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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狐言(1)
人有人的规矩,妖也有妖的规矩。
他们这些妖,在成精之前不过是走兽飞禽草树花木,一不小心就会落入人的陷阱,平生最痛恨人的狡诈。所以,就算是成精之后,也决不允许同族做出与人同样奸诈的事情来。
忘恩负义,是大忌。
有妖在来到皮母地丘之前,就已经成了半妖,而且从未对旁人隐瞒过自己成为半妖的缘由。莫说是现在生活在皮母地丘的这些小妖小怪们,就算是偶然来此住了几个月的奉三娘都很清楚她是如何变成半妖的。
可是从未有人问过她,管唯到底为什么要杀狐王?真的是为了她吗?
相较起喜欢成群结队出现的狼,狐狸向来是形单影只。管梨与狐王之间的那场大战,此前其实并未引起过外族之人的猜测和怀疑。毕竟生活在同一个山林的走兽之间常有争斗,捕猎厮杀是常事,同族之间胜者为王也不奇怪。
从未有人疑心过管唯的来历,也没有人细想过这段往事。大家更在意的,也更羡慕的,无非是有妖和管唯这夫妻二人情意深重,生死不离。
皮母地丘的小妖小怪们向来敬重管唯,不仅感激他的好心收留和庇护,平日里遇到难事了也愿意来潏湖找他拿个主意。比起波母夫人,管唯才是这皮母地丘最不可缺的那个人。得知管唯已死的那个噩耗时,不仅是有妖,这整个皮母地丘的妖怪们都觉得自己头顶的天塌了一半。
三百年来,大家都想着如何报仇雪恨,当仇人来到眼前时,更是忍不住心中愤怒想要杀之而后快。没有人认为这是不值得的,因为在皮母地丘的众人心中,管唯是无可取代的。
可是今时今日,这些擅闯进皮母地丘的狐妖却说,管唯犯了妖族的大忌。
新欢旧爱?忘恩负义?这是什么意思?
单单是站在那里目不斜视,有妖都能感觉到周围的目光齐刷刷的向自己投了过来。
他们迫切的想要她给出一个解释。
而解释,不是没有。只是说出来实在是太过难堪,有妖甚至曾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提起此事。
以前不会,现在也不会。
“管唯他如何,这皮母地丘的人都比你们要清楚。值不值,他们心中自有判断,无需外人在这里多嘴多舌。”无论时隔多少年听到这些往事,有妖仍然抑制不住心中的怒意,可是与从前不同的是,如今的她已经不会再像曾经那般与这些所谓的同族争辩。
多说无益,相信的人仍会相信,不信的人也仍会不信。
说完,她握紧手中纸伞,目光在对面诸人脸上一一扫过,“还需要我再说一遍吗?来抢你们想要的东西,或者滚出去,选一个,不然我帮你们选。”
自从狐王被杀之后,这些狐狸们就盯上了她手中这件宝贝,几次三番的抢夺,可惜都败于管唯手下。后来安分了一段时间,直到管唯死在九重天的消息传来,他们也终于开始变本加厉了。
三百年来,有妖不堪其扰,可是对方却毫无罢手的念头。距离上一次才过了三年,竟然又来了……
“你当我们这次只是来与你抢东西的?”似是早就料到她的态度强硬,为首的男子仍是一派悠闲,说话的时候,眼神也瞄向了她身后那间屋子,“我听说,你抓到了那个陵歆?”
这话一出口,有妖便暗道不妙。
其实那个丢尽了面子的宣旸仙君并未将丑事宣扬得天上地下皆知,陵歆被贬的消息也是被算计了他的瑶光传到皮母地丘的。照理说,现在除了皮母地丘的人之外,下界的妖怪们都不该知道这个消息才对。
若是连狐族这些人都知道了这件事,那整个大荒也该是无人不知了。
“怎么?终于开始担心了?”虽然没能看到她神色大变,那男子也隐约猜出了她心中所想,嘴角噙着笑,明明是在对她说话,目光却始终落在屋边的陵歆身上。
这里离湖中央的小屋仍有段距离,但是足够陵歆将他们所说的一字一句都听了个清楚,早在这些人出现时,他便从栏杆边站起了身,眼都不眨的盯着这边的局势,当听到那些狐妖说起管唯时,几乎要忍不住冲了过来,直到听到他们又说到自己时,才有些不解的蹙起了眉。
再傻,他也察觉得出形势不对。可是他们所说的这些话又有什么深意?再看看身边的红绡,也在听到那话之后换上了一脸的凝重,似是在担心着什么。
这皮母地丘到底有多少秘密?
“现在到底该担心什么,你自己想想吧。”话都说完了,那男子也没有纠缠下去的打算,爽快的准备带人离去,只是在临走之前又扭过头轻笑了一声,“我倒想看看,没了管唯的皮母地丘还能再撑多久?”
他们只为给她添些麻烦而来,目的达到了,自然走得痛快,没有迟疑。唯独站在人群末尾的那个女子在跟随同族离开时,回眸望了一眼仍站在桥上的有妖,但是又飞快的扭过头,好似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这些狐狸精来得匆匆,走得也匆匆,但在他们走之后,皮母地丘却再也找不回原本的宁静。无论信与不信,刚刚所听到的一切都已经在众人心里扎了根,震惊之下,他们只顾得上想着那些话的意思,却又不敢来问有妖,唯有在心中妄自猜测,惊疑不定。
有妖何尝看不出大家心中的慌乱,可是能说的她刚刚已经说过了,更多的,她无话可说。
“红绡。”轻轻唤了一声,她的声音里也染上些倦意,“叫彩织去探探外面的风声,你和西楼守住西面,剩下的……”顿了顿,她看向四周的小妖小怪们,“我会稳住大家。”
“有妖!”急切之下,红绡又像从前那般叫住她,然后慢慢走上前,扯住她的手低声劝道,“这事不急,西楼会稳住局面的,你先歇一歇……听我的,歇一歇。”
很久之前,红绡便结识了有妖与管唯,对于狐王一事的经过也很了解。正因如此,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事为何难以启齿。刚刚那些人故意说起那些话,无异于在有妖心上的伤口再捅上几刀。可是任由外人如何评说,有妖却不能对此多加解释,因为多说一个字,也是难堪。
不是她难堪,而是管唯。
比起真相来,有妖宁愿让世人认为管唯忘恩负义。
“我不会说的,永远也不会。”看着红绡那担忧的神情,有妖反倒勉强自己咧了咧唇角,“你莫忘了,我也曾是个凡人。妖的规矩和大忌,我不在意。阿唯他不愿意提起的事情,我永远都不会逞一时口舌之快。”
但是红绡说的也没错,她确实该歇一歇。先歇一歇,再想想如何解决眼下最大的那个难题。
比起众人对管唯的猜疑,她更该担心的其实是另一件事。
“什么?”听说这个消息时,瑶光连昨夜的气恼都抛在了脑后,满脸都是难以置信,“谁泄的秘?”
陵歆被贬一事在九重天不算秘密,但在下界绝对称得上机密之事。一来天帝也嫌自己麾下的得意将领丢尽脸面,二来陵歆的仇人遍布四海八荒,若他受了重伤又流落下界的事传了出去,定会惹来数不清的麻烦。说到底,天帝还顾忌着对方魔族储君的身份,不罚不行,罚了也要明里暗里的袒护着。这不,陵歆前脚刚走,天宫就下了禁令,不许任何人将此事传出九重天。
可是眼下就连狐族的那些小狐妖们都知道了这件事,甚至听说皮母地丘已经抓到了陵歆,到底是谁泄漏了这个秘密?
明明他们还未将当年那桩大案的真相打探出来,竟然又来了一桩麻烦事。
“你先别急。”瑶光也被这数不清的麻烦事搅乱了心神,明明嘴上安慰着有妖,自己却拿不出个主意来。
反倒是看着他在屋子里团团转的有妖未见丝毫慌乱,她垂眸看向桌上的地形图,脑子里飞快的想着攻守之势,最后定下了对策,“猗天苏门和凶犁之丘最难缠,若是……”
话未完,便听到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怒喝,“你在做什么?”
这声音是属于彩织的。瑶光过去开了门,便见那小彩鸟正扑腾着翅膀上下飞着,边飞边向陵歆啄去,“你站在门边做什么,是不是想做坏事?”
陵歆一面躲闪着,一面看向了屋子里的人,“我只是想敲个门。”
说完,他不等瑶光重新将门关上,便用手扒住了门缝,急急忙忙的将自己想说的话说完,“我知道管唯不是他们说的那种人!”
这话成功让屋里屋外的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齐刷刷的看向了他。
这屋子是设有结界的,外面的人无论如何也听不到屋子里的动静,故此,他也不清楚屋内的瑶光和有妖正在忧心另一件事,只当他们仍在想着如何应付那群狐妖。而只要一想到刚刚那些狐狸精所说的话,他犹豫了许久,仍是忍不住开了口。
他知道的,管唯做不出忘恩负义的事情。
哪怕所有人都不信,他也信。
“砰!”有妖将手按在桌子上站起身的时候,几乎要将桌面拍出一个裂痕来,可是她却丝毫不觉手掌麻木,“你知道?你知道什么?你才见了他一面便杀了他,你只知道他道行远不如你高,知道他根本没有那么大的本事,不然怎么会死在你的手上?”
又来了,一次又一次,比那些狐妖们的挑衅还让她恼怒的,无疑是眼前这个人的古怪。
对方的所作所为实在是太可笑了,明明是袒护管唯的话语,从他嘴里说出来之后,却只让人觉得讽刺。
他有什么权利这样说?
房门半开半合的,陵歆就站在那个缝隙之间,只露出了半张脸面对着他们,任她将心中悲愤宣泄完,这才慢慢敛下眼眸,轻声道,“当年在锁妖塔里,其实是他赢了。”
“什么?”瑶光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与管唯在锁妖塔的那一战,其实是管唯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