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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蜜正疑惑的看着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热论着什么的人群,管事的眼尖,瞧见她就快步迎上来,躬身行礼,急切的道:“姑娘您可算来了,楼上贵宾久候多时了。”
贵宾?谁啊?这么早?田蜜微有些愕然,却也没多惊讶,她看了眼纷纷扰扰的街巷,转身跟着管事进了百信。
二楼贵宾厅里,倚窗而坐的,正是当朝丞相。
田蜜行了一礼,疑惑唤道:“丞相大人。”
崔希衍回过神来,伸手笑道:“姑娘快请坐,一大早便来打扰,还望见谅。”
崔希衍虽在笑,但笑容里满含愁绪,神情也有些疲惫,显然是遇到困扰了。
说起来,丞相从没在她面前掩饰过情绪,不,准确的说是愁绪,从刚见面起,他对她就是一副自来熟的样子,半分咨询费没给,倒是压榨了她不少脑细胞,一点没不好意思,比奸商还奸商。
只不过,今日的丞相,较往日任何一次,都要凝重,整个人跟从水里捞起来的似得,沉甸甸的。
“不妨事。”田蜜见案上只有清茶,想着管事说他是久候多时,想必是下了早朝直接来此,她便让人上了些糕点,又让仆从都退下。
“多谢。”崔希衍看了眼糕点,苦? 笑道:“只是,目前真吃不下。”
田蜜也不在意,只是看着他,等着他后话。
崔希衍冷不丁的道:“姑娘可知道,今日早朝。有好些人,差点就回不来了。”
这么严重?田蜜秀眉轻皱,眸光微凝。
崔希衍补充道:“其中,尤以潜御史为胜。”
“阿潜?”田蜜失声问:“他怎么了?”
“他顶撞圣上,圣上龙颜大怒,差点当庭将他杖毙。”崔希衍声音凝重,仿佛将大殿上的肃杀之气带到了这里,他道:“事实上,反驳圣上的,并不止他一人。”
田蜜眉头皱得更深了。沉声问:“到底怎么回事?”
“姑娘可还记得。半年前,我曾担忧过后续军需?”见田蜜点头,面露惊讶与恍然,他道:“它终于成真了。”
“大军已突破所有壁垒。一路高歌猛进。如今只剩东楚王城没破。”他道:“东楚王室是根难啃的硬骨头。即便只剩最后一城,他们仍孤守着。在敌军最后一道防线,我军遇到了有史以来最顽强的抵御。我方久攻不下。军需却已告急。”
我方军需告急,但敌方只剩下最后一层屏障,倘若不是国库空虚,这绝对是大好的、千载难逢的、不容错过的机会!
可问题就是,目前昌国的财力,并不足以支持庞大的野心。
田蜜完全能想到,就这个问题,朝堂上会吵成什么样。
打啊,谁不想打?但是,拿什么来打?
但若不打,别说执念深厚的皇帝,就连底下的老百姓都会觉得可惜。
“陛下是绝不会甘心就此放弃的。”田蜜相扣的十指紧了紧,澄透的眸子看着丞相,问道:“钱呢,他准备怎么办?”
“还能如何?”崔希衍苦笑连连,摇头道:“国库早已空虚,朝廷也早就倡导开源节流,不说下方官员,便是陛下与后妃,也早节省到了一定地步,但那又如何?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上次增税倒是撑了一段时间,这一次,还不是只能旧技重施?不然,还能盼着靠捐赠过活不成?”
“不可能。”田蜜断然道:“青州的大旱到现在才刚缓过点劲来,上次集资,已是尽了最大的力,谁也没有多余的钱来接济别人了,陛下总不能要求国民大公无私到完全不顾自己死活的地步吧?”
“是啊,陛下也知道老百姓不可能大公无私到那个地步。”崔希衍笑容愈见嘲讽,幽幽说道:“所以,他才以再次增税的形式,强制老百姓上纳啊。”
田蜜死皱着眉头,胸口禁不住大力起伏着,神情近乎绝强的道:“上次增税就已让许多百姓不堪重负弃地而逃,差点酿成大祸,这刚缓过一口气,又要增税,这不是把人往死里逼吗?”
亲身经历过增税引起的一系列事件,田蜜对此简直深恶痛绝,她大得出奇的眼睛血丝都渗出来了,忍不住怒道:“圣上如此姑且不论,难道满朝文武的脑子都是铁疙瘩吗?阻止不了他穷兵黩武,难道连敛财的主意都出不了一个吗?国库一空就只知道增税,只知道压榨老百姓,这就是他们的能耐?就这点能耐?!”
“就这点能耐。”崔希衍苦笑得连肠子都青了,他对田蜜道:“姑娘这话真应该当着他们的面说。”
顿了顿,他表情愈加认真了起来,重复道:“真应该当着他们的面说。”
顿了顿,他眼睛也亮了起来,满是希冀的看着田蜜,道:“姑娘既如此说百官,那么,想必姑娘另有高见吧?”
田蜜嘴唇一动,不禁一恼:这只老狐狸,原来在这里等着她。
见田蜜懊恼,崔希衍心中便有了数,他脸色顿时不苦了,也不愁了,还优哉游哉的喝了口茶,慢慢说道:“无论用什么方法,也不管这方法会带来多大的影响,反正圣上是死要钱,他绝不会放弃一举破灭东楚的机会的。”
“百官如今分作两派,一派坚持无论如何都必须集够军需,一派反对增税反对搜刮民脂民膏。潜御史就是坚决反对增加百姓负担,甚至直言如此做只怕会失尽民心,这才惹得龙颜大怒,要将他当庭仗杀。”崔希衍眸光且淡且深,续道:“若不是有官员为他求情,他那一身冷傲风骨,恐怕要生生腰折了。”
阿潜啊……田蜜几乎可以想象。一身高洁的少年官员,执拗的抗议君王时,是何模样。
固然很凶险,但不这么做,也就不是阿潜了。
况且,今日以后,阿潜这御史,怕会在坊间留下美名吧?不惧君王,一心为民什么的,真不是每个官员都做得到啊。
田蜜略走神。崔希衍还在继续。“如潜大人一般想法的官员不少,他们宁死不让,圣上也不能全杀了他们,双方僵持不下。临退朝前。圣上给他们一天时间思考对策——不是战与不战的对策。而是若不增税,拿什么扩充军需的对策。”
税收从来都是保障国家财富的主力,所以税收是固定的、强制的、无偿的。不增税,要拿什么来填充干瘪的国库?
见田蜜目光微动,崔希衍不动声色的道:“赞同的多是武官,也有相当一部分文官,反对的只是一部分言官御史及户部官员。”
“户部掌国家钱财,这本就他们的职责,御史有监察之责,平日里耳濡目染,也算是有些了解,说起来,这些人算是权威了。”崔希衍目光幽幽的道:“若是他们都想不出别的办法,那就没有人能阻止圣上再度增税了。”
他看了眼田蜜,继续道:“据我所知,下朝之后,这一拨人便聚集去商量对策去了,若是到明日早朝前都商量不出什么来……”
他顿了顿,笑了笑,笑容有些奸猾,正待要说什么,一阵敲门声起,管事的在外低声道:“当家的,待御史大人造访。”
待御史?哪个待御史?阿潜?
田蜜还没开口,崔希衍直接道:“不见。”
田蜜诧异的看向他,有点不明白了——他刚才使劲挖坑,不就是想让她帮忙吗?为何阿潜找上门来,他却一口拒绝?
崔希衍巍然不动,再度对外面道:“转告待御史大人,就说是本官的意思。”
丞相大人发话,换做其他仆从早就执行去了,百信的管事却还期期艾艾的多了句嘴:“当家的……”
田蜜朗声道:“照丞相大人的意思做吧。”
待管事的离开,田蜜就奇怪的看向崔希衍,问道:“为什么啊?”
崔希衍轻笑一声,恨铁不成钢的敲敲案几,晒然道:“丫头,你就不会为自己想想吗?”
丫头?田蜜怪异的看着崔希衍,看着他那张温和浅淡的脸,那张脸看起来不过三十左右,不比她前世大多少,竟然脱口一句丫头……
不过,听他说,宣衡大她八岁,他大宣衡八岁,也就是说,他年长她十六岁,而她现在也不过十六岁……
田蜜轻叹了口气,歪了歪脑袋,道:“大叔,你究竟想让我怎样?”
崔希衍哭笑不得,“不要叫大叔,我还这么年轻,可没你这么大的晚辈。”
笑过后,他又敛容道:“姑娘,此一次,是朝廷求助于你。”
他道:“即便是朝廷求助你,也没有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道理。你若是轻易如了他们的意,那他们今后无论怎么使唤你,都不会看重你。”
见田蜜神情一震,他继续道:“如今,你在京都虽有些影响力,但不过是商业圈子里,在朝廷,还只是徒有捐赠之名,名虽是美名,却远远不够。”
他道:“世子若是归来,就定会承袭王位,你若想站在他身边,就必须要得到朝廷的认同,这认同,光靠钱不行,要知道,有好些清流,你越是有钱,他越是觉得你俗气,偏偏,那些人笔杆子还都挺了不起,就那么一写,你一辈子都洗不清。当然,你若是能得到他们的认同,那又另当别论了。”
他饮了口茶,见田蜜凝神听着,他忽然笑了一笑,本是极淡的一张脸,一笑,霎时狡黠如狐,“要想让朝堂上那帮人看重,就得揣着身份,摆高姿态,所谓真金不怕火炼,你本事真,还怕他一时的冷嘲热讽?”
田蜜伸手给他添了茶,顺势问道:“所以,丞相大人的意思是?”
“明日早朝便是最后的期限,若是户部拿不出办法,言官御史们没辙,便是连魏老爷子都爱莫能助,这个时候,你可以的话……”他招手让田蜜附耳过去,嘀嘀咕咕一阵,随后,田蜜脸上也露出了与他同版本的狐狸似笑容。
一大一小两只狐狸在房间里嘀咕着,神情轻松自在,而被拒绝入内的人,脸色就不那么好看了。
好吧,事实上,阿潜那张清冷冷的脸,根本分辨不出好看还是不好看。
“丞相……”他俊逸的长眉微微凝了凝,清涟的眼眸幽深,过了片刻,回过神来,往外走去。
阿潜走到百信门口时,见一辆熟悉的官轿停了下来,他脚下一缓,瞧见走出来的竟是户部尚书。
堂堂户部尚书,竟然亲自来百信请人。
阿潜不由回头看了看二楼窗口,眼眸清透,似是看到了什么,也似是没看到,他转身向户部尚书迎去,见了一礼。
户部尚书还了一礼,神色有些匆忙,他见阿潜从百信出来,便问道:“潜御史也是来请田姑娘的?”
“是啊。”阿潜点头。
“那你怎么一个人出来?”户部尚书瞪眼道:“不会是她架子那么大,连你的面子都不给吧?”
“我并没有见到田姑娘。”阿潜摇摇头,直言不讳的道:“是被丞相大人拒绝了。”
“丞相……”户部尚书面有惊奇之色,他奇道:“丞相可是少有的保持中立的,他跑这来插一脚,又是何意啊?”
阿潜摇头,“不知。”
户部尚书更愁了,眉间的皱纹都能夹死苍蝇,念叨道:“我去请魏老爷子时,老爷子可是钦点了她的,还让我亲自来请,我也是听说这姑娘于财道上颇有些见解,或许会有奇思妙想……也说不定,这才巴巴跑来,没想到,竟被丞相捷足先登了。”
“丞相向来唯陛下马首是瞻,这次在姿态上虽是中立,但谁知道呢?”他摇摇头,苦恼道:“别看他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这落入他手里的东西,还从没有飞了的,他直接拒绝了你,我这……”
他脸色有些犯难,却是一咬牙,道:“我也去试试!”
说罢,大踏步向百信高大的门楣走去。
阿潜便也在一旁多站了会儿,果然,不多时,户部尚书也夹着尾巴灰溜溜的出来了。
阿潜身上看不出半分灰心丧气,他轻弹了弹官袍,漫步而去。
朝堂上的风云,被京都老百姓嚼了整整一日,个个愁眉深锁,恹恹而归。
这一日,户部议事厅里也是人满为患,但奇怪的是,明明有那么多的人,但在真正需要出主意时,却又没有几个出声的了,只有灯,亮了一整夜。
满面疲容的众人揉揉脸,是时候,上早朝了。(未完待续……)I12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