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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臣无能,请父皇降罪。”跪在阶下,刘曜的表情称得上恳切。实在是这次大战,成也因他,败也因他。
派去上党的兵马,一战击溃。章典、蒲洪双双身死,损兵两万余。剩下的大多是新收拢的氐羌杂胡,根本就没有返回报信的念头,转身就逃回了雍州。这些人想找也找不回来了,等于三万人马丢了个干净。
而这场败仗,也给平阳郡带来了极大威胁。只是四千骑兵,就让他们连失两城。当看到襄陵城墙上,入石三分的弩|矢时,众人只觉心底发寒。有这样的利器在手,再添个万余人,是不是能直接攻下平阳了?
这话,谁都不敢说。于是刘曜就成了罪魁,只得先请罪再说。
看着阶下俯首的族子,刘渊长叹一声:“此役不怪永明,实乃并州狡诈。况且苟晞派出的援兵,早已接近洛阳,再拖下去,不过空耗兵力。”
也是他们退的及时。没过多久,苟晞,以及山简的援兵就赶到了洛阳。若是滞留城外,肯定会演变成一场消耗战,说不定还有多少兵马要卷入其中。现在夺下了河南郡诸县,也算没有白打一仗。
不过最大问题,不在这里,而在于……
早知道刘渊颇为看重自己,听到这话,刘曜还是松了口气,赶忙道:“如今司州兵凶,置都平阳,多有后患。不如迁都长安。关中沃土千里,又有潼关天险,方为立国之基……”
就是这个。刘渊微微皱起了眉峰。此次并州突袭,带来了一个隐患。朝中有人开始质疑平阳的安全性了。平阳和洛阳都属司州境内,和并州只在咫尺。若是不攻下并州,任何对于洛阳的军事行动,都可能引来今日这般险境。
梁丰是否忠于大晋,没人能够猜透。但是趁势攻打平阳却是举手之劳。甚至可以说,只要晋国的小皇帝有心,集结凉州、并州、豫州、幽州四方人马,齐攻平阳,汉军也未必能全然守住。
并州这个先例,实在是太危险了,足以让所有人心生恐惧。
而兴兵讨伐并州,更是无从下手。当年刘渊还是在并州西河国称王呢,不照样被那姓梁的赶了出来。现在梁丰已经大败王浚,手握两州,实力更上层楼,哪是说打就能打下的?
一旦和并州开战,最有可能的,就是旁人自背后插上一刀。再者说,就算拼上身家性命,能不能获胜还在两可。君不见三万兵马入上党,顷刻便灰飞烟灭。而王浚挥兵十万的后果,不也历历在目吗?
于是,洛阳面对的困局,也落在了平阳头上。洛阳四周好歹还有八关,有黄河天险,平阳又有什么?
相较起来,长安非但是大汉立国之地,坐拥千里沃土。同时,还有十数万氐羌杂胡,散居雍、秦两州。若是能把这些人都收为己用,再打晋国就容易多了。天时地利人和,尽数占据,实在是个迁都的好去处。
然而刘渊却不能如此轻易松口。离开了平阳这个匈奴左部的起家之地,他的根基还稳吗?一战吓得弃了都城,皇汉的脸面又要放在哪里?这么离开平阳,他实在心有不甘!
沉吟片刻,刘渊方道:“迁都平阳方才两载,冒然更改,实在不妥。此事当再议……”
“父皇!”刘曜还想谏言。
刘渊却摆了摆手:“此乃国事,怎可擅断?容后再议吧!”
然而还没等刘渊做出决断,洛阳城中,已然大变。
※
令狐况领兵赶到洛阳时,敌人早撤了个干净,只留下满目疮痍的城池。早些年,张方也曾在洛阳肆虐,甚至烧了两座城门,但是从未对太学、官署这样的地方动手。匈奴人却不同,他们没有半分怜悯,甚至乐于摧毁这些代表着大晋王朝的象征。整个洛阳宛若被犁了一遍,房倒屋塌,焦烟滚滚。更别提城中百姓了。
看到这惨象,令狐况都不忍多瞧。当年晋阳被围,恐怕也未沦落至此。这个天子之都,哪里还有往日辉煌?
因为是并州来使,刚到城中,令狐况就被天子宣入殿中。怎么说也是初次觐见,就算皇宫残破凋败,令狐况心中也满是激动。这可是面见天子啊!而且此次退敌,全赖使君发兵攻打伪汉,天子应当也会大加封赏。如此与有荣焉的好事,若不是他家叔父有攻克离石的大功,恐怕也落不到他头上。
按捺住心中激动,令狐况趋步入殿,拜倒阶下:“臣令狐况,参见陛下!”
“令狐将军请起。”阶上,传来了一个颇为年轻的声音。
令狐况不敢抬头冒犯天颜,规规矩矩的再行一礼,方才站起身来。
“此次令狐将军率兵入洛,其心可嘉,当赏!”
天子开了金口,令狐况却不敢冒领,赶忙躬身回道:“臣奉梁都督之命,前来护驾。退兵之功,全赖都督用兵得当。臣愧不敢当。”
他可不敢让天子生出误会。这次首功,当属轻骑入敌境的奕将军,其次则是夺回离石的叔父。不过归根结底,还是梁使君知人善任,料事如神。
御座上,静了那么一瞬,但是很快又传来了声音:“令狐将军所言不差,此次亏得梁卿果断出兵,围魏救赵。若非如此,洛阳何安?不知梁卿派了多少兵马,攻入平阳?”
令狐况立刻振奋精神,朗声道:“共五千骑,连破两城,方才逼退匈奴大军。攻入离石的,还有两万兵马,如今已纳西河国归并州。”
只是两万五千人,就有如此大功?殿内响起一种轻微的骚动,令狐况并不在意,继续道:“之前匈奴还派了三万大军入上党,拦阻陉道。也是都督派兵击溃,方才打通道路。捷报在此,还请陛下过目。”
说着,他奉上了随身携带的奏书。立刻有小黄门接过,呈在了天子面前。小皇帝并未打开那奏章,只是微微颔首:“此役,梁卿当居首功。”
他唇角带笑,但是笑容未入眼底。
那日听说梁丰率兵入平阳后,司马覃就觉如坠冰窟。围魏救赵,他也是懂的。但是如此手段,一定能保匈奴退兵吗?明明坐拥数万兵马,数千轻骑就能打得匈奴境内大乱,却未发一兵一卒入洛阳救驾。若是刘渊使些手段,并不撤兵,他是要坐看洛阳城灭,天子身死吗?
而打平阳,需要两万五千兵,若是发兵洛阳,又需多少呢?谁能挡住这“大晋忠臣”?
远有王莽,近有曹操,乃至他家先祖司马氏,哪个最初不是一副忠臣模样?功高震主,自生谋逆篡权之心。那梁子熙,已经不是当日病弱雅士,而是盘踞并州的猛虎。他怎能容这样的臣子,位于卧榻之侧?
令狐况哪里晓得小皇帝心中所想,再次跪倒谢恩。
望着那忠心耿耿的年轻将军,小皇帝收起了面上所有表情:“梁卿为朝廷肱骨,朕迁都之后,司州一地,也可安心交予梁卿了。”
迁都?!令狐况惊得骤然抬头,然而还没看清御座上的人,就醒过神来,赶忙垂首。额上的汗珠却落了下来。怎会如此仓促迁都呢?洛阳可是八关都邑,还有黄河可依,此次遭敌,实乃守军之过。只要加强几道关隘的兵力,哪会败得如此狼狈?
若是天子都离开了洛阳,攻伐匈奴的重任,岂不全压在了使君肩上?
看到令狐况惊骇表情,司马覃只觉心中划过一丝快慰,朗声道:“并州兵强马壮,朕只盼梁卿能驱除胡虏,安定一方。待伪汉灭国,朕必回师洛阳!令狐将军,既然你带兵前来护驾,便随朕一同前往寿春吧。”
寿春,正是小皇帝选定的行台所在。之前他也想过移都许昌,但是王弥大军提前一步攻下了许都。而豫、兖、青、荆几州,也是战乱不断。反观南方,自叛将陈敏伏诛之后,兵祸渐消,称得上安稳。
不过琅琊王司马睿已经到了建邺,又有王导、王敦、刘琨等人辅佐。若是入江东,难免出现司马越之事,受制于人。反观寿春,当初乃是曹魏屯兵,攻打东吴的前哨。比邻荆、豫、徐数州,远可依河洛之形势,近可就徐豫之籓镇,又有良田熟地,运漕四通,无患空乏。
如此一来,各镇守将,皆不能一方独大。互相牵制,方为己所用。且寿春为国朝旧地,地处淮南,不至于沦入孙吴故土。他也算没有彻底丢了司马一脉的家业。
至于北地,就交给梁丰、苟晞、段务勿尘等人吧。以这些人长于用兵,迟早能平定河朔,尽诛戎狄。届时他羽翼丰满,挥兵北上,何患不能收复故都?
听到天子如此下令,令狐况一时惊的不知该如何作答。说是护驾,其实敌军早已退却,他更多是奉命前来洛阳走个过场,只带了一千人马。怎么就突然被天子征召,要随驾前往寿春了?然而身为大晋将领,天子的谕令,又要如何拒绝?若是抗命,岂不形同忤逆?
僵了片刻,令狐况才缓缓俯身叩首:“臣,遵旨。”
望着那有些僵硬的背影,小皇帝绽出一抹冷笑。既然兵多能战,这司州一地,让给你又有何妨?若是能与匈奴大军两败俱伤,才最好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