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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韩府大门的青石板台阶上,等韩说和绿曜姐回来,
已经入夜了,韩府的守卫也都退进府内休息了,灯影随着夜风摇摇晃晃,忽然觉得有一些凉了。
我不禁抱起手臂打了个寒颤,身边的人轻轻搂住我的肩膀,让我能凑进他温暖的怀里。
“阿青,你回去吧……”他身上温暖的气息,忽然让我来了倦意,哭肿眼睛也因为疲惫惺忪了起来:“夜已经这样深了……我一个人在这里等就好。”
他缓缓抬起头望了望高悬在天上悄然闪烁的星月,许久才低下头来,又沉默了半晌,轻声在我耳边说:“我陪着你……”
“你不回去当真没有关系吗?”我抬起头来,怔怔地望向他那双被头顶残留的灯火点燃的眼睛。
“寅时换防前赶回去就可以。”他的声音比夜风还要轻缓。
我一把抱住他的手臂,把头轻轻地埋了上去,如此贴着他温柔的呼吸,似是梦呓一般地轻叹:“如果可以,真希望你永远也不要走……”
他蓦然一笑,抬手轻抚我的额发,在我的耳边轻叹道:“我也希望,可以永远都不要走,可以一直陪着你长大,不要有那样多的无可奈何……”
他的声音那样好听,如同梦呓一般轻缓。
“我已经长大了……”我已然有些迷糊了,声音也断断续续地:“阿青……你不用担心我……”
“你不怪我吗……”
我靠着他,静静地依偎在清澈的星空之下,忽然觉得像是回到了草原之上一样,我们坐在潺潺溪水边上,一个下午的时光比那淙淙的河水还要匆忙,眨眼间就过去。
“我怎么会怪你……我怎么舍得怪你……”我喃喃自语,意识已经开始模糊:“阿青,没有谁会比你更好了……”
不知过去了多久,我已然靠在阿青的怀里睡着了,嘤咛在耳边的除了夏夜里温柔的微风,就是他清晰稳健的呼吸声。
那声音来自我枕着的胸口,一声一声,宛如冥冥中传来的遥远的晨钟暮鼓。
突然感觉身边的人动了一下,我睁开惺忪的眼来,朦胧胧之间,看见韩说已独自一人幽幽地立与门前,身后却没有看到绿曜的踪迹。
我赶忙起身抓住韩说的衣袖,忽然闻到他身上散发着浓烈的酒气,看着他面无表情,眼睛却充血一般地发红,便焦急地问:“韩说,你没有找到阿瑶姐妈?”
他面色深沉,双眼失去了往日里熠熠生辉的神采,半天没有答我。
我看着他失落的神色,再瞧他背后空空如也,我便知道,他定是没有找到她了……
久久地,他忽然轻声开口,声音冷若秋霜:“你为何从没告诉我阿瑶姑娘的事情……”
我正要解释,他却看也不看我,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我身后的人,眼神中满是怨怼:“为何你也不告诉我?我把你当兄弟,你竟都瞒着我,让我在她面前说出那样一番话来。”
阿青目光幽幽,饮默了良久,不发一言。
“韩说,你不要怪阿青。你了解他的为人,阿瑶姐自己都不愿提及的事情,你叫他如何开口告诉你?”我赶忙去挡住韩说冷冷望向阿青的目光:“韩说我是我不好,如果你要怪就怪我……”
“你闭嘴!”他看都不看我一眼,说话的语气也是我从来未曾遇见的寒冷。
我愣在原地,不敢再说一个字。若不是这张面孔,我甚至觉得眼前的这个人,根本不是我认识的那个爱说爱笑的韩说。
明明方才他还跟着我和阿青身后一路嬉闹,为何忽然之间,竟就变成了这样?
他不再理会我们,带着满身酒气径直向府内走去。
许是因为心神俱灭,也或许是因为他真的喝醉了,踏上第一个台阶,竟被自己的衣角绊了一下,踉跄了几步险些摔倒,还好阿青赶忙扶住。
可他头都不抬,对扶着他微晃身体的阿青冷冷地开口:“你走吧,这几天我不想看见你。”
“阿说……”
“这件事终是你对我不起……”他抬袖一把甩开阿青扶着他的手:“卫青你若再说下去,只怕我们以后就再做不成兄弟。”
阿青低眉,没再说下去,只得任由韩说这样摇摇晃晃地推开那扇朱门走了进去。
那扇朱门吱呀一声合上,他与我们似乎已是两个世界了。
我望着他落寞的背影心中着实不忍,想要上前去却被阿青一把拦住。
我错愕间抬眸看他,只见他低垂着眉眼,眼中的星月被乌云隐去了。
“他说的对,这件事是我对不起他。让他一个人静静吧……”
我心有不甘,却也只能照着他的话做,没有再追上去了,只是转过身年来望着阿青的眼睛良久。
我开始意识到,从我私自跑出侯府的那一刻起,一切都已经不在像我想象的那样简单了。我好像是闯了一个天大的祸,而这祸患带来的灾难,却是报应在我身边的每一个人身上。
我从未想过,我想要跟在阿青的身边,竟也成了一种奢侈的愿望。
这一切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悄悄改变的?
“阿青……我想问你……”沉思了许久我才幽幽开口。
他本愁眉深锁,也在沉思着什么,被我这一声唤回,转过头也望着我,紧锁的眉头满是疑惑。
“初入平阳侯府的时候,二哥他就说,让我跟了他的姓或许会委屈了我。他说他家里世代都是伶人,为人轻贱,我那时候还不明白其中利害,只说了一些小孩自己的话。”
我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得有些不近人情,却明知故问道:“阿青,你告诉我,如今我也算是倡伎的出身,和吕瑶姐一样,你可会嫌弃我……”
“你胡说什么?”他开口打断了我,原本压抑的平静如幽潭的眼中骤然间火光闪烁。
我觉得只喉咙一哽,鼻子微酸,眼眶莫名地湿润了。
我知道他的心被我狠狠地伤了,可是似乎还是不够。
不够他对我放手。
于是我慢慢抬起头来,怔怔地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看来,你果然很在乎。”
说罢,便不敢再豆留片刻,转身将他一个人丢在原地,推门进了侯府。
门合上的那砰然一声,我倚着门“哐当”滑坐到了上,抱着自己的膝盖无声地痛哭了起来。
门的那一边没有一点响动,我一边哭,一边将自己的脊背狠狠地贴近那扇冰冷的已经合严的大门,似乎想要隔着门感受到门那边的人的温度。
他还在吗?
会不会已经生我的气转身走掉了?
今夜之前,我一直以为我努力追寻阿青的脚步不管多么的艰难,丢弃再多东西,我都可以熟视无睹,无所畏惧。
今夜之后,我开始了解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
他曾说羡慕我,说我和别人不一样,只顾追寻自己心只所往,从不在意别人的眼光。可如今我才发现,我终究是因为辜负了太多的人,而得到了惩罚。
我辜负了大娘对我的嘱托,辜负了大哥对我的呵护,辜负了公主对我的信任,辜负了师傅对我的照拂。
这是我第二次鼓足勇气离开阿青。我又一次辜负了他,是我不够勇敢,只能对他着温热的心做了如此残忍的事。
门外始终没有半点响声,我就这样紧紧靠着门壁一整夜,看着月色渐渐西沉,想必是到了五更天了,门外的人应该已经回建章营去了。
我望着远处已经有韩府的家奴打着灯笼向这边过来,我倚着门从地上吃力地爬起来,迎面来的人望着我便都瞧出我是在这痴痴坐了整整一夜,我低着头一路跑开了,将那些狐疑的打量的目光远远甩在身后。
我一路跑到韩说的门口,隔着窗棂仔细倾听里面的动静。但是室内一派死气沉沉,我什么都没有听到,不知道他究竟是因为醉酒睡着了,还是和我一样一夜未眠。
我只能抵着门框在屋外轻声地唤他的名字,我呼唤了许久,屋内也没有一丝的响动。
“韩说你听得见吗?”我的额头靠着冰冷坚实的门框,轻声嘤咛着,屋外破晓的斜阳微微刺痛着我的眼睛,一夜未眠的疲惫让我的声音显得苍白又喑哑:“不管你听不听得见,我都想和你说……”
“阿瑶姐她虽然身世凄惨,但是性情傲雪寒霜,决不是今日侯府的姐姐说的那样。我想她定是回了平阳县了。韩说你听得清吗?平阳的翡澜阁!”
里面的人没有丝毫的反应,像是真的睡着了一般。
“阿瑶姐性情比阿鸾坚毅百倍,绝不会因为别人随意诋毁她的出身便负气而去……”我不管他是否有听到,但还是自顾自地想要告诉他:“我想她是在意你看她的眼光的……以前她喜欢我二哥,或许是仰慕我二哥的才情,或许是感激我二哥曾有恩于她,也或许她觉得他们是一样的出身,深知各方艰难,才不会彼此轻贱……可那都是过去的事了……韩说,你听得见吗?若你真心喜欢她的……若你……”
我的喉咙忽然哽住,没有再说下去,转过身来背对着寂静无声的屋内:“韩说,我对不起你,都是我对不起你,我只求你不要怪阿青……”
屋内的人依旧没有给我任何回应,我执拗地等了半天才悻悻地离开了韩说的门前。
回到我和阿瑶姐住的屋子,我看着她遗留下来的东西,微微出了会儿神。昨个我们还睡在一张床上,她还跟我讲她凄楚的身世,一字一句,并没有把我当做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
就像那日她要与我喝酒,喝了酒又对我说了那样多一样。她虽平日里不苟言笑,可是她是真心把我当做朋友。
我把她要还给二哥的那包袱东西收整起来,暗下决心要为她完成心愿。
我换下身上韩说给我选的男儿装扮,望着挂在自己胸前的五彩芙蓉香囊和胡头面,鼻子不禁一酸。
昨夜原本是那样美好,阿青他牵着我的手行走于川流不息的长街之上,他帮我系上长命缕,佩上五彩芙蓉香囊,他那样温柔,引得我接着酒意微醺不自觉地踮起脚来亲吻他的下巴。
这一切都像是镜花水月一般,惊石落入平静的湖面,一切都在瞬间幻灭。
我将它们和阿瑶姐的东西仔细收好,静悄悄地退出了那间我住了许久的房间。
门合上的那一刹那,似乎把那些岁月静好都锁进了里头。
我又一次踏上了那条几番改变我命运的长街。
太阳已经斜斜地升起,长安街经过昨夜一整晚的热闹,此刻倒像是繁华落尽,一地荼蘼。我沿着长街向着侯府的方向慢慢走去,朝阳微醺的光芒刺痛了我的眼睛,眼眶一下就被潮湿了起来。
韩说讲的没有错,我算不做什么贵人,却一路上都在遇到贵人。
他们为我渺小所在遮风避雨,为了我倾尽心思,而我却什么也不会做,只会而给他们惹下一件又一件的祸事后便埋头逃避,留下一个烂摊子要他们为我收拾。
平阳侯府门外,我望着那朱门上高悬御笔亲题的金色匾额,心中不自觉自嘲一声。
总有些事情,是我怎么避也避不过去的。
离开他的那一个转身里,我便已选择了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