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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天有些阴,空气沉闷得令人窒息,竟似是要下场畅快淋漓的大雨才行。
羲王宫的侧门外出现了一行人,为首之人与守卫交涉之后,大门嘎吱一声缓缓打开,将这群不寻常的人迎了进来。
之所以说不寻常,是因为这行人的衣着都十分晦气,一身丧服,披麻戴孝,而中心四名大汉过肩高举着的,竟是一件四四方方一人多长的物事,上面用黑纱遮盖严实,看不清其下是何物,可那独特的形状,分明是具……棺材撄?
而这十余人一入宫门,四围兵士便如临大敌,百来人执剑将其围在中心,面色凝重不说,警戒中还带了不少恨意。
于是来者里个别人便有些紧张了,宛如羊入虎口般战战兢兢,反倒是为首那名中年女子,面不改色,径直走在队伍最前,坦坦荡荡稳步前行,即便身侧剑锋近在咫尺,也不见眉头颤过半分偿。
似是受她如此气场所庇,原本哆嗦的人也渐渐安定下来,回复来时般义无反顾的决然,脚步也渐渐稳了起来。
于是王宫里便形成了如此诡异的画面,百来人虎视眈眈地围着十余人与一副棺材,如同大网困鲨,一点点裹着朝王宫内里而去。
最后目的地,便是金殿。只是如此晦气的东西,自然是入不得金殿这般地方的,何况还是来自仇家的?——待行至金殿外那一片开阔之地时,便被几排全副武装的禁军拦截住了。
为首的女子淡淡一瞥局势,也不生气,只看向禁军中心一人道,“请去禀告羲王陛下,吾王信守承诺,已将性命送至,望他信守承诺,将公主殿下归还。”
禁军那人拧着眉头,仿佛心里已对来人啐了一口般,露出十分唾弃的神色,才朝旁边点点头。
随后便有人奔入金殿通报,不久后,便有人先后从殿里走了出来,为首那人,一身龙袍华贵,冕旒玉石微摇,正是当今羲王伏尧。
而他身后,还跟随着好大一群人,竟是文武百官皆在,且十分人齐。
又怎会不齐?——先王驾崩,元羲内乱,外加远征北汧讨伐,皆因那场大婚上的刺杀而起,将一桩好端端的喜事变成了全国的丧钟,惹得生灵涂炭,民不聊生……汧王舒祠罪无可恕,死不足惜!
即便至今谁也猜不透这位当年的北汧储君为何要大老远地潜入羲王宫,又为何刺杀那位按理根本便不曾有过交集的公主,以及如今汧国也落得这般凄凉境地……又可是他当初曾预料到的?
可无论起因如何,羲汧二国这血海一般深的梁子却是结下了,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而今日,汧国已破,那位一切祸根起源的肇事者——也终于要现身了!
只是,看着那几名壮汉肩头扛着的显然是棺材形状的物事,许多人都蹙起了眉头,有些困惑。
这是……畏罪自杀?
抑或……有诈?
“陛下,请容臣先去查看一番。”
一名别着虎皮腰带的锦袍男子挺身而出,瞅着那棺材的眸里精芒闪烁,警惕十足。
“不必。”
身旁那人淡淡开口,他自走出后,一直安静地立在百官身前,气场却足以震慑住在场所有人。
“可是……若是幌子该怎么办?”
凉牙登时着急起来,他知晓他这主子一旦做了决定便很难更改,而辛夷也在旁一并连声劝诫,“汧人素来狡诈,汧国已破,光脚不怕穿鞋,汧王这种卑劣小人,万一布下机关圈套,趁您靠近加害该怎么办?暗器,毒雾……诸如此类,不得不防啊陛下!”
“那便来。”
羲王面不改色,说这句的时候,人已步下台阶,朝那棺材一步步走去。
所过之处,禁军纷纷行礼让道,只是手皆按在腰间刀柄之上,目光紧紧盯着汧人一行,似只要对方有个轻举妄动,他们便会一拥而上将这群仇敌剁成肉酱。
“陛下好胆色。”
月还立在汧人之首,目睹那一身金丝龙袍的人缓步而来,便这般面无表情静静看着,然后在其离己方还有几步之遥时,唇角勾出一丝赞赏的笑。
“我北汧破在您手里,倒也不算冤枉。”
然而听得这话,羲王却不过一声冷嗤,“若有异心,寡人不会死,你们却休想活着离开。”
“我等既敢来,便已抱有必死之心。”
月还回道,话音刚落,凉牙辛夷以及四围禁军顿时脸色大变,便有人要拔刀出阵护驾,而羲王不过一个抬手,便将这剑拔弩张的局势封住。
“你们若真有必死之心,北汧的国可没有那么好破。”
他淡淡道,只这一句,月还的面色却立时变了颜色。
“大概……是债吧。”
最后,月还怅然叹息出声,“吾王已崩,百姓无辜……但愿陛下好生待之。”
“真的……崩了么?”
伏尧冷笑,忽地看向那几名抬棺材的汉子,目光如刀锋一般,倏然掠过他们的脸庞。
他似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王气,只这般被他横眉一扫,便已有人承受不住——最前方的两名汉子冷汗涌出,仿佛体力不支,忽地脚一软,那棺材便要从肩头滑下。
月还脸色大变,立即便要上去护住,而此时后方两名汉子也同时失力,几乎是同步失去支撑,只听得一声巨响,那棺材啪地一声砸落在地,上方道道黑纱被震得四散,虽未完全滑落,却将内里情形露了不少。
只见七彩光芒耀出,旁边候着的百官顿时哗然一片——那棺身竟似是以整块水晶切割而成,周身纯澈剔透,棱角处折射太阳彩色光华,一时间竟不似具棺材,反倒像是件需要被世人小心呵护的稀世珍宝。
而那棺木之中,竟也是鲜花簇拥,五彩斑斓,中心似睡有一人,看不清容貌,却分明见得那一身金银丝线的龙纹华服……
莫非……真是汧王?
“羲王陛下这是何意!”
月还已冲至棺木之前,挺身将水晶棺护在身后,一向淡然的面上此刻也难掩怒色,“我北汧虽破,吾王亦是一国之君,您怎可如此无礼!”
伏尧却朝她一笑,“你的人没有抬稳,是寡人之咎?”
“……”
月还语塞,竟一时说不出话来,此话不假,伏尧甚至连棺木也不曾靠近,只这般看着,便让人软了腿脚……
可这话她要如何说得出口,是要告诉全天下的人她北汧的人见羲王如遇猛虎,怕得连站都站不稳了?
政事便是如此,饶是事实真相双方都心知肚明,却根本无法开口挑明,只能打落牙齿肚里吞,硬生生吃哑巴亏。
果真……不愧盛名。
月还心头闪过无数思量,最后强压怒火,反倒躬了身,朝伏尧拱手一鞠,“抱歉……定是他们舟车劳累,体力差些,惊扰了陛下,月还向您赔罪。”
“无妨。”
伏尧却并未看她,一双赭玉眸只瞅着那依然被黑纱半遮半露的水晶棺,“你这遮掩,还不除去,是要等到几时?”
“自然是等陛下信守承诺。”
月还回得不卑不亢,又朝四围扫了一眼,“不知,千翎公主殿下何在?”
然而这句却带得伏尧眉心一蹙,似不耐烦地一摆手,百官中便有人领了名女子出来,一身素雅青衣,面容清丽脱俗,正是兮予无疑。
“殿下……”
月还瞧着那女子,终是面色缓和了些,却又带了一些哀色,“……来见见您王兄吧。”
兮予点点头,朝那水晶棺走了过来,路过伏尧时,禁不住侧脸看去,却只见得他面无表情,明明晓得她在身边,却目不斜视,无动于衷。
也对……
依然生着她的气吧……
只是,又能如何呢……今日走至这一步,皆是他自己的选择,她无法改变他,便只能由他去,只是她要如何,今后也不再由他。
死结这东西,绳子两端都紧扯不放,只会越来越僵,再无转机,唯有至少一方先松了手,才有破解的可能吧……
而见她走近,月还面上哀色更浓了,伸出手,将那些黑纱缓缓拨弄下来。
至此,水晶棺里的情形已全部现世,在数百双眼睛的紧密关注中,那神秘汧王的面容也终于展露在了世人面前。
然后兮予便愣在了那里,瞪大眼,脑中一片空白,完全说不出话来。
四围窃窃私语如蜂鸣潮涌般流入耳中,可她已无法分辨他们在说些什么了……她的眼里,脑中,都只剩下面前这一张被鲜花簇拥的苍白面容。
那是……她的脸?
无论是眉,眼,唇,甚至脸部轮廓……宛如对镜照水,无一不是与她一个模子印出一般,即便是那独属于男性的喉结,也并不算十分明显……
天底下竟会有如此蹊跷之事……她已听闻过舒祠千翎并蒂双子之说,却没想到……竟会相似到这般地步!
即便硬说是同一人……怕也并无不可?
“殿下……请节哀。”
月还在一旁哑声道,“吾王一直为十年前的事十分懊悔,尤其是……因此连累了汧国百姓与他最心疼的胞妹……”
“所以……这一死,便是为了化解这场恩怨,以及……换取您的自由。”
而最后话音落下时,兮予面上已是泪水模糊,她颤着身子,捂住樱唇泣不成声,“可是我……我……”
我是个冒牌货啊……
“我知道,我都知道……”
月还露出温柔的笑容,将她拥入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等我们走远些了,月还会都说给您听的……”
兮予点头,却依然止不住哭泣,她也不明白为什么此刻自己会这般难过,可是……心里就像被人挖走了一块般,痛得快要窒息……
而这一幕在旁人眼里,便成了汧国公主见到胞兄之死悲痛欲绝的悲怆场面,只是,会同情,感动,抑或是幸灾乐祸觉得罪有应得,便是见仁见智了。
可就在此时,忽地“砰”一声巨响,竟是有人跃起将那水晶棺的棺盖一脚踢飞,旁边几名大汉措不及防,慌忙躲闪才不至被殃及,而又只见人影一闪,肇事者已飞身而上,轻飘飘地立在了那棺木边沿。
如此的功力,如此的胆色,又外加如此的目空一切……不是羲王伏尧,又是谁?
“羲王陛下——!”
月还面色扭曲,声音愤怒得已近乎尖叫,是侍奉神祗的多年修养才能让她最后按捺下冲天的怒火,将谴责之语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亡者已逝!您究竟是想要羞辱吾王到什么时候?”
“——已逝?”
伏尧冷笑,倏地一下将腰间佩剑拔出,“寡人未曾许过他死,他竟敢先行自裁?”
月还脸色发白,却无力反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手中宝剑指向棺中人的心脏,声音凌厉阴森宛如地府索命冥使……
“舒祠啊舒祠,腰斩,车裂,凌迟,人彘……这些个好东西,你一个都还未尝过,怎舍得就这般走了?”
剑刃寒光耀耀,在尸身上方幽幽地游走,伴随着一声冷笑,忽地便抬起朝那心口狠狠刺下!
“是否真死,便让寡人来验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