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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西,楚随的马车慢慢停在了一座三进的宅院前。宅前种了两棵梧桐树,宽大的叶子已经转黄,在秋风里映射着点点阳光,不见萧瑟,反倒有一种令人心旷神怡的温馨。
国公府里有片梧桐园,楚随从小就喜欢在那里玩,渐渐的对梧桐树情有独钟,当初决定在京城买宅子安置润哥儿,选在这边,也是因为这条梧桐巷家家门前都栽有梧桐。
方才马车拐进巷子,楚随就把窗帘挑起来了,看着外面一棵又一棵梧桐从眼前晃过,他心情格外地好。
“二爷。”门房恭敬地朝他行礼。
楚随点点头,抬脚往里走,身后阿贵提着一篮栗子,地方进贡的板栗,块儿头又大又圆又整齐,看得门房眼睛都直了。
这个时间,润哥儿正在跟先生读书,楚随没让人通传,他隐在窗外往里看,里面润哥儿穿着一身浅蓝袍子,侧对他坐着,眼睛望着先生,听得十分认真。儿子好学,楚随十分欣慰,在外面听了许久,这才去了堂屋。
自有丫鬟去后院知会卫氏。
卫氏连忙领着女儿来了,路上再三叮嘱女儿要听话,不许跟二爷撒娇要东西。阿桃今年虚三岁,穿着一件樱粉色的小褙子,底下是白色的裙子,打扮干净又可爱。她模样随了母亲,大大的杏眼,白里透红的脸蛋胖乎乎的,特别招人喜欢。
母亲嘱咐她,阿桃就乖乖地点头,可是一转到堂屋门口,看到坐在里面的俊朗男人,阿桃立即挣开母亲,高兴地朝楚随跑去,“二叔!”
卫氏懊恼地皱眉,她一直教女儿喊楚随二爷,可楚随太喜欢小丫头,总让女儿叫二叔,女儿被他宠得越来越胆大,哪还有主仆的样子?但卫氏也无可奈何,女儿会看脸色了,知道楚随会向着她,连母亲的话也不听。
“阿桃想没想二叔啊?”楚随笑着把阿桃抱到腿上,目光不着痕迹地扫了卫氏一眼。卫氏喜欢素净的打扮,从未招摇过,今日也一样,穿着一挑豆绿色的裙子,除了头上一支桃木簪,浑身上下再无任何首饰。
楚随最开始非常满意卫氏的本分,但一年下来,现在楚随又觉得卫氏过于拘谨沉稳,就像阿桃,才三岁的孩子讲什么规矩,二爷二爷地喊,楚随听着别扭。
“想了,二叔你好久没来了。”阿桃依赖地抱住楚随脖子,很是可怜地道。她喜欢二叔,家里平时只有母亲跟哥哥,二叔每次来都会送她礼物,还会带她跟哥哥出去玩,比待在家里好玩多了,而且阿桃最喜欢让二叔抱了。
楚随摸摸女娃脑袋,笑着解释道:“二叔最近忙,昨天刚忙完,今天就来看阿桃了。”二妹妹出嫁,他总往这边跑不合适,现在国公府的喜庆味儿淡了,他来也不怕兄长误会什么。
“二叔,那是什么啊?”阿桃扭头,指着那边的篮子问,一进来她就看到了。
“栗子,皇上赏给二叔的,二叔带来给你们尝尝。”楚随放下女娃,牵着她去看栗子。
阿桃满眼新奇,一旁卫氏听说这是御赐之物,想来赏赐给国公府的也不会太多,再看那满满当当的一篮子好栗子,卫氏不禁头疼,低声劝道:“二爷,其实少爷还小,栗子不宜吃太多,您带几两过来给少爷尝尝鲜就行了,剩下的还是……分给您的同僚们?”
东西已经拿出来了,现在再带回去,府里的二奶奶恐怕更生气,好像是她们吃剩的又送回去一样,不如二爷一会儿再去同僚们府中做做客,回去二奶奶问了,得知栗子分了好几份,就不会太介意二爷送润哥儿栗子了。
润哥儿聪明懂事,对她又敬重又亲近,卫氏也是真心替润哥儿打算的。润哥儿小不太懂他现在的处境,卫氏却明白。润哥儿只是一个外室子,二奶奶背后有承恩侯府撑腰,润哥儿太受宠,将来恐怕会招惹祸端。
“栗子能存很久,你们仨慢慢吃。”楚随抬头,看着她道,卫氏照顾润哥儿照顾地好,他赏她金银绸缎她不要,送吃食总行了吧?女人不都爱吃甜食吗?
他本就风流倜傥,此时凤眼含笑望着卫氏,眼里就好像有了别的什么东西。卫氏立即垂下眼帘,委婉地拒绝道:“这么金贵的东西,还是都给少爷留着吧。”
楚随就料到她会这么说,抱起阿桃,让门口的小丫鬟把栗子送到厨房去,先糖炒一盘,留着一会儿吃。
距离润哥儿读完书还有一阵子,卫氏正要低头告辞,留女儿陪楚随,楚随却坐回椅子上,问她润哥儿最近的起居。卫氏始终低垂眼帘,楚随问什么她就答什么,规规矩矩的。
她知道坊间的流言蜚语,都传她与楚随有别的关系,越是这样,卫氏越告诫自己一言一行都要谨慎。她需要这份差事抚养女儿,但她绝不想做楚随的外室,更不想成为府里二奶奶的眼中钉。
“那二爷先休息,奴婢手头还有针线要做。”该回答的都回答了,卫氏再次请辞。
楚随看着她白皙姣好的脸庞,心情复杂地点点头。
卫氏走了,他依然怔怔地望着门口。
卫氏容貌娇美,但顶多算得上小家碧玉,别说比不上陆明玉,连万姝美艳的三分都不及。但说不清为什么,楚随特别享受与卫氏相处的感觉,娴静似水,她什么都不用说,只是站在那里,他的心就是静的,每次与万姝争吵,他脑海里就会不自觉地浮现卫氏的身影。
楚随知道自己有些喜欢卫氏了,但他更清楚她对他没有感觉。楚随敬她,从未有过仗势欺人的念头,可他忍不住想要靠近她,以各种理由,与她多说几句话。
“二叔,你看什么呢?”阿桃歪头瞅瞅门口,好奇地问。
楚随回神,敷衍道:“在想润哥儿怎么还没散学。”
目光落到阿桃精致的脸蛋上,楚随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阿桃长相随母,她的父亲是个童生,屡试不第,家境又不好,没人愿意把女儿嫁给他,就由老太太做主娶了老太太拣到的孤女,也就是卫氏。
换句话说,卫氏就是一个童养媳。丈夫病逝后,老太太也去了,卫氏苦于生计,才请牙婆子给她找份差事,碰巧遇上他为润哥儿挑乳母。
或许,这是命中注定的缘分?
楚随的思绪又飘远了。
他喜欢陆明玉,但陆明玉跟兄长过得如胶似漆,她遇到麻烦,楚随依然会情不自禁地想要帮忙,她生病了受委屈了,他也会不由自主地怜惜心疼。但有种感觉还是淡了,淡了后,楚随就想找个合得来的女子一起生活。
他试着接受万姝,可如今一看到万姝,他就忍不住头疼,就算夜里夫妻敦伦,也只是想快点如母亲如她的愿,生个嫡子。一日日过下来,楚随觉得自己很累,而这座城西小院,给他的感觉更像个家。
“爹爹!”润哥儿清脆的声音传了过来。
看到门口神采飞扬的儿子,楚随笑了,伸手招儿子过来,一边抱一个。
没过多久,栗子炒好了,不过还有点烫手。
甜甜的香味弥漫开来,阿桃馋的不停地咽口水,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栗子。润哥儿也馋,但他比阿桃更懂事,忽然想到乳母,忙请示父亲:“爹爹,把乳母叫过来一起吃吧?”
他喜欢卫氏,对他跟娘亲一样温柔。
楚随点点头,润哥儿就高兴地让丫鬟去请人。
听说润哥儿找她,卫氏放下手里的针线就来了,转到门口就见楚随袖子挽起,刚剥好一个栗子,放在手心里问两个孩子谁要。润哥儿是个好哥哥,请妹妹先吃,阿桃笑嘻嘻地就去拿栗子。
卫氏吓了一跳,也顾不得尊卑了,急着喝道:“阿桃不许吃!”
阿桃吓得手一抖,栗子掉在了地上。
楚随皱眉,觉得卫氏太在意规矩了,刚要劝说,卫氏已经自知失态,立即跪下解释道:“二爷,阿桃这么大的孩子不能吃栗子、杏仁这种东西,吃了容易噎到,之前奴婢那条街上有个两岁孩子就是因为吃栗子噎到,没了。”
说到后面,声音低了下去,同情街坊丧母的孩子,也为女儿后怕。
楚随这才知道小孩子吃栗子的可怕后果,再看怀里的阿桃,楚随顿时自责起来,让润哥儿去扶卫氏,他郑重赔罪:“原来如此,那是我思虑不周,险些害了阿桃。”
卫氏摇摇头,一边起身一边道:“二爷也是喜欢阿桃,您在朝为官忙碌朝廷大事,自然不知道这些照顾孩子的避讳。”
雨打玉盘似的嗓音,听得楚随心里熨帖极了。
“可我想吃栗子!”阿桃委屈巴巴地道。
楚随为难地看向卫氏,这会儿再拿走栗子,恐怕来不及了吧?
“阿桃跟娘去后院,娘给你做栗子泥。”卫氏想把女儿哄走,让楚随父子待着,然后一会儿让管家去街上买一斤普通栗子。
阿桃才三岁,非常好糊弄,听说有栗子可以吃,管它是不是泥,开心地从楚随腿上爬下来,去找娘亲。润哥儿得知吃栗子会噎死人,突然有点不敢吃了,也想跟妹妹去吃栗子泥。
一盘上好的糖炒栗子无人问津,楚随咳了咳,问卫氏栗子泥怎么做。
卫氏简单地说了下。
楚随莫名馋了,让她多做点。
卫氏突然很后悔,但话已经说出口了,只得领着两个孩子去后院厨房做栗子泥,因为楚随要吃,当然得用楚随带来的好栗子。栗子剥壳,大火煮上两刻钟,盛到盆里,用擀面杖一头捣碎。
阿桃、润哥儿好玩,兄妹俩轮流捣栗子。
卫氏用手背擦额头的汗,坐在小板凳上看两个孩子玩。
厨房门口忽然一暗,她扭头。
楚随长身玉立,朝她温柔一笑,“我一个人在前面坐着没意思,过来看看。”
卫氏慌张离座。
楚随撩起衣摆坐到被她坐热乎的小板凳上,撸起衣袖,也陪润哥儿、阿桃玩了起来。
过得惬意,楚随在这边用过午饭,陪润哥儿歇了晌,才恋恋不舍地回了国公府。衣袍在别院厨房时沾了一点灰,楚随准备换身衣裳再去陪太夫人坐坐,才换下外袍,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楚随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万姝绷着脸从门帘后露出身形,美眸审问犯人一般瞪着他:“宫里赏的栗子,你分一半给润哥儿了?他一个孩子吃得下那么多吗?”
楚随听她居然为了半筐栗子来跟他兴师问罪,俊脸当即沉了下去,转身继续挑选衣橱里的外袍,幽幽道:“吃不完慢慢吃,放在那里又不会坏,你气成这样,是嫌我给你留的少了?”
亏她还是承恩侯府的贵女,竟如此小肚鸡肠。
万姝爱吃栗子,但她绝不至于为了少半筐栗子生气,她气的是楚随送那么多栗子过去,可能别有居心!此时听楚随阴阳怪气地讽刺她吝啬,万姝憋了半日的委屈腾地涌了上来,指着楚随骂道:“你送栗子过去,究竟想送谁你心里清楚!”
楚随去拿外袍的动作一顿,明白他越辩解万姝就越疑心纠缠,楚随取出一条天青色的外袍,一边慢条斯理地穿一边淡淡道:“卫氏是润哥儿乳母,我与她清清白白,既然你不信我的解释,那我明天就挑两个丫鬟抬成姨娘,坐实了我风流的名声,免得无辜被你冤枉。”
说完沉沉看向万姝。
万姝脸一下子白了,声音也颤抖起来:“你敢!”
楚随平静道:“你再胡乱怀疑,你看我敢不敢。”
万姝咬紧嘴唇,眼看楚随冷着脸要从她身边经过,她忽然扑到他怀里,哭着埋怨道:“人家爱吃栗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一下子倒了半筐,你想过我的感受吗?”
这就是服软的意思了。
楚随叹口气,疲惫地拍了拍她肩膀。
就在这对儿夫妻因为栗子吵闹了一架时,昭阳宫中,万皇后看着宫人刚端上来的一碟冒着热气的糖炒栗子,颗颗饱满,可能比小孩子嗓子眼都大,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