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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了?”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绍筝猛然睁眼。
素白衫子,映着淡橘色的光晕,循着柔婉的身体线条看上去,是一张风华绝代的脸。玉肤,鸦发,美目流转,专注在自己的脸上,透着殷殷关切。
绍筝胸中一荡,心里莫名地酸热起来。
“前……前辈……”她本想说点儿什么,却在开口的瞬间觉察出哪里不对劲儿,倏地束口。
“觉得如何?”姬明月急问道,目光落于她胸口的殷红血点上。
“……还好。多谢前辈!”绍筝迟疑一瞬,方道。
她记起自己之前吐血昏了过去,看眼下的情形,该是这位前辈救了自己。可是自己的身体……真的受过伤吗?
受过伤,还是严重至喷血,不该是肝不藏血、五脏六腑都受了损伤吗?至少也得是浑身软绵无力吧?可这会儿她体内冲壮、磅礴的内力,又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因为她伤得太重,这副身躯承受不住,就要爆体而亡了吗?
怎么可能?她又不是不知道内力充沛是什么感觉!
“……”绍筝微微侧过脸,瞥一眼对方搭在自己腕脉上葱指。
这位前辈同师父一样,也喜欢给别人切脉,想来也是颇通医术的吧?
绍筝想着,有些难为情。师父毕竟是师父,眼前这个女子对她而言,却基本上算是个陌生人。
陌生人……
绍筝脸颊一烫,慌忙将目光移开去,眼前不争气地萦绕的依旧是那两根柔腻、纤细的玉指,更羞赧,她使劲儿地闭上眼,可那莹白的颜色还是不停地在她的眼前转啊转。
姬明月岂知她脑中的这些小心思?查知绍筝脉相的一刻,姬明月怔了怔,扫了绍筝一眼,又不相信自己似的再次轻扣她的腕脉。
事实证明,她之前查知的并无错。
姬明月大松一口气的同时,心里也涌上不安来。这孩子得体质特殊她不是不知道,再特殊也不会在狂喷鲜血之后反倒内力激升吧?姬明月活了几百年了,这种事儿,还真是头一遭遇到。
“可有哪里觉得不适?”姬明月凝着绍筝拧着的眉头。
“没……没有!”绍筝惊道,同时睁大的眼睛。
呼……还是睁开眼吧。闭绝了视觉,那两根葱指划在手腕上的热度和细腻的触感,就会格外的强烈。
“没事便好。”姬明月垂下眼,手指离开绍筝的腕脉。
“你到底是因我而吐血,”姬明月重又回复了惯常的冷淡,“怪我没有教导好璇儿,深更半夜扰你至此。若又因我们落下什么病根儿,我心里总是过意不去的。”
原来,她对我这般好,只是因着愧疚……
绍筝好不失落。她还以为……以为这绝色女子对自己有些许与众不同呢!
也不知哪里来的怒气,绍筝一骨碌站起身来,像是不愿,又像是不敢看向姬明月的脸,盯着面前烈烈燃烧的篝火,她冷道:“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不劳前辈挂心!就是有事,也怪不到前辈的头上!告辞!”
说罢,她抬步便走。
“你……”姬明月怔住,一口气闷在胸口,吐不出,咽不下。
这性子还真……
她看着绍筝细瘦的背影快步走出栖身的破旧城隍庙,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不管是哪种滋味,都和欢悦沾不上边儿,再炽烈的篝火都无法温暖此刻的她。
“?”璇儿叼着满当当的水袋跑回城隍庙的时候,只见到自家姑姑,绍筝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它甩下水袋,扭头就往门外跑。
“回来!”姬明月低喝一声。
璇儿自来惹不起她,只得驻足,扭过小脑袋,一张人性化的小巴掌脸上皆是愤愤然的表情。
【你又把她撵走了!】
【你怎么同姑姑说话呢!】姬明月眼眸微张,严厉起来。
璇儿不为所动,呲着牙。要不是自己的亲姑姑,它真想一口咬上去。
【你为什么要赶她走!为什么要假装不认识她?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多可怜!】
少女细瘦的背影又在眼前浮现,显得更加的孤寂可怜。姬明月的胸口一痛。
【你不懂。】她对璇儿说。
【我才不管我懂不懂!你不管她,不理她,我管她!我理她!我去陪着她!】璇儿生平头一遭这样违逆自家姑姑。它一跃而起,调头就跑。
【璇儿!】
姬明月唤不住不顾一切的小狐狸,只得一咬牙,抬掌处紫芒骤起。
璇儿飞奔出不过数丈远,突觉身子一轻,旁边的景物急速地向前掠去,呼呼风声过后,它毛茸茸的小身体重又回到了熟悉的气息中。
“……”
姬明月将它撇在地上,正色。
【你以为你多英雄?闯了祸,还不是得我替你善后!】
小狐狸被摔得屁股痛,心道姑姑好狠的心肠。可转念一想,自己确实是没少惹祸,姑姑也没少替自己承担。她确实脾气不好还腹黑,对自己倒也是不错的。今晚这事,归根结底也是自己看不过那青衫男子和姑姑打斗,唯恐姑姑吃了亏,才循着气味生生扯了绍筝来,以至绍筝受伤吐血。
小狐狸知道自己眼下的修为低,人小力微,这人界又讨厌得很,灵气弱,就算它想快些化形好能像姑姑那样行走方便,也是短时间内做不到的。
顶着这副狐狸幼崽的皮囊,连那些不知深浅的野兽都敢来欺负自己。虽然回回都被自己打得落花流水,这副奶娃娃的模样怎么看也不能和青丘之国公主的身份相匹配啊!
小狐狸深深地嫌弃自己了。
无奈地一撇嘴。
【姑姑你倒是英雄,本来认识的,还装作不认识。】璇儿悻悻的。
姬明月在篝火前默然而坐,垂着头,盯着地上被捏开的丸药蜂蜡,半晌才开口。
【你若真心为她好,就少去扰她。】
【为何?】璇儿着实不懂。
【青丘之国,于她而言,是负担,不是庇护。】
璇儿歪着脑袋,回味着姬明月的话,还是不懂。
【姑姑,那个和你打架的男子是谁?】璇儿禁不住问道。
姬明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凌云门门主,凌天。】
【璇儿,你要记得,以后遇到凌云门的人,躲着些。】
【为何?】
【没有为何,照做就是。】
璇儿又困惑了,她怎么这么不喜欢说一半留一半啊!
月轮渐渐西沉,夜就要过去了。
绍筝并不认得路,她只能凭着感觉和常识往客栈的方向摸。
她记得在燕都见过的城隍庙是建在城北的,若这个异世的建筑规制大体相同,那么她只要向西南方向寻过去,就能回到客栈了。
绍筝极是庆幸自己的记性颇好,不至于路痴成“只认上下左右”,“不认东南西北”,尤其是当她见到白日间进入龙口镇的时候恍惚见过的建筑时,更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然而,世间事从来没有纯粹的好,亦没有纯粹的坏,“福不双至,祸不单行”向来不会错——
她疾走了一会儿,路越发的熟悉,后背却一阵紧似一阵的难过起来。
那种难过,与其说是疼,倒不如说是灼热,自她的后心急剧扩散开来的灼热感,像有什么东西正在高速地旋转、扩张、缩小,再扩张……
绍筝觉得自己的整个后背都要被燃着了,热,烫,全身的水分都在迅速地蒸腾、挥发,她觉得自己此刻像一具干尸。偏偏还有一团蓬勃的气息在她的丹田内狂走不止,着魔一般,摸不到门路。
“唔……”绍筝痛苦地单膝拄地,豆大的汗珠噼里啪啦地砸在地面上,在空寂的深夜中,她几乎能听到那真切的声音。
我要死了吗?
迷蒙中,绍筝浑浑噩噩地想着。
死了会如何?会不会重入轮回?或者,再回到前世?
如果,能回到前世……
“母后……”她的眼角滑下一滴泪珠。
国破了,家亡了,母后也……不在了。回去?又该回哪里去?
天大地大,何处容我身?
生死一线,平日里深埋在心底的负面情绪强烈地迸发出来。
我不想死!我不甘心!不甘心……
绍筝一只手死死地撑着地面,另一只手漫无目的地摸向后背——
她要把那东西,那个让她灼热痛苦不堪的东西,抠出来,扔掉!那样,她一定会好受很多!一定……
丹田处狂乱的气息,却因为她强烈的求生意志而规矩了许多,徐徐地化作一根若有若无的气线,下转过尾闾,又直直向上,沿着她的脊柱,穿过玉枕,贯入脑际。
滴答——
滴答——
天气无常,一团乌云遮月,随即一颗接一颗的雨点砸了下来,打湿了干燥的地面,也打湿了强撑在地面上的绍筝的衣衫。
她却像是无知无觉似的。
此时,若有人走近她,就能看到银芒从她后心的青色布料中透出,光弧隐约勾勒出一个圆状的轮廓,阴阳鱼急速旋转,光华耀目。
只可惜,这样的奇景,即使她本尊,也无缘见到。
雨线渐粗,雨势渐急,涤荡着世间的污秽与血腥,亦润泽、沁凉着浮动的人心。在这场急雨中,绍筝背后的银芒旋转的速度见缓,已肉眼可见的速度收殓了明光,黯淡,直到慢慢消散在她的后背肌肤之中。
灼人的热意也徐徐褪去,代之以辛凉的舒适感。仿佛天人相合一般,绍筝体内的气线贯入脑际,重又化作团团气雾,氤氲充盈,如一场知时好雨,飘洒而落。落在了那层护住她灵台的薄膜之上。
因为狂喷鲜血而布满血红的灵台,渐渐地被“气雨”所冲刷,空山新雨,清泉流石。曾经,姬明月或者慕清玄的试探,都没有令绍筝灵台上庇护的薄膜松动分毫。然而,在这场好雨之下,那层薄膜竟似被撼动了一般,发出“嗡嗡嗡”的声音,轻轻地振动着。
灵台中心,一朵清丽的雪莲菡萏初绽,淡淡的金色光芒泛了开来。
那会是一朵金色的雪莲吗?
雨不知道何时停的。东方微曦,透出些朦朦胧胧的淡红来。月轮已然西沉,乌云散去,又是新的一天即将到来。
远远的,隐约有早出做工之人的脚步声声。
绍筝霍然睁眼,脑中竟然清明无比。她一骨碌坐起来,下意识地摸了摸身上的衣衫。地上有大大小小的积雨的水坑,可她的衣衫上竟是干爽的。
她愕然,跳起来,借着微光检视自身,发现连之前吐血时溅在衣襟前的血点都淡了许多。
这是……什么状况?衣衫自己烘干了?难道雨不够大?
再小的雨也不至于打湿的衣衫这么快就自行干了的吧?
要不是襟前的黯淡血点和此刻身处街上为证,绍筝真要怀疑夜间的经历只是她的一个梦了。
还有,这股子越发精纯的内力是怎么回事?
罢了,此刻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得赶紧回客栈去,不能让三师伯和阮师姐他们生疑。至于其他的……
绍筝使劲儿晃了晃脑袋,挥去了关于姬明月的脸,和那些伤人的话。
摸近客栈大门,见还是自己离开时的样子,店家和众客人似乎都没起床呢,绍筝暗舒一口气。
她打算转到侧面,觑准二楼自己和阮瑶居住的房间,翻窗而进,再假装入睡。也就神不知鬼不觉了。
“哪儿去?”
这一声,不亚于晴天霹雳,将绍筝钉在了原地。
黑暗之中,转出来一个身影,正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