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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ript>他竟然穿了白衣。饶是刘宣深知梁丰容貌气度,也没想到他敢如此打扮。这一身比法会之时的更为标新立异,风华绝代。光是凭这白衣飘飘的姿容,恐怕就能传出美誉。
为了今日,刘宣也做了不少安排,譬如拜访新兴郡长吏孙志。此子志大才疏,嫉贤妒能,极好煽动,偏偏又是太原高门。刘宣便在他面前说了不少梁子熙徒有其表的闲话。如今看到梁丰如此风度,孙志恐怕更会怒火中烧,挑衅一二。有了旁人为难,就算梁丰能够脱身,未免也会落下口舌。
谁知一顿饭功夫,孙志就被赶出了将军府营帐。刘宣立刻察觉,自己可能低估了梁丰。不精孔孟之学,并不代表其人不够聪颖,只凭曲水流觞和宴席中的对答,便足以让梁丰名声大噪。这样下去,自己的目的非但没有达成,反而会为梁子熙扬名,他怎能作势不管?
于是,刘宣便带人亲自来到了司马腾帐之中。没人比刘宣更清楚,司马腾忌惮匈奴五部。身为天子族裔,司马腾自持身份高贵,把并州诸胡视作奴仆。然而羯人、羌人能做牛马买,匈奴人却不能。匈奴五部世居并州,跟太原诸多高门关系亲密,加之国朝大乱十载,原先由汉人担任的五部都尉,也改成了匈奴本族担任。这样的情况下,司马腾根本无法驱驰五部,怎能不让他心有耿耿。
面对这些不能呼来喝去,又占领并州大片土地的王帐子弟,司马腾从来不加颜色,更别提折节下士了。上巳饮宴时前来拜访,又点明射艺,只会让他更为不快。
他要的正是如此!
眼看软弓变成了一石硬弓,刘宣笑道:“弓虽好。然则靶子粗笨,恐难分胜负。不如仿楚之养由基,改作射柳?”
相传楚国神射手养由基和勇士潘虎比赛箭术,靶子设在五十步外,潘虎三箭皆中红心。养由基则说五十步外的红心太过简单,改为在百步外的柳叶上标红为靶。结果养由基百步穿杨,人皆称善射。
射柳一典人尽皆知,然而由刘宣说出,却让司马腾愈发火大。靶子是他让人摆的,岂不是暗讽他是潘虎吗?
“那便依都尉之言,射柳吧。”司马腾冷冷道。
有了吩咐,下人立刻行动起来。最终选定一株三丈高的柳树,涂红了树上六枚叶片,百步之外,眼神差点的,怕是连柳叶在哪里都看不清楚。
这次刘宣才满意颔首:“东赢公先请。”
司马腾也不跟他客气,命聂玄找来的校尉上前射柳。这校尉显然是个中好手,气定神闲走到了树前,弯弓搭箭,只听嗖嗖三声锐响,三枚红叶便掉落在地。
“好!”司马腾大喜,高声赞道。
刘宣呵呵一笑:“东赢公手下果真人才倍出。阿威,你可要当心了。”
他身后一个高瘦男子微微颔首,走到了树前,随意张弓。三声箭响,三叶齐落。
“承让。”刘宣谦逊道。
司马腾的面上不大好看。对方三箭并非同时射出,三叶却同时落地,显然后发先至,箭术奇高。这一场,分明是自己落了下风。若是继续射柳,怕是一不小心便要败北。
像是察觉了司马腾的犹豫,刘宣又道:“看来柳叶依旧难分胜负,不若改射柳枝。剥去枝条上一截树皮,中白者胜如何?”
枝条的目标可更小了。然而此时此刻,司马腾已经骑虎难下,只得道:“射柳还有此法?也是新鲜。且比来看看吧。”
下人飞快剥去了一截柳枝,仍旧是司马腾一方先来。不过这次那善射校尉可就没刚刚气定神闲的模样了。站在原地看了半晌,才举弓射去。第一箭,擦着枝条飞了出去,带落一片柳叶。第二箭,射断了另一条柳枝。校尉头上已经见汗,第三箭瞄了许久,才松开弓弦。啪的一声,作为目标的柳条落了下来,不过离剥白处差了足有半寸。
看到捡回的柳枝,司马腾脸都黑了,然而此人已经是他帐下射术最精之人,再没有旁人可以替他。
刘宣却不管司马腾面色,笑道:“阿威,看来这次更不易了。”
那匈奴汉子一声不吭,走到了柳树前,一箭射去,柳条应声而断,正中剥白之处。这一下,可就是胜负立现了。
没想到这杂胡敢如此嚣张,司马腾几乎都要压不住心头怒火。偏偏两人官职相当,上巳之时,又岂能当众动怒?忍了又忍,他才扯出一点僵笑:“都尉手下果真善射者众。”
“哈哈!”刘宣大笑道,“某胜之不武啊。倒是听说梁郎府上有些善射羯奴,不若东赢公招来,试试这第三局?”
如今三局一平一负,眼看无法得胜,突然听到刘宣这么说,司马腾不由扭头看向梁峰:“子熙,你府中果真有善射羯奴?”
没料到猛然被推到了台前,梁峰剑眉一轩,坦然道:“确有一人箭术上佳。”
“哦,如此甚好!快快招来!”司马腾不由大喜。刘宣这次比试可把他逼到了死角,反正那个校尉已无取胜可能,不如选一个羯奴来较量一下。胜了可以全自己的面子,败了也不过是羯胡之间的较艺,无伤大雅。岂不是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看了眼一旁那悠然自得的白须老者,梁峰拱手应是,命仆役下去叫人了。王汶倒是有些担心,低声耳语道:“刘都尉手下的兵士看来射术绝佳,若是你府上的人也败了,东赢公怕要动怒……”
这个,梁峰自然也能想到。刘宣此举,显然是针对自己。不过司马腾已经挂不住脸了,若是断然拒绝,怕是会遭司马腾嫉恨。比试弓箭,他并不担心,倒是刘宣究竟想做什么,让他十分好奇。与其现在闪避,不如见招拆招。
“什么?主公命我进去跟人比箭?”听到传话仆从这么说,弈延高高皱起眉峰。
“是东赢公亲自下令。”那仆从连忙纠正道。
弈延理都没有理他。这次来晋阳,比上次法会还让他焦躁。因为是踏春游宴,他这样的下人根本没法进入营帐,只能守在王汶的车架边。主公会不会累到,会不会被司马腾刁难,会不会遇上其他事情?翻来覆去都是此类想法,让他一刻不得安宁。现如今突然来人,说主公命他跟人较量箭术,怎能不让弈延惊愕。
然而一惊之后,他立刻道:“带路!”
被这羯胡凶恶的神情吓了一条,那仆从不敢怠慢,连忙带着弈延向帐中走去。
当弈延走进营帐时,不少人都吃了一惊。司马腾指着他问道:“就是这羯奴?”
不能怪众人惊讶。这羯人竟然长着一双异眸,看起来混不似人,让人心惊。站在风姿绰绰的梁丰身边,更是显得美之愈美,丑之愈丑。
梁峰不动声色答道:“他名叫弈延,乃是我府中部曲。”
“还是子熙心怀宽广。”司马腾叹道,“不过此子看来也算勇健,便命他射艺吧。”
站在帐中,弈延微微握紧了拳头。他当然能感受到在座这些贵人的目光,或是鄙夷,或是好奇,还有畏惧和厌憎,各式各样,唯独没有人把他当做个活生生的人看。在跟随主公太久,他都快要忘记这些人究竟是怎么对待他们了。
“弈延。”
耳畔传来一声轻呼,弈延转头,只见身着白衣的主公正微笑着注视着他:“此次比试的是射柳,而且是射剥去柳皮的白枝,你能射中吗?”
那黑眸如同以往一样明锐闪亮,不带半分异色。弈延只觉得涌上心头的怒火慢慢降了下来,微微点头:“我能。”
“刘都尉的部将箭术同样高超,一箭便能射白。你要如何胜呢?”梁峰继续道。
沉默片刻,弈延开口:“属下愿较量骑射!”
听到这话,众人大哗。步射都比不过人家,骑射可是匈奴人的看家本领,这羯胡儿未免太过狂妄!
谁料梁峰微微颔首,转身对司马腾道:“既然刘都尉部将射术精湛,再来步射也无甚意思。不如两人同骑快马,争先夺标,如此更能显出箭术高低。”
司马腾也未曾想到梁峰居然敢提骑射,不过反正不是他的部下,骑射又确实比步□□彩,想了想他便颔首:“确是此理。不知都尉意下如何?”
刘宣别有深意的看了梁峰一眼:“有何不可?”
有了两人同意,比试立刻变了个模样。两匹骏马分置柳树两侧,距离树木都是一里之遥。弈延和刘威分别背了不同颜色的箭羽,只要一声令下,两人就从两侧打马驰向柳树,看谁能先用箭设下那段柳条。
这下莫说是司马腾,就连其他士人也兴奋起来。往日射柳都难以见到,何况是骑马争标?
无数目光投在两人身上,弈延这次却没有半分焦虑,只是伸手摸了摸马儿的脖颈,又扭头看向场中站着的主公。那人似乎丝毫未受其人影响,依旧面带微笑看着自己,就像知道,他定能夺回胜利。
深深吸了口气,弈延摘下背上强弓,拉了拉弦,取了一支羽箭搭在其上。只听呜的一声,号角吹响,两匹马儿同时撒蹄向正中驰去。
这样近的距离,莫说是射箭,一时不慎,马儿都会撞在一起。然而两位骑士谁都没在乎这个,同时张弓,然而匈奴汉子的马似乎快了那么一点,搭在弓上的箭率先射了出去。
要中了!刘威对自己的箭术何其自信,争这一瞬,便是要率先射出手中之箭。只要自己先射中,就算对方箭术在高,也无勇武之力。然而这满满自信,却在下一瞬被击个粉碎。一支羽箭也射了出来,向着的却不是柳条,而是他的箭矢的长羽。只听哒的一声,两箭撞在了一处,同时下落。
要糟!刘威惶急取箭,想要再射。然则奔马的速度何其迅疾,转眼就驶过了最佳位置,而在这时,另一支羽箭已经脱弦而出,射中了柳枝。
“啊!”人群之中,不知是谁发出了惊呼,就见那支作为目标的柳条从枝头落了下来。
“妙哉!”司马腾不由叫道!电光石火之间,便能射出两箭,而且一箭射对方的箭尾,一箭射向柳条,准头之佳,胆量之大,简直让人拍案称奇!
仆从赶忙捡回了柳枝,呈了上来。那箭矢果真射中了柳白,司马腾更加激动,兴冲冲对梁峰道:“这羯奴果真勇健!不知子熙可肯割爱?”
完成了任务,弈延翻身下马,正朝这边走来。远远听到司马腾的话,他双目猛地圆睁,恨不得握弓在手,给主座之人也来上那么一下!
然而梁峰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若是有良犬舍命救主,主人获救之后,能把它送与旁人吗?”
司马腾愣了一下:“自然不能。”
“犬且如此,何况是人。”梁峰淡淡道。
没想到对方拒绝的如此干脆,然而用救主忠犬做比,司马腾也不好在说什么,哈哈一笑:“不愧是子熙的家奴啊!来人,给赏!”
那边喜笑颜开,弈延那颗绷紧生怒的心也轻飘飘落回了原处。主公果真不会扔掉他,能把他当做人看的,也唯有主公一人!
另一边,刘威走到了刘宣面前,愧道:“相国,属下无能。”
“无妨。”刘宣笑笑,转身对梁峰道,“不愧是子熙府上强兵。若有这样一队人马,怕是我麾下骑将也大有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