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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刚才燕王殿下中箭了!”
沈光在大江之中泅渡半晌,游出去百丈之远,才被此前看到信号弹过来接应的萧铣军水师战船捞上来。在江中时他背了个人游水,本就无暇他顾,对于燕王没怎么闹腾也不以为意。此刻上了船来,把绑在背上的人放下,才发现这个令人头脑发炸的事实。
“快拿金疮药来!有皮甲护着,看上去入肉不深。”独孤凤终究是女子,心细如尘,当下借着火把的光亮大致看了一下,赶紧给杨倓处理伤口。
杨倓居然还没有彻底痛晕过去——确切的说,是原本已经晕了,但是在独孤凤剪掉箭头倒刺之后,把箭矢拔出来的时候,杨倓突然痛醒了过来。见杨倓还能出声,大伙儿都松了一口气。赶紧一边止血一边敛疮调治,不在话下。
次日一早,舟船靠了南岸的京口,杨倓立刻被转移下船,也不运回丹阳,直接在京口调治,免得颠簸加重伤情。萧铣留在江东的守备诸将都知道了江北宇文化及发动的兵变,个个愤慨不已,却因为萧铣在外,只能暂且谨守地方。
……
杨倓年纪还小,按说恢复还是挺快的,可是毕竟深秋时节中箭后又落入大江之中受凉了,还被江水浸泡了伤口,所以比较麻烦,敷了药后沉沉睡去,足足睡了一天一夜。八月十六这天上午,才在迷迷糊糊之中听到人声嘈杂。悠悠转醒。
睁开眼睛的时候,杨倓看到一个刚刚年过三旬的美妇端坐在他的床头。很是怜爱地给他擦拭着额头,却是他的姑姑南阳公主杨洁颖。听说杨倓成功逃得性命之后,杨洁颖就赶忙从丹阳赶来了京口,好就地探视,寻常公务,也就挪到京口来处理了。
杨洁颖自从萧铣离去之日起。因为有从夫之便。一直留在丹阳的府中,这一点倒是让她比别的皇室女眷运气好了很多,躲过了宫变的劫数。虽然身为女子,但是在其余宗室不是重伤就是被杀抑或陷于贼手的情况下,杨洁颖俨然成了江东文臣武将的主心骨,在萧铣回来之前,一切事情都由她点头处断。
“姑姑……孩儿……”
“还不躺好了!都什么时候了,虚礼有什么用。”杨洁颖轻柔地把试图挣扎起身的侄儿摁回到床上。怔怔地看了半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许久之后。等杨倓略微缓过气来,又用了汤药粥糜,恢复些元气后,才缓缓地和他问了一些话。
别的事情。在杨倓昏迷的时候,杨洁颖都已经通过盘问独孤凤大致了解清楚了,所差的只是杨倓的亲眼亲耳见闻。因为杨洁颖心中对于这一次遭逢的剧变,实在是有些震撼,尤其是她和萧铣夫妻一体,要说她没有察觉到萧铣对于骁果军不稳有预测,那是不可能的。所以在惊闻父皇的死讯时。她虽然可以断定自己的丈夫肯定是忠君没有参与其中的,却依然有一种念头如同毒树的种子一样萌发:他会不会早就预料到了宇文化及真的会做弑君这种事情,然后坐视其成呢?
为了让自己心安,杨洁颖必须盘问自己的侄儿,从蛛丝马迹当中找出自己丈夫究竟是不是真心救出杨倓的,当时独孤盛是不是真的力战到底,真的没有能力救出杨广了?
杨倓不知道姑母心中那么多弯弯绕,却是有问必答。天可怜见,萧铣在这件事情上面连独孤凤和沈光都没有和盘托出,只是把他们恰好安排在了一个恰当的时间点和地点,让他们自行发挥而已,所以,一切自然万全没有破绽。从杨倓所说的经历来看,他的中箭完全是因为偶然,沈光也是好泅渡逃命才不得不带着他脱掉重甲的。
最关键的是,从一切证据来看,从独孤凤,到独孤盛,到沈光,他们在突发事件发生之后,都已经尽到了一切努力去挽救,只是力有不逮而已。查到了这一步,杨洁颖也只有认命了,内心中却是轻松了不少。
她一个弱女子,真是害怕刚刚丧父,又惊闻自己的丈夫间接纵容了弑父这种天伦惨剧。
杨倓的救出,还带来了另外一个蝴蝶效应,那就是导致了沈光在兵变当夜就和宇文化及彻底撕破脸势不两立了。所以沈光也没有机会继续留在敌人内部伺机而动,他手下的嫡系部队当夜就不得不且战且走,最后联络了一些骁果军中的江淮兵将领,逃到瓜洲渡上,占据了这个小岛,以及江边的吴公台城寨死守。宇文化及的部队倒是一时之间缺乏工程器具,也攻不下这个扎在江北的桥头堡。与沈光一并扯旗对抗宇文化及的,还有已故右屯卫大将军麦铁杖的几个儿子麦孟才等,也都是江淮兵出身的郎将级别军官。
而原本的历史上,沈光麦孟才都是选择了一开始假意顺从宇文化及,实则埋伏在骁果军内部准备发动二次兵变,但是因为消息泄漏,被司马德戡等以重兵围剿杀害的。
杨洁颖到了京口之后,虽然杨倓还没清醒过来,无法视事,但是沈光和麦孟才都毫不犹豫地先宣誓对南阳公主效忠,听从南阳公主之命,参与为先帝报仇的事业。杨洁颖吩咐他们暂时按兵不动,不得造次。
……
八月十八,也就是中秋佳节之后三天。虽然今年的中秋佳节,江淮之间几乎没有一个权贵能够好好过,谁让弑君这种血腥惨祸,都发生在中秋佳节凌晨呢。
而八月十八这个日子,对于出身吴郡的萧铣来说,却是有一种别样的情怀,这一天,应该是一年中最猛烈的钱塘大潮日子。八月十八的潮水,甲于天下。从东海席卷倒灌而来,如同一阵鼎革天下的历史巨浪,能够让每一个看到它的人顿生一种历史豪迈感。
今年的八月十八,萧铣当然没有机会观潮了,因为他正在大江之上,带着数万平叛精兵火速回师。百舸争流。浩浩汤汤,声势竟也不弱于钱塘大潮。
当他的船队出现在丹阳这一段的长江江面上时,无数人都震惊了,无论敌我,谁都没有办法想像,三天前应该还在攻打岳阳郡的萧驸马,怎么可能做到三天之内就和正在交战的敌军脱离接触,然后顺江东下回返一千多里地的?
而同一时刻,江都城内。才仅仅杀了杨广不过三天拥立杨浩监国不过两天都还没来得及给傀儡杨浩办登基仪式的宇文化及,几乎要愁白了头——事实证明,他们还是把事情想简单了。杀杨广容易,夺天下难呐。
历史上。宇文化及弑君之后,靠着纯暴力的手段,倒也暂时压服了江都朝廷内的既得利益派朝臣们,让他们名义上尊奉杨浩这个傀儡皇帝,并且认他宇文化及这个“丞相”,可是这种靠弑君和暴力赚取的安宁也只持续了不足数月,后来就土崩瓦解。让他不得不带着骁果军北归,和李密王世充等军阀打死打活,夺路逃回关中。
宇文化及没法守住东南半壁江山,最大的硬伤就是在于他统领的骁果军——骁果军当初之所以要弑君兵变,为的就是能够北归返乡,谁阻挠他们返乡,他们就杀谁。宇文化及是利用了骁果军返乡的情绪干死杨广的,那么如今自己上台之后要想出尔反尔让骁果军为他出力平定东南,显然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更何况,如今的宇文化及所面临的问题,比历史同期要严峻得多。
首先,江东派文武有了一个新的主心骨萧铣,是代表东南门阀世家和士大夫百姓利益的,所以朝中对抗宇文化及的力量自然是空前强大。比如原本历史上应该会在第一时间被宇文化及抓住后斩杀殉主的虞世基,在本时空就没有被杀,而是选择了在兵变的第一时间就考虑留下有用之身,找船偷渡过江,到丹阳去投靠了。原本应该虚与委蛇假装归顺宇文化及的裴矩,也选择了同一条路子,而他们逃跑的时候,宇文化及当时还在搜杀残余的大隋宗室王爷们,暂时没功夫去处理二人,所以他们的逃亡很是成功,几乎没有遇到阻拦。虞世基和裴矩二人一走,宇文化及留在江都的朝廷正统性和组织性就更差了,因为文官体系的首脑都跑了,还带走了大量文书印信。
当然,比虞世基和裴矩的逃亡更加麻烦的,便是燕王南渡,给了丹阳系文武一个新的旗号招降纳叛。
三天之内,宇文化及向东试图招降海陵郡的文武官员守将,但是遭到了严词拒绝,因为海陵郡是萧铣打下来的地盘。往西向庐江扩散的企图也同样失败了,以至于宇文化及的新朝廷最终影响力只局限在江都一郡。
到了八月十八这天,一条更加恶劣的剧变让宇文化及遭到了重击,不得不下定决心舍弃东南,只把江都城内府库的钱粮金银绸缎布匹等物资搬空,然后搜刮到足够多的运河漕船之后,他就带着骁果军沿运河北归,就此放弃东南。也就是说,还算繁华富庶的江都,对于宇文化及来说将只是一个劫掠来钱的一锤子买卖对象而已。
这个噩耗,便是骁果军中带领江淮兵的张童儿的反叛。众所周知,原本骁果军就有三部分的兵源构成,第一部分也是最主力的部分,是宇文化及嫡系的关中兵,第二部分是以已故东都留守樊子盖之子樊文超为首的河洛兵,第三部分便是江淮兵。在北归的问题上,关中兵是最大的倡议力量,而江淮兵自然是反对力量。原本宇文化及也想过把张童儿等江淮兵将领慢慢拿下,又怕图谋太过操切反而直接逼反了他们。
结果没想到, 宇文化及优柔寡断没来得及动手,江淮兵还是主动南逃了。或许是受到了沈光叛出朝廷南守瓜洲渡的鼓舞,反正张童儿就是在八月十八这天带了八万骁果军中的江淮兵南奔了。宇文化及连连追杀,也只劫杀了一小部分,这一次骁果军内讧在江都城内大战了数个时辰,烈度却空前强大,因为完全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大混战,总死伤居然有两三万人之多——当然了,考虑到骁果军当中的江淮兵都是入伍不满一年的新兵,而关中兵都是七八年的老兵了,战斗力显然不在一个档次上,所以战损人数至少八成都是江淮兵。
……
“太仓和国帑收罗得怎么样了?船只征调几许?你们这些酒囊饭袋!杨广昏君当初怎么会用你们这些废物!”
宇文化及刚刚收兵回来,正憋了一肚子和张童儿大战的怨气呢,气头上召见那些给他打下手管钱粮的文官,却又听不到好消息,难免会暴怒。
那些文官也是叫苦不迭,他们原本事情就不接手,因为很多知情的上官都南渡逃跑了不愿从贼。他们接手过来不过两三天,账目还没理清呢,如何谈得上效率?
“回禀丞相……国帑金银倒是好收拢,随时可以带走,只是太仓存粮太多,实在眼下弄不到这么多官船运载,前些日子萧驸马征讨岳阳贼董景珍,出兵五六万人,又说要速战速决,大笔囤粮在前,把绝大部分运河漕船都调走了。眼下只能靠丞相征集来的民船……”
“什么萧驸马!萧铣如今算个哪门子的驸马!他是反贼!”
“是是是……是反贼……”文官们腹诽不已,心说你宇文化及好歹如今还拥立了杨浩呢,南阳公主理论上还是杨浩的堂妹,萧铣如何就不是驸马了?但是形势比人强,口头上自然是不敢得罪宇文化及的了。
可惜人衰的时候就是躲啥来啥,说萧铣,萧铣便到了。宇文化及发火的当口,司马德戡屁滚尿流地从宫门外冲进来,也不顾磕磕绊绊的狼狈相,老远便高喊道:“丞相!丞相!萧铣那贼子回军了,已经到了过了丹阳,快到京口了!咱是战是走,还要丞相速速拿定主意啊!”
“你说萧铣?”宇文化及居然没有第一时间暴怒,因为他万全没有反应过来,觉得这肯定不可能,“德戡贤弟说笑了,萧铣如今最多才刚刚得到消息从岳阳撤军回返,最多才走到武昌郡吧,怎么可能回到丹阳。”
司马德戡看了宇文化及那不可思议的自信,急得都要抓狂了:“丞相,这种事情末将怎敢说笑,我们都中了萧铣那贼子的奸计了!萧铣去的时候,虽然是坐的大船,但是其实他早就在周法明那里预先囤积了数百条车轮舸,从武昌回返的路上,顺风顺水又有水轮助推,一日一夜行三百里都是少算了,千里江面可不是三日就回来了么!”
“这……那他也不可能咱这边刚刚动手杀了昏君,他便知道讯息了吧?传信往返,不也要数日……”宇文化及越说越是语无伦次,感觉自己都要凌乱了。
“他用了火焰弹传讯——萧铣早就在瓜洲渡金山寺等处立了烽火台,长江南岸他自己的地盘上,更是有我等所不知的部署。那夜咱去追杀燕王的时候,救燕王的那伙人放出火焰弹之后,瓜洲岛上就有应和。其实那时候讯息就已经传出去了,一个时辰就可以传出二三十座烽火台——所以其实中秋节那天凌晨,萧铣就已经知道讯息,准备回军了!”
“你……你是怎么知晓的?”
“现在城中都传遍了,定然是萧铣为了打击我军军心,让将士们觉得我军已经中计了,所以故意用内外侯官的人散布的!”
宇文化及终于陷入了持久的呆滞,再也没有任何疑问可以发出。良久之后,才憋出了一个脏字:“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