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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姐你……”
她眼底那一片深层的血色, 实在带给人一种惊人的悚然, 了空的手搭在她肩膀上, 见着她回头的那一瞬间, 只觉像是被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注视着, 可又没有半点的神光, 实在吓了一跳。
但下一刻, 涌上来的便是更深的担忧。
他方才险些坠入深坑,便是为见愁搭救了一把,眼见她忽然没了影踪, 向周围寻了半天,也没寻见她在哪里,又念及自己眼下这修为在这一战中实在派不上什么太大的用场, 并不敢贸然加入战局之中, 所以几经考虑,到底还是决定下来冒险寻找。
亏他运气好, 果然看见见愁在。
只是他下来时候, 只见着那阵法中无尽流动的金色咒符像是有生命一般顺着她的指尖, 攀爬上来, 覆盖她身躯, 甚至充溢满她的眼眶……
这一时间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危险?
几乎是想都没想, 便伸出手去,用力地、大声地唤她的名字。
可没想到,他手才刚搭上见愁的肩膀, 声音才从喉咙之中出来, 她的身躯便忽然一震,像是遭受到什么重击一般,连方才充溢满金光的瞳孔都在这一刻变得血红,浸满了鲜血的眼珠看上去竟多了几分恐怖!
什么也看不见。
就好像周遭世界都在这一瞬间化作了虚无。
只有那隐约的来自自己瞳孔中的血腥气溢散出来,被见愁察觉,她身子晃了晃,倒没觉得修为有半分受损,只有意识的最深处传来一种压抑不下的疲惫,好像全部的精神都在方才那短暂的窥看甚而是幻象中消耗一空!
“我没大碍。”
眼睛虽暂时看不见了,可灵识已经覆盖着四面,能让她清楚地判断出站在自己身边的人就是了空,所以也并没有半分的惊惶,相反,是出奇的冷静。
方才所窥看到的那一幕连着一幕,甚至是一个又一个不知是陌生还是熟悉的人,都给了见愁极其强烈的刺激。
修士们谁不向往那样的地方?
尽管见愁并不了解飞升之后的世界,可仅仅凭借着惊鸿一瞥时,仙宫里那一名强大孤冷的女修的容貌,便能轻易判断出来,那便是这十九洲上无数修士穷尽毕生之力想要到达的地方——
上墟仙界!
只是凭她的所知,还无法判断最后所见的那漂流于星河中的巨大古尸到底是何等样的存在,更无从知晓古尸眉心中那突兀又凶邪的第三只眼到底是什么来头,又与如今发生在十九洲上的事情有着什么样的关联。
唯有一点可以确定。
那就是那第三只眼与神祇少棘、与这坑底的阵法、与宝印法王身上发生的异变,有着莫大的关联!
她的力量与这些庞然的存在相比,如蝼蚁砂砾一般不值一提,更遑论要对他们造成什么样的伤害了。
可眼下这一座阵法,却未必没有一试之力!
片刻的静默中,见愁脑海中已闪烁过了无数金色的咒符!
方才她的意识虽完全为这阵法无尽的金芒所携裹,可这如江河一般涌流到她脑海深处的无数咒符,却都像是烙印一般深深地刻了下来,此刻竟能无限清晰地回忆出具体的形态。
原本晦涩艰深的阵法,也在此刻向她展露出冰山一角。
头顶高处,那深坑的顶上,陡然传来惊雷之声,像是在那数千丈高的空际有无尽奔腾的电光,只是深坑之中深沉的黑暗,瞬间将那电光掩埋,连那震慑心神的惊雷,在传递到坑底时,也震动成滚动的闷雷,仿佛在人心底响起一般。
深坑周遭近乎垂直的坑壁上,那无数埋藏、镶嵌着的晶石,都因为这巨大的动静微微地颤动起来,将粼粼的碎光折射进黑暗中,也折射在见愁的身上。
一身月白长袍染血的她,像是披着一天星光。
这一刻她清晰地感应到那圣山之巅上惊人的战斗与变化,竟未有半点迟疑,虽看不见却也转过头来面对着了空,截然道:“机不可失,请了空师弟破阵!”
“破、破阵?”
了空原还在担心她的情况,正思考着要不要帮她看看,谁想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见愁这一句,顿时惊得瞪圆了眼睛,一副茫然又惶恐模样。
“可师姐,小僧从未研习过什么符咒,对阵法一道更是一窍不通,这、这根本不知道……”
“别废话!”
见愁根本不听他诸般的说辞,径直打断了他犹豫的絮叨,一指那已然恢复了平静的阵法中心,那不断旋转、时而撞在一起时而分作两团的金色圆点,声音里已多了一种冷然的孤注一掷!
“这两只阵眼,你来选一个!”
“……”
了空彻底傻眼。
庞大诡谲的阵法中,那浓重的黑气依旧从阵法的中心涌出,就像是源源不断的泉水,汇聚成一头无声咆哮的黑龙,从这深坑的底部不断向上升腾,又为某一种印记吸引,注入虚空那庞大的一团人形黑气之中。
宝印法王早已不像个人了。
在为雪浪禅与空行母央金那合力一击之下,肉身已然陨灭,又迥异于寻常修士,连神魂都没有,只融进这一团凶险的黑气之中,依旧向曲正风等人发动频繁而悍然的攻击!
整个雪域,疮痍一片!
大能修士的战斗,举手投足间便是鞭山赶海,毁天灭地,寻常修士根本难以插足,先前腾空而起的众多十九洲修士只能远避于圣山之下,与溃逃的新密僧人交战于坛城之中。
苍穹上那一座金色的圣祭阵法,却渐渐开始暗淡下来。
初时还没有人察觉,可随着那几乎能照亮整个雪域的佛光慢慢消减,属于这一个血色深夜的黑暗重新降临,鏖战之中的人们,终于还是发现了。
长久的明亮后,圣祭阵法竟然散了。
无数连接着信众与阵法的细细金线,如雨线一般消解了,已经褪成淡金的阵法,旋转过最后的三周,隐没进金黄月亮照着的如墨夜空里,彻底没了形迹。
原本水域辽阔、波光流溢的圣湖,早寻不见半分水气,徒留那幽深的、如同被天外陨星砸出的巨大深坑中,恢弘惨淡的废墟一片。
地面上圣殿已化为齑粉,深坑里废墟却逃过一劫。
一切都像是地面建筑的镜像,像是它们的倒影,却更陈旧,也更显出一种破败的狰狞……
圣子寂耶,就漂浮在废墟的上空。
在圣祭阵法暗淡以至彻底消失的那一刻,那如母体一般温柔包裹着祂的光芒也消散了,于是显出他修长的身躯,随风一样飘摆的半蓝僧袍。
整个人都像是在发光。
那一束蓝翠雀,失去了周遭光芒的承托,从半空中飘落下来,像是飘落的一片羽毛,寂静地坠在祂摊开的掌心。
一下,让祂想起与这束花有关的一切。
也让祂想起了与自己的有关的一切,与眼前这一场不死不休的争斗,有关的一切……
若以人的眼光来看,那该是一个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也延续了很久很久的陈旧故事吧?
澄澈里藏着沧桑的目光一转,看向这狼藉的圣山之巅,可这一刻出现在他眼底的,却不是这狼藉的一片痕迹,而是简简单单的一座雪峰,简简单单的一座庙宇,庙宇里一尊简简单单的、面目模糊的佛像,庙宇后一座清澈浩渺、烟波粼粼的湖泊……
山上少有人迹,冰雪掩埋了声息。
庙宇是最初行至此处的一名来自佛门的苦行僧建造,面目模糊的佛像也是他亲手雕刻,佛像成后,便于庙宇中坐化。
雪域高原,封冻了他的躯壳。
整个十九洲大地在地底熔岩的冲击下,一日一日地改变着,于是雪域越高,越来越冰冷的温度,让这躯壳彻底被消失在层层冻土下。
冬去春来,雪顶不化,山脚开满鲜花。
蓝紫色的花瓣,像是在这雪域绝迹的飞鸟,让淳朴的住民们幻想能飞上苍穹的翅膀。
所以渐渐地,它有了名字。
人们将这开遍了冰冷雪域的花儿,称为“蓝翠雀”。
一季一季,年复一年。
蓝翠雀开了又谢,谢了又开。
往山上的人便渐渐多了起来,他们不知那庙宇是何人所立,也不知庙宇中的佛像是何来历,只是震慑于这雪峰之上浩荡的光景,心生敬畏与向往,于是以为这天地间有什么超然的所在,便将这敬畏转嫁于这一尊粗陋的佛像之上。
从上古至今古,数千年岁月流逝过去,这一尊僵硬如死物的佛像,聆听着世人最虔诚的祷告,凝聚着世人最美好的想象,原本那模糊的面目竟一日一日变得清晰起来。
那是世人想象中最好看的眉眼。
任何人跋涉雪域,登临雪峰,在看到它时,便觉它是自己所见最理想的五官,是只存在于幻梦中的姿态。
于是佛像显圣的消息,不胫而走,引来了更多、更多人的朝拜和供奉。
佛像越来越清晰。
原本简陋的一座庙宇,也渐渐扩建成了一片。
终于又是一个蓝翠雀开满雪域的春天,栩栩如生的佛像抬起了低垂的眉眼,向鲜活的世界投以自己注视的目光,然后从神坛上走了下来,一步一步,变作一名纯白的少年。
从此……
它,便成了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