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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
一个男子嗓音几乎与我同声而出。我扭头望去,却见一名青衣少年呆呆望着我,忙也缩回了手去。我正要开口,蔻儿已跳了出来,以比刚才跟我说话要大上数倍的嗓门大声吼道:“你这登徒子想要干什么!”
那少年眼看自己被人当成登徒子,急了,忙叫道:“你——你凭什么说我是登徒子!”
蔻儿道:“光天化日之下,你胆敢动手动脚想占我家小姐便宜,你当金陵城没有王法的么?你可知道我家小姐——”
“蔻儿,够了。”我忙沉声打断了小丫头的大义凛然,生怕她一不小心说漏了嘴,叫旁人得知我是当朝应选的秀女,难免不会遭来祸事。
蔻儿闻听我开了口,只得不情不愿地退到了一旁。我不欲多作纠缠,正要买了那面兔儿便走,却不妨一个清冽地令我心头蓦然一动的声音忽然自身畔响起。
“流景,给这位小姐道歉。”
我循声望去,但见一个身材颀长挺拔的年轻男子赫然伫立在我身前,剑眉星目,玉带金冠,宝蓝色的锦缎深衣,月白色嵌金丝的腰带,正中还以金线缝着一块温润柔则的美玉。他口中说着话,一双亮如星辰的眼眸正颇有深意地盯着我,毫无半点掩饰。
那少年见了那男子过来,忙扭头向他求救道:“王——公子,您倒是替小的说句话呀,小的——我怎么就成了登徒子了!”
王公子?我心中暗拊,瞧他的衣着打扮必然非富即贵,我初来金陵,明日便就要进宫参选,当此时际多一事争如少一事,我被他的目光看地渐渐不自在了起来,又不欲多作纠缠,因道:“刚才的事只是意外,家婢亦有不对之处,公子不必如此介怀。”
那少年登时笑逐颜开,“还是这位小姐明理!”
我浅浅一笑,转向蔻儿道:“时候不早了,这便回罢。”
蔻儿犹疑道:“小姐不要那面兔儿了么?”
我尚未开口,那少年蓦地叫道:“这面兔儿是我先瞧见的!”
“你胡说!”蔻儿急道,“明明是我家小姐先瞧见的!你一个男子汉,怎地这样觍颜,说谎话都不脸红?”
那少年一怔,正要开口,我淡淡道:“蔻儿,算了。”我说着瞄了那男子一眼,却见他正一脸好整以暇立在一旁静静看着,也不说话。我心中有些憋屈,赌气道:“也不是什么重要物事,何苦非要与人相争?”
蔻儿讷讷道:“可是奴婢瞧着小姐喜欢地紧——”
我莞尔一笑,“我更喜欢去秦淮游河,你跟是不跟?”
蔻儿一呆,正要开口,我已悄然转身离去。蔻儿忙忙喊道:“小姐!小姐您等等奴婢啊!”
不过走出四五步的距离,那男子蓦地开口:“小姐请留步!”
我一怔,不由自主顿下了脚步,转身望着他忽然疾步走到我身边,伸出一掌。
“这……?”他宽大的掌心中,赫然置放着那只栩栩如生的小面兔儿,我不知他此举何意,怔怔问道。
我犹疑半晌,终是摇了摇头。“无功不受禄,好意心领,恕难接受。”
他灼灼的眼神在我面上流转不定,最终与我眼神胶着,悠悠一笑,轻而启口,“君子不夺人所好,何况这小玩意本就是小姐先看上的,小姐又何必客气?”
我沉吟不语。他径自道:“在下姓宁,宁佑承,不知小姐贵姓芳名,可否相告?”
“贱名有辱清听,不提也罢。”我向蔻儿使了个眼色,蔻儿立时明了,掏出装着散碎银钱的荷包便将那面兔儿的钱付给了那老人,哼道:“我们小姐才不领你们的情。”
我这才伸手拿过那小面兔儿,莞尔一笑,“告辞。”转身便径自去了。
辗转走了半条街,突然地便没了兴致,于是便携着蔻儿折返了回去,用过晚膳后,说了会子话便各自休息了,一夜无话,很快东方便已大亮。
沉寂了一晚的旅店进入了一个无比繁忙的清晨,几十名公公鱼贯出入,并着穿红配绿的几十名秀女,上了各自的马车一股脑地直奔皇宫而去。
一长队的马车咕噜噜行着,穿过冗长的永巷,经过一处处亭台楼阁,终于停在了谧秀宫外。我原以为这便是要觐见帝后了,却原来还要在这谧秀宫中住上三日,让掌事姑姑观察检查各位秀女的身体状况及饮食睡眠习惯是否良好,过了这一关的秀女才有觐见帝后的资格,倒当真是千中挑万中选了。
我携着蔻儿在谧秀宫中暂住下了。第一日便见来了十名威仪严谨的掌事姑姑,将几十名秀女通通带去一间大屋子里分批沐浴净身,然后检查身体是否有隐疾,是否完璧之身。轮到我时,我沐浴毕自木桶中跨出,在掌事姑姑的示意下缓缓在一张木床上躺下身子,我闭上眼睛,隐隐只感到那粗糙如枯枝般的手指自我身上反复地掠过,或轻按,或揉捏,我心头憋闷不堪,几次忍不住便要用力推开面前那张干枯而面无表情的脸。
不知折腾了多久,才听到那姑姑自喉咙里咕噜了一句听不分明的话,跟着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起身穿衣服。我几乎是立刻便爬起身子,飞快穿好了兜衣与亵衣,眼见那姑姑伸手拿过一旁翡绿色的小册子,在我的名字上轻轻勾了一笔,而后转身朝着我面无表情道:“好了,你回去罢。”
我系好衣裳的带子,弯身穿好绣鞋缓缓走了出去,入秋后的凉风蓦地吹拂在脸上,登时将心头的憋闷与烦躁也吹去了不少。蔻儿眼见我走了出来,忙忙地便迎了过来,将手中抱着的一件藕荷色滚银丝边的氅衣轻轻披在了我肩上,轻唤了声:“小姐。”
我心中一暖,扶着她的手臂便并着肩一起往外走去。回到谧秀宫要穿过御花园北苑,我来的时候已很是惊喜地发现整个北苑居然有好大的一片枫林,远远望去便如一片赤红的云海,随风荡漾,很是令人心旷神怡。
我一时动情,不由得站住了脚步静静地欣赏起来,蔻儿不解我意,却也没有多问,乖乖地站在我身边陪着我静静望着那一片红色的林海。那枫林呈椭圆状,包裹着一片澄澈如镜的平湖,拱桥如虹,站在桥上俯望那平湖,状如莲叶伸展,金色的夕照下平静的湖面波光粼粼,便如撒了一层耀眼的碎金。我不由得微微看呆了去。
正暗自心生神往,却蓦地听到前方传来一阵脚步声。我抬眼望去,只见一队太监宫女围绕着一顶步辇远远地自前方走了过来。我不便阻道,于是便静静退在了一旁,迎着那步辇抬了过来的方向跪下身子。
那步辇规制颇大,不比一般代步所用,是由八名小太监抬着缓缓行来。我悄悄抬头望了一眼,只见其上坐着一名年轻女子,妃红色锦缎上裳,下罩一条珍珠白的丝绸长裙。乌墨墨的长发直垂至后腰处,头上却盘作了灵蛇髻,一侧颤巍巍地簪着一支点翠采翟的八宝金步摇。采翟尾处缀着五绺莹然有光的南珠,圆润的贝耳上两枚通翠的嵌翡翠花篮络索,随在那步辇的走动轻轻地跃动着,在颊侧、耳后辗转轻轻撞着,漾出了一波波温润的光影,衬着她沉静而白得如冰雪般的面庞,细致温柔的五官愈发妍妩起来。
我不知道她是谁,却也料想她必是某位正得势的娘娘无疑了,我于是不再多看,在她抬眸望向我时紧忙垂下了脸去。步辇渐至行到了我身前,走势未停,然而就当我以为那一行人必然要将慢慢走远,渐至走出我的视线时,抬着步辇走在前头的那名小太监却蓦地脚下一滑,“哎哟”了一声便斜斜地撞向了我后心所靠着的那侧汉白玉阑干。
那小太监脚下一滑不打紧,步辇整个便跟着倾斜了过来。那女子本自沉静的面容蓦地里涌上了一层惊惧,随着步辇整个的倾倒,她身子一歪,在众人惊慌失措恐惧不已的惊呼声中,她只来得及惊叫了一声,身体便如断线的风筝一般直像那湖中栽去。只听扑通一声,快到众人来不及作出任何的弥补与挽救,她已然从步辇上跌落,摔入湖中。
我眼睁睁看着那抹妃红色的身影自我身侧头顶一跃而过,堕入湖中,竟是本能地便跳起身来,伸出手臂便徒劳地想要拉住她,然而终究是快不过那一刹那的坠落。来不及多作思考,我仗着自己识些水性,在那一群太监宫女一叠声的“不得了了,快来人啊,静妃娘娘堕水了!”中,深吸了一口气,扶着那阑干一个翻身便跟着跃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居然没有亲人愿意说出意见……洛很郁闷啊,既然如此,那洛就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安排了,上颐妃番外,正文稍候……
晓来谁染霜林醉—颐妃番外(二)
沁凉的湖水很快吞没了我的身体,我慌忙闭住了气息,目光切切地追着不远处正载沉载浮的一抹妃红。那女子显然是不识得半点水性的,只勉力扑腾了几下,便直直的往下沉去。我游到她身边抓住她的衣领,为了怕她求生心切本能地缠住我,我一抓之下随即向岸边游去。
她倒是十分安静,全然不似一般溺水之人陡然见了救命稻草,必然是要死死抱住不放的。若不是口鼻间呛了水仍间或吐出些水泡,我几乎要以为她已经没有了气息。我匆忙瞄了她一眼,只见她双眼紧闭,身子下意识地蜷缩了起来,任凭我拉着她的后衣领向岸边游动,只一动也不动。
已有不少宫女太监围在了岸边,见状忙忙跟着涉水而来,帮衬着将她抱到了岸边,跟着又将我拉了上岸。我伏在岸边,眼见那女子惨白的面上满是水渍,髻松鬟倾,乌墨如瀑的长发正慢慢地滴着水,眉头紧皱,手指蜷成一团。我担忧她吃水过多,若不及时吐出恐怕灌进肺中,顾不得自己气息尚且杂乱无章,喘息着急急问道:“快!快将她扶起身!”
蔻儿跟着一个穿着莲青色衣裳的小宫女急匆匆地分开人群挤了进来,“小姐!”她一声惊喊,跟着便扑了过来,“小姐您没事罢?您……您吓死奴婢了!”
我来不及宽慰她,只听那莲青色衣裳的小宫女泪流满面地抱着那女子,一叠声地哭喊着:“娘娘!娘娘您醒醒!传太医!快传太医!”
我见她抱着那女子便是一阵摇晃,忍不住喊道:“你快放开她!”
一群人这才注意到我。那小宫女泪眼朦胧地望着我,一脸不解,我见那女子身子蜷地愈发厉害,顾不得多作解释,一把推开那小宫女便将那女子扶坐了起来,身子靠在我的肩膀上,用力地拍着她的后心。
不知拍了多少下,她一直僵着的身子突然轻轻一动,那死死闭着,已然泛着惨淡的青白色的嘴唇微张,浊气一散,一口湖水便蓦地吐了出来。
我见她吐了出来,心下这才安心了,转而冲着那小宫女道:“现下没事了,快将你家娘娘带回去休息罢。”
那小宫女一脸狐疑地望着我,待得亲眼见到那女子呼吸渐渐平稳,她这才破涕为笑,招手唤来小太监重抬了软轿将那女子抱了进去,转身向我福了一福,斟酌着问道:“这位可是新进的小主?你救了我家娘娘,改日必有重谢。”
她说罢,转身便向着那一起子宫女太监道:“起驾!”
发生了这桩意外,我身上衣裳也尽湿地透了,再无心思欣赏风景,我便即携着蔻儿回了谧秀宫。这件事我并未放在心上,于我而言,只不过是无意中救了一个人,她是正得势的妃子也好,只是普通宫女也罢,对我而言全无半分分别。
可是,身体却似乎在努力地提醒我做了些什么,回去后的当天夜里我便突然地发起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