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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座阁楼。
夜色方浓,茂林修竹影影绰绰,绕过两丛花影,黑暗中点点霓灯,描画出花木丛中一栋精致楼阁的边角,丝竹管弦声渺渺飘来,露出丝丝缕缕繁华气象。
楼阁房舍分外精美,皆是紫脂泥墙,檐下挂着数盏大红纱灯,一个小厮引着蔡京一步步上楼来,进到里边,却是几名侍儿正忙着摆放碗筷,绣屏前有数女或立活坐,纷纷艳艳围坐一对,怀抱着红牙檀板玉箫古琴等乐器,竟是个个容颜俏丽,直可谓桃羞杏让,燕妒莺惭。
这边坐着一位锦衣玉佩的官人,旁边站着一个面白无须的胖子,案几上是两尊清溪酒酿,那官人目光灼灼,盯着绣屏。
透着绣屏,能看见一个窈窕身影,正自抚琴。
蔡京听琴音正悦耳,当下不敢惊动,只悄悄站在门后,不发一声。
直等到琴音散尽,那大官人抚掌笑道:“好!师师姑娘琴技越发不俗,这等仙音,不虞凡人有耳也!”
却见绣屏后面,那人影娉娉婷婷,转了出来,一身淡花绣袄,下衬紫绫罗裙,一条芙蓉软巾低束蛮腰,秀目藏媚,娇靥含春,甚是妍丽过人。
只这一分含羞带怯的妩媚,便足以另天下花容月貌尽失颜色。
这女子先向那官人行了一礼,道了一声:“谢官家金口夸赞。”然后又对蔡京福了一礼:“蔡相公,有失远迎。”
蔡京连道不敢不敢。
此处是一座青楼,而蔡京身为大宋权相,入门不敢做声,且对一个青楼女子这般恭敬,若是被外人看到,只怕要瞪瞎了眼睛。
而在大宋,“官家”是一个特定的称呼,便如唐朝时称呼某人为“大家”一样。
那位官家瞥了蔡京一眼,道:“爱卿想必是又有什么奇闻异事,又或是见到了什么奇珍异宝?还是收录了什么字画臻品?”
蔡京摇头:“都不是,是有个折子呈递。”
那官人怫然不悦:“在这里,勿谈俗务。”
蔡京腆着脸道:“官家,这个折子里说的虽是俗事,道也算是趣事。”
“趣事?”那官人换了个姿势,舒舒服服地躺在椅子里,“你且说来听听。”
蔡京自不敢推辞,便口若悬河,开始说了起来。
他所说的,却正是江州城发生的事情,说是柴家上了折子,说整个江州城的名门贵族聚会于柴家,正觥筹交错间,便突然爆发了尸祸,有人突然丧失了神智,变成了行尸走肉,见人就咬,然后死了老国公,死了蔡知府,死了一个无为军统制。
老国公去世之后,柴家便上了折子,一来报丧;二来陈述尸祸一事;三来说明,老国公子嗣现存两脉,一个是嫡孙,生来娇生惯养,在江州无恶不作,是个标准的纨绔子弟;另一个则是庶子,为人精明,处事冷静,倒是个能够持家兴业的人,所以柴家国公想要让他承袭爵位。
说起尸祸的事情,那位师师姑娘也啧啧称奇,感叹两声当时的恐怖,又为不幸损命的人唏嘘不已,听闻蔡京的九儿子也在其中,丧了性命,便急忙安慰了蔡京两句。
蔡京则连声向师师姑娘道谢。
师师姑娘睫毛颤动,看了这位位极人臣的老男人一眼,心想这人死了儿子,居然能将这悲剧当成奇闻异事,讲出来逗官家一乐,实在非常人所能及。
倒是那位大官人听了一两句,便皱起了眉头:“你说江州城的名门贵族,都齐聚于柴家?”
蔡京眸中掠过一丝诡谲,点头道:“是。”
那大官人冷哼了一声:“既非过寿,又非婚丧,就在江州召集权贵,大宋只说朝官不得结党营私,不想地方上,大门大户之间,竟是这般频繁走动,嘿嘿,江州还不是他柴家的封地呢!”
蔡京低头道:“这个……官家说得是,不说那些权贵,就连微臣那小儿子,身为江州知府,也被请了去,一起喝茶聊天,本来气氛和谐,也不知是聊到了什么,突然就剑拔弩张,先是争吵,然后又爆发了尸祸,也不知道是天灾,还是*……”
蔡京有意没有说蔡德章是带着侍卫去兴师问罪的,更没有说那些名门望族,都是蔡德章请去,看他蔡知府如何杀鸡的。
那大官人道:“罢罢罢,也不论他什么尸祸不尸祸了,那柴庆既然死了,便准了他的意思,让他儿子承袭爵位便是,太祖皇帝早有明令,要求继承神器者,要善待柴家子孙,保他们世代荣华富贵。”
蔡京道:“官家说得是,这柴家近些年确实是不怎么安分了,倒是表面上一副名门望族,大善之家的模样,偏偏暗地里有多少龌龊,外人自然是不知道的。柴庆这两个子孙,一个精明叔叔,对上一个糊涂侄儿,两个人争位,可是闹得不可开交,都说家和万事兴,家若不合,自然便是万事衰了,怪不得连老国公都死了,想必是被这两个子孙气的,好在最终是有了定数,柴庆也是个有眼光的,他虽然偏爱嫡孙,但却终究将家业传给了精明的庶子,否则那家业若是到了他那个败家孙子手里,再大的富贵,再厚的家私,还不三五年败完?柴庆终究还是老奸巨猾,知道选谁才能使得家业兴旺,柴家暗地里不少生意,也得个精明点的主子打点不是?”
那大官人怔了一怔,然后冲旁边的胖子道:“回去后,便着人拟旨,说自古嫡庶之争,最是闹心,若没有个定数的规矩,以后这样的麻烦事,恐怕难以断绝,让柴庆的那个败家孙子承袭爵位,让他叔叔好好辅助于他。”
旁边的胖子应了一声,连道“主子高明”。
蔡京也道:“官家说得是,这爵位传给了那败家子,看他败尽了家业,闯出大大小小的祸事,以他祖上禅位之恩,倒也都统统可以赦免,他柴家的家主越荒唐,惹出来的麻烦越多,才越显得天家大肚能容,皇恩浩荡,情意深重呢!”
那大官人呵呵一笑,说道:“朕可不图他柴家念朕的恩情,只希望柴庆的子孙真有点贤德,孙子当了家做了主,莫要为难叔叔;也希望当叔叔的也不要不甘心,眼睛老盯着那爵位,暗地里又去为难自己侄儿。”
蔡京连连点头,大赞官家英明。
那位师师姑娘若有所思,看了看蔡京,脸上笑意盈盈,却没有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