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禧正在笑。当然,是完全符合她的身份的微笑,谁她很开心。
但她不应该开心,不应该笑。
这位被无数人咒骂、却统治着中国、而且令人畏惧的皇太后显然做出了一个完全错误的反应——最起码低头看着他自己那双靴子的荣禄觉得这是一个完全错误的反应。太后老佛爷应该生气,应该震怒,应该严厉斥责皇帝、康梁乱党、洋人和各地督抚——瞧瞧,他们都做了些什么事情。
皇帝想要夺取老佛爷掌握的权力,康梁乱党借助皇帝的权威胡作非为、意打击老佛爷的羽翼,洋人派遣军队前来支持皇帝,而各地督抚居然在如此紧要的时刻宣布中立了。没有一件是好事,相反,全都坏透了。
在这种时刻,老佛爷怎么还能笑得出来,而且还很开心?
她应该震怒,这才是正确的反应。
为什么会这样?荣禄一点也想不明白,找不到答案,尽管这对他来说可能是件好事——当他和军机处的诸位大人拿着那份烫手山芋一样的电报来见太后老佛爷时,他们都认为自己会成为她泄愤怒的对象。他想了一会儿,偷偷将眼睛转向站在身边的端郡王载漪,但看到的却是一道同样困惑的目光;再看向另外一位大臣,也同样如此。
事实上,不只是他们三个,每一个站在慈禧面前的大臣都是同样迷惑,都不知道这是因为什么。也都想知道答案。他们唯一能确定地只有一件事:太后老佛爷很正常,没有疯。
然而,一个完全正常的人又怎么可能在接到如此多坏消息以后,还能露出开心的笑容呢?
所有人都在困惑的思考着,绞尽脑汁,但没有任何人有胆量直接询问他们的太后老佛爷——太危险,既然谁也猜不到老佛爷的想法,看不出她的心情。贸然提问的结果很可能只是一不小心把自己彻底葬送掉——还没有哪一位大臣愿意为了一个明确地答案付出如此高昂地代价。
他们保持着自己地耐心。当然他们也又足够的耐心。而慈禧依旧开心的笑着。
但是最后,她还是把笑容全部收起来了,换上一副冷漠得令人心寒的表情。“请神容易送神难,哀家倒要看看,皇帝准备怎样把这件事情收场。”
她知道他很难做到这一点。
她知道一个眼前的诸位王公大臣暂时还不知道的消息。
光绪皇帝正在愁。
他不应该愁,就好像慈禧不应该开心一样,然而现在。他们的位置完全颠倒了。虽然前来“勤王”地美国大兵已在天津登陆,虽然各地督抚都已宣布中立、天津的新军也采取了相同姿态……好吧,这不应该算什么好消息,但理论上他还是应当感到高兴……只不过光绪就是高兴不起来。
他没办法高兴,因为正泰然自若的坐在他面前的两位特使先生给他带来了一个不怎么好的消息。
他们带来了英国政府与美国政府的条件,支持他掌握权力、对抗皇太后的条件,秦朗的条件。
让他为难地条件。
两条铁路,而且是贯通中国南北地铁路!光绪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傻瓜。他当然知道这个要求将会给他带来多么严重的麻烦——严格地说。是灾难。虽然它比谭嗣同以前提出的建议稍微好一点,但也只是稍微好一点。可以肯定,如果满足英国人和美国人的要求。各地都会爆骚乱。
而且,这样做在一定程度上也违背了他的意志,而且会让他觉得颜面无光。
光绪是一个有远大理想的皇帝,做梦都想着中兴大清,而且他也在这样去做,这是人所共知的事实。但是,如果批准英国和美国的条件,将两条铁路的修筑权和一切相关利益毫无保留的移交给伦敦和华盛顿,尽管这可以算是巩固他的统治地位和权力、使他能够获得更加良好的政治环境推行改革计划的必要手段,对他来说仍然是一个打击。
沉重的打击。
事实上,光绪皇帝曾经批准了许多不平等的条约和要求,但那是以前,他可以理所当然的将所有责任推卸到那个老女人和她的党羽身上,都是这些人的错,与他无关,他只是一个可怜的橡皮图章……作为一个皇帝,他可以这么认为,只是现在,所有应该负责的人都可以把自己撇干净,他只能自己承担责任。
而这又是光绪不愿意看到的,他不想让自己沾上污点。
只不过他无法实现这个愿望,他不能不答应英国和美国联合提出的条件,他没有选择的余地,一点也没有。由于各省督抚和天津的新军相继宣布中立——对此,光绪非常生气,但毫无办法,各省督抚都不是他能够完全命令的,最多,他也只能把怒气泄到太监头上——现在,他唯一可以依靠的力量就是英国舰队和美国的七千名士兵,以及随时可能到来的增援部队。
英美联军是他唯一的依靠,一旦失去它,那个已经被彻底激怒的老女人就会像捏死一只蛆虫一样将他粉碎。
尽管极不情愿,尽管觉得很没有面子,但光绪不得不承认,他的实力很弱小,因此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
但他还是希望稍微做一点选择,使结果不会变得太坏。
光绪看向两位特使,用一个皇帝固有的威严语气说:“莫里循先生,哈特曼先生,对于大英国和大美国政府提供的帮助,朕感激不尽,但朕也觉得,贵国政府提出的条件稍微有些苛刻,因此朕希望,能够进行一。”
“我很遗憾。尊贵的皇帝陛下,但这是不可能地事情。”莫里循充满歉意的说。尽管他同样觉得伦敦和华盛顿的要求很苛刻,很难让人接受,但他不能采取任何措施改变这种状况——他甚至没有提建议的权力。
哈特曼也没有。
他们只是信使,并且是临时挑选出来的平民信使:乔治.厄尼斯特.莫里循是《泰晤士报》的驻华记,伊斯特.哈特曼是大毒蛇武器公司的推销员,只是小人物。他们能够成为政府特使仅仅因为一个原因,外交官们都还记得巴夏礼爵士和他的谈判代表团地不幸遭遇。为了自己地安全。他们决定除非得到军队保护。否则他们绝不进入北京。但在umbre11a雇佣军到达前总要找人向皇太后和皇帝传达伦敦和华盛顿地要求,因此莫里循先生和哈里曼被挑选出来,成为那只去给猫系上铃铛的老鼠。
只是那种预想中的可怕情形并没有出现,甚至没有任何迹象。北京的官员,不管是站在皇太后一边的、还是站在皇帝一边的,他们都很客气,甚至有点小心翼翼。显然很害怕一不小心将联军吸引到北京。
很明显,就好像巴夏礼爵士和他的谈判代表团地遭遇时刻警告着西方外交官,英法联军在北京干的“好事”也时刻提醒着中国政府的官员——当然,这只是记先生的观点,军火推销员有另外的看法,只是他不想谈论它。
英国特使与美国特使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莫里循是记,所以他志愿接受任务,只是为了得到一个可以上头版头条的爆炸性新闻;哈特曼为大毒蛇武器公司工作。当易水命令他接受这个任务时。他只能接受。
所以,他们的表现完全不同,莫里循更加主动。遇到任何人都试图交谈几句,套取一点有价值地信息,或评论;哈特曼则像一位过度矜持地小姐,大多数时候都保持沉默,尽管他知道很多每个人都感兴趣的内幕消息。
莫里循仅仅知道他没有权力提出修改条件的建议,但哈特曼知道条件绝不可能修改——他知道他地老板曾经做过什么,也知道他在干涉行动中挥的部分作用,因此他可以猜到他准备做什么——当然,绝不准确,甚至几乎毫不沾边,但有一点永远不会出错,有一个计划正在进行着。
计划,庞大的计划,复杂的计划,阴险的计划……最关键的一点,是秦朗的计划,因此一定有许多财团参与进来,因此条件绝不可能修改。
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哈特曼稍稍抬起头,中国皇帝仍在与记先生亲切交谈,但整个谈话已经被莫里循引到一个完全错误的方向,因为他的职业毛病又作了。军火推销员想了想,觉得他有必要结束这种缺乏实际意义的对话。
但不能说出实情,而且他也不知道实情,只能用另外的办法。
“请原谅,尊敬的皇帝陛下,”哈特曼巧妙的插进光绪和莫里循的对话当中,“就我个人认为,我国政府和英国政府提出的要求十分合理,不需要修改。毫无疑问,您的皇帝宝座值这个价码。”
翻译很明智的没有转述后面一句话,莫里循也惊讶的看着他。“哈特曼先生,这不是你的军火生意。”
“不是军火生意,但还是生意。”
“上帝!”如果不是在中国皇帝面前,英国人一定会叫起来,“我们面对的是严肃的政治问题。”
“也符合经济原理。”美国人仍然坚持他的主张,“两条铁路换一个皇帝宝座,公平合理的交易。”
有那么一会儿,莫里循有一种将哈特曼掐死的冲动:在中国皇帝的面前,在一个严肃的外交场合,而他又是美国特使,他居然保持着生意人的本色。只是,“两条铁路换一个皇帝宝座,公平合理的交易”,这样的话能在一位陛下的面前说出来么?
糟糕的是,他不能阻止哈特曼先生胡言乱语,更糟糕的是,中国皇帝已对他的胡言乱语感兴趣了。
“他们在说什么?”光绪问他的翻译。
翻译恭敬的回答:“回皇上,两位特使先生正在讨论,如何向大英国政府和大美国政府转达皇上的要求。”
理论上说,这个回答无懈可击:皇帝既不懂英语也不懂法语,两位特使先生似乎也不懂中文,翻译完全掌握了主动权,可以解决所有可能出现问题。但不幸的是,不管翻译、光绪还是记先生,他们都不知道,哈特曼有一位鼓励雇员学习外语的华人老板,还有一个中国搭档,王振,而且他在中国活动了接近三年,所以实际上,他懂汉语,不但能听,而且能说——只是音不标准,但西方人都是这样。
哈特曼先生现在就开始挥他的特长了。“不,尊贵的皇帝陛下,我刚才对莫里循先生说的是,用两条铁路换取一个皇帝的宝座,这是一笔很公平的交易,我认为没有讨价还价的必要。”
莫里循彻底愣住了。
翻译跪了下去,不管重复着:“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而光绪,他完全没有听到翻译在说什么,只是目瞪口呆的看着美国人,脸上的微笑一点一点凝固,最后,它就像玻璃一样裂开、破碎,然后落得满地都是。
如果伊斯特.哈特曼想让别人记住他,毫无疑问,他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