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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喜邱老爷,看命相四位小姐均是有福之人。尤其是大小姐,日后必定大富大贵,子孙满堂,让邱老爷尽享天伦之乐。”
“若我没有儿子,万贯家财全被女婿占了去,秀雅自然大富大贵,用得着算?女儿子孙满堂有何用?外孙又不姓邱。先生,我请先生来是想请先生指一条求子明路。”
“邱老爷,你此生注定享女儿之福,没有得子之命。若是强求,定要用其他福分交换。”
“我要儿子!”
“邱老爷,据在下所知尊夫人便是家中独女,邱老爷入赘之前只是一穷秀才。如今荣华富贵尽在你手,须知贪心不足……”
“就是因为内子是女儿,老泰山的家财才随我姓了林。如今我岂可重蹈覆辙?我要儿子!我要儿子!我要生儿子!”
?雪后,初霁。
冬日特有的清冷阳光自云端射在窗檐下一排新结的冰凌上,光华璀璨。
窗内,一张檀木书案横摆,案上端砚、羊毫、素笺、松烟墨一应俱全,左侧立有一只尺许高的螭首古鼎,镂空的花纹里正吐出袅袅轻烟,氤氲了满室芬芳。
书案正中央,端端正正地摆着一本页面已发黄的古书。
一只手臂,懒洋洋地搁在古书旁边,窄窄的衣袖勾勒出匀称的手腕轮廓,袖口镶着一圈油光发亮的栗色兽毛,更衬得那手素白如玉。
那是一只女子的手,五指纤纤,骨肉均匀,修长莹润,每一片指甲都很饱满,并没有像时下流行的那样涂抹上蔻丹,却显出一种更漂亮更自然的粉红色。
此刻,它们正一下下地叩击着桌面,韧性十足的指甲与坚硬的桌面相触,发出百无聊赖的“哒哒”声。
离她丈远外的窗边,站着一位青衣少女,手中捧着厚厚一卷册子,边翻边道:“……博雅斋新到的一批唐瓷不知为何出现了裂痕,蔡老板为此非常恼火,现已确定是运输途中被人动了手脚,就不知究竟是哪个仇家干的。请小姐帮他查出幕后黑手。”
一绿衣婢女自她身后站出,弯身,将手里的托盘呈至少女身侧,然后掀去上面的红巾。
只见托盘上放着一只半尺多高的水晶瓶,水晶之剔透,弧颈之圆润,做工之精致,足以堪称完美,然而更令人叹为观止的是:一束白兰在浅蓝色的水晶里舒展生姿,色泽鲜嫩,茎叶纤细,仿佛触之即碎。
“这就是博雅斋最引以为傲的独家秘技——点花水晶。三十年来,关于他们是如何将鲜花镶嵌到水晶里面、并且永不凋败的,至今仍是秘密,无人能解。蔡老板说,他知道小姐每年的十二月都要闭关静养,不出门也不管事,本不该在这个时候打搅,但实在咽不下这口气,说什么都要揪出那搞鬼之人,所以,特送上‘碧水幽兰瓶’一只,以表诚意。希望小姐考虑一下。”
白衣少女面对人人惊叹的宝瓶,连看都没看一眼就道:“退回去。”
青衣少女面露惋惜之色,颇为不舍,但又不敢多言,只好命那婢女退下。
“朱氏三杰的老大朱天来信谢谢小姐,全靠小姐出的计谋,他才找到了逃妾依依,但她怎么都不肯跟他回去,问公子下步该如何是好?”
白衣少女勾了勾唇,闪过一丝嘲讽之色,漫不经心地说道:“那要看他是想得回这个女人,还是只想报仇解恨了。”
“此话怎讲?”
“如果只是想报仇解恨,杀了情夫,囚禁逃妾即可。如果想得回她的心,一年之内不要为难他们,任其双宿双栖,甚至还可以暗中做点什么,使其发财。”
青衣少女奇道:“这样做就能使依依回心转意?”
“这个世界上最难的不是共患难,而是守富贵。当一段原本备受阻挠压力的感情突然间得到松懈和解脱时,维系其中使之胶凝顽固的力量也就同时消失了。那情夫既然连诱拐别人小妾这种无德之事都做得出来,一旦生活悠闲下来,又有那么点钱,你认为他会死守着一个女人不放吗?”
青衣少女恍然大悟道:“哦对!酒足饭饱思****,到那时,当发现自己抛弃一切跟了的这个男人竟如此薄幸时,依依自然就会记起朱天的好,想回到他的身边了。”
白衣少女不再多言,起身移至斜塌,懒懒的斜靠在上面。
“还有下月十六,是东方世家老太君的九十大寿,请小姐无论如何都要赏光。”
“九十?”白衣少女的眉微微皱起。
“是。”说起那位东方老太君,可真算得上是臭名昭著,江湖里恨她诅咒她早死的人比比皆是,然而她却偏偏比谁都长寿,也难怪白衣少女会出露那种表情,应该是不会去了……青衣少女刚那么想,就听少年道:“让晴儿去吧。”
“呃?让三当家去?可是她最讨厌的就是这种应酬啊……”
“你只要写信告诉她,那里有天下第一的名厨、天下第一的裁缝和天下第一的大孝子,她肯定会有兴趣去的。”
青衣少女偏头一想,也对,三当家最抵抗不了的就是美食和漂亮衣服,至于那位所谓的天下第一大孝子——东方浩明,其畏母如虎也是江湖里出了名的,小姐说这话,分明是在暗示喜欢看热闹搞破坏的三当家可以趁拜寿之际做些什么……一念至此,冷汗不禁悄悄滑落。
此时屋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一位身穿素服的老妇人匆匆走入,神色凝重地俯身道:“城西邱府大公子来访。”
白衣少女先是面色微变,继而垂眸,若有所思:“姥姥,你知道我的习惯的。”
老妇人看了白衣少女一眼,为难地说道:“并非我要逼小姐,只是这位来客身份特殊。魔尊生前曾受过邱府老太爷的恩惠,一直想报恩。现在他的后辈主动来求,正好借机还了这份人情。魔尊若天上有知,也会高兴的吧。”
白衣少女紫眸中星光渐敛,雾气重重。
老妇人叹口气道:“小姐还是再多考虑一下吧。邱大公子现在花厅等候,无论如何,先去见他一面,不要怠慢了他。”
白衣少女沉默半晌,最后轻点了下头。老妇人大喜,连忙躬身退了出去。
问明了邱家大公子的来意后,青衣少女断然拒绝道:“不能替挖坟掘墓的人护驾。”
白衣少女思忖片刻,缓缓说道:“接了吧,那桩活。事先跟他们说清楚,挖自家的坟,什么后果自家承担。以此还了义夫欠邱家的恩情。”
邱家的老宅在村子最里端,看样子以前是大户人家。很古朴的一片房子,房子岁数一眼看上去已经相当久了。高高的红墙,青色的大瓦片,雕梁画栋,飞挑的屋檐,精美的雕花窗棂。只是因为年久失修,除了外院几间屋子还在住人,其他屋子上都上着大锁,通往正厅的大门上也挂着一把生锈的铁锁。
站在外院往里看,可以看见鳞次栉比的瓦片中间长着簇簇杂草,涂着斑驳红漆的柱子,屋顶四周挂着的布满深绿色铜锈的玲珑风铃,还能看见几条连接着几幢楼面的残缺凌空廊桥。可以想象这片散发着古老气息的老房子以前是如何华美精致,真是可惜了,居然荒废成这样。
“玫瑰老板,我刚在省城买了套一百七十平的大宅子,这老宅平常我们不住。”白衣少女,玫瑰的耳边突然响起邱老三的声音。转过头,正好对上他那一口黑黑黄黄的大牙,还有他口里喷出的令人窒息的烟臭味。
玫瑰当时那叫一个恶心,又不能当着人家的面捂鼻子。只得朝他笑了笑,转身就走。
“玫瑰老板,别走啊,咱们聊聊呗……”他在身后喊。
聊个大鬼头,玫瑰暗暗骂,他们又不熟。
不一会儿天就黑了,邱老大亲自下厨煮了几碗荞麦面条,摆出几盘咸菜。
吃过晚饭,众人聚集在一间屋子里商量着迁坟的事。
随行的青衣少女小倩笑道:“三位,来之前我已经跟你们说过规矩,干我们这行的讲的是一个坦诚相待。你们花钱请玫瑰老板,也是想让玫瑰老板把事情办好。现在我们人已经在这了,你们也该把事情跟玫瑰老板解释清楚了。什么坟,什么人,父母情况,一定要说得清清楚楚,要是有隐瞒后果自负。”
话音一落,屋里的气氛变得诡异了许多,三兄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邱老大终于支支吾吾地说了起来。
原来他们家要迁的坟真的不是普通的坟。
三百年前,邱家庄叫芙蓉镇。镇上的马家世代做绸缎生意,是当地的巨贾,这宅院便是马家最发达的时候修的。
马家人丁稀少,马家老爷膝下只得了一个女儿。马小姐从小被父亲当男孩养,跟着父亲做生意。她胆子很大,竟然敢独自跟男人做买卖。那年头芙蓉镇的女人们还在裹小脚,马小姐出头露面单独跟男人做买卖的事情一传出来,原来跟马小姐定亲的人家赶紧退了订礼。其他人家也不敢再来求亲,所以马小姐一直在家养到三十岁。
女儿嫁不出去实在不像话,那时候邱家祖上是个穷秀才,家徒四壁。马老爷看女儿的婚事实在不能再拖,便狠下心招邱家祖上入赘,将万贯家财和自己的女儿交给了他。婚后夫妻生活倒也甜甜蜜蜜,马家小姐生了三个女儿。她将三个女儿都送到私塾读书,这在崇尚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芙蓉镇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十几年后,马家小姐的大女儿邱秀雅小姐与省城秋姓大户家的公子定了亲。
但就在这时,马老爷一场大病去世了,没几天马小姐悲痛过度也去了。两人丧期刚过,邱家祖上便以没有子嗣为由一口气娶了四个小妾。天不遂人愿,这些小妾并没有给他生出儿子,只是又给他添了四个女儿。
数奇不遇,就在邱家祖上求子失意之时,待嫁的邱家大小姐邱秀雅突然得暴疾夭亡。白发人送黑发人,邱家祖上悲恸万分,在高人的指点下替爱女选了块极佳的坟地。
距邱家庄十里远的地方有座子母山,因那山势形同一个抱着孩童的母亲,半山腰还有两口清泉飞流直下,就像母亲乳|房里流出的乳汁。林家大小姐这座坟就选在母子山下面,背山而建,砂环水抱,生气凝聚不散,是块吉穴。
因为心疼女儿,邱家祖上又将无数金银器皿,绫罗绸缎尽数埋进了坟里,听邱家兄弟说这位小姐口中还含了颗价值不菲晶莹剔透的东篱珠子。
埋了女儿的第二年,邱家祖上的小妾就给他生了一个三子三胞胎。邱家祖上喜出望外,认为是自家女儿坟地荫庇的功劳。他留下遗训,邱家后人绝对不能动邱家大小姐的坟,则邱家子嗣可以绵延万年,邱家列祖列宗的香火也能永不断绝。
说来也怪,之后邱家三十年为一代,每代都会生出三个儿子,倘若天不测没了一个,不久肯定会再生一个补上。如此邱家人丁不绝,却也人丁不旺,到这一代刚好只剩这三个同母同父的兄弟。
本来三兄弟没打算迁坟,直到前一阵子有位白老板找到邱家三兄弟,说翻旧书发现邱家大小姐墓里有一样古物,他很感兴趣,愿意出一千万收藏。白老板说其他东西他都不要,就要那一样东西。可他又不确切说想要墓里的什么东西,只说东西在墓里。
邱家三兄弟不想破了这座关系邱家世代子嗣的子母墓风水,又受不了一千万巨款的诱惑。思量再三,他们决定请玫瑰老板出马。
一则是想取出里面的陪葬品,再在原地把祖姑姑原样埋下去,既拿到钱又保住子母坟的风水。二则是他们对彼此都不信任,怕对方私藏什么物件。想请玫瑰老板在取陪葬品时作为公证人,暂时保管那些宝物。
玫瑰听得阵阵反胃,这三人想得真美,想拿他家祖姑姑的陪葬,又想让他们的祖姑姑继续保佑他们家子嗣不绝。这叫什么人啊……
小倩听完邱家兄弟的话,她笑眯眯地说道:“三位邱公子,子母坟古法的布局精妙无比,多一厘少一厘风水就破。开工前,不过我家玫瑰老板先要和三位约法三章。一、开工的时候一切听玫瑰老板指挥。二、绝对不准为了拿陪葬品破坏遗体。”
谈好条件,玫瑰进院中一间卧室稍事休息。
卧室不大,几件简单的家具收拾得干干净净,隐隐飘着股发霉木头的味道。邱老大说他们兄弟三人都不在邱家庄住,这间卧室平常几乎没人使用过,只偶然他们回来祭祖会住几天。
玫瑰和衣而卧,躺了半天却依然没有困意。因为许久没人使用过,和屋里的味道一样,被褥也散发着一股浓浓的霉味,熏得人像直接喝了自来水一般不自在。屋里还没暖炉,睡了好一半天脚依然冷冰冰的没有半丝温度。
实在睡不着,玫瑰坐起身打开窗。外面黑洞洞的一片,只能依稀看周围黑黝黝的山,犹如几条黑蟒在夜色里起起伏伏的。扑面一股山野的风,清清淡淡的,带着青草的香味,吹走了周围无处不在的霉味,非常好闻。
“哎呀呀,玫瑰老板,好巧呢。”
正迷迷糊糊地发着呆,面前腾起一股淡淡的香风,窗户底下突然冒起了半截身子。因贴得太近,鼻尖擦着鼻尖,白皙的脸看上去硕大无比。要不是那笑嘻嘻的声音很耳熟,玫瑰差点大喊出声。
然后那人双手一撑,跳马一样从她的头顶跳进她的房间,坐在床边低着头拍手上沾到的灰。玫瑰一个巴掌拍到他后背上:“黑漆麻古的,想吓死人吗凤九?”
大概是打得太重,他吸了口冷气,扶着自己腰:“轻一点,妖也会痛的,玫瑰老板。”
“谁让你半夜翻窗进来做贼。”
“不翻窗怎么行?”提到窗凤九眉毛轻扬,看着玫瑰,蓝色的眼眸里荡起了一抹妖媚的笑纹,“偷香窃玉这事不好张扬。”
“你来这做什么?”
“说了,偷香窃玉。所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春宵一刻值千金,别浪费时间,我们做快乐事吧。”说着就眯着眼噘着嘴凑了过来。
抬起脚抵在他的胸口上,阻止这具飘着暖香的身体继续靠近,玫瑰问:“说实话,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他坐直身体,依旧笑盈盈地看着玫瑰:“百年前做了一笔大生意,现在来收账。”
“跟子母山的墓有关的?”
“告诉你也行,”笑意越浓,看上去有些猥琐,“一手交人,一手交秘密。”
“这样啊,”玫瑰用前脚掌使劲在他胸口碾了碾,“不用了,我不想知道。”
“噗,生气了,玫瑰老板?”
“没,是你太难看了,我没胃口。”
“哎呀呀,既然如此,我这只难看的妖怪就不丢人现眼呆在这讨人厌啦。”说着话手一撑,身体轻盈地朝窗台跳去,跃进了黝黑的夜色中,几下子没了踪影。
连凤九这只妖怪也来了,子母山墓到底藏着什么秘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