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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鹫寺的牌匾上面写着“灵鹫禅寺”四个大字,不算刚劲有力,也不能算是名家手笔,至少以王承恩的水平是看不出好来的,但是这四个大字乃是英宗皇帝的十三岁时候的手笔,所以就堂而皇之地挂在这里,成为镇寺之宝。
王承恩带着刘希从正门慢慢走了进去,他进门之前稍稍留意了一下寺前不远的铃铛塔,这座塔高九层,通体用石头制作,呈现出平面八角的形状,据说这是佛教中极其吉祥平安的形状,有保佑安康的作用。塔系石灰石所砌,几个平面镌刻着四大天王像及佛像经文,塔基上还有浮屠,画的是释迦摩尼悟道,刻画非常细致,算得上是一个珍品了。
他双掌合十,默默行了一礼,请求这座石塔保佑自己。
王承恩并不是特别相信神佛,在他之前的二三十年人生中,神佛根本看不到踪影,他受苦时,他挨饿时,他被人阉割时,都没有神佛前来大发神威,接引他解脱苦海,所以他不是特别崇拜神佛。但是神佛这种东西跟小人一样,宁可敬而远之却不能侮辱,说不定他们不帮你忙却可能坏你的事,所以王承恩还是尽量向寺庙道观供奉财物和礼品,免得被神佛诅咒。
进了大门,里面就是圆通殿,这座大殿呈六角形,通体使用金色琉璃瓦,是京郊的佛寺中比较少见的构造。这引起了王承恩的兴趣,他不由得问道:“刘希,这大殿竟然是六角形状,你以前可见过?”
刘希今天精神很好,这应该和他成了王承恩的心腹有一定关系,毕竟随着魏忠贤的倒台,明眼人都能看到王承恩定然是青云直上的,能成为他的亲信就有可能日后接他的班。
刘希听见王承恩问话,连忙说道:“爷都没见过,小人怎么可能见过!不过这大殿造型别致,气势巍峨,正适合爷这样的人来祈福!小的说不得也要给爷乞求长命百岁,富贵无边!”
“你啊——”王承恩摇了摇头,没有再说话,虽然他小时候听话本的时候也讨厌这样的口蜜腹剑的小人,但是当他自己被人奉承的时候,他还是不得不承认:这种感觉的确不错,就拿刘希的奉承来说吧,难道他还能正色回绝说:“爷不想要长命百岁,不想要富贵无边”?
奉承就是毒药,但是这毒药做得好吃,让他心甘情愿地吃下去。
寺里的僧侣已经提前等在门里了,为首的是方丈玄苦,他今天穿的是赤色的祖衣,这是一种用二十五条布缝成的大衣,专门会见尊长的时候穿的。眼见王承恩走入门来,玄苦连忙带着僧众迎接上来:“王老公公大驾光临,小庙蓬荜生辉,不胜荣幸,想来佛祖也会佛面大开吧!”
王承恩并不老,他今年才不过三十岁,哪里算得上是“老公公”,不过这是太监的一种尊称,比如当年权倾天下的冯保就被武清侯称为“老公公”。不过王承恩一向谨慎自持,他眼下还没有升任司礼监掌印太监,上面还有曹化淳、王体乾和涂文辅等一干人,所以他只是谦和地笑了笑:“方丈何必多礼?咱家可不敢叫做老公公,可不是平白折了我的草料!你我都是佛家中人,不如互称法兄如何?”
“这如何使得!”方丈连连推辞,但是却不过王承恩执意如此,只好听从了。
两人在寺院大院里寒暄了一会,王承恩便问道:“其他几位法兄现在何处?”
“其他几位法兄此刻正在内堂品茗,单等法兄一位了!”
“哎呀,失礼,失礼!”王承恩拍拍脑袋:“几位法兄等咱家很久了,咱家便先去见见他们,稍后再来向法师请教大法!”
“好说,好说!既然法兄有事,小僧就先告辞了!”听到王承恩要向自己请教,方丈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连忙让一个僧人给他引路。
王承恩和刘希走在寺院的石板道上,前面是一个引路的僧众,寺院的树都已经落叶了,但是打扫的僧人非常勤快,所以道上没有任何落叶,让人看来非常干净整洁。
“刘希啊,你说这神佛报应之事究竟是有还是没有呢?若说这魏忠贤,崇信佛祖也是出了名的,每年仅仅捐给寺庙的银子少说也有几十万两,怎么已到了出事的时候神佛也不保佑他呢?”王承恩走在路上,觉得有些无聊,随即问道。
“爷,小的觉得吧,这神佛也是看善人恶人的,想那佛陀多么富有,三千世界都是他的,佛经上也有写,哪怕拿三千世界的七宝布施,也比不上传抄经文!由此可见,这神佛是不在乎钱多钱少的!若是魏忠贤这样祸乱家国社稷的,哪怕把整个大明布施了,神佛也看不上,若是爷这样的忠心体国的,哪怕是一分一厘神佛也都是保佑的!”
这话说的实在好听,因此王承恩听了大笑不止,连连点头:“好啊,好啊,好你个刘希,就是会说话!就这么着,就这么说,以后少不得有你的好处!”
内堂里面已经坐了几个太监了,都是处于皇宫权力结构中层的太监,他们是这个权力机构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向上,他们有可能成为第二个、第三个魏忠贤,向下,他们管束着皇宫大院数万名太监宫女,堪称是太监们的主心骨。
在座的有王公公、刘公公、李公公、赵公公四位,王承恩和他们一一见礼,礼数到位、恭敬无比。这些太监都是小心眼,若是在细节上出了错难保不会被他们记恨在心,王承恩眼下已经是蓄势待发的潜龙了,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交接盟友,为自己的腾飞做准备。
果然,眼见王承恩礼数甚恭,几位公公都非常开心,连连要王承恩不必客气。
几人坐定,就有小和尚过来奉茶,这里用的是苏、吴一带的壶泡法,是用天池、松萝、龙井这样的好茶放在瓷瓶里面,用适当的火候慢慢煎熬,非常时兴。
小和尚娴熟地用竹夹子从瓶中取出茶叶,这茶叶色泽鲜嫩,不用冲泡就能闻到一股浓浓的茶香味,显然是茶中珍品。他慢慢将茶叶放在已经煮沸的热水中,这水盛装在细白泥制造的铫内,这铫小口大腹,可以最大限度地接受炉火的热力,为饮客提供最美好的享受。茶炉也是细白泥制作的,截筒形,高一尺二,好似一个挺胸凸肚的将军,从炭火中汲取无穷热力,慷慨地赐给茶水。
茶水煮好了,茶汤泛着淡淡地金黄色泽,看上去好像有人将细碎的金屑撒入其中。王承恩没有用力去吸鼻子,但是茶水的香气却争先恐后地向他鼻子里钻去。这香味清香而不失正味,是最好的茶香。
“好茶!果然好茶!久闻这灵鹫寺茶水出名,而今一见,哪怕是不喝也值得此回了!”赵公公乃是积年的茶饕,对此道极有研究,他都说好了,其他人自然也纷纷叫好,生怕让人看出来自己不懂茶道。
赵公公捧起茶杯,趁热轻轻抿了一口,带着几分庆幸地说道:“幸好这个火候掌握的好,不多不少,不热不凉,若是过了,这茶汤颜色就要变成赤色,那时候就可惜了这一壶好茶了!”
太监们其实没有太高的文化,纵使能够识文断字,也不过是为了辅助皇帝理政,本身的文化修养并不很好,如赵公公这般的懂茶道的已经是凤毛麟角了。王承恩自己是农家出身,小时候自然没有机会享受这文人士大夫的爱好,入宫以后又忙着学习,所以也没能培养什么高雅爱好,眼见赵公公捧着茶杯、眯着眼睛一副享受不已的模样,他心里不禁有些羡慕嫉妒,不由得说道:“赵公公有如此品味,真是我辈模范,咱家真是心向往之呢!”
赵公公睁开眼睛,笑了笑:“王公公何出此言?您深受皇爷喜爱,在座的都羡慕不已呢!要说实在的,咱家这也是不被赏识,闲来找个乐子,若是能像公公一样跟随皇爷左右,这茶谁还愿意去喝呢!”他说这话的时候略略有一些怨怼,想来是因为没能被皇帝赏识的缘故吧。王承恩比他小了将近十岁,却远比他受皇帝赏识,他如何能不羡慕嫉妒?
王承恩等的就是这句话,他实在不愿意看赵公公妆模作样,这才把话题拉到政治上。眼见赵公公说话了,他就接着说:“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咱家是个没有根基的人,靠的就是皇爷的赏识和诸位的支持,若是没有诸位,我王承恩也不能有今日的成就,所以,日后若有什么用得着的地方,各位还不要犹豫,我定然是鼎力相助的!”
他这句话一出,在座的几位都来了兴趣,只听李公公说道:“既然王公公都这么说了,我就来跟王公公打听个事——听说这柳旭近日进城了?”
“哎呀,李公公,您这消息可落后了啊!”王承恩没得及说话,就有人抢先把话头接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