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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0章 重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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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绵延贯穿这河西走廊的祁连山脉,在初春里,已逐渐复苏出生机来,除了山顶的积雪终年不化,山脚之下的草地已经有新绿探出了头来。冰霜已消融成脚下潺潺的河水,在云层中透出的金色阳光的照耀下,重新汇成一条金色的河流,围绕着一眼望不到边际的胡杨林,蜿蜒而过,仿佛为这片土地重新灌入了生机。

    霍去病的军队,沿着祁连山脉脚下河谷,一路向陇西折返,部队已经在河西马不停蹄地奔袭了千余里,扫清沿途抵抗的部落后,又经过与休屠王部一战。虽一路所向披靡、战无不胜,但部队也已经出现了约合两成左右的伤亡。霍去病认为再向西行去,便会遇到与休屠王残部成功会师的浑邪王。此时已距他领兵出塞之日,过去了七日,想必,消息早已从休屠王部传到了浑邪王那里。他估摸,这浑邪王手上应至少有两万的兵力,加上与之汇合的休屠王残部,两部相加怎么也有近四万的兵力。在敌人已有了防备的情况之下,他手上这如今不足一万的兵力,实在是难一口将这块肥肉迅速吞下。

    好在休屠王已被他打得节节败退,带着自己的余部逃出了合黎山与龙首山南段的那块草木丰沛、群峰环绕的绿地,若在此处扎营驻兵必是易守难攻的。此番交手也叫他试出了休屠王部的斤两,这支部队,原在右贤王部队的庇护下怡然自得,仅作为右贤王的一只侧翼,一面占据这通往西域的咽喉之地,一面与西南面的羌人联合谋汉。若说起军队本身作战水平与将领指挥才能来说,确实与右贤王与单于的正规军,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大将军奇袭高阙后,右贤王部彻底被打垮,汉军收复河南,切断了河西与单于本部的联系。如今没了右贤王十万雄师的庇护,原本就犹如一盘散沙的河西也终于变成了汉军碗中的又一块硕大的肥肉。

    此次出行,长安城未央宫中那位,也并未指望他当真能一举夺得河西,拨给他这一万骑兵,也是想要试一试他的深浅。如今他在六日内踏破匈奴五国,逐休屠王,夺祭天金人,近乎全甲而归,也不外乎是给他这位天子门奉上的一份满意的答卷。

    至于霍去病心里的满意答卷,那自是另外的一回事情。他一直期待着能与浑邪王与休屠王,来一场正面战场上痛快厮杀,至于这自古兵家必争之地的河西,他也是志在必得。

    长途跋涉的行军,让身负重伤的浑邪王子有些吃不消了,几次险些从马背上掉下来,又被身边负责照料他的匈奴士兵扶上了马背。

    他抬头望着远处在晨雾中若隐若现的皋兰山峰,心中不禁燃起一丝希冀来。他的父王浑邪王,早已命折兰王与卢侯王率万余人驻在皋兰山,等待着阻击沿这祁连山脉,原路返回的汉军。他们在皋兰山凭险而踞,等待着已在河西奔波了多日的汉军的到来。

    如今,他所有的希冀,便都记挂在那座落在汉军归途必经之路的皋兰山上。

    可他没有想到的是,霍去病已提前得知了皋兰山已盘踞了一股虎视眈眈的匈奴势力。他的侦骑总是跑在部队的前面一二百里,赶在大部队到达之前,就已将沿途的情况探寻了个清楚。

    “我们是否要绕过皋兰山去,避开那股匈奴军队?”赵破奴跟霍去病提议道。

    “此处地形复杂,若是要为躲避而绕行,只怕是又绕远了去,反被匈奴人沿途阻击。”霍去病倒是不以为然:“打我们渡河以来,匈奴人便一直在逃。好不容易率众阻击一回,若是我们避战,岂不是要人笑话了去。我就是要正面与他们打上轰轰烈烈的一仗,否则,这帮匈奴人又怎能记得我汉家威武。”

    言罢,他喝令全军停止前行,独自骑着马,轻快地沿着一堆乱石陡坡,轻而易举地便踏上一处绝岭。远空长风灌来,扬起他身后玄色披风,伏脉千里的祁连雪峰,映衬在他的身后,使得他显得更加英姿勃然。

    他挺稳马蹄,昂首下斥三军道:“本将方才得知,前方二百里皋兰山处有匈奴人的伏兵。我军自渡河以来,一路所向披靡,遇到这些蛇虫鼠蚁,自然也没有闪避的道理。前方皋兰山一战,本将势在必得,凡取敌军首级者,出去朝廷赏赐,本将额外另行赏金一百。屯长以上军官所率其部,首虏超过五十者,本将另性赏赐千金。”

    浑邪王子伏在马背之上,望着那立于峰峦之上的少年将领,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自己心中方才还在盘算着的美梦,似乎还未开始,便已破灭了。

    皋兰山一役,汉军终是采取主翼正面强攻、侧翼从后侧突袭的战法,攻下了那座险要的山头。不仅杀光了据守在皋兰山的全部精锐,合斩首八千九百六十级,并斩折兰王与卢侯王于马下,浑邪王的相国、都尉全体被擒,擒获了大量俘虏与辎重。

    但尽管如此,因为敌方早有准备,并依凭山势地形予以阻击,汉军也受到受到了不小的创伤。战至最后,从陇西浩荡而出的一万骑兵,也仅仅剩下最后的三成兵力。

    霍去病渡过黄河回到陇西后,即刻命人快马加鞭向长安送去捷报,并按照之前的约定在军中飨宴三日,犒赏将士。对于战功卓著的士兵,也依照他之前所言,自己掏了腰包予以赏赐。

    只是他未想到,朝廷的赏赐,竟也来的如此之快。

    那日清晨天还未全然亮开,他本还在军帐中休息,赵破奴便火急火燎地冲进了他的帐子,将他从温暖的被窝中强行唤了起来。

    这几日的长途跋涉,他不仅要策划路线拟定战略,自己还要身先士卒带头冲锋,经过皋兰一役,除了疲惫,身上也确实落了一些伤。连着三晚的军中飨宴,他也都是打个照面与手下人对饮上几碗酒,便在人声鼎沸之时悄然离场,躲回到自己的帐子中,闷头大睡了。

    赵破奴将他从被窝中唤醒,他自是憋了一肚子的火,胡乱骂了一句,一把又拽回被褥,将自己埋了进去。

    “将军,陛下封赏的圣旨已经到帐外了!”赵破奴不知该如何是好,直接跪在他的榻前,凑在他耳旁唤道。

    霍去病一脚踢开棉被,硬挺挺地躺在床上,眼睛也不睁,便抱怨了一声:“陛下的人,这么急着宣旨是做什么?人家长途跋涉,难道你就不能有点眼力见,先带人去吃个早饭吗?”

    赵破奴忙答到:“我问过了,可大将军说这不合规矩,既然到了,必然是要先见将军你,宣了旨再说。”

    霍去病愣了片刻,骤然睁开眼猛然从床上跳了起来,慌张地穿戴起衣冠来:“你他妈,刚才怎么早不说来的人是舅舅!”

    “我……我……”赵破奴被他堵的说不出话来。

    “你你你个头,你就让舅舅在冷风口里,等我这样久,如此怠慢舅舅,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

    “大将军他不会计较的……”赵破奴的话还未说完,面前人就已冲出了军帐。

    陇西初春的清晨还是有些寒冷,上次来此处时,还是经石门水断了白羊、楼烦二王的退路,而后飞兵南下直达陇西,端了二王的本部。

    如此想来,竟也是六年之前的事了。

    他还记得那两年战事不断,他从前一场战事中抽身而出,却也在长安辗转不到一日,便又被迫奔赴前线,离开他心爱的人身边。她那时候一直抱着他哭,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最终也是哭累了倒在他怀里睡了过去,至他披甲离开时也未曾醒来。

    也是在这之后又过了一年,她选择离开了他。

    如今,他再望着这片他来时还是一片广袤荒原的土地,现在已经被建成了一座屋瓦耸立的边防城郭,成了朝廷在西北最大的军事据点,犹如一柄尖刀斜斜插在匈奴的右肩上令其难以动弹。

    他为此所失去的,在如此重大的意义面前,似乎是那样的微不足道。

    他正回想着过往,忽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回头望去,只见发冠凌乱的少年向这边急速奔来,还未站稳身,便带着一脸的兴奋与喜悦朝他拜手道:“舅舅!”

    “衣服怎么穿成这样?”他从头到脚逡视了一遍,见衣襟处的领口还未捋平轻声道:“有人在后面撵你吗?”

    “我是急着出来见舅舅!”眼前的大男孩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笑靥却依旧明亮:“舅舅一路上辛苦了,快随去病进帐,去休息一下吧。”

    卫青沉默地打量着他眼中光辉如昔闪耀,身子骨看着也还强健,除了些因长途行军作战,透着些许的疲惫,似乎也没有受什么重伤。

    卫青心中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他长途跋涉一路急行,就是想要早一点看看他是否安好,虽然送至长安的书信中说的漂亮,可没有见到他本人,他终究是难以放下心来。

    如今见到他,他总算是放下心来。

    他已不再是那个需要他保护的小去病了,如今的他已经长出了自己的枝枝蔓蔓,成为了一个可以真正独当一面的漂亮的将军。

    只是从此关塞万顷烽火,帝国西向扩张,便由他重新挑起重担。

    他沉默了片刻,抬手从身侧取出刘彻亲笔的诏书,自上而下审视着马前神采奕奕的少年。

    “骠骑将军霍去病,接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