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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
昭阳殿。
“陛下,就是这样的。”欧阳义抱拳说道:“老臣奉陛下之命去户部查之前禹州赈灾的账目,发现有些数目对不上,臣以为兹事体大,恳请陛下彻查。”
昭华冷冷一笑,看着欧阳义说:“欧阳大人觉得呢?”
欧阳义看了一眼荆离,发现对方一直没有说话,心里稍稍得意了一下,又想着未央在他的手里,荆离定是不敢轻举妄动,收回目光,欧阳义也不用顾及荆离的面子,直截了当地指着荆离说:“禹州一事,是相爷负责的,不管账目一事和相爷有没有关系,相爷也是免不了责罚的,一国之相,当做表率而非这般随意妄为。”
“欧阳大人慎言。”胡峰站了出来,“所有人都知道,相爷在朝那么多年,从未出过任何纰漏,禹州的灾银与户部交接时也是没有问题的,怎么欧阳大人一查就查出了问题,莫不是欧阳大人手底下的人手脚不干净,才给相爷泼了脏水吧。”
欧阳义胡子一翘,但是很快他就忍住了心中的怒气,荆离没有说话是因为有言在先,无话可说,胡峰在欧阳义眼里只不过是秋后的蚂蚱,他突然扬起了一个笑说道:“胡大人,您应该知道户部前任尚书和相爷私交甚好,到底是我手下的人手脚不干净还是相爷偷梁换柱,这可说不清呢。”
胡峰眉角一跳,继而望向荆离,希望对方出来反驳一下,但是他发现荆离根本就心不在焉,对欧阳义的话置若罔闻,只是时不时地看向殿外。
昭华也感觉到了荆离的异常,出口阻止了欧阳义和胡峰的争论,“荆大人,你怎么解释。”
荆离被昭华一叫,才急急反应过来,躬着身说:“臣无话可说。”
昭华拔高了声音,“这么说,户部真的是你动的手脚咯?”
荆离没有看昭华,依旧低着头重复了一句,“臣无话可说。”
整个朝堂瞬间就哗然了,很多大臣交头接耳地讨论着,荆离做丞相也不是一天两天,一直都清廉如水,两袖清风,一时间很多人都不接受。
一个臣子站了出来道:“陛下,臣以为,相爷断不会做这样的事,相爷今日似乎身体有些不舒服,不如择日再议。”
朝堂上因为这句话瞬间跪了一片人。
“请陛下择日再议。”
毕竟凭荆离的性子,是不可能一点也不解释就直接把罪背在身上的,并且她早不贪,晚不贪,偏偏在户部面临换届的时候贪,这根本说不过去。
欧阳义直愣愣地站着,嘲讽地看着地上的一片人,“陛下,老臣手里有荆大人写给前户部尚书的亲笔信,上面详细地记载了荆大人是如何将灾银转移且谎报数目的。”
欧阳义从怀中抽出信封,递给了周福,周福双手捧着雪白的信,奉到了昭华的手中。昭华打开信纸的时候还将信将疑,结果越看脸色越难看,因为上面的笔迹她再熟悉不过熟悉到她完全挑不出任何错误,完全就是出自荆离之手。
“荆离,这罪你可认?”
不等荆离说话,刚才说话的臣子又开口道:“陛下,臣不信相爷会这么做,相爷定是有什么苦衷,亦或是被人威胁。”
昭华也不傻,荆离的状态如此异常,明显事情就不简单,但偏偏荆离一上来就是两句无话可说,她给了她机会解释她也不解释。
“荆大人,朕再问你一遍,这罪你可认?”
荆离偏头看了一眼殿内开着的窗户,外面天色阴沉,远远望去,似乎还能看到当值的侍卫偷偷摩擦着手取暖,她突然就勾起了一个笑容,“臣认。”
昭华拳头一紧,心里却是凉了,有什么委屈和困难是不能跟我说的,偏生要自己这么忍着,难道就因为那件事,你就一点不靠我了是吗。昭华冷笑一声,道:“那朕削了你的官职,把你贬成庶民,你可有异议?”
“臣没有异议。”
“陛下!”
许多臣子不敢相信,胡峰还企图说点什么就被昭华一个眼神给制止了。
“谁敢求情朕就连谁也一起罚了。”
昭华话音刚落,殿上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陛下,此事臣妇有异议。”
众人循声一看,只见樊卿穿着诰命服正缓缓朝殿内走来。
荆离眼神一暗,她心里思量着是谁给樊卿传了消息,荆离并不希望樊卿卷进来,而胡峰则是眼睛一亮,樊卿是荆离的母亲,先帝的妹妹,当朝长公主,身上又有先帝封的诰命,如果由她替荆离求情,昭华肯定不会不给面子的。
荆离一事本身就蹊跷,虽然表面上所有的证据都指向荆离,但是事情本身就发生地突然,又处处透着诡异。大殿上的谁不是在官场浸润多年,敏锐的嗅觉让他们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同寻常,而且如果荆离下马,相位一空,最终获利的人肯定是欧阳家或者楚家的人,这两家都不是什么好鸟,到时候下面的官员也会苦不堪言,至少荆离没有收过贿,也没有明里暗里地为难过手底下的人,因此最不希望荆离下马的人就是这些官员了。
只见樊卿在众所期待的目光之中走到殿中央,然后她慢慢跪下,脸上的神情郑重又带着点忧伤,“陛下,臣妇有异议。”
按照辈分来算,昭华要叫樊卿一声姑母,昭华虽是一国之君但是到底是小辈,见到樊卿亲自穿了朝服过来,不禁也放软了语气:“皇姑母有何异议?”
樊卿看向荆离,荆离也看向樊卿,她满眼的不赞同,一直在朝樊卿传递着让樊卿不要管这件事的信息,但是樊卿似乎根本没看见一样,她把目光转回昭华的方向道:“陛下,此人根本就不是小儿荆离。”
此言一出,整个殿上噤若寒蝉,众人根本就没反应过来,安静的气氛蔓延了一会儿,才有人发出了抽气声。
昭华直接惊得身子往后一坐,她颤声问道:“皇姑母这是什么意思?”
荆离紧锁着眉头,两片薄薄的嘴唇止不住地颤抖着,也没有从樊卿的话里冷静下来。
樊卿不再看荆离,她也不敢看荆离,“此人不是我儿荆离,是个冒牌货。”
胡峰一张脸上全是汗水,他努力从嘴角憋出一个笑说:“公主这是什么意思,相爷若不是……那谁又是,相爷十年前回到京都,回到公主的身边,怎么公主今日一句相爷不是您的孩子,就……这太奇怪了。”
胡峰一席话说得前后颠倒,语无伦次,但是其他人都听懂了,如果殿上的这个荆离不是樊卿的儿子,那么这人是谁?大家都知道荆离的风采不是随便一个人就能冒充的,哪怕是最精致的□□,也不可能把一个人的气质模仿到半点不差,那么樊卿的话是什么意思,荆离一开始就不是荆离,还是只是眼前的荆离不是真正的荆离?不怪众人反应这么大,而是这件事本身就十分匪夷所思。
樊卿从地上站起,走到荆离的旁边,一把扯开了她的衣服,荆离肩膀上的守宫砂瞬间就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只见荆离白着一个脸,也没有阻止樊卿的动作,她不明白,为什么樊卿会突然翻脸,她就这么直直地看着樊卿,脑海中突然浮起了两人十年前相见的场景。
“你真的是笙儿吗?我苦命的孩子,以后你就跟着舅母吧。”
“离儿走得早,以后你就做我的离儿吧。”
“我茹素,你就别跟着我一起吃饭了,待会我吩咐丫鬟给你把菜送到房里去。”
“子渊是离儿的表字,以后也是你的表字了。”
不管是惊讶的、质疑的、愤怒的还是不可置信的声音,荆离一下子都听不到了,她的眼睛里流下了两滴泪,不是因为身份被暴露而恐慌,也不是因为身体裸/露而羞耻,而是因为她不肯相信,为什么樊卿会背叛她,十年以来,荆离已经把樊卿当成了自己的半个母亲,哪怕对方冷清,终日在佛堂内不问世事,但她以为樊卿是把她当做亲人的,十年来,两人也度过那么多风风雨雨,也曾扶持前进。几日前樊卿还说要陪在她身边陪她度过难关,难道都是假的吗?
不知道过了多久,昭华似乎下令把荆离押进天牢,荆离恢复意识的时候,身后已经有侍卫抓住了她的手臂。
荆离收回目光,挣脱了侍卫的桎梏,她看向昭华道:“陛下,樊卿公主说得不错,我的确不是荆离,如各位所见,我甚至不是个男子,我叫宋瑶笙,前大理寺卿宋品之女——宋瑶笙!”
满堂皆惊。
昭华怒吼了一声:“够了!”
她之前还想着等荆离进了天牢关一段时间偷偷把她弄出来,结果荆离居然这么果断地就把自己的身份供出来了,这等于是自断后路。
“不够!陛下,我骗了所有人,不仅是樊卿公主,还有您,还有这个天下,我是宋瑶笙。”
她是宋瑶笙,不是什么荆离,荆离太累太苦,荆离的为国为民,殚精竭虑,荆离身上的疤之多之深,已经远远不是一个女子能够承受的了,她不想再做荆离,她也成不了荆离,她永远不可能变成樊卿要的那个人,所幸从今天开始,她就做回宋瑶笙。
“你想死吗!?”昭华激动得扫翻了面前桌案上的东西,笔墨纸砚和奏折混在一起被打翻在地,发出巨大的声音。一枚镇纸直接就从台阶上滚了下来,正好滚到荆离的脚边。
“宋瑶笙早就是应死之人,苟且偷生了这么多年,如今不想再隐瞒了。”
昭华:“带下去!”
侍卫们得到命令粗暴地架起了荆离,昭华见状气得大吼,“谁叫你们碰她了!”
侍卫们被昭华吓得脚一软,直跪到地上求饶,荆离走到樊卿的旁边,眼睛里还残留着眼泪,“舅母,一别珍重。”
她不想去问樊卿为什么,她虽猜到惠后不会让她体面地离开大殿,但樊卿一事却是她没有意料到的,太多的情绪一下子堵在胸口,荆离也不知道怎么开口,这一句珍重也只是与樊卿彻底断了,与荆离这个名字彻底断了。
宋瑶笙缓步走出昭阳殿,她的目光平静,就像什么情绪都被深深地埋进心里去了,眸子里只剩无尽的黑,看不出悲喜。
朝堂上突然冒出了妖女两个字。
“妖女!”
“妖女!!”
这声妖女像是一个投入水中的石头,很多人这才想起,当年那个先祸宗室,再乱朝堂的谶言。
“妖女!”
一声一声,经久不息,络绎不绝,一字一句落在宋瑶笙的耳朵里。
昭华颓然地跌回椅子里,她还记得她俩在茶楼里面听到说书人说到这段时,对方漫不经心地回答。
“那道人说得不错,看来他也不是什么江湖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