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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文儒雅的男子坐在黑暗里,抓着湿巾久久的凝视着她,想她又是沉浸在什么样的噩梦中,以至于发出这样一声无奈又苍凉的叹息。
这万神净梵天魔咒,咒的是他和她不能过于亲近,不能动用任何神力,只能用凡人的办法慢慢调养,否则,走火入魔,肉身和灵魂永堕魔道深渊,再无回天之力!
这是集合万神之力,而发出的绝世神咒,即使是法力深厚如他,也奈何不得!
这一夜,他始终未曾合眼,在没点灯的室内静静注视着她背影起伏的身线,听得她呼吸渐渐由急促转为悠长平静,知道难关已过,忍不住也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
他渐渐展开笑意,平静的,安详的,和煦的,深情无限的真实的笑意。
她的法身已经历经数世之苦。虽然,这具躯体内不再是她的灵魂,但是,樱花林里,他再次见到她时,她眼神里光彩烂漫,如同他用心间血精苦心浇灌的两朵并蒂血莲花一刹那同时比肩绽放开来,那花开在圣灵池中,在满池如雪的圣莲花的拥簇之下,娇艳清灵,美得不可方物,远得无法捕捉。
他知道,这仍旧是他所熟悉的女子,依然那般清净灵毓,那般光华璀璨。
她不知道,樱花林里的他曾突然抬起手,慢慢按住了心口某个位置。有夹杂着漫天樱花雨的风刮过去了,凉凉的,那是一个带血的洞。他按着心口,突然之间有些茫然,那些疼痛和辗转,那些哀伤和憔悴,那些心急火燎的奔行,就是为了,这样的,相遇?
原来相思如针,戳得人遍体是洞,每个洞冒的,都是心头血。
那一刻,他曾经沉沦的心,如同雪光亮起,宛如九天之上穿越云层的雪色蛟龙,自云端昂首而起,呛然龙吟探首人间,转侧间饱饮鲜血!
他这才发现,那般的思念如此厚重,一日日叠加成比眼前这漫天樱花雨还要厚重还要凌乱,矗立在他的日里夜里睡梦中修炼时,走到哪里都是她的影子,走到哪里都撞见她——走路时想她扬鞭挥马的样子,喝水时想她爱喝比较热的水,吃饭时想她不太雅观的吃相,睡觉时想两人同榻他望着她的背影,新月一弯般近在咫尺远在天涯。
那般的想……那般的想,兜兜转转轮轮回回不可摆脱不可逃避的想。
他亦想了无数次,他们会在什么样的情境下重逢?他们会以什么样的方式重逢?她笑着迎上来,还是他笑着迎上去?
现在……他终于再次看见她,看见她的这一刻,他才惊觉以前那般刻骨磨心的思念还不够浓不够深,那般的日夜折磨思念原来和这一刻比起来单薄得像张纸,看见她如被雷击,望着她便想奔去,她的身影于他,像是干涸将死的沙漠旅人终于遇见生命的绿洲,爬也要爬过去——不管生死……
他凝神伫望仍旧昏迷未醒的却依旧那样娇艳清灵、灵毓璀璨的女子。
神色却渐渐黯然。
等到他出关,她虽法身不灭,却已经饱受数世之苦。若不是有那西方强悍主神灵魂的驻入,他也无法很快就找到她的法身。
而这法身,居然是她与西方贞洁的处女神的两具完美法身的结合体!
这下,他再也不必惧怕她的法身会被藏匿到一个他无法找到的位面了!
他为此欣喜,然而,更多的却是无奈!
万神净梵天魔咒!
这第一个承受之人竟然是她!
这是多大的一个讽刺啊!他苦笑。
这一切皆是冥冥中的因果报应么?
当年,他抛妻弃子,得以修成大道,妻儿饱受六、-道、-轮、-回之苦,不知影踪,而他却成为万神景仰的无情道祖尊。
他本以为,情欲于他而言,只是浮云,道心再不会因情而动。
然而,遇见她,却是他未曾预料到的劫。他竟为情所困!
他的自私,造就了她的悲苦!她,是他的劫!他,又何尝不是她的劫!
“步瑶!你的苦难,到此为止!接下来就由我来背负吧!”
沉肃俊朗的男子又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他淡淡一眼,眼眸掠向窗外,一段目光便是一束道尊香,那般雍容璀璨,风华绝代的眼神。他缓缓放下背负着的手,长长吁出一口气,坚定的眼神冲破深红晨曦,猛如雄虎出柙,又如火似渊。
屋外平地上卷起带着怨气的风,苍茫大地上怒潮滚滚,他仰望窗外,岿然立于其中。不管是神界还是人间,芸芸众生及亿万神佛不抵心头羁绊,抛却了尴尬的地位与约束,他能在追逐她的路上走得更自由更远!
他默然看着安详沉睡中的她,突然笑了。他那一笑,容色鲜妍,本有些憔悴的气色瞬间被那琉璃般的眼神和火红的唇掩去,满目中皆是流光溢彩灼灼之华,艳丽得惊心动魄!可惜那惊艳的笑容一现又隐。
……
林兮若醒过来时,感觉头痛欲裂,她挣扎着爬了起来。
抬眼望去,这是一间很简洁朴素的屋子,桌子上放着一壶一杯,杯子里有水,她觉得口渴得厉害,也没想那么多,端起杯子就喝。
屋子里空荡荡的,她不禁有些疑惑,这又是哪里?
她的记忆还停留在樱花林中。那个陌生的男子呢?
林兮若带着满脑子疑惑走出屋子。这是一个很狭小却又很清幽、很古朴的小院,青砖黑瓦,遍布斑驳的苔痕,星星点点,显影着时光的足迹。院子的地势狭窄,沿门直行,宽处不足四十步;而那最短之地,则只有五六米。脚步的尽头,是低矮的围墙。不时飘零下来的几片落叶,能让人从心里领略到一种季节的美,感觉平淡而温馨。
朴素得几乎可以说是已经破败的大门,似乎随便轻轻一推就能将门连同墙壁给一起推倒,出得大门,林兮若不禁回望了一眼,门口无匾,也没有对联。
这又是另一个世界吗?
她已经摆脱了沦为青楼女子的命运了吗?
这里,将是她林兮若一个全新的人生起点吗?
带着满腹疑问和解脱后的欣喜,林兮若情不自禁的沿着有些僻静的街巷,随意闲逛。
……
玉簌楼。长瀚轩。
吱呀”一声,雕花槅扇被轻轻推开,推开一室呢哝软语旖旎光景。
金钩玉帐柔丝褥,铜兽香炉青烟浮,紫檀百花叠绣屏风后,影影绰绰映出躯体交缠的裸身男女,妖声软语颠鸾倒凤,看那姿势或是坐地生莲或是老汉推车,翻覆得离奇,满室里缠绵而荡漾的香气,夹杂着男女交合后所渗出的情欲和体液的气息,形成一种馥郁而古怪的气味,撞得贸然闯入的人脸色微红。
“公子……奴婢……不成了……”
“乖乖心肝宝贝肉疙瘩……我的好倩儿……”
“公子……公子……奴婢叫烟儿……您怎么……总忘记呢……”
“哦……烟儿……你真是个可人儿……来……换个姿势……”
“……哎呀……公子……”
娇媚入骨的呢哝软语中夹杂着低喘微吟,珠沙帐内颤微微伸出雪白的玉臂,指尖在空中不胜风雨的轻轻抓挠……
“公子,林兮若……”幽姬实在不愿在此时坏了公子的好事,可是,这事却不能耽搁,公子若是怪罪下来,她也无法承受!
屏风后两人立即被惊动,某男彼时正在紧要关头,却十分神奇的“唰”的抽身,一个大翻身便扑了过来,光溜溜的趴在屏风上,毫无愧色的对幽姬说道:“林兮若,怎么了?”
跟吃饭被人撞见一般坦然。
那叫烟儿的女子却一声惊呼,先是颤声道:“公子,你怎么现在……现在……”突然发觉屏风前幽姬的身影,“啊”的一声便窜了起来。她窜了起来,雪肌玉肤游鱼般一闪。
幽姬下意识偏转脸去,脸还没转过来,忽然眼角瞄到司垣公子伏在屏风上的光裸的手臂,在女子跃起的那一刻闪电般一挥。
一道雪色闪过,那手臂一把扣上了烟儿的脖子,然后,司垣公子微笑着,甜蜜着,温存着,五指轻轻一收。
“咔嚓。”
脖子被扭断的声音,在寂静的雅室里听来惊心如雷霆,烟儿喉咙里咯咯几声响,瞪大眼睛拼命的看了对她甜蜜微笑的司垣一眼,随即,整个脖子诡异的软软的垂了下来。
她死了。
死在刚才还和她共偕鱼水之欢,口口声声要收了她做妾的男子掌中。
死在极度兴奋与欢愉的美梦之巅,然后从欲望的高峰跌落,跌在飞龙绣凤的锦褥之上,跌在自己先前刚刚流出的处子血泊中。
室内无声,淡淡的血腥气混杂在满室春意中,袅袅烟光里,年轻公子笑意如花般绽放,却是一朵嗜血的食人花。
一个可以瞬间将自己刚刚春风一度,有过夫妻合体之缘的女子掐死的男人,那会是什么样的男人?
对此,幽姬似乎已经司空见惯,仍然是处变不惊,冷冷的静立一旁,她拍了下手掌,立即有婢女鱼贯而入,前来处理眼前遗留的血腥。
只是很短暂的一瞬间,室内又恢复了淡雅清洌,纤尘不染。
“林兮若,她在浴桶沐浴时,突然消失不见了!”幽姬回答时有些战战兢兢地,但是,还是很流畅的将话说完整了,她暗自有些佩服自己此时的镇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