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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恩寺无论何时都是香雾缭绕的所在,即使在秋风萧索的深秋,依旧未能降低香客们的热情。
菩萨们在一年四季中都是很忙的,无论是狂风疾雨,就算是下冰雹砸漏了房子,都挡不住人们前来祈福参拜的脚步。
谢斓学着母亲的样子,一板一眼的对着高高端坐在供桌上的泥石塑像叩拜。拜着拜着,她恍然觉得自己似乎身在金殿之上,正朝着那个人间至高无上的存在顶礼膜拜。
那是他们英明无双的君主,是亿万大雍子民的荣光。
——才怪!
不是说皇帝英明无双吗?怎么的对她就又自私又霸道,还多疑得很!她和琅琊王说两句话都不行,他自己却左拥右抱,不亦乐乎?这是什么道理!
她甩了甩头,逼着自己将这些无用的念头抛诸脑后。
反正她也已经和他没什么关系了,还想这些做什么呢?
谢斓在心里说服自己一番后,转眼竟瞧见母亲在一旁和人说话,那人竟是穆太太。也不知她是几时来的。
谢斓上前同穆太太见过礼,寻了个借口就溜了。留下老姐俩窃窃私语,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在唠叨些什么。
也许是因为穆太太为她做的那几桩媒都没成功,反而激起了这位太太的好胜心。用她的话说,我贤侄女一等一的才貌,必然要配个一等一的汉子方才不亏!倒是谢太太反而理智起来,打算从次一等世家里给女儿选夫婿。
“只要才貌品格俱佳,就算家世差些也使得,哪怕对方不同意入赘,我们也会给斓儿多陪送些嫁妆。钱财不是问题,对斓儿好就行。”
谢太太的条件就是此人不能是鳏夫,或命硬克妻之辈,她千娇万宠养大的女儿可不能给人当后妈!这是底线。
却说谢斓走到庙后,打算绕上一圈再回去。到了放生池,她站在拱桥上看了一回满池塘喂得肥白的鲤鱼,抬眸瞧见一个青衣小和尚正拿着扫把扫着桥下枯叶。在他身后面不远处有座朱顶木亭,当中坐着两个锦衣男子,正在专心致志的对奕。
此二人一个文雅斯文,一个俊秀多情,若不看二人身后各站了两名眼神犀利,神情防备的侍从,旁人也许会误认为二人是哪家书院的书生公子,闲时相约在清幽古庙,切磋棋艺。
谢斓认出其中一人是琅琊王,另一名则是京师少女们的新宠,以美貌多情闻名的燕王世子。
这位燕王世子不但自己生得好,还喜欢美人。用他自己的话说,如果他出门时第一个遇见的是位美人,那么他这一整天的心情都会大好;相反,如果遇见的是个丑八怪,则会破坏他一整天的心情。如果那个人太丑,他甚至会生病。
据传说,因为燕王世子这个怪癖,世子府的下人们每日天不亮就会对府前的几条街进行排查,凡是长得丑的就要抓起来,好看的才允许通行。
纵然燕王世子的爱好比较奇葩,但暂时还未能挡住京师少女们的热情。毕竟其他几位美男要么此时有孝在身,要么已经被达官贵人盯上要挑做女婿,硕果仅存的景岳小将军尚处于不解风情的状态,甚至有人暗搓搓的怀疑他的是断袖。
在这样的情况下,如燕王世子这般颜若好女,年未及冠的美少年就比较有市场了。刘菡对此的看法是,有个寄托总是好的。
谢斓还趁机问她,楚亭林和燕王世子相比,哪个更好些。刘菡看着自己刚用水仙花精心染过的指甲,表示他俩的颜值做她的男宠勉强够格。
谢斓:“……”
冷剑一眼就瞧见了站在拱桥上的谢斓,他不动声色的撇了撇嘴,扭过头去。墨浓发现了他的小动作,也瞧见了谢斓,欲要提醒主人一声,却又忍住了。
有些事,还是当没发现得好。
恰在此时,燕王世子抬头冲琅琊王一笑,说道:“王叔这一招可是用得不太妙。”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吃掉的白子放进盒子里。他眼波轻轻朝四下一撩,猛然在一处定住了,眼神渐渐变得痴迷起来。
琅琊王半天不见他落子,待要催促,抬头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一女子正站在石头拱桥上朝这边张望。那座拱桥因为年月久了些,染了些青色苔藓在桥缘上。女子身披绯色斗篷,领口处缀着一圈雪白的狐狸毛,衬着她的乌发雪肤,明眸皓齿,整个人似被一层薄薄的光晕笼罩。
她就静静的立在那里,便已令周围的一切黯然失色。
四目相对,女子微怔。
只见她长睫低垂,小心的提着裙子,缓缓步下桥头,朝着木亭方向走来。
眼见着明丽不可方物的少女迤逦行来,燕王世子登时双目放光,兴奋得直搓手:“上回我在宫宴上见过她,结果身边人太多,一直没找到机会和她说话。王叔,她是谁家的女儿呀?”
琅琊王瞥了燕王世子一眼,心知他老毛病又犯了,也不理会。
还未等佳人走近,燕王世子便已按捺不住,提前站起身,迫不及待的赶着几步迎上前去。
“这位姐姐安好。”他风度翩翩的冲她拱手一礼,谢斓侧过身去,不肯领受。
“世子安好。”她轻声回道。
燕王世子睁大了眼睛,激动起来:“姐姐竟还记得我?”
谢斓略有些无语。
要不是因为琅琊王看见了她,她不好不过来打个招呼,她还真打算装作看不见,将这二人避开了去。
“姐姐快到我这里坐,我来给姐姐倒茶。”
燕王世子殷勤备至的亲自为她张罗茶点,甚至打算越过丫头们,扶她落座;琅琊王上前一步,挡在他身前,淡声道:“今日的棋怕是下不完了,你先回去吧。方才府里已派人催过几次了,再迟些回去小心王兄家法伺候。”
燕王世子起初自然是不肯走的,但又素来最怕父亲,几番挣扎之后,只得恋恋不舍的同谢斓告别,末了还邀她到府上去做客。
好容易将他打发了,茶已重新奉上,琅琊王亲自倒了两盏,将其中一盏递给了谢斓。
谢斓捧着茶,抿了两口。等她再张口时,便有淡白的热气溢出。
“天已转凉,王爷怎的还坐在这风口里下棋?”
琅琊王正在不紧不慢的收着棋子,闻言,笑了笑,说道:“我不喜用炭火,时常吹一吹冷风,也好保持清醒。至少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谢斓品着他这似饱含深意的言辞,倒有几分苦涩在内。他的境遇便是如此,从高处跌落者,少有不颓唐伤感的。有些人借酒消愁,放浪形骸,将满腔不得志寄托于金石丹药,最终形销骨立,抑郁而终。
谢斓只顾着低头喝茶,也不言语。
琅琊王见她无精打采,似有心事的模样,笑了笑,说道:“你和他是不是闹别扭了?”
谢斓摇头,说:“无事。”
琅琊王放下茶盏,缓缓道:“官家从小就是这样,性情并不见得热络,但对重视的人却无微不至。”
见谢斓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琅琊王便识趣的没再继续追问。
二人就这样相对而坐,默默喝着茶。
万和殿内,徐内侍伏跪在地,他现在恨不能与地面铺的青砖融为一体。
“她与琅琊王在报恩寺偶遇,燕王世子走后,二人还在亭中喝茶下棋了?”
徐内侍听着皇帝说话的语气,几乎都快哭出来了。
你说好端端的,谢大姑娘你去和尚庙里拜什么神佛呀!没见真佛就在这里坐着吗?
皇帝面无表情的坐在那里,殿内的气压整个低了三分。
“出去,给朕统统滚出去。”
徐内侍连滚带爬的从地上站起,撵羊似的轮着手臂,又好像被人掐住了脖子,无声的将殿内侍从们都轰了出去。他最后一个出的门,回手将殿门掩上。
他忧心忡忡的回头望了一眼,暗道陛下既然放不下,又非要派人跟踪保护,那还不如直接下旨将人弄进宫来,还不是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
他可真是弄不明白了。
同样让他弄不明白的,还有没事就往前边跑的庾丽华。
明知道皇帝不待见她,还天天凑上来。
要让他说,与其让陛下见了你觉得烦,还不如暗地里求了太后,让太后出马说项。陛下不好太过驳了太后的面子,没准就将她收下做个一品皇妃什么的。
或者说,这位还惦记着后位呢?
徐内侍暧昧不明的笑了笑。
庾丽华打着庾太后的名义接近皇帝,虽说理由老套了些,但好理不怕老,只要管用就行。
见徐内侍笑脸相迎,庾丽华也含笑上前同他见礼,说:“老内侍辛苦。这样冷的天,内侍还要在外伺候。丽华不才,做了一副暖膝,一副暖耳,待会让人送去内侍那里,万望内侍莫要嫌弃丽华的针线粗陋。”
徐内侍顿时笑成了一朵花:“不敢当,不敢当,庾尚宫的好意老奴心领了。”
庾丽华见殿门关着,便道:“想来官家事忙,丽华来得不是时候。”
徐内侍说:“哪里哪里。”他眼珠一转,起了坏心,要不让她进去试探试探?正好皇帝心里有火,正愁没处发泄呢。
徐内侍笑道:“太后她老人家可有让庾尚宫帮着带个话给陛下?”他瞥了一眼殿门,眼中精光直闪。
庾丽华迟疑了一下,忽然在殿门前跪倒,伏了一礼,恭敬道:“太后托丽华向官家问候一声,望官家努力加餐,勿要惦记太后身体。妾等将尽力服侍太后,为官家分忧。”
说着便又叩了两个头,起身告退。
这时,忽听殿内皇帝说道:“请庾尚宫入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