根行山杖和一只竹箱,出门在外,就更像个负笈游学的文弱书生了。”
小陌点头道:“那小陌就当真了。若是公子不小心忘记此事,小陌会厚着脸皮提醒公子的。”
陈平安说道:“当年仰止被重返浩然的柳七以术法对术法,拦阻归路,使得她未能逃入归墟通道,如今好像被文庙禁足在一处传说是昔年道祖‘炼丹炉’的火山群中,以后如果有机会一起游历中土神洲,可以带你去找她聊几句。”
小陌想了想,抬手按了按帽子,“其实与仰止没什么可以叙旧的。倒是那个朱厌,确实惹人厌,看似言行莽撞,实则精明算计,当年小陌几个相对性情耿直的旧友,都曾在朱厌手上吃过亏,苦头还不小,所以这次小陌醒来,原本打算回到大地,先尽量收拢六洞旧部,第二件事,就是拉上俩朋友观战,我得找朱厌问剑一场。”
说是问剑,当然是一场围殴,好做掉朱厌。不然小陌何必拉上两位旧友。
如果不小心泄露了风声,被白泽或是托月山出手阻拦,救得下朱厌,那就下次再找机会。
大概这就是蛮荒天下巅峰王座独有的行事风格,那份桀骜不驯,是刻在骨子里的。
陈平安笑道:“搬山老祖一挑三,何等英雄气概。”
小陌听到这个说法,佩服不已,果然还是自家公子学问高,会说话。
陈平安说道:“小陌,我们去趟地支一脉修士的仙家客栈。”
小陌点头道:“如此正好,我可以与那位掌柜姑娘道一声谢,送她一件昨夜编织好的法袍好了。公子,此事是否合适?”
陈平安说道:“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是个送礼人,没什么不合适的。对方收不收,反正你都合适。”
此次大骊京城之行,最重要的本命瓷已经事了,还有个意外之喜,被自己顺藤摸瓜揪出了一个中土陆氏老祖的陆尾,还是那句家乡老话,坏事不怕早,好事不怕晚。
只等宁姚闭关结束,陈平安就会离开京城,只是有些事还得收尾,比如九境武夫周海镜,她加入地支一脉,是板上钉钉的定局了,她现在的犹豫,只是出于一贯的谨慎,可只要周海镜还想要与身为大骊头等供奉的鱼虹寻仇,并且是那种大快人心的报仇雪恨,她就一定会加入地支一脉,为自己寻找一张比刑部头等无事牌更大的护身符。
再者这次返回大骊京城,刘袈跟自己讨要了两方印章,指明印文内容,得是“剑仙”和“国手”。
那位天水赵氏家主,一国馆阁体的缔造者,当之无愧的帖学宗师,送给了“刘袈”足足两只书画筒的字帖,二十二幅之多,尤其是那幅《元嘉青衣帖》,叹为观止。
而陈平安不过是回礼两方印章,这样的投桃报李,确实多多益善。
宁姚还在闭关,陈平安就不去隔壁屋子篆刻了,担心让她分心。
可要是在人云亦云楼做此事,陈平安还真有点别扭,不是贻笑大方是什么,毕竟师兄崔瀺的书法造诣如何,举世皆知,是那浩然锦绣三事之一。在仙家客栈那边,就比较适合篆刻印章了。
离开那条灯火通明的菖蒲河,与小陌先走到一处相对僻静的巷弄,陈平安施展水云身,隐匿身形,御风去往那座仙家客栈。
双方落下身形,来到那条开在小巷尽头的客栈门口,类似供练气士下榻歇脚的客栈,大骊京城有七八处,陈平安可以打包票,此地肯定是生意最冷清的那个,没有之一。
小陌率先走到张贴有两尊等人高彩绘门神的大门外,轻轻扣响那枚通体鎏金的兽首衔环,慢敲三下过后,结果等了半天,才走出那位客栈的老板娘,女子彩衣,是那金丹境的鬼修改艳。
当初陈平安第一次来此,这头“画师”女鬼给了他一个不小的下马威。
今夜改艳瞧见了陈平安,明明是鬼见人,可她就跟人见鬼一般。
陈平安调侃道:“改艳掌柜,真是一如既往的节俭持家,给自家客栈请个门房的钱,都舍得不开销,难怪生意这么好。”
改艳笑容牵强,“回陈山主的话,其实客栈这边一直在找人,就是没找着中意的人选。”
这还真不是改艳胡诌,关于客栈门房和侍女一事,她跟韩昼锦还有余瑜是有过商议的,韩昼锦的意思,找些模样过得去的女子练气士即可,只要手脚伶俐,性情温婉不惹事,就不用太计较她们的相貌如何,余瑜却说这哪里行,当然得找些胸脯能撞死人的妖艳女子,最后双方也没争出个结果,此事就暂时搁置了。
改艳带着两人来了一处闲置庭院。
小陌期间送给改艳一件法袍,装在一节袖珍青竹筒内。
改艳眼馋得很,二话不说就收下了,半点不客气推脱。
陈平安的本意,今夜只是找到皇子宋续,或是少年苟存,让他们转告其余修士,反正拢共也没几句话。
不曾想今夜,地支一脉的九位修士,很快就齐聚一处,像葛岭和小沙弥后觉就是临时得到消息,分别从京师道录院和译经局匆匆赶来,至于袁化境几个,都是各自离开客栈里边的螺蛳道场,而且到了这边,一个个望向陈平安的眼神都有点怪。
因为客栈这边,白天刚刚得到了一份来自日坠渡口的机密谍报。
蛮荒天下那边,出现了两桩名副其实的天大变故。
继陈清都、龙君和观照三位剑修,万年之后,剑气长城再次问剑还礼托月山,
最终导致一座托月山,荡然无存,过眼云烟。
此外,继董三更拽月坠落人间之后,更有一轮明月皓彩,被数位剑仙合力搬迁到青冥天下。
使得如今蛮荒天下,天上仅剩一轮月。
余瑜小心翼翼问道:“陈先生,是的吧?”
一向胆大包天的少女,用了个含糊其辞的说法。
按照大骊谍报显示,好像天底下同时出现了两个“陈平安”,浩然和蛮荒两座天下各一个,关键是两人境界都极高,还是高得不能再高的那种,按照钦天监那边的推断,可能是传说中的十四境……
唯一区别,就是头戴莲花冠的那个道人陈平安,背剑,联手数位剑仙深入蛮荒腹地,而单独一人,南下游历宝瓶洲各地的那个青衫剑仙,反而不背剑。
陈平安问道:“什么?”
余瑜眨了眨眼睛。
陈平安微笑道:“你说是就是吧。”
随后陈平安开门见山道:“今天来这边,是跟你们说三件事。”
“第一,规矩照旧。只要是在崔师兄制定的规矩之内,我不会过多干涉你们的修行,更不会对你们的在外行事如何指手画脚,但是你们如果谁愿意飞剑传信霁色峰,与落魄山请教修行事,欢迎。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第二,约莫每过十年,我会跟礼、刑两部讨要一份履历、收支,勘验你们的修行成果。等谁跻身了玉璞境,就可以破例不在考评之列。”
“最后,前两者作不作数,我说了算。”
九位地支修士,都无异议。
再天之骄子,再心高气傲,面对这位曾经将他们玩弄于鼓掌之间的存在,实在是不值一提。
就像那个胜负心极重的袁化境,如今都已经完全没有了与陈平安掰手腕的心气。
陈平安说自己在这边逗留片刻,让他们各回各处继续修行。
至于那个始终面带微笑站在陈平安身后的年轻修士,谁都看不出道行深浅,也没谁敢随便探究。
只能根据今天刑部那边传来的山水情报,得知此人道号喜烛,名叫陌生,是落魄山一位新任记名供奉。
陌生前不久跟随陈平安一起去了趟皇宫。消息就只有这么多。
听改艳说,昨夜陌生还来了趟客栈,自称是陈平安的随从,折算神仙钱之外,还额外讨要了一袋金瓜子。
又是不可以常理揣度的怪人怪事。
落魄山中多神异,底蕴深不见底,如今已经是宝瓶洲山上的一个共识了。
就像那个名叫周米粒的护山供奉,最为深藏不露,因为在那场观礼中,好像就只有这位落魄山的右护法,独独藏掖了修为境界,不显山不露水得可怕了。
所以那个“小姑娘”的境界到底有多高,众说纷纭,有说是玉璞境打底的,也有猜测是一位仙人的。地仙?是眼瞎,还是脑子进水了?在那武学宗师、元婴修士都不甚值钱的落魄山,镇得住?当得起护山供奉?
再说了,当时那个眉心有痣的白衣少年,还有姓周的首席供奉,面对这位右护法,明显都极为礼敬。
陈平安坐在台阶上,从咫尺物中取出两方素章,当年在剑气长城跟晏琢合伙做买卖,还留下不少石质印材。
再祭出一把恨剑山仿造的剑仙飞剑,咳雷。
至于那把仿自“古翠”的仿剑松针,已经被裴旻硬生生以双指捏碎。
陈平安手持咳雷当做一把刻刀,开始篆刻边款,正是那幅《元嘉青衣帖》的内容,最后才是底款“剑仙”二字。
至于底款“国手”的第二方印章,边款则是天水赵氏家训中的数语,最让陈平安心仪,是那气象宜清宜高,学问宜深宜远,立身宜刚宜诚,颜色宜柔宜庄。
这两方印章,在边款末尾又分别落款“陈十一”和“落魄山陈平安”。
足足花去陈平安小半个时辰的光阴。
要是在剑气长城,因为印章少有边款内容,估计二十方印章都有了。
收起那把飞剑咳雷,陈平安双手各持印章,低头轻轻呵了口气,吹散印文缝隙间的些许碎屑粉尘,抬头笑道:“这就叫一文不值,万金不卖。”
小陌说道:“公子过谦了。”
将两方印章收入袖中,陈平安取出一支白玉灵芝,见小陌好奇打量那两行铭文,就干脆递给小陌,陈平安笑着解释道:“先前赶来客栈我施展的身法,就学自这支白玉灵芝的旧主人。”
小陌见那铭文寓意极美,称赞不已。
千年莹澈无瑕之人,百世芝兰幽香之家。
送给自家公子,真是绝配。
如此送礼,才算境界。
所以那位出手阔绰的仙师,将来有机会必须见上一见。
陈平安学自九真仙馆仙人云杪的云水身,此法道意源于竹密不妨水,山高无碍云。
云杪还有一门压箱底的神通术法,在山上有那“水精境界”的美誉,自成小天地,相当不俗。
在身负陆沉十四境修为的时候,在宝瓶洲四处游历的陈平安,可半点没闲着,物尽其用,半点不浪费,从心湖书楼翻检出几幅与云杪斗法的光阴画卷,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大道推衍,演化此法,云杪自创的水精境界,已经有几分神似,此事比起倒推龙虎山天师府秘传的那座雷局,要简单多了。
鸳鸯渚一场河上斗法过后,疑神疑鬼的仙人云杪,因为收到一封陈平安的密信,云杪很快就毕恭毕敬回信一封,将一件半仙兵品秩的白玉灵芝,寄来功德林。
将来游历中土神洲的时候,陈平安要是与谁起了冲突,诚心诚意来一句我不是云杪,估计都没有人相信。
小陌将那支白玉灵芝归还陈平安。
陈平安手持白玉灵芝,轻轻敲打手心。
等到下宗选址一事完毕,闭关修行一段时日,争取重返元婴境和止境归真一层,陈平安就打算拉着刘景龙一起游历浩然天下。路线差不多是北俱芦洲,皑皑洲,中土神洲,南婆娑洲,然后再去扶摇洲,一路北上金甲洲、流霞洲。
北俱芦洲除了北方地界,陈平安其实已经很熟门熟路了,而皑皑洲,财神爷刘氏家族,沛阿香的雷公庙,都是要去的做客的。
至于中土神洲,需要主动拜访或是沿途游览的地方就更多了,龙虎山天师府,符箓于玄的老坑福地,竹海洞天青神山,曹慈所在的大端王朝,郁泮水当那太上皇的玄密王朝……更别提《山海志》和补志两本神仙书记载的众多形胜之地。
陈平安抬头望去,只是不远处夜幕中光亮一闪,有个修道之人似乎在御风远遁,随后便有一道剑光紧随其后,瞬间拉扯出一条长达百丈的金色闪电。
练气士仓皇逃遁,数次更改路线轨迹,仍是被那条如影随形的金色绳索裹住脚踝,然后一个狠狠拽向地面,逃的,追的,都不是地仙修士。
剑光与练气士一同坠落处,离着客栈约莫只有一里路程,陈平安笑道:“闲着也是闲着,去看看热闹好了。”
在这规矩森严的大骊京城,竟然还有练气士胆敢擅自御风凌空、与人斗法?
能够在这边御风悬空的,除了大骊宋氏的皇室供奉,就只有在大骊刑部录档的无事牌主人了。
像陈平安自己每次在京城出行,还得拿上一块刑部的末等无事牌装装样子。
与小陌一同挪步,缩地山河,来到剑光坠地处。
大骊京城占地极大,客栈这边,属于既不富也不贵的地界,只比周海镜在京城落脚处稍好几分。
大街上好像有人打群架,乌泱泱两大帮子,对峙,瞧着都是江湖中人。看样子不像是撩完狠话就去一桌喝酒的,要动真格了。
两拨人加一起,即便不算那些偷偷夹杂在看客人流里边的暗桩,也得有个一百四五十号人。
陈平安蹲在一处宅子外墙的墙头,缩着双肩,双手笼袖,就像个庄稼汉在看田地。
小陌坐在一旁,发现附近街巷来这边看热闹的人不少,也是半点不怕事的,非但没有关起门来躲是非,反而一窝蜂涌来,因为那个远遁练气士被剑光拉拽回地面,坠地声响不小,再加上两伙人在街上对峙,闹哄哄的,附近宅院屋舍里边,就是已经睡觉休歇的人都得被吵醒。
大街中央,祭出飞剑之人,是个身材矮小的锦衣老者,一手负后,双指掐诀,轻轻摇晃。
胜券在握,老神在在。
老人的头顶,头发稀疏,就像一块没抢着渠水的干涸田地,唯有杂草几棵,相互间离着还远。
只是比起秋收后的稻田,还是要略好几分。
可如果按照小陌的那套说辞,就是这位貌不惊人的老前辈,瞧着顾盼自雄,不可一世。
由于老剑仙没有收起飞剑,所以飞剑所化的那条金光,依旧裹缠对方脚踝,随着老人并拢手指的晃动,那个被剑光拘禁起来的年轻修士,脚踝处剑气横生,年轻人面露痛苦神色,额头渗出细密汗水,只是也不求饶,只是狠狠盯着那个老人。
小陌瞥了眼街上两拨人的对峙,问道:“公子,大半夜的,如此寻衅扰民,京城衙门就不管管?”
至于这场仙师斗法,肯定是犯禁无疑了,就是不知道事后衙门那边如何处置双方。
陈平安轻声道:“只要不闹出命案,不是什么械斗,双方干架都是赤手空拳的,官府那边多半会睁只眼闭只眼,一国京师,往往是鱼龙混杂之地,江湖门派,武馆镖局,银庄票号,吃漕运饭的,车马行,甚至是小偷蟊贼,都各有各家的祖师爷,山头门派,分支堂号。我之前听刘掌柜说了个趣闻,说京城这边,有个手头掌握着三十七条京师粪道的家伙,挣的钱,比在菖蒲河那边开酒楼都要多。”
当然也有些初出茅庐的愣头青,少年意气,恃其刚悍,一贯视官府律例如无物,以多吃几顿牢饭作为江湖资历。
陈平安说道:“小陌,帮我听听看那位老剑仙的心声言语。”
小陌点点头。
那个年轻修士气得脸色铁青,“栽赃嫁祸,手段下作!”
老剑修朗声笑道:“若有冤屈,你小子跑什么,刑部衙门还会冤枉了你?分明是做贼心虚。”
同时以心声言语道:“就怕你小子不跑,若非如此,我还真没办法将你如何。”
老剑修摇头道:“身为修道之人,在京城上空擅自御风,可是一等一的犯禁,何苦来哉?又不是不能坐下来慢慢聊,范帮主是最讲道理的人。”
心声言语却是别有天地,“小王八蛋,老子今夜将你留下,即便事后礼部定罪,刑部追责,比起你,还是要好上不少的。”
睁眼说瞎话,聪明人说傻话。
等到那场战事结束,大骊王朝对山上仙家,依旧管得很严,可如今宋氏朝廷对待江湖事和武林中人,特别网开一面,格外宽容,只要不闹得太过分,京城大小衙门是不太管江湖事的,所以大骊的江湖门派,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许多大骊陪都以南的各国游侠,与商贾一同纷纷北上。
察觉到小陌转头望来的探询视线,陈平安神色淡然说道:“人之好坏跟事之对错,容易混淆起来。大骊王朝的律例,一向对事不对人。”
附近有座武馆,来了一帮青壮男子,武馆规矩重,有夜禁,师傅还不允许他们在外边生事,就只能偷摸出来凑热闹,此刻抬头见那墙头上已经有人捷足先登,其中一个孔武有力的年轻汉子问道:“兄弟,这地儿?”
陈平安往小陌那边挪了挪,空出些地盘,笑道:“就我们俩,你们随意。”
一个个朝着墙头快步前冲,高高跃起,双手攀住墙头,再一个猛然提气,就到了墙头。
是一场酝酿已久的江湖门派纷争,只是弯来扭的,不知怎么就扯上了这帮腾云驾雾的山上神仙,就像饺子轮番下锅,机会难得。
那汉子低声问道:“兄弟也是练家子?”
呼吸沉稳,有那么股气。
当然了,能爬上这堵高墙,就绝不会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
陈平安笑道:“练过几天拳脚功夫,会点技击之术,家里边是做买卖的,需要经常走南闯北,有点把式傍身,安稳些。”
那汉子身边蹲着个青年武师,偷偷翻白脸,还技击之术,定是个读过几本破书的富家公子哥了,穷学文富习武嘛。
汉子继续问道:“这位兄弟,可曾听说咱们扬远武馆,咱们吴馆主,虽说年纪不大,但是在京畿一带的江湖上,却是一条响当当的好汉。”
陈平安说道:“是我孤陋寡闻了。”
不管馆主是否好汉,反正武馆肯定缺钱。
不然不至于路上随便见着个人,就要拉拢入伙,当那冤大头的钱袋子。
江湖门派,需要金主,其实跟山水神灵的祠庙,需要几个大香客差不多。
看那人貌似兴致缺缺,汉子犹不死心,“大兄弟,绰号‘六臂神拳’的大侠司徒秋亭,总听说过吧?那可是一位名动大骊的武学宗师,是咱们京城北边一带的扛把子,一些个官府摆不平的事,都得找他老人家出面。我们馆主,跟司徒大侠经常喝酒的。”
陈平安点点头,还真听说过,其实对方年纪不算老,就是从自己开山大弟子那边得了一笔药钱的纯粹武夫,也不知道这位六臂神拳大侠是怎么想的,好像还将那袋子钱供奉起来了。要是以裴钱小时候的那份脾气,这位大侠下场堪忧。
不过一位金身境武夫,混江湖,确实很够了。
想当年自己误入藕花福地,一座天下,种夫子,磨刀人刘宗,他们当时都还未能跻身金身境武夫,当然这老观主有意为之,再加上福地的大道无形压制有关。
汉子问道:“兄弟是外地人吧?”
陈平安双手出袖,转头抱拳笑道:“老哥好眼光,确实是外乡人,小地方来的,姓曹名沫,相濡以沫的沫。”
汉子点点头,不懂装懂,字不晓得,反正不耽误称呼。
陈平安笑着补了一句,“唾沫的沫。”
街上走出一个英俊公子哥,双指拧酒壶,醉醺醺的,披了件鹤氅,醉眼朦胧。
汉子眼睛一亮,“曹老弟,咱们京城,藏龙卧虎啊,有那武学一道登峰造极的一帮老宗师不说,出手便有雷霆万钧之势,半点不输山上神仙,还有四大美人,以及四大年轻高手,个个天赋异禀,是那学武的天纵奇才,比如眼前这个,就是年轻高手之一,与曹老弟都是外乡人,在京城不过三五年,就闯出了恁大名头,据说经常出入篪儿街呢。”
练气士眼中只有山上,武林中人眼里只有江湖。
汉子一旁的师弟,大师兄那么多天桥、酒楼的说书,都没白听,没白砸钱。
墙头上一个武馆少年,扭了扭屁股,结果蹦出个屁来。
汉子扭头笑骂道:“响屁不臭臭屁不响,到了你这边倒好,让你别把蒜瓣儿当饭吃,现在好了吧,放个屁都能熏死人,你小子悠着点,听说这家的千金小姐,如今身子骨弱,你这个屁这么大动静,小心吓跑了她的魂儿。”
“刘小櫆,嘴巴放干净点,胡说什么呢!”
原来宅子里边,两位妙龄少女,刚要搭梯子靠墙,有个身姿纤弱的女子正捻起一块帕巾,轻轻抵住鼻子,微微皱眉。
一旁两个丫鬟模样的少女,负责伸手扶住梯子,好让自家小姐瞧瞧外边的光景,其中一个婢女比较泼辣,这会儿双手叉腰,朝墙头上那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汉子怒目相向。
只是三人都没赶人。
另外一位丫鬟赶紧提醒道:“小声点,小声点,给老爷知道了,咱俩就要吃不了兜着走,还要连累小姐被禁足。”
名叫刘小櫆的汉子转身蹲着,笑道:“呦,这不是凤生姑娘嘛,听说你们前边请了个道士做法,如今宅子里边安生了?那个主动登门帮忙作法驱邪的道士,身上有没有度牒?我瞧着可不像是什么正经人,你们可别被坑钱了。要我说啊,就请咱们馆主出马,帮忙给你们家守夜,往那边一坐,就凭咱们馆主那一身阳气,肯定什么脏东西都得被吓跑,还不用你们花钱。咋样?”
那个婢女啐了一口,“刘小櫆你懂个屁,除了身上几斤腱子肉,还会个啥?一个只会骗钱的小武馆,管不着这档子仙师才能管的山上事!”
刘小櫆笑眯眯,半点不恼,也不还嘴,只是伸长脖子,望向那位少女的胸脯,从这儿望去,风光独好。
一边听着小陌转述大街那边的心声对话和聚音成线,陈平安一边转头望向宅子里边,有些疑惑,寻常的小国京师还好,确实会有些狐魅、鬼宅,或是淫祠神祇作祟,可是在这大骊京城,都会有鬼魅游走的情况发生?这儿除了都城隍庙、都土地庙,其余衙司众多,光是那日夜游神,就能让精怪鬼魅邪祟之流吃不了兜着走,哪敢在这里肆意游荡,这就像一个不入流的小蟊贼,大白天的公然在县衙门口,跟那专管捕盗的县尉叫板,你抓我啊,你来弄死我啊?
这栋殷实人家的宅子里边,确实有丝丝缕缕的阴煞之气,流转不定,只是十分浅淡,还要绕开那些贴有门神的地方,只在宅子各处阴影中徘徊,阳气稍重之辈,就可以让其让道,陈平安再看了眼墙角根那三位女子的神色,都无任何异样。
出现这种情况,一种是有人身体孱弱,魂魄不稳,阳气不足,还在家外边犯忌,招惹了老百姓所谓的脏东西进门,一种是家族有人阴德有亏,连累宅子失了祖荫庇护。只是这户人家,两种情况看着都不像。那就多半是那道士左手出右手进的江湖手段了,专找这些小有家底的富裕门户,先闹出点动静,吓唬人好骗钱。
就像门神挡得住妖魔邪祟,拦不住人心鬼蜮。
那身姿丰腴的丫鬟伸手捂住胸脯,狠狠瞪了眼墙头上那排好似麻雀的色胚,其中有两张生面孔,尤其是其中一个,这会儿还往自家庭院里边瞧,她就转头小声提醒道:“小姐,我看那厮与刘小櫆混一块,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陈平安收回视线,笑了笑。
被牵连了。
小陌笑着反驳道:“姑娘误会我家公子了,我家公子是正人君子。”
少女嗤笑道:“呵呵,梁上君子才对吧。”
与此同时,小陌转述了句心声,“呦,真俊俏,还挺有书卷气,莫不是进京赶考的外乡举子?”
陈平安疑惑不解。
小陌笑着解释道:“是这位凤生姑娘的心声。”
陈平安默默记下街上
那几个练气士和“江湖宗师”的面孔,然后问道:“小陌,能不能找出那个挣偏门财的家伙?”
小陌点头道:“容易。”
陈平安说道:“那就挪地方,咱们去会一会这个‘生财有道’的道士。”
不知为何,陈平安在冥冥之中,总觉得这是一桩暂时福祸难定……机缘。不大不小,可有可无,虚无缥缈。
这对陈平安来说,这种心境起伏,可以算是极其稀罕的事情了。
哪怕是遇到那个自称“留不住钱的穷鬼”荀序班,陈平安也只是事后才察觉到,其实荀趣是一位神灵转世。
被小陌带到附近一处寻常客栈后,两人凭空出现在一间略显寒酸的屋子外边,门栓自行脱落,陈平安犹豫了一下,推门而入。
有个盘腿而坐的年轻道士,一身老旧道袍洗得泛白,正在挑灯夜读一本道书,桌上摆放了一碗酒,两碟下酒菜,等到陈平安和小陌现身,那个年轻道士缓缓转头,神色自若道:“终于来了。”
这句开场白,听得陈平安眯起眼。
年轻道士依旧没有起身,只是抬起头,望向那两个跨过门槛的家伙,其中黄帽青鞋的年轻人,关上了门。
年轻道士合上手上一本版刻粗劣的道门典籍,就那么不动如山坐着,稍稍前倾,打了个稽首,“福生无量天尊。”
然后双指并拢,将一只空闲酒杯在桌上轻轻朝前边移动几分,再朝两位不速之客伸出一只手掌,洒然笑道:“云水大众,来者是客,只有浊酒一杯,贫道清贫,招待不周了。至于你们两位,到底是谁喝酒,便要看各自缘法了。”
“公子,瞧着就是个下五境修士,表面看着镇定,其实心弦震颤,十分慌张。”
小陌以心声道:“除非……除非是比陆尾、曹溶更擅长隐藏身份的飞升境大修士,而且必须是飞升境巅峰的那种,还比较喜欢嬉戏人间。”
陈平安面无表情坐在那个年轻道士的桌对面,拿过酒杯,拎起酒壶,给自己默默倒了一杯酒。
年轻道士摇头笑道:“山上仙真无懵懂,人间俗子性有顽愚。”
再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敲击自己的酒杯杯沿,“我生久行役,入山苦不早。”
小陌站在陈平安身后,听得一头雾水,眼前这家伙是在打机锋?
“哎呦喂,疼疼疼。”
蓦然之间,年轻道士开始呲牙咧嘴,原来是被陈平安来到身边,抓住了他的一条胳膊。
陈平安说道:“我们是衙门中人,你犯了什么事,自己心里清楚。”
年轻道士脸色惨白,大声道:“我错了!我不该去那户人家装神弄鬼……”
一听说那两位是官府当差的,这个道士就再装不下去了,竹筒倒豆子一般,将自己坑蒙拐骗的伎俩给说了一遍。
来自大骊中部的一个藩属国,当然没有什么道士度牒,更不敢随便戴道冠,毕竟假冒成一个云游四方的道士,与伪装成某个道门法脉的道士,罪责大小,云泥之别,一个归朝廷官府管,一个就要归山上道门的神仙老爷管了。
陈平安松开手,看了眼这个胆大包天的年轻道士,怎么看都看不出半点门道来。
年轻道士哭丧着脸,揉着手臂,吃疼不已,怯生生问道:“敢问两位官爷,三十两银子,在大骊京城衙门这边得挨几板子,吃多久的牢饭?”
这个真名叫年景、字仙尉、再给自己封了个“虚玄道长”的家伙,一听就是个惯犯了。
陈平安笑问道:“虚玄道长,那场法事,被你挣了三十两银子,当下身上还剩几两?”
年轻道士看了眼桌上的书籍和酒壶,“京城开销大,所剩不多了,只余下七八两。”
陈平安扯了扯嘴角,年轻道士立即改口道:“回官爷的话,如果加上积蓄,得有二十两银子。”
陈平安开始环顾四周,年轻道士抽了抽鼻子,心如刀割,颤声道:“还有颗金元宝。”
小陌觉得有几分好笑,这小子拉屎也没个痛快的。
只是小陌一个刹那之间,就要下意识后撤一步,但是凭借极其坚韧的道心,强忍住没有挪步,小陌反而来到陈平安身边,刚要心声言语,不曾想陈平安已经开口说道:“没事。我已经知道了。”
小陌第一次祭出本命飞剑,而且是四把齐出。
陈平安以心声提醒道:“收起飞剑。”
小陌欲言又止,见自家公子神色坚定,只得默默收起飞剑。
原来那个假冒道士的年轻人,发髻间别了一支木质道簪,样式古朴,独一无二。
那支道簪,小陌实在太眼熟了!
虽说眼前年轻道士头上的木簪,肯定不是当年那支,但仅凭相同的样式,就已经让小陌心弦震动了。
陈平安依旧端坐原地,没有什么神色变化。
大概这就是他在蛮荒天下那边,亲手将那座仙簪城打成两截的一桩因果了?
“看来你们已经猜出贫道的身份了。”
年轻人笑了笑,缓缓站起身,抖了抖两只道袍袖子,正要开口,结果又开始哎呦喂,疼疼疼,手要断了,官爷饶命……
心中叫苦不迭,再擅长察言观色,再巧舌如簧胡说八道,也扛不住一个疼字啊。这些个官府中人,就是鲁莽,喜欢动粗,太不斯文……
带着这位“虚玄道长”走出客栈,年轻道士斜挎包裹,当然没忘记在柜台那边结清房费。
那个脾气比较糟糕的年轻官差,说是让他换个更宽敞的地方住,年轻人叹了口气,牢饭不好吃啊。
莫名其妙送了一张黄纸符箓给他,说是什么阳气挑灯符,让他明儿去那户人家张贴在祠堂门口。
本以为是往衙门那边走,不曾想七弯八拐的走了一路,年轻道士走得汗流浃背,最后来到了一处小巷,年轻道士一个骤然停步,神色慌张,主动摘下包裹递给身边那个自称曹沫的家伙,牙齿打架道:“越货可以,莫要行凶!加上那颗金元宝,我全部家当,满打满算不到百两银子,犯不着杀人啊!”
说到后来,年轻人背靠墙壁,都带着几分哭腔了。
刘袈和赵端明待在白玉道场里边,看着巷口外边的这幕好戏,师徒二人面面相觑,陈先生这是带了个活宝回来?
“包袱你自个儿留着好了,这点钱,我看不上眼。年景……算了,还是喊你仙尉比较顺口,至于本名就先余着好了。”
陈平安摆摆手,笑道:“对了,我是山中人。以后你就随我一同修道。”
那个呆滞无言的仙尉,如同听天书一般,心中狐疑不定,难道是一山还有一山高,自己这是碰到扯谎的高手了?对方除了骗财,还要干啥?问题是还能干啥,自己又不是女子……一想到这里,仙尉瞥了眼那个曹沫的身边随从,顿时悲从中来,将那包袱丢给那曹沫不管了,再一屁股坐地,打死不挪步了。
陈平安黑着脸,只得抬起一手,从掌心处祭出那方五雷法印,光彩流转,照彻小巷。
仙尉怔怔出神,猛然回过神,麻溜儿从地上捡起那个包袱,重新斜挎在身,跟着那个曹沫一起走向小巷,大丈夫,即便是刀山火海走一遭,眉头都不皱一下。
“曹仙师,莫不是在市井当中,一眼就相中了我的仙家根骨?觉得我是那种可造之材?”
“敢问曹仙师来自宝瓶洲哪座山上府邸?可是那传说中能够抬手捉月摘星的陆地神仙?”
“曹仙师,不如我就喊你师父吧,那些拜师敬茶拜挂像的繁文缛节,可以缓一缓。师父,我如今可有师兄师姐?何时才能够见上一面?”
见那个山上神仙不搭话,仙尉摸了摸肚子,硬着头皮,重新改口称呼一声曹仙师,试探性问道:“有没有吃的?走了一路,饿得慌。”
陈平安掏出钥匙,打开宅子大门,笑道:“小陌,去买份宵夜回来。”
小陌默默点头,身形一闪而逝。
在前院那边,陈平安让仙尉暂住在一处厢房,让他别随便乱走,老老实实在屋子里待着,陈平安重新走到巷口那边,与师徒两个闲聊几句后,就将那两方刚刚完工的印章交给刘袈,帮忙转交天水赵氏家主。
回到宅子前院,那个“年轻道士”正在埋头狼吞虎咽,小陌站在门口,陈平安再次看了眼那枚道簪,就重返书楼。
一夜无事。
仙尉吃饱喝足后,辗转难眠,好不容易才迷迷糊糊睡去。
第二天,年轻道士发现那个曹沫已经不知所踪,不愧是山上神仙,性情不定,行踪玄乎,院子里只有那个自称是“小陌”的家伙,陪着他一起走了趟那户人家,仙尉自有一通说辞,再将曹仙师赠送自己的挑灯符,往祠堂大门口那边一贴,就算事了。然后小陌一把攥住他的肩头,只觉得腾云驾雾一般,再一瞧,就来到了一处京城外边的仙家渡口,缟素渡,名字是不太讨喜,但是仙尉晓得为何如此取名,大骊边军近百年来打仗次数多,他之所以风餐露宿,只靠一双脚,一路徒步,北游至大骊京城,还不是由衷神往大骊铁骑的天下无敌?
只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真要有钱,何必行坑骗之举,早就去菖蒲河那边的酒楼一掷千金了。
小陌让仙尉在原地站着就是了,后者定睛一看,才发现远处有个算命摊子,竟是那个曹仙师换了身装束,一袭青纱道袍,桌上摆了只签筒。
渡口这边,才是天微微亮的光景,这会儿的摊子,竟然就有了生意,是个姿色平平的妇人,带着俩孩子,是一双眉眼有几分相似的少年少女,三人正坐在摊子前边的长凳上。
旁边站着个上了岁数的老管家。
只不过稍远处,好像有两个身材魁梧的汉子,眼神凌厉,是那家中护院无疑了。
仙尉这点眼力还是有的,那妇人的气度也好,俩扈从的一身精悍气势也罢,总之一看就不是什么寻常人家,指不定就是京城里边的某个将种门户了。
曹仙师委实厉害啊,道行确实要比自己高出一筹。认个师父,真心不亏。
陈平安先前游历宝瓶洲,中途专程去过大将军苏高山的家乡,未曾修豪宅建大墓,家族也未鸡犬升天,沾亲带故的,只是都从贫寒之家,变成了衣食无忧的耕读传家。
此刻那个自称“虚玄道长”的算命先生,在为那个妇人解签,是用来测算出门远行的,所幸是一支中上签,妇人听得认真仔细,眉眼有几分喜悦。
除了一笔事先说好的卦资,妇人额外给出十两银子。
那个年轻道长便笑着从袖中摸出一支白玉福签牌,然后一拍脑袋,说是好事得成双,就又摸出一支福签玉牌,说是送给贵公子贵千金。
福禄安康,荣华吉昌,所得皆遂意,千里共兰香。
根实叶茂,雨润苗稼,家宅平安,长宜子孙。
妇人一看福签铭文,见之心喜,便收下了,她侧身从一只老旧绣袋中取出一颗雪花钱,轻轻放在桌上,“恳请道长收下。”
只是那个年纪轻轻却谈吐不俗的道长,却将那枚神仙钱轻轻推回,微笑道:“机缘一事,万金难买。夫人无需客气,就当是善有善缘。”
小陌以心声问道:“公子,如此作为,大骊宋氏会不会有想法?”
陈平安答道:“那就让他们想去。”
小陌笑着轻轻点头,因为那个夫人身边的俩孩子,身后悬起了一对大红灯笼。
灯笼上边各有一串金色文字,霁色峰祖师堂秘制,落款陈平安。
再钤印有一枚私章。
隐官。
那位夫人带着一双子女离开算命摊子,只是没忘记让他们与那位年轻道长道一声谢。
走出一段路程,那个妇人与老管家似乎聊了几句,才得知某个真相,她蓦然转头望去,那个头别玉簪的年轻道长已经站起身,双手笼袖,面带笑意,与他们挥手作别。
妇人停下脚步,她转过身,与那个年轻人遥遥施了个万福。
那人后退一步,作揖还礼。
虽然是大骊朝廷的一品诰命夫人,不太了解朝政和沙场的妇人,其实是今天才知道,原来那个剑气长城的末代隐官,一样是我们大骊人氏啊。
清晨时分,月落日升,气候清新。
如人夜行,披星戴月,已得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