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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广煊目不转睛的盯着面前的小姑娘,容颜俏丽姿色不俗,从轮廓中隐可见成人之后的美貌跟风情。
一颦一笑……
依然是他熟悉的样子。
……他的小姑娘。
盛广煊第一次见颜秋意是在一次宴会上,衣香鬓影华服美裳,一眼望去说是繁花似锦的也没错。他端着一杯香槟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呆着。他一向不屑于去参加这样的场合,但是因为种种原因又不得不去。盛家是个大家族,此前也是颇有名望的,只不过大家族也有大家族的弊处。人口繁多关系网错综复杂,亲友子女甚至夫妻之间关系都不甚融洽。他父亲是庶子,资质又稍显平庸,如果不是他一直努力最终得到老爷子的认同,在家族中有一席之地的话,怕是他的处境未必会比厅中那几个极尽谄媚之事的人好不到哪里去。
他今年三十五,老爷子话里话外的意思已经属意他作为盛家下一任的掌权人。他现在的处境,盛广煊端着杯子的手一顿,大概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吧。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大选在即,他们盛家所支持的那一位被选上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只是中间运作需要一些时间。盛老爷子打算把当家人的位置交给他,顺带将盛家在这次大选中的功劳当做他盛广煊的进阶之石。
视线扫过一张张挂着虚伪面具的脸庞,他无趣的推开了窗户,夏夜清新的空气带着一丝凉意进入室内,夜色朦胧,愈寂愈静。
颜秋意就是在这时进入他的视线的。
她身材高挑。算得上玲珑有致,身着一袭藏蓝色黄金织纹的高开叉斜襟旗袍,头发用一支青玉发簪高高挽起,一只羊脂玉镯子套在葱白的玉手上,她微微偏头露出耳朵上小巧精致的珍珠耳坠。
当下夜色正好,他看不清她的容颜,心里想着这样的身段容貌自是不会太差。但同时又有一层隐忧。若是身段这般却没有匹配的容貌岂不可惜?
他是久经情场的老手,阅人无数,对于美的体验更是甚于旁人。心下有些可惜又有些好奇。她转过身似乎应答着什么,这时一束灯光打过去。
斜斜的一道光照在她的眼睛上。
盛广煊被她眼里的璨盛的光芒闪了一下,几乎有些失神。
这是一双很美的眼睛,闪着水润的星芒。翦水秋瞳漆黑明眸,如水波流动般晶莹。
他一时间有些嫉妒能够得到她这样目光的人。他听得她开口,“三师姐夫……”
一阵笃笃响声传来,一个身材高大穿着笔挺军装的男人走过来,“伊伊怎么样?”
伊伊……秋水伊人?他心想。倒是相称的很。
女孩清浅的声音传来,“还好。知道你心疼怀孕的三师姐,不肯让她太过劳累。我这个当师妹的只好代替三师姐来参加这种无聊的宴会了。”
军装男人笑了笑,带着宠溺。“好啦,知道你辛苦,回头我把你看中的那个笔洗给你送去。”
“这还差不多,三师姐夫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知道就好,跟在康楷身边就好,不要到处乱跑,但同样也要记得,没人能欺负了你去,你可是康教授的心爱弟子,上面那么多师兄师姐呢。”
盛广煊忽然有了印象,这小姑娘似乎是康牟的关门弟子,传闻中备受宠爱的小弟子。康牟是什么人,学界泰斗级人物,到哪里都是备受尊崇的。只是因为他的一个徒弟涉及到了大选,因此进来有些受到冷遇。
他记得这次宴会似乎是邀请了康牟的儿子和孙子,康启和康楷,康启夫人早逝,想必她应该是康启的女伴。康家一家子倒是钟灵毓秀有本事的很,只可以沾上了政治,又站在了那一位家族的对立面,注定不会过得太顺。
等他回过神来,人已经不见了。
盛广煊耸耸肩,仰头喝掉了杯中的香槟,不过浮光掠影的一眼,想来以他们的立场不会有太多交集。康家必定是跟萧家绑在一起的,而他……永远是站在利益这边。
这次宴会中不乏文艺界人士,其中有一位是跟康牟有些龃龉的学术大拿的忠实拥趸,话语间尽是对康牟的不屑,无非是说他是沽名钓誉穷途末路靠弟子接济的空想家。
他见得她一袭藏蓝色旗袍向他走来,姿色不俗没有辜负她的期待,只是精致的面容上满是冷淡,眼神更是冷冰冰的扎人。
这美人带刺儿!
以为美人是为他而来,见猎心喜的盛广煊当即一整仪容面上挂着笑迎过去。
谁知美人目不斜视径直的绕过他……
绕过他……
盛广煊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很快调整好,相信旁人并没有看出他的异样。他转过头想去看吸引颜秋意目光的是什么,正好听见那位拥趸在大放厥词。
“……谈五经,白发死章句。问以经济策,茫如坠烟雾。想必这个是我们那位声名远播的康大教授的真实写照……”
这几句是在嘲讽迂腐无知跟教条主义,拿这话来讽刺康牟,无外乎是说他不懂政治,墨守成规,死脑筋又不知变通。说这话的是王家的小儿子,在b大念的书,却是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的水准,平时总喜欢曲解些诗句
想这康牟的小弟子倒是尊师敬师的很,因为别人的一句话就冷了脸,性子倒也是烈。盛广煊看好戏的目光看了过去,他倒是想知道这个美人会有什么反应。
颜秋意双手抱臂,身旁跟着一个清秀的少年,看上去也就十八九的样子,面上也是不忿的很,但却克制的很。
又是一声。“也不要这样说嘛,康大教授一向喜欢一些你侬我侬的诗词。没准到最后能效仿他周某人写一些诸如‘那堪伏枕听鹃声,寂寞春宵怨更深。好梦乍回魂欲断,半窗明月照孤衾。’的诗词作为传世之作,好让我们这些人欣赏一下。”
这是周佛海的诗,用在康牟身上……这话说的委实有些诛心了。
颜秋意看了一眼手里端着半杯酒的康楷,睨了他一眼。劈手夺过他手里的酒杯。用力的摔下去。玻璃杯登时四分五裂,碎落的玻璃碴合着鲜红的酒液溅了一片。
声音响而大。
现场的人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看向颜秋意的目光带着不解和犹疑。人们聚成堆过来。窃窃私语的讨论着。
盛广煊兴味更浓了,他摸着嘴唇看向恰好站在自己对面的颜秋意,目光里的那丝兴致愈演愈浓。
她也不慌张,画着淡粉唇妆的嘴唇轻轻张开。确实问向身旁的康楷,“小楷你知道吗?你可知道。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像是帐下埋伏刀斧手摔杯为号,生擒贼敌的这种行为更是常见。”
先头发言的王家公子一时不忿,他不认得颜秋意这章生面孔。却是对她身边站着的康楷很有印象,康牟的孙辈,平时在b大的时候跟他就不对付。这下他更是逮着机会好好讽刺一下康楷了。
“总拿这种戏文里常有的事情说事算什么本事?为了一句话就哗众取宠的摔了杯子引人注意?”
颜秋意也不辩驳,更没有搭理王家公子。只是自顾自的跟康楷说着话,说是跟康楷说,但是视线却是不动声色的一一扫过在场每个讽刺过康牟的人,“所以小楷你要记得,凡是政治斗争,都是有两手准备的,比如摔杯子不成可以摔个西瓜摔个苹果之类的……”
在场的人搞不清楚她的用意,却是被她有些无厘头的话给逗笑了。
“毕竟摔西瓜的时候可以假装递给别人没拿住,因为吃的打起来,这事说到底其实不算丢人,总比猪八戒被蜘蛛精挂在身上还洋洋自得要好看的很。”
又是一阵哄笑。众人的目光扫过身形臃肿的王家公子以及他身旁站着的尖嘴猴腮瘦得跟杆儿似的跟班,嗡嗡声更重了。
他们不过是随声附和,毕竟大选在即,两方极有可能上位的人士不对付是正常的,他们大多数都是在观望。这开口的姑娘应该是康家的人,而康家明显是站在萧家那一边的,对于相反立场的王家自然是不会那么客气,更别说在场的各位前一秒还听见他在嘲讽康牟。当下都有看热闹的意思。
王家公子一时没反应过来这话是在说自己,不明所以的看看大家又看看颜秋意。
她这话是在讽刺王家公子身形臃肿肥壮如猪,看上去一本正经,谁知道早就跟不知哪来的妖魔鬼怪混到一起去了。
王家公子反应过来,脸色涨得通红,他气急败坏的指着颜秋意说不出话了,身旁尖嘴猴腮的跟班儿倒是极有眼色又趾高气昂的替他开了口。
“你是什么人,你怎么敢这么说话,你知道他是谁吗?”
颜秋意挥挥手,嫌弃的说道,“小楷啊,今天的这宴会是怎么回事?怎么藏污纳垢的什么苍蝇蛆虫都有,败坏人的兴致。还是老师会选人会教人,各个弟子都是芝兰玉树落英芳草的……”
这下大家知道这姑娘的身份了,合着说人家坏话被人家弟子听见了,看年岁应该是康牟的小弟子,那个未出现在世人眼中一直不显山不显水的颜秋意。
骂够了,颜秋意直奔主题,她搭着康楷的肩,姿态随意的问道,“刚才猪八戒说的那句诗‘那堪伏枕听鹃声,寂寞春宵怨更深。’听懂了吗?”
康楷忍笑,他知道自家小师姑是在找场子,他爸爸康启临走之前也嘱咐过,不惹事但绝对不能怕事,他也不含糊当即摇头,“不喜欢,浓词艳调的没有风骨,不喜欢!”
他咬着牙又重复了一遍,偷偷扫视了一遍在场的各人,决心一会情况不好的时候立马护着颜秋意先走。
盛广煊看见康楷下意识防护的动作有些忍俊不禁,他动了动身子,往旁边挪了挪站的离颜秋意更近些。
颜秋意很快接过话,“不喜欢就对了,这是王家公子极为推崇的周佛海的诗,一身反骨随时换主,抗战期间叛蒋投日,成为了那边的肱骨之臣,一点文人的骨气都没有,想必王家公子这么推崇……”她微一挑眉,眼波流转间风情万种,“该不是家学渊源吧?”
众所周知,王家原先靠着萧家起家,后来才中途靠上了萧家的死敌,王津看着大家窃窃私语的声音愈加大了,他本就是纸老虎一个,这下有些慌张的挥动着手臂,“不是的,你你不要胡说!”
盛广煊见颜秋意颇为认同的点头,她轻轻点头,“也对,倒是我的不是了。我老师风光霁月的模样,怎么能跟这种人一般见识呢,即便他听得这样的侮辱也不过笑笑便罢了。他可是从收我为徒的第一天就教导我,夏虫不可语冰,井蛙不可语海。跟下三滥的人计较,总会影响格调。”
王津不是用诗嘲讽康牟吗?她就爽快一点也用诗骂回去。
盛广煊啧啧。
她太招眼,身材高挑足以傲视众人,一身藏蓝的旗袍衬得肤白如雪,周身的气势又是凛然如怒放的蔷薇带刺却又格外引人注目,身板站得笔直姿态却婀娜万千,素白的手搭在康楷的手臂上,隐隐可见因压制愤怒而绷起的青白。
颜秋意目光别有深意的扫过面前众人,语调清浅却又足以使众人听得真切,“只是,我倒是不知道,竟有人如此推崇他周某人的诗,怕是要有样学样吧。诸位听得开心,也不怕辱没了自己的耳朵!”
声音掷地有声,场面一下变得极静。
正赶上这时侍应生端着一盘斟好酒的酒杯,看着周遭极静的众人,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颜秋意笑了笑,探手接过托盘,然后如法炮制,又猛地扔在地上。
“噼里啪啦”
玻璃杯碎的不能再碎,她满意的拍拍手,拽过康楷,扫视一圈不见康启,礼貌的微一颔首,“告辞!”
言毕竟是扯着康楷就离开,个子比她还高的少年竟被她拽了一个踉跄。
盛广煊低头看了看地面,笑了笑追了出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