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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斩步伐大走得快,兰嬷嬷必须小跑才能与他保持十步的距离。
起风了,正月晚上的风,冰冷刺骨,但兰嬷嬷望着前面男人苍山般冷峻的背影,只觉得身上更冷。自从她成了朱氏身边的大丫鬟朱氏最信任的兰嬷嬷,老爷再也没有叫她来前院过,这次,是有什么要事叮嘱,还是……
想到老爷可能听到她对朱氏说的那番话了,兰嬷嬷如坠冰窟。
她努力保持镇定,跟在陆斩身后跨进了堂屋。
陆斩转身坐到紫檀木太师椅上。
兰嬷嬷不敢乱看,垂眸低头静立,等主子先开口。
陆斩抬眼,看向自己曾经十分信任的大丫鬟。
他是朝廷官员,早出晚归,每天与丫鬟们说过的话屈指可数。但他自信了解这些女人,凡是举止轻.佻意图勾引他的,陆斩都发卖了,只有周老姨娘与兰嬷嬷一开始就规矩本分,因此陆斩丧妻后抬了一个当姨娘,一个继续当丫鬟,后来朱氏进门,陆斩担心新丫鬟不够周到,才把信任的兰嬷嬷拨给了妻子。
陆斩还记得,刚发现朱氏刻意效仿那些在家不得宠爱只能靠贵气妆容撑面子的贵妇人时,他劝了朱氏,也叮嘱兰嬷嬷平时多给朱氏讲道理。叮嘱过后,朱氏确实安生了一阵,过后故态复萌,他质问朱氏,朱氏只会哭,说不想被人笑话,陆斩便以为是妻子偏执,兰嬷嬷一个下人只能听从妻子的吩咐。
但今天陆斩才知道,兰嬷嬷根本就是阳奉阴违,在他面前答应的好好的,背地里却怂恿妻子化并不符合她气度的虚浮妆容。妻子软泥一样的脾气,怎么可能抵挡住兰嬷嬷的劝说?兰嬷嬷居然还敢误导妻子儿媳妇的身份,庶女又如何,儿媳妇乃庄王爷唯一的女儿,乃皇上正经的堂妹,乃名符其实的皇家血脉,除了已故的老王妃,京城官夫人里哪个敢轻视儿媳妇?不提这些,儿媳妇知书达理才貌双绝,真若上不了台面,他怎会替最疼惜的三子登门提亲?
妻子出身乡下,不懂这些,兰嬷嬷会不懂?
这个刁奴,存心要挑拨他们夫妻的关系。
最恨的是他识人不清,错怪了妻子二十年!
“明知我不喜太太浓妆艳抹,为何太太想改,你却劝她坚持?还敢编排三夫人?”
男人声音平静,兰嬷嬷腿一软,这次真跪下去了。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老爷生气时表现地越平静,惹他那人下场就会越惨。
额头触地,兰嬷嬷惶恐地把路上想好的应急借口说了出来,“老爷您误会了,奴婢没劝太太浓妆艳抹,四姑娘说得对,太太淡妆更好看,只是太太毕竟是诰命夫人,妆容不宜太淡,奴婢是想劝夫人出门时妆容稍微再重点,在府里大可随心所欲。”
刁奴巧舌雌黄,陆斩忽然不想再陪她浪费时间,扬声喊人:“赵武。”
声音一落,门外立即转过来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正是陆斩的贴身侍卫赵武。赵武七岁来到陆家,给陆斩当陪读,主仆俩一起读书一起练武,陆斩带兵出征,赵武护卫左右,陆斩进了兵部,本欲替赵武谋个外放的官职,赵武拒辞,只想继续留在陆家。
“老爷。”
山岳般停在兰嬷嬷身侧,赵武沉声请示。
陆斩面无表情扫了兰嬷嬷一眼,“她一直暗中挑拨我与太太的关系,你带下去拷问,半个时辰内给我答复。”女人心里的弯弯绕绕,他不屑亲自盘根问底,拉出去各种大刑伺候,看兰嬷嬷还敢不敢睁着眼睛说瞎话。
“老爷放心,属下会尽快审出来。”赵武生平最恨背主之人,而且他最清楚老爷与太太的过去,如今得知老爷太太是因为兰嬷嬷才生分的,赵武射向兰嬷嬷的眼神简直比刀子还要锋利,弯腰,抓起兰嬷嬷左臂,用力一扯便拎鸡崽儿似的将人扯了起来。
兰嬷嬷吓坏了,脸上再无一分血色。跟在陆斩身边那么久,赵武审人的手段她听过一些风声,留在这边还能指望老爷怜惜她伺候多年的情分信她或从轻发落,被赵武带走了,恐怕说了实话也会丢了半条命。
“老爷,奴婢说,奴婢都交待了,求您饶了奴婢吧!”身子已经被赵武扯出老远,兰嬷嬷力气没赵武大,便努力往下倒,指望靠身体重量拖延赵武脚步,一边涕泪横流,哭求陆斩再次她一次机会。
赵武回头,对上男人冷漠的脸庞,赵武懂了,一手提着兰嬷嬷一手捂住兰嬷嬷嘴,大步离去。尚书府有专门惩罚人的地方,赵武健步如飞,没过多久便踹开一处房门,拎着兰嬷嬷直奔北墙边上的木架子而去。
他要将兰嬷嬷绑到木架子上,不得不腾出手,兰嬷嬷战战兢兢浑身发抖,犹抱一丝希望求他,“赵大哥,看在咱们一起伺候老爷那么多年的份上,你带我去见老爷行不行?我没有挑拨夫人,老爷真的误会我了啊……”
赵武冷笑,用力将麻绳捆严,然后抓起旁边一块儿堵嘴布,直接往兰嬷嬷嘴里塞,“是不是误会,一会儿就知道了。”说完扬起一条布满倒刺的铁鞭,照着兰嬷嬷被定住的左腿狠狠来了一下。
兰嬷嬷手脚都被绑着,只有腰能扭,难以形容的剧痛传来,她痛苦地抽搐。赵武挥下第二鞭,兰嬷嬷双腿抖如筛糠,两道血印子形同沟壑。如千针刺骨,她使劲儿咬牙,希望能转移腿上的痛苦,然而却没了精力掌控别处,只听哗啦一声,竟被打得失禁了……
赵武见怪不怪,继续打,牢房般幽暗的房间,除了铁鞭破风声,只剩兰嬷嬷呜呜的哀嚎。
打了一刻钟,审了一刻钟,再打一刻钟把人打到能承受的极限,重新审问,与前面的回答对上了,赵武才扔了铁鞭,最后看一眼浑身血污奄奄一息的兰嬷嬷,他走到角落洗洗手,去堂屋回话。
陆斩还维持着原来的坐姿,见赵武过来,他终于动了动,“怎么说?”
赵武神色怪异,看看他,低头,脑袋垂得比以前回话时要低得多,“老爷,她,她说当年她与姨娘一起伺候您,明明她比姨娘好看,老爷却挑了姨娘。她心里不舒服,后来,后来老爷娶了太太,她,她又觉得太太气度不如她,配不上您,所以想方设法劝太太逆着老爷的意思打扮……属下问她这样做能得到什么好处,她说……”
陆斩铁青的脸更沉了,“说!”
赵武扑通跪了下去,豁出去了,低头道:“她说眼不见心不烦,看不到老爷宠爱太太她痛快,看到太太难过委屈她也高兴,还说她也不想便宜周老姨娘,老爷一去姨娘那边,她就劝太太改回去,正好也降低您的疑心,免得您以为她没劝过太太,然后隔阵子再怂恿太太浓妆艳抹。”
陆斩铁拳紧握,咔咔作响。
兰嬷嬷以为她是什么,把他们当猴耍?
看不惯他与朱氏夫妻恩爱,她凭什么?一个丫鬟也敢妄想他?
被一个看似老实的丫鬟惦记了这么多年,陆斩只觉得恶心,可他最气的不是兰嬷嬷,他气自己,如果不是他看错人,不是他自以为是认定妻子见到京城繁华后变虚荣了,就不会让兰嬷嬷耍了这么多年!
但陆斩没有气到失去理智,盯着属下问:“确定她与周老姨娘不是一丘之貉?”
他疏远妻子,其实得利最大的是周老姨娘,虽然周老姨娘也没真正得到几分宠爱。
赵武摇摇头,正色道:“属下再三确认过,刚提到姨娘她还想拉姨娘下水,被我发现端倪,兰嬷嬷才不敢撒谎,把她的龌龊心思老老实实都交代了出来。”
陆斩点点头,外人以为他宠爱周老姨娘,周老姨娘心里有数,犯不着与兰嬷嬷串通。
“处置了吧,记得让她多活几个时辰。”
摆摆手,陆斩示意属下告退,不想再听到任何与兰嬷嬷有关的话。
赵武走后,陆斩闭上眼睛靠到椅背上,胸口如堵了一团沙子,又闷又磨得慌。
枉他自诩英雄,竟然被一个丫鬟糊弄了二十年!
额头里面好像有什么突突地跳,陆斩深深皱眉,用力按住那里,试图缓解复发的头疾。老了,不服不行,少年时候四处征战,身穿铠甲意气风发,然而那时候落下的战伤病根,年纪大了就都冒了出来,仿佛手下的亡魂,用这种方式来讨债。
“老爷?”
门口传来熟悉的声音,陆斩睁开眼睛,柔和灯光里,朱氏披着一条绣梅花的斗篷小步跑了进来,“是不是头疼了?”
她停在他面前,眼含担忧,脸上带着刚睡醒的红晕,娇美温柔。
说来奇怪,陆斩的头疼竟然慢慢缓和了下去。
他握住朱氏手,满足地将妻子抱到腿上,熟练地说谎哄她,“不是,只是有点烦,你睡着的时候,兰嬷嬷家里来人了,她娘家侄子做生意发了大财,要接她回去颐养天年。兰嬷嬷是你身边最器重的人,我不想放她,兰嬷嬷磕头求我,额头都磕破了,我看了碍眼,直接打发出府了,只头疼怎么跟你解释。”
妻子太善良,要是知道兰嬷嬷死了,即便兰嬷嬷咎由自取,妻子多半也会不安。
朱氏吃了一惊,她只是睡了一觉,兰嬷嬷就走了?
“舍不得她?”陆斩笑了笑,“要不我派人抓她回来,继续伺候你?”
朱氏连忙摇头,看看门口,轻轻叹了口气,“算了,她侄子孝顺,接她回家享福,这是好事,我不能因为舍不得就拘她在身边,只是,这么多年了,她人走了,我竟然没能见她最后一面,心里有点难受。”二十几年的主仆情分呢。
陆斩拍拍她手,“没事,再从你身边人里提拔一个,兰嬷嬷享福去了,你该替她高兴才是。”
朱氏点点头,刚想再表达一下对兰嬷嬷的不舍,肚子突然一阵咕噜。
对上男人戏谑的目光,朱氏红了脸,小声埋怨他,“都怪你,非要胡闹。”害她睡过了饭点。
“怪我怪我,走,这就陪你吃饭去。”妻子娇羞可人,陆斩心情彻底转好,情不自禁亲了口。
过去的他无力改变,幸好还有机会弥补,接下来的二十年甚至更久,他都会好好陪着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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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一天休沐结束,次日天没亮,陆斩早早就去宫里上朝了。
陆二爷也要去,陆嵘眼盲没有差事,倒可以舒舒服服睡个懒觉,天亮了,与萧氏一起起床。
陆明玉心急去祖母那边打听劝解情况,比平时早起了两刻钟,装扮好先来父母这边请安。
萧氏还在打扮,瞧见女儿进来,好笑问:“阿暖怎么没多睡会儿?”
“我想娘了。”陆明玉顺口撒娇,走到梳妆台前,兴趣盎然地看母亲装扮,“娘今天要出门?”
女人出门不出门,能从当天的妆容首饰看出来的。
萧氏点点头,打扮好了,她转向女儿,扶着女儿的小肩膀感慨道:“你昏迷时娘去安国寺上香了,求菩萨保佑,现在阿暖病愈了,娘带你去还愿。”
天寒地冻的,陆明玉不太想去,不过她死而复生,其中应该也有佛祖的庇佑,确实该拜拜的,便露出一副很高兴的模样。
萧氏朝床那边扬扬下巴,给女儿使眼色。
母女心意相通,陆明玉看懂了,丢下母亲,笑着跑到床边,问坐在那里听戏似的男人,“爹爹,你也陪我们去吧?咱们一家三口好久没有一块儿出门了。”因为眼睛的关系,父亲轻易不爱出门,但陆明玉觉得吧,出去走走,就算看不到风景,心情也会不一样。她前世抑郁的时候多,对此深有感触。
陆嵘面露为难,无论去哪里,他都得拄盲杖,肯定会引人注目。
“爹爹,菩萨保佑我平平安安的,娘也跟你和好了,难道不值得你去上香感激一下?”陆明玉回头看看母亲,嬉皮笑脸道。
萧氏瞪女儿。
陆嵘白皙俊美的脸上,则多了一丝温暖笑意,不自觉望向妻子那边,“好吧,咱们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