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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姑侄同侍死蠢杜花景怀计欲分家(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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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叔公年纪不小了,但中气十足,前厅说话,倒厅中亦能听得十分清楚。

    只听六叔公问花晋明道:“这事已非你们一家之事儿了,整个宗族皆在内。明日县太爷就要升堂审理了,你可准备妥当了?唉,到底是什么人,怎么就突然翻出这些个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来,好端端得此贬谤。”

    花晋明起身道:“自然是别有居心的人了。先父为人众人皆知,岂会做出这等违律法,背族规的事儿来。明日堂上,我是定要反告那小人妄告不实之罪的。”

    前厅传来阵阵议论之声。

    少时,就听有人对花景途道:“这要说起来,还真是一段不清不楚的陈年旧事。你父亲早年娶先头正室封氏时,我们是都知道,只是后来的继室……”那人迟疑了片刻,又接着道:“是突然说娶就娶了的,并未有半点征兆的,也是实情。”

    这人的话刚说完,附和点头的人不少。

    于是又有人道:“既然当年行事仓促,到如今都闹得不清不楚的,就怨不得有小人疑心你们家当时礼数不周,不合礼法,常言‘名不正而言不顺’,可见这场官司并非全是那人妄告不实的。”

    花老太在倒厅里头听了这么许多,也扬声道:“说当年先夫仓促续娶的老身,是确有其事,可老十八你说当年先夫续娶礼数不周不合,老身却是不肯依的。你且说说怎样才是礼数周全的?”

    被花老太点名的老十八,是花老太爷这一辈的人,生在族中人丁最是兴旺的一支,年纪却只和花景途相仿。

    这老十八平日正因辈分高,族中小辈都有尽让的,说话就从没个顾忌了。

    且这老十八还有个毛病,最是憎人富贵,笑人贫的。

    花羡鱼他们家这支正好是前者,老十八早嫉恨多年了。

    今日又是花晋明母子他们自己露的短,还连带了宗族,老十八就越发不能放过的,就听他笑道:“这还用问,自然是明媒正娶了。至于何为明媒正娶,那就逃不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了,再有便是古今便有的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缺一不可,少了可就成伤风败俗的丑事儿了。”

    众人皆点头附和,道:“没错。”

    老十八故作姿态,呷了一口茶才又道:“只是我父亲曾说过,大堂嫂是同亲家母一道投奔我大堂兄来的,后,本一直无心续娶的大堂兄就突然续弦了。”

    说起这话,又只得从亲戚上头追究起了。

    花老太爷的父亲同刘家是连襟,花老太爷同花老太刘氏是两姨的表兄妹。

    当年花老太的父亲,也就是刘姨父,也不知做了什么勾当,吃了上人命官司,刘家就树倒猢狲散了。

    刘姨妈因此带着刘氏,投奔的她外甥花老太爷来。

    这事儿当年族里都知道的,也算不得什么辛秘。

    只是后来花老太爷豪富了,花老太就不愿让人多提起她娘家的事儿,对外也只说自己是乡豪之家出来的,与花老太爷门当户对,所以族中的后生晚辈才没多少人知道的。

    老十八接又道:“当年别的礼数有无,旁人一概不知,直到得了帖子赴宴吃喜酒,才知晓大堂兄续弦了,可那时候已是大堂哥洞房花烛,*苦短之时了。”

    厅中顿起一阵哄堂大笑。

    花老太冷笑道:“好,老十八你也说了明媒正娶方成礼数。那就从当年说起好了。当年老身与娘家母亲原是来祭我姨母的,不想娘家母亲在路上却得了风寒之症,又因路上多有不便,不能及时延医用药的,到了老身夫家竟成了重症,为了冲喜,这才仓促间成全了老身同先夫的姻缘。当日,先夫同老身虽匆忙行礼,但礼数是一概齐全的,老身有当年的聘书为凭,更有婚书为证。”

    事关祖父名声,作为长房长孙的花景途自然责无旁贷的。

    花景途也站起向众族人一揖,作证道:“老太太说的确是实情,当年家父在世时,也曾如此说过。”

    花景怀瞧得正高兴,见花景途起身了,也忙忙起身胡乱答道:“没错,没错,天地为证。”

    老十八弹弹衣襟上瞧不见的灰尘,觉着无趣了,站起身来道:“既有凭证,那就只管往县衙一递就成了,在这说什么劳什子的,浪费口舌,还带累了族里。”

    见众人要离去,花晋明却起身留,道:“且慢,为防日后还有宵小借此兴风作浪,坏先父名声,毁家母清誉,还请众位叔伯做个见证。”说着,花晋明回头向倒厅的方向,“劳烦老太太将聘书和婚书取来,给在座叔伯看分明,以解当年的不明不白。”

    这话才出,谁都没留心到花老太身边的碧玉,霎时脸色大变。

    更奇的是,花景怀竟十分难得地苟同起三房的话来,道:“没错,还斗胆恳请各位祖叔伯,明日到县衙为祖父做个公论才好。”

    除了老十八,旁的那些老长辈倒十分愿意前往,都说:“自然,自然,这也是事关我族声誉的大事儿。”

    而花老太也是这意思,便回头对她的心腹宋嬷嬷道:“你去把当年的聘书和婚书都取来。”

    而花景途见花景怀极是反常,有些不解,但还是当前这场官司才是要紧的,也就暂时丢开了。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宋嬷嬷面上气色不大好地回来了,府身到花老太说了几句。

    花老太的脸上也变了颜色。

    邓三太太忙问道:“老太太,怎么了?”

    花老太回头吩咐宋嬷嬷道:“你回去继续找。”罢了,又对倒厅里和外头的人道:“实在是因老身这些年积攒下来的东西不少,这一时半会的想不起这些个文书都存在那里了,如今才要开仓开锁,翻箱倒柜的,恐一时是不能让众位见到凭证了。只待老身回后宅去找来,定令晋明亲捧上门去,给族长与众位叔叔过目。”

    六叔公点点头,“也罢,只要有文书在,明日的官司无什意外,我们早看晚看都不打紧了。”

    老十八嗤笑道:“要我说,真有才好,别不是拖延之法便成,可只是拖着我们有何用的,明日该如何还得如何了。”说罢,老十八礼辞,就先走了。

    六叔公稍后领着族中众人也离开了。

    待人一散尽,花老太就迫不及待地回她园子去。

    家里出这样的事儿,大房二房自然不好不闻不问的,花景途和花景怀就命康大奶奶和张三奶奶到园子里去搭把手,家中的大小爷儿们也聚一处,一面等花老太找来文书,一面商议明日公堂之上该如何行事。

    楚氏听闻,那里还坐得住,也就一块跟来了。

    聘书婚书这些东西说要紧也要紧,可要说不要紧吧,平日里也的确不见是多要紧的东西,自然就不会同田产地契银票等,这样眼前头等重要的契约文书而论的。

    于是当日的随手一撂,如今这么许多年后想起去找的,一时能找到就奇了。

    花老太身边的几个丫头,抱怨道:“真是奇了,使不着时,那里都能瞧见,使得着了,又找不着了。”

    花老太听了越发焦躁了,训斥起她们来,“成日家让你们小心归拢各处,时常清点,何至于此会有今日的?”

    邓三太太也帮腔道:“可不是,我平日里进园子来,瞧见了也没少说的,可她们就是不听,随手混放,回头多少东西找不到了。”

    今日就为这两张纸片,花老太是大动干戈了,不但将她自己正房里的东西给翻了个七零八落的,还拿出了钥匙让人开仓库倒腾的。

    楚氏、康大奶奶、张三奶奶自然去帮忙了。

    只是这一倒腾不要紧,让花老太想不到的是,竟然又横生出枝节来。

    说来也是楚氏的无心之举,找着找着从花老太的箱笼翻出眼熟的东西来。

    起先楚氏还想不起的,只拿着一套头面一再端详,口中不时咕哝,“这东西怎么这般眼熟得紧?”

    那边的宋嬷嬷见状,忙上前一把将头面夺了回来,护在怀里,道:“大太太,这东西又不是文书,有什么好瞧的,赶紧找老太太的东西才是要紧的。”一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蠢样儿。

    也不知是宋嬷嬷的那句话提醒了楚氏,楚氏忽然就想起了,“我想起了,这不是我先头婆婆的头面吗?”

    宋嬷嬷赶紧道:“大太太东西可乱吃,话可不能乱说,这东西怎么就成先头老太太的了,这明明就是我们家老太太的嫁妆。”

    张三奶奶那里是真心实意地帮忙的,正在那里有一着没一着地做样子,耳朵却伸得老长。

    一听这厢楚氏和宋嬷嬷说话,张三奶奶过来捡起另一套头面来瞧的,“少在这乱噏廿四。十八叔祖方才可是说了,当年老太太是落魄得只能投奔我们家来才有的活路,既如此,还会有这等上好的嫁妆,说出去谁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