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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大学,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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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0年以前,读大学几乎不用家里的一分钱,一些节约的人还可以补贴家用;20年前,读大学不用什么钱,一般的家庭都可以供得起;现在,读大学一些家庭要负债累累,甚至倾家荡产。30年前,考上大学,就意味着得到了一份高贵的工作,得到一种谋生的手段;20年前,读上大学,就意味着跳出龙门,基本上可以找到一份工作;现在,能不能找到工作,能不能把读书的本钱拿回来,还是一个未知数。

    临去大学前的日子是焦急和兴奋的。为了庆祝我考上大学,父母在家里设宴请了几乎的亲戚朋友。作为村里有史以来第一个大学生,我觉得非常的荣光。在大众钦佩的眼光中,我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大学的生活终于展现在我的面前了,我和两个同学结伴前往南宁。在此之前,我从没有到过南宁。那时候车很少,交通极为不便,我们从县城坐班车到玉林,然后从玉林坐火车到南宁,一路劳顿,从早上7到到次日早上6点才到达南宁火车站(现在从县城到南宁只要3个钟头了,也有火车了)。人生地不熟,我们站在车站门前的台阶上,拿着一条蛇皮袋(装棉被用)和一个猪笼袋(当时流行的款式)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一片茫然。直到8点了,校车才来接我们。高年级的老乡陆毅带我去缴费、注册。

    临近中午时,刚到学校饭堂打了一碗饭,但还没吃上一粒米,下马威就来了。我突然发病,腰疼得死来活去,陆毅他们忙将我送到校医务所,但无济于事。班主任胡传活(20多年后,我病后还令他如此记挂,实在让人唏嘘。他让我想起了发仔、道长、小宝、大梁、帮瑞、光二、阿雕、种马、慧慧等无数同学,大家都好吧?)和系书记欧玉乐连连忙将我用车送到民族医院,在那里得到了确诊:肾绞痛。输了一个晚上的液后,才回到学校。我所热爱的大学给我当头的一棒,使我对它的前程产生的怀疑。随后长达一个月的高强度、机械性的军训,更使我精疲力竭后心灰意冷。

    大学的日子是如此的枯燥乏味,令我大失所望。何况畜牧的专业跟我的理想是风牛马不相及的。开头两年的高等化学、高等数学和英语、概率论几门课程使我吓破了胆。而在解剖室内,在浓烈的福尔马林的气味中,对猪、牛、马、羊的标本翻来翻去,要记起那些杂乱无章的,数目庞大的动物肌肉、骨骼、神经等零件,更使我垂头放弃。我记得我们的第一节实验课就是杀猪和杀牛,老师牵来一头百把斤的猪仔,我们全班的26条男女面对嗷嗷大叫的小家伙不忍下手。最后,一位姓包的同学自告奋勇上前,来了一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来,没想到那厮拼命挣扎,摆脱众人的手脚束缚,狂奔而去。大家呐喊着追将上去,将它扑倒在地,老师拿了一把斧头,在猪脑袋上猛敲几下,方将它解决了。杀牛也是好多波折,被放血后的牛一直不肯闭眼,就像电视剧里面将死的革命战士一样,还有很多的话没有交代清楚。这些血淋淋的场面,很让我厌恶和失望,那些场景,以后频频出现在我的作品中。

    我们开始热衷于打牌,逃学。开头两年上的多是公共课,几个班级的人集中在一起,有畜牧的,有兽医的,也有水产的,更有几个黑人留学生,说起这些留学生,还有一些故事,我们刚入学的时候,即被告知三条禁止:一是无论什么时候,绝不能叫黑人朋友为黑鬼;二是当你在教室就座的时候,如果黑人朋友也坐到你的旁边,你不能露出厌恶的情绪,更不能闪到一边去——有些人对黑人朋友的一股天然的体味并不习惯;三是跟黑人朋友上厕所的时候,绝不能因为好奇,而偷看他们的******——有些人听说黑人朋友的东西比较发达,所以总有一种好奇感。一个教室成百人,即使逃课了也不显眼。但要逃得巧妙,不露声色。一般是将书包从窗口丢下去,下面的人在接应,从从容容、大大方方地从门口出去。单在我们畜牧和兽医的三个班中,我有5个老乡,一般情况下,我们约定,最多只逃四个,留一个在那里应对突发情况。比如点名啦,布置作业啦。事实证明我们是卓有远见的,有好多次,在老师点名的时候,我们一个人就替五个人应答了——在100多人中,老师要靠这样发现谁逃课是非常困难的。逃出的四个就刚好凑够一桌,打拖拉机了。由于经常是几个老乡在一起,致使我们念到大学二年级后,还是一口乡音,普通话没有什么长进,经常把“吓死人了”,念作“hei死人了”,把“铅笔”念作“yan笔”,出了不少洋相。

    读书不用功,那么考试就非常烦恼了。不过以朱枸先生的才气,临时抱佛脚,在考试前两个星期突击一下,基本上都能应付,实在有困难的,也作弊,找几个学习好的同学,贿赂一下,也能混过关。最险的是《概率学》这门课,大大小小170多条天书一样的公式,让人望而生畏;还有《家畜生理学》这门课,那些复杂的术语让我头晕脑胀,手脚发软,我足足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恶补,加上精湛的作弊技术,才捞得60多分,真是危险之极!总个大学四年,40多门功课,我没有补考一门,也算是奇迹了。后来,我专门写了一篇小说,叫做《考试作弊指南》,发表后,好评如潮——读者认为我的作弊技术肯定是炉火纯青的了,否则就没有那么传神的描写。但实际上,我作弊的时候还是比较少的,但我不能说我没做过,在这一点上,我对不起老师,对不起农学院。

    但是到了第二年,情况就有了改变,老乡们对打牌已经没有多大的兴致了,他们大多涉足恋爱,不但我老乡如此,很多同学也抓紧时间,纷纷主动出击,当然没有本事的除外。风流才子朱枸先生自然不甘落后,四处出击,也找了一个女老乡,她就是现在的朱枸夫人——这种一生中只谈一次恋爱的典型,现在已经是寥若晨星了。我朋友的侄女,今年芳龄17,据说男朋友已经换到第六任了!所以说,如果什么时候评比“十大纯情男女”,朋友记得投朱枸先生和朱枸夫人一票。现在看来,大学谈恋爱在我们穷人当中,是不可思议的,没有钱啊。但那时候念大学,几乎说得上是不用钱的。1988年好象是实行收学费住宿费的第一年,一年也就150多块钱,学校每个月发33斤饭票(不是粮票,可以直接打饭的,女的好像是30斤)、19块6毛的菜票。当时的一份肉菜是5毛,青菜是1毛,如果省一点的话,根本不用家里寄钱了,前段时间我看报纸上说,有大学生连饭也吃不上,连青菜也买不起,这样的教育改革那真是丧尽天良。我外甥,2006年送他去北京念书,一开学就要1万多元,我姐姐和姐夫一夜之间愁白了头。如果那时候也是这样,我是念不起书的,更别说谈恋爱了。

    但是,好景不长,一年后,也就是大二结束的时候,朱枸夫人毕业了,分配到遥远的地方工作,孤独已经无法避免。好在这时候也开始学专业课了,什么养猪学、家畜家禽生理学、动物营养学、畜牧机械化、畜牧气象学、牧草栽培,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到了这地步,尽管你不高兴,专业课还是要学的,不然毕业了什么工作都不上手,也说不过去。加上一些课程是非常的严格,比如生理课,我们88级前后的几个年级中,不少人谈之色变,闻风丧胆,皆因这骆教授是异常的严格,每年不管如何,总要拿十来个人出来补考祭他的教鞭。这教授看起来并不是凶神恶煞,成天笑眯眯的,大家都说他是笑里藏刀,所以,大三的时候,我专门以他为原形,写了一篇长达1万4千字的小说《习惯》,发在《广西文学》91年的第二期头条,很多人看了,都说很过瘾。助教李青小姐是个漂亮的女孩,深得学生喜爱,有次我不知什么回事,写了一串骂人的话在作业本上(你是一个蠢猪、笨蛋、傻瓜),忘了涂去,后来李助教看到了,亲自找到我,红着眼、流着泪问我为什么这样骂她?我有口难辩,到现在还内疚不已,十几年过去了,李小姐听说去读博士,出国了,不知还记得这事否?在这里朱枸先生对你表示崇高的歉意。那件事后,我胆战心惊,心想完了完了,这门课死定了,连老师都得罪了。但是有惊无险,骆教授那一年大发善心,两个班50多人只抓两三个人补考,朱枸先生福大命大,62分,不在其列。

    快到毕业了,我越来越不喜欢畜牧兽医这种工作,甚至有些恐惧。我觉得自己学业不精,很难胜任这些具体的技术工作。确实,在大四的时候,多是专业课,我都没有认真去学。比如给鸡、猪、牛人工受精,比如给猪、马、牛、羊接生,给初生的小猪剪獠牙,给奶牛挤奶,制作香肠和酸奶,为一个猪舍画设计图等等,我都不会。而说到最专业的东西,阉鸡、阉猪,不知从何下手,有一次实习,我大着胆扎下去,鸡卵没有找到,却把鸡肺捅着了,那只可怜的小公鸡,挣扎着在我的手中死去。而我们班上一些同学已经在星期天到外面摆摊,帮附近的农户阉鸡挣钱了。就连最基本的打针也不熟练。我在南宁兽医站实习的时候,有一天我值班,有建筑公司打电话说他们饭堂养的几十头猪不吃东西了,要我们马上派人过去。当时站里的人都出诊去了,只剩我和一个老乡、同学陈凯,这家伙的学业比我还差。于是我们硬着头皮带上药箱出发,天气很冷,那个建筑公司在一个很远的地方,我们到了那里以后,根据自己半桶水的知识,初步断定是感冒了——那时候天很冷。于是,我们给它们打针——打飞针。但是,要给这一群30多头猪打针,真是难为了我们,往往是不知哪个打了,哪个没打过;哪个打着了,哪个没有打进去。整个猪圈被我们搞得猪嘶人叫。半个钟头后,人也累了,猪也累了,我们决定鸣金手兵。公司的人对我们非常感激,留我们吃饭,煎了四五十个鸡蛋给我们——鸡蛋能吃多少啊?我们放开肚皮直吃,才消灭不到四分之一,以至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一见到煎蛋就反胃。回来后,我整晚都睡不着,生怕把人家的猪治死了。第二天,我们忐忑不安地打电话去问情况,那边说,好了,已经吃东西了!这让我们非常惊奇,后来我们的老师劳教授说,你们是歪打正着,那些猪,你们就是不给它们打针,但那么拼命地赶,他们得到了剧烈的运动,也就好了!

    神经一紧张,时间就过得飞快。不过生活还是枯燥乏味,每天跟畜生们打交道,旁边广西大学的女老乡和女同学打趣说,你从后面走过来,我不用看就知道了,因为你一身的牛粪、猪粪和鸡粪味。这话说的有些儿损,但倒是千真万确的。不单是外校的女孩子看不起我们这些养猪养牛的,本院的也不太看得起,说牧医系的人古怪。连医务室的医生都说,牧医系的人常把自己想象成动物,所以给他们看病的时候,他总会不由自主地把自己当成动物,跟你辩论要开什么样的处方。这样的身份,想再追女孩子那是不太现实的了。朱枸先生不高大、不威猛,也没有钱,加上朱枸先生实在思想高尚,道德品质好,既然朱枸先生人还跟自己没两三天一封信,就没理由守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了,就绝了这条心,

    但一个大男人在课余总要干点什么才对啊,到了大三后,一到周末,宿舍总是空空如也,大多人都四出活动了。当然也有一些难兄难弟,我们就打打牌,要不就是喝酒,但喝酒也多是跟一帮老乡喝,那些老乡一个个都被女人勾走了魂,谁还跟你在周末美好的时光喝闷酒?一个人孤零零好不凄凉,我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重操写作这个旧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