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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正,真的不用协助拓跋部攻打白部老营吗?”孙焦凑到了奕延跟前,目光灼灼。
作为副将,这次他负责正面诱敌,用霹雳营两千多兵拉住了白部鲜卑,耗了一天一夜,还射杀了将近一千敌军,战绩斐然。现在步骑汇合,兵力损耗也不多,他难免要打一打白部老营的主意。若是不袭营,他们只能缴获一些战马和鲜卑人粗陋的兵器,根本拿不到最大的好处。跟在拓跋部后面打秋风就不一样了,收获绝对要比现在多上几倍,也能让那些拓跋兵见识见识他们上党兵的威风。
奕延摇了摇头:“我军任务就是诱敌,不要多生枝节。这些事情交给张参军处理吧。吩咐下去,全军就地整顿,半个时辰后回营。”
这一仗其实只是平定雁门的起始,之后还要清剿附近贼寇。没必要在白部身上多花气力。更何况这次出兵掺杂了不少政治利益,拓跋部可是友军,还不劳他们提供粮秣。若是横插一脚,抢了人家的战获,说不定还要惹出什么麻烦。如今当务之急,不是眼前那点微末利益。而是收复失地,安民养民。奕延怎会分不清轻重。
听主帅这么说,孙焦也收起了那点轻狂的心思,下令扎营休整。打了这么长时间的仗,这命令好歹让绷紧了精神的兵士们微微松了口气。随军的护士们开始救治伤患,重伤的早就先一步送回大营了,现在则是处理轻伤,消毒包扎,避免溃疡伤风。
奕延也牵着马走到了溪边。他们停驻的营地旁正巧有一条滹沱河的分支,溪水清澈,可供饮马。他和自家爱驹都是血污遍体,也要收拾一下才行。用毛刷简单刷了刷那染成红黑的马鬃,他拍了拍马头,让爱驹到边上歇息吃草。自己则蹲在了溪边,打水清洗脸上和手上的污垢。
这次冲阵,兵力毕竟太少,又是袭杀对方主帅,打得颇有些艰难。奕延身上也受了几处轻伤,特别是面上被流箭射了一记,虽然几次擦拭,血已经止住,但是左颊还是多出了一道长长伤口,连唇上都破了一大块。洗干净了脸,看着河中倒影,奕延终归还是忍不住,掏出伤药,在伤口处抹了些。
他是一军主帅,姜达可是给备了上好的伤药,比军中常用的药收口要快上很多,也不容易留疤。平时奕延是舍不得用的,可是面上的伤总不能放着不管,若是留下疤来,岂不惹人生厌?
抱着那点小心思,他处理完了脸上伤口,又仔仔细细洗过了手,确定手上没有污渍之后,转身坐在了一旁树下。伸手在怀里一探,摸出了个小小的油布包。
一场恶战下来,奕延身上就没有几处完好的地方。不是被汗水、血水浸透,就是被刀槍剑戟扯裂。然而这个油布包搁在护心镜后,本就是防守最严密的地方,又裹了几层耐水的布料,里面的东西被护的严严实实,没有半分损伤。
看到那布包,奕延神情便是一松,就连脸上那亘古不消的寒冰,都像是融了几分。小心翼翼的揭开了油布,他取出了里面包裹的东西。
那是一封信。并州就改换了纸质办公,这封信用的正是刺史府专用的黄麻纸,普普通通,看不出半点稀奇。更不该被奕延这样身份的人,当做稀世珍宝贴身保存。
然而奕延却极为轻柔的展开了那信,手指沿着粗糙的黄纸一点点下滑,落在了信末那行小字上。
“兵凶战危,善自珍重。愿君得胜而归。”
一句极为平常的祝福语,不论是放在主帅对将领,还是放在主公对臣属身上,都看不出分毫异样。然而在收到这封信后,奕延却像得了什么宝贝一般。
这还是主公第一次如此吩咐。之前战事,大多都是临危受命。是为了梁府,为了上党,为了并州不得不胜的死战。而剿匪那样小差事,也无需多加吩咐。而今次,是他第一次在别郡正面开战。多这么句叮嘱,似乎并不为过。
可是奕延却像看到了这行小字之后的东西。这么长时间以来,他第一次离开主公如此之久,两个月转瞬即逝,新兴和雁门却还需时间打理。心念似潮,寄语如舟,他就像是独揽孤木的溺水者一样,抓住了这只言片语。
主公是不是也有些惦念他?在排斥和拒绝之外,是不是也有丝与他感同身受的寂寥和牵挂?
而这一点点臆测,便足以慰怀。
能够握刃引弦,毙敌性命的灵巧手指,缓慢又略显笨拙的在那行墨字上划了几遍。像是怕这娇弱的纸张承受不住,奕延小心的叠起油纸,把那油布小包放回了怀中,紧紧贴在心脏前面。靠在身后的大树上,他轻轻舒了口气,闭上了双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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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帅,前方来了消息。白部的兵马溃败了,据说不少逃向了这边,晋军让咱们小心提防。”这是个不错的消息,然而副将禀报时,眉头锁地死紧,显然不怎么肯信。
说实在的,拓跋郁律也不信。白部这次可是派了五千兵!这群白狗想来桀骜,怎么说也是让单于花了无数功夫才打下来的部族,哪里会是弱旅?然而放在那伙并州兵面前,却像是纸糊的一般。接战怕还不到两天功夫,怎么把这群凶徒的建制都打垮了?难不成是用了什么诡计?
然而想是这么想,战报他却不能不放在心上:“派一千人去狭道守着,若是见到溃兵,立刻剿灭。”
这可不是拓跋部的风格。毕竟草原之上,胜利一方往往把失败者也当做一种战获。不是用来换钱,就是捉回去当奴隶。但是白部不同,他们本就是拓跋部的奴隶,现在变成了逃奴,就需要更加严峻的法子来惩戒一番。而有了白部这个例子,其他别部也会藏起野心,乖乖唯拓跋部是从。
拓跋郁律可是拓跋猗卢的侄子,心机手段都是上上之选,怎会不知事情轻重?对于这些白狗,当然不会手下容情!
不过话说这么说,白部那五千兵真的被击溃了?若是并州兵果真如此强悍,这次的战获分配,怕要再考虑一二了。
攻打老营虽然不算太难,但是处理老弱妇孺,搬运部落物资,乃至清理溃兵,仍旧花费了拓跋郁律不少时间。三日之后,在晋军的大营中,重新见到那个温和无害的参军时,这个鲜卑汉子也摆出了亲切笑容:“张参军果真谋略无双,这次剿灭白狗,可是多亏参军!”
那个姓奕的羯人不知去了哪里?拓跋郁律不曾多问,直接把功劳推倒了张宾头上。
张宾笑眯眯道:“我一个文士,只是动动嘴皮子而已。仗还是诸位将军之功。白部可尽归了拓跋将军帐下?”
这话似乎有些深意,拓跋郁律也不含糊,哈哈一笑:“妇孺三千余,已经尽数命人押回族中了。”
他只说了妇孺,没提老弱青壮,显然是屠了个干净。张宾丝毫不为所动,反而拱手道:“那便要恭喜拓跋将军了。如此大胜,下官也要禀明使君,向朝廷请命!过些日子,说不得朝廷又有加封。”
闻言,拓跋郁律眉峰一挑。虽然这些人一口一个“单于”的叫着,拓跋猗卢其实还没有得到朝廷正式册封。若是真有了册封,他家叔父统一三部也就之日可待。这可是个不小的人情。
又帮自己平乱,又要给叔父请封。甚至前面那五千兵,也是人家一手击溃的,自己这便宜,岂不是占的太大了?
“如此,便多谢使君了!”拓跋郁律一脸谦恭道,“末将也从白部老营缴了些牛羊马匹,还请参军收下!”
张宾做出了讶然之色:“这怎么使得?”
“当然使得!若是没有并州兵马,此战难能胜得如此轻松?这些微末,本就是贵部应得之物!”拓跋郁律答的极为豪迈。
“哈哈,将军实在太客气了。”张宾哪会真的推让,人家只是一递台阶,他便顺势收下了这批战获。
比起金银珠宝,显然这些牲畜更符合并州的利益。
各自都拿到了好处,气氛可不就愈发融洽了?张宾着实又吹捧了拓跋郁律几句,还提了提边贸之事,随后才大大方方收了牲畜。两边都还有事,倒也没有举办什么庆功宴,各自打道回府。
在拔营之事,拓跋郁律又看了眼那固若磐石的晋军大营,心中轻叹一声。看来这并州兵马着实不能小觑,回去之后,他一定要禀明叔父,让族中有些准备。
鲜卑人走了,张宾等人却没有立刻返回晋阳。新兴和雁门两郡初定,哪里能够走得脱。奕延更是没有半点懈怠,带兵开始了漫长的剿匪之旅。
如此又过了半个多月,一道消息从河东起,瞬间传遍了天下。
汉王刘渊正式称帝,迁都平阳!
“此物真乃始祖之印?”刘渊已经换上了代表帝王的衮冕。他本就身材高大,容貌威仪,如今着帝王服饰,更显出非凡气度。
然而此刻,他正两眼放光,盯着面前案上的玉玺。这是在他登基之后,一命汉臣呈上的。所谓“始祖”,指的乃是当初代汉自立的外戚王莽,这人登基以后改国号为“新”,刻有一方旧玺,上书“有新保之”。然而如今这玺上,却多了三字,变成了“有新保之泉海光”。
刘渊的字元海,听闻汾水得玺,又见玺上添字,怎能不大喜过望?!这岂不是天命所归,上天为贺?
就算是刘渊这样老成持重,又蛰伏半生之人,登上了帝位,也难免变得自傲起来。又抚了抚玉玺,他朗声道:“既然汾水献瑞,新朝便改元‘河瑞’吧!”
下面臣子哪个会扫主上性质,立刻齐声赞贺。刘渊志得意满的看着阶下群臣,再次开了金口:“如今皇汉定鼎,当再伐晋国!”
这也是大的基调。一山不容二虎,更别说两个,乃至三个皇帝了。只要司马氏不灭,洛阳始终是刘渊眼中之钉,肉中之刺!
“末将愿往!”“儿臣愿领兵踏平洛阳!”
数道请命之声响起。刘渊哈哈一笑:“皇汉人才济济,兵强马壮。三载之内,必平洛阳!”
就像一声虎啸,这雄壮誓言在宽阔的宫殿中回荡。山呼声随之而起,与那豪言融做一处,回荡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