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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妃穿着妃色绣芍药的蜀锦寝衣,肩上搭着梨花青金银线绣万福苏缎外裳,懒懒的从内殿出来。纯妃此时正顺手解着月白的大氅。她一张脸不知什么缘故,无比青白,没有半点儿血色。
“姐姐,”诚妃神思无比清明的进前,她与纯妃原本是同位分,不过一个平礼便也足够。她却是毕恭毕敬的福了福。眉目低顺而温和的问道:“纯姐姐怎的这个时候来了?可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儿!”
纯妃抿了抿唇,表情极是清淡。随手拢了袖摆,越过诚妃幽然缓慢的欠身坐在正坐主位上。诚妃见她面无表情,什么都瞧不出来,心里微微一凛,陪着纯妃坐下,亦发和颜悦色,软软道:“我记得,今儿个是三皇子的头七。”
“是,”纯妃朱唇轻启,澹然开口,“方才我提着灯笼启曌城里走了一大圈儿,今儿个乌云满天,全没有星光月光。”
诚妃不晓得纯妃要说什么,心里纵然不耐,却还陪着一笑,附和她道:“这样的天儿,不晓得是要下雨还是下雪呢。”
“已经立了春,可外面还冷的可以。冷的人心里发凉,像是浸在冰水里,冷的直打哆嗦。”纯妃一双瞳仁儿乌黑,眼白带着血丝,可以瞧出来这许多日子都不曾睡好。
诚妃幽幽一叹,“我听说了那些传闻,心里也替姐姐难过。为娘的熬了这么些年,好不容易孩子平平安安的长大,也开始进学。咱们三皇子天资聪颖,柳大人也盛赞三皇子出类拔萃。连先进学的二皇子也比不得,旁人更别提了……”
“你哪儿能明白,你的孩子还好好的睡着,明儿个一早,又活蹦乱跳的去进学。等过了午时,上过文课,他便会归来给你请安。一路跑着,额上沁出晶亮晶亮的汗珠儿。每日用帕子替他把那汗珠擦干净了,再瞧那一张脸,和皇上长的多像……”纯妃说话时声音无波无澜,半点情绪也没有,直让人觉得她根本不是再说丧子之痛。
诚妃垂首,小声阻她道:“姐姐快别说了,让人听着怪难受的。”
“你哪儿能明白,儿子头七的时候,你走在黑压压冷清清的宫巷里,你为他喊魂,你恨不能让他立时活过来。便是借尸还魂也使得,恨不得是老天爷锁错了人,抓人的儿子来换他,抓你来换他也是一千、一万个乐意的!”纯妃的声音仍旧轻轻的,仿佛她说的是再寻常不过的话。
诚妃默默垂泪,悲恸而哀凄的说道:“怪只怪元妃宫里养了一只狐狸,怪只怪她们又……啊”诚妃正喋喋不休的埋怨着,手腕忽然被纯妃紧紧的握住。她蓦地回头,双眸射出两道尖锐的目光,森然落在诚妃的面上。看的诚妃骤然失色,怯怯道:“姐姐,怎……怎么了?”
“诚妃,你告诉我。你做什么要去合欢殿,做什么要让四皇子领着三皇子去看那畜牲。你做什么要来害我的儿子!”纯妃声音沉沉的一句一句问出来。
这般,惊得诚妃顿时慌了手脚,噗通一声跪了下去,惶惑的说道:“姐姐说的是什么话,妹妹心里可糊涂的很。这么些年来,妹妹对姐姐的情分,那是天地可鉴呐,咱们……”
纯妃面色极是森冷,紧紧抓着诚妃的手腕不松,哼了一哼,决然截断了她的话,“你平常从不肯与元妃来往,年关那会儿为什么要带着四皇子去长乐宫,之后又由着四皇子见天儿的同那小畜生戏耍?”
诚妃极是委屈的连连摇头,十分紧张,颤颤巍巍的答道:“这,这……灼儿极喜欢那小畜生,姐姐您也是知道的。还有……姐姐瞧瞧……我……我这延庆殿里外,又是猫儿、狗儿的,所以……”
纯妃不信她这番说辞,双眼眯成了一条线,充满了怀疑探究,“他自喜欢他的,又做什么拉着我的熔儿?”
诚妃被吓得不轻,哀哀向纯妃哭诉道:“姐姐,你可不能不相信我,这些年来,我鞍前马后的为姐姐做了多少事儿!便是有一百个胆子,我也绝不敢去害三皇子的。再者,我与姐姐相交多年熔儿是与灼儿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我怎么会去害她。就算姐姐信不过我,我也是为人母的,我不为自己想着,难道也不为熔儿积一积阴鸷吗?”
纯妃听她这般说,乌黑的瞳仁转了一转,俯身凑近诚妃,一字一顿道:“那你可敢拿灼儿给我发个誓?”
诚妃怔了怔,转瞬间便回过神来,她跪直了身子,举起手臂道:“我对天发誓,若是我狠心亲手害死了三皇子,就让我与我儿子一起横死,死无葬身之地。”她这番话说的极尽恳切真诚。
纯妃不成想她未作思索便发了这样毒的誓,颓然无力的靠做在圈椅中,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言语。
诚妃膝行着跪坐在纯妃的叫脚边,凄然哭道:“姐姐,咱们都这么些年了!我也知道,三皇子没了姐姐心里难受。姐姐,从今往后四皇子便是你的儿子。我愿意与姐姐一同抚养四皇子。姐姐说你来日的希望和盼头没了,我的灼儿便是姐姐的倚靠。”
纯妃原本就是多疑之人,听了诚妃这话,心里无端又起了疑心,当即断然否道:“元妃与德妃又那么多的孩子,既是指望与盼头,就该盼个大的。别人的孩子再好,也比不得元妃的六皇子。”
“是、是、是,”诚妃连连点头,“三皇子原本就因元妃而死,是应该让她付出代价。”
纯妃一言不发的起身,举步往外去。诚妃这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极快的扶着宫人的手臂起身,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送她出延庆殿。纯妃走到紧闭的殿门口,脚步忽然一滞,回身幽幽道:“妹妹,咱们这么多年了,我希望不是你。”
诚妃再三发誓,“姐姐,绝不会是我,若是我,我岂敢拿灼儿去发誓!”
纯妃任由华年替她将披风系上,无言的凝了诚妃一刻才离去。
诚妃毕恭毕敬的弓着身子,直目送着她出了院子,这才双腿发软,扶着采薇的手往后倒退了几步,堪堪坐在殿中摆着的玫瑰椅上。
采薇脸上也忍不住的发抖,嘴唇直打着哆嗦道:“娘娘,纯妃那个样子可真吓人!还有……”
“过去了,总算是度过去了!”诚妃面如土色,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另一边,因着白狐一事,云千雪对三皇子之死大有不忍。头七那日,便遣了绿竹与李香薷两个亲去给守灵的纯妃、宫人送了头七馄饨。纯妃头七喊魂之后,便带着华年去了延禧宫中,自没瞧见二人。两人在钦安殿赔了一会儿,祭了祭,才离开。
绿竹一时感怀,讷讷道:“现实灵慧公主,紧跟着便是三皇子,前后隔了一个多月而已。也不晓得是不是流年不利。”绿竹说起流年不利,想起之前与云千雪在观音庙里撞见的那个瞎老太婆,更觉不祥道:“呸、呸、呸,真是越说越不吉利。”
李香薷微微一笑,提醒她道:“是,这样的话可别浑说。且不说吉不吉利,单说让皇上、太后听见也犯忌讳的!”
绿竹撇嘴,“这还叫犯忌讳!你是不知道……”她话到此处,想起云千雪嘱咐,天煞孤星的话不能说出去,便是转了话头,只将那瞎老太婆说自己会遭受血光之灾的事与李香薷说了。只将天煞孤星那番话草草的掠过去,“那老太婆神神鬼鬼的,说了许多犯忌讳的话!”
李香薷含笑安慰她道:“这样的事儿,你信他便有,你不信它就是没有!”
绿竹虽然这几日都怏怏的,想起那件事儿就提不起精神,可到底过了这么些天,如今又听李香薷这般安慰,便也点头附和道:“娘娘也不信,只说事在人为!”
纯妃自延庆殿回来,正碰见两人离去,远远的瞧着,心里便是说不出的怒火被灼烧。回了钦安殿,听宫人禀报了绿竹与李香薷的来意,立时让人将那头七馄饨给丢了出去。
三皇子头七之后,很快便被送去了宝华寺。依着寻常皇子夭折的丧仪,停灵、入土等,这般倒是不及灵慧公主的丧仪隆重。
三皇子夭折的悲伤还未被冲淡半分,朝中便渐起风波。
不知怎的京中突然有一出儿新剧火爆异常,故事是讲前朝妃嫔养妖怪害了其它皇子之事。与上元五年京中盛行的囹圄记一样,极为卖座。这剧目含沙射影,又逢三皇子夭折的突然。京中贵族之中渐渐有传闻,说三皇子死因离奇,只怕当真是被人所害。
期间宫中又有传闻,说纯妃在头七当晚。将元妃送去钦安殿的头七馄饨如数都到了,当时守灵的,钦安殿附近当值的宫女太监全都瞧见了。
白狐商人一事原本前朝便颇多非议,如今京中又闹出这样的风声,朝臣自是坐不住,纷纷向皇帝上奏,以求尽快得出一个结论。若是真有蓄意害人的宫妃,此番若不处置,怕是往后还会接二连三的戕害皇嗣。
此番重臣的意思虽然婉转,可谁不清楚,他们是冲着元妃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