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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形的大脚就要踩在滕云深锈迹斑斑的脸上了。只不过,后者的另外半边脑袋尚且埋在影子底下。黑暗的时间加速了他的思考。
年轻的巫师想起了变形法师的诗。只使用一只眼睛去看待事物的话,会令人们的视角变得狭窄。而在半边大脑磕磕碰碰的情况下,一些容易被忽略的细节却从晦暗不明的角落里蹦了出来……但他需要的不是这些,他得到的只是启发,而他需要的是别的东西。关上一扇门,打开一扇窗。
他瞧见了世界的倒影,天翻地覆,他似乎正在坠向一望无际的天空,而身后的大地穷追不舍。这样的风景并非世界的本来面目,却又是世界落入了人们眼中的原貌。
滕云深关闭了翻转视野的……惯性。
月光是来自太阳的火,它映在高远的水镜里,透过冷寂的夜色,来到了滕云深的身边。年轻的巫师从真实的虚像之中唤起了它的实质。
滕云深盯着近在咫尺的超形,他的视线点燃了太阳之火,烈焰蹿升,裹住了双头的躯壳。镜中之花,水中之月,在广漠的夜光之下,超形无处可逃。
双头的躯壳张开大嘴,它的嘴是两条不规则的裂缝,几乎可以把整个脑袋分成两瓣。它大声叫喊。然而,锋利的恶风吹起了满地的落叶,却吹不走月光温柔地暴晒。
它又重重踩了滕云深一下,生锈的钢铁之躯在它的蛮劲下微微变形。可是,钢铁的法力不仅仅赋予巫师抵抗伤害的坚固,也赋予巫师承受伤害的坚强。
滕云深彻底沉入了影子的世界里。一串一串发亮的气泡状圆珠飞快浮了起来,带走了他半身斑驳。
多愁善感的巫师想起了另一首诗。但还没等他在脑海里勾勒出一个清晰的意象,邪恶巫师毁灭性的念头就击中了他。即使躲在重重暗影之后,他仍然具有情感,无论身处于何时何地,哪怕安安静静地待在梦乡里,人们总在思考,所以,巫师总是能够找到他们。
真名的法力离开了滕云深。月光之火离开了双头的超形。
年轻的巫师在影子的王国里载浮载沉。他的大脑近乎一片空白,只余下一点点东西在空洞里来回晃荡。他还记得自己留下了后手,当他看见镜像法师的尸体之时,一个计划——也许还算不上计划,只是一个小花招——就在他心底的角落里有了模模糊糊的形状。
滕云深丢开影子的魔力。刚刚击倒两个变形法师的超形迟钝地转过身来,瞪着自黑暗之中逼近的他。
形形色色的情绪在滕云深的知觉里飞舞。他重新打开了矫饰视野的错觉,并在被超形抓住之前找到了插在对方脚背上的魔杖。争分夺秒,间不容发。滕云深向魔杖投去了混乱的情感,不具情感的事物或许无法承载这些能量,然而,滕云深在魔杖的金属光泽里找到了镜像的魔力。
超形一无所知地冲了过来。
滕云深不安地后退了一步。他的身后空空如也,可是,他已经退到了尽头。超形的脚步声由飓风锻造而成。双头的躯壳马上就要抓住他了……滕云深也无法再次藏回到影子里去,他已经选择了镜像的魔力,因此不得不舍弃了影子的魔力。
只要一次呼吸,只要一次心跳,超形就会将滕云深撕成两半。
战斗法师滑了一跤,像躺在光滑的冰面上一样贴着满地的枯枝败叶迎向了双头躯壳的冲撞。他伸出胳膊,勾住魔杖。紧接着,咔嚓!双头的躯壳踩住了他的肩膀,坚硬的骨头成了毫无悬念的碎片。
滕云深深深呼吸。这一次呼吸十分漫长,静止从他的胸腔里扩散开来,在无休无止的痛苦之中透发着虚幻的光。那种感觉就好像是……吞下了一整座火山。
战斗法师第一次进入了镜子之后的世界。
滕云深颤抖着伸出手去,推开一块一块或明或暗的晶格。假以时日,他或许能够在虚像之中呼吸。但是,此时此刻,他只能够在虚假的空气中饱受窒息的煎熬,他甚至无法出声叫喊。
混乱的情感劈啪作响,蠢蠢欲动,犹若在熔化的柏油路上打滚的蛇。
滕云深走到了超形的镜像跟前。在广角镜的镜面中央,它呈现出了夸张的比例。朦胧的月光之下,镜像摇摇晃晃的,仿佛随时都会在雨打风吹里化作轻烟。
战斗法师继续向镜子的深处走去。镜面世界开始坍缩、扭曲。明亮的部分越发明亮,昏暗的部分越发昏暗,超形的镜像则越发清晰。
滕云深稍稍推动那些混乱的情感,这就和推开压在自己的胸膛上的大石头一样困难……但总比在镜中世界里给自己做情感摘除手术要容易得多。
超形的镜像活了过来。情感充盈着它不切实际的躯壳。
滕云深侧身向镜子以外的世界望去,他向那里投出专注。呼吸的渴望在他的肺部里燃烧。他在镜中世界长途跋涉,跨越千山万水,而转身离开却似乎仅仅需要一个念头,就在一念之间。他属于外在的真实世界,与这里格格不入。
但他还不能够离开,要摧毁超形还差最后一个步骤。谢天谢地,他还有时间。广角镜的特质使得外在的时间相对稀释,他不曾预见到这一点,这大概是他在这惨淡一天里为数不多的慰藉之一。
滕云深将超形拽向了镜中的世界。以他持有的镜像法力并无法完成这一过程,可是,他也并不是真的在打算着要把双头的躯壳关在虚构的牢笼里。
他只是需要制造一次大碰撞。他为镜像填充了混乱的情感,也是为了增幅这一次大碰撞的烈度。他要让超形灰飞烟灭。
实体与镜像的接触不会引发相互湮灭的作用,镜像只是实体在镜中世界的容身之地——然而,这一面镜子是不一样的。
它贯穿了双头躯壳的脚掌,而滕云深又透过镜像的引力将它与这具躯壳捆绑在了一起。根据巫术的守则,它几乎成了双头躯壳的一部分。
滕云深也还记得镜子与镜子的守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