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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避而不谈帽子胡同,难道真个去找那些男人……云娉婷不敢细思,转念间想起简秀,想起方才她提起简秀时,云玉昭当即变色,不觉犹疑。
简秀姿容世所罕见,若论美貌,便是倪润之也多有不及,会不会因自己重生之故,这一世和上辈子的发展已不尽相同,大姐喜欢简秀了?
邙州简家乃医学世家,名扬天下,简家子弟自是配得上云玉昭,可,云娉婷想起暗窑子甜腻的浓香和婉转勾人的呻-吟,一阵不自在。
得便了,还是得触碰大姐逆鳞,打听一下劝一劝。
“嫡亲的一母同胞妹妹从不关心,来了就骂人发火,这算什么!”云玉昭走了,莫问进来,扶起搭衣架,拿裙子拍打撒气。
云玉昭方才气极,那一脚踩得不轻,除了灰,上面的丝绣也踮坏了,褪了线头儿,莫问一看,气得手都抖了。
“你误会了,我和大姐说事儿,大姐生外面混账东西的气,不是冲我发火。”云娉婷无奈。
往日她性情柔和,莫问自在惯了,没有主仆该有的尊卑,一时也不好立威,况莫问虽言语偏颇,到底是为她好。
“你呀!就是菩萨心肠。”莫问恨铁不成钢,差点要拿手指戳云娉婷,“外面混账东西惹她生气,夜里跑来宜亭阁发火,这是哪来的理儿。”
大姐前来可不是为了发火,云娉婷猛一下想起云玉昭到宜亭阁来的目的。
高楚阳知道自己赠了珍珠给倪若枫,大姐今晚和高楚阳外出,回来后就来找自己,开口就问珍珠,定是高楚阳那里露了口风,只是尚没有全说。
方才岔开了话题将大姐糊弄过去,可不能给高楚阳在大姐面前再提起。
墙上西洋自鸣钟铛一声响,戍时三刻。
“你去问今晚跟大小姐出去的云六,高公子宿在何处,另外,命套马车,我要出去。”云娉婷交待,歪到床上要睡下了,又飞快地下地。
“这都什么时辰了小姐还要出去?”莫问惊叫。
“大姐往日晚上外出的事难道还少?”云娉婷反问。
跟大小姐相比,难道她家小姐心眼活了?
莫问几大步冲到床前,冲得太快撞到床柱了,头上两个双环髻半散不散,衬着瞪得铜铃大的眼睛,活像戏台上见钱眼开的小丑。
“小姐要去见那高公子?莫不是要插手商号的事?”
这丫头不是正经主子,争强好胜的心却这么盛,云娉婷失笑。
不等她解释,莫问风一样冲了出去。
太平盛世,又是繁华的京城中,街上尚有三三两两行人,车轱辘在青石板路转动,嘎吱嘎吱一声接一声,云娉婷紧张地思索着,见了高楚阳要怎么说,实话说请他帮忙保密,还是巧言令色掩瞒?
半夜里来找男人有些不妥,然事态紧急,云娉婷顾不了那么多了,让莫问去敲开门后,吩咐她和车夫在外面等着,自己走了进去。
云家的这处别院和主宅的奢华精致不同,大开大合,进得大门是一个极宽敞的天井,两侧厢房,南面座北朝南一座五楹相连的厅舍。
青砖灰瓦的屋宇和廊柱的雕梁画栋在夜色里看不分明,暗影斑驳,晦涩莫名。
“你在外面侍候。”止住别院中侍候的丫环的陪侍,云娉婷自己进了厅堂。
不待她开口喊人,高楚阳从右侧正房中走了出来。
一袭奢丽的紫色明缎直衣,腰间银丝攒花结长穗宫绦,人靠衣妆马靠鞍,高楚阳本来便生得不错,这一换衣,扑面而来的轩昂之气,恰是前世见过的意气风发的探花郎。
高楚阳捕捉到云娉婷眼里一闪而过的欣赏,下午受到的打击霎那间忘了,眼神又热络起来,上前两步,推了一把椅子到云娉婷跟前,又用袖子仔细拂了拂。
如此殷勤,此时又是静夜,一股暧昧莫名流动,云娉婷一时不自在。此刻顾及不了那么多,单刀直入,道:“高公子,我此来有一事相求……”
“施恩不图报可以理解,在下不明白,云二小姐为何那么害怕被倪家人看出来?”高楚阳紧盯着云娉婷,极是无礼。
“我自有我的心思,高公子勿问。”云娉婷冷冷道,求人相帮,她却竖起盔甲。
非是无礼,实是此事关系重大,对谁都不能明言。
高楚阳眼神一黯,随即又开朗。
“在下还有一事不明,据我看来,云大小姐阔气豪爽,那南海珍珠虽说价值不菲,想必几千两银子大小姐亦不放在眼里,二小姐为何如此害怕被大小姐得知?”
略一顿,接着又道:“其中原因二小姐若不实言相告,恕在下不能替你隐瞒。”
这人圆滑通透,怎地此时又如此不近人情!
云娉婷气极,深悔自己赠珠倪若枫时,思虑不周全,没挑个无人之地,落进高楚阳眼里。
罢了,实说便实说,总好过大姐知道,闹嚷开来,后面平生风波。
云娉婷咬了咬牙,道:“南海珍珠稀贵难求,有银子也买不到,我身上那几颗珍珠,是我的保命符……”
将自己小时多灾多病,几乎养不活的情状也说了。
啌一声,似是花瓶落地的声响从房间中传来。
“房间里有人?”云娉婷一震,粉颊变得煞白。
“没人,是一只猫儿。”高楚阳怔了一下摇头,见云娉婷要进房察看又顾虑着不便进男人房间犹疑不定,嗤笑了一声,道:“男女授受不亲,云二小姐请回吧,你是楚阳恩人,楚阳必为之守住秘密。”
待云娉婷出房了,却又喊住她。
“云二小姐,你能凑到买南海珍珠的银子否?楚阳这些日子得便代为打听一下,那珠子既是你的保命符,还是再买几颗搁身上为好。”
她不理家又不上商号,日常所费都是云傅氏打点,身边的碎银子还是云傅氏塞给她的,从没清点过,想来,最多也不过一二百两。
云娉婷迟疑了一下,道:“打听南海珍珠就不用了,劳高公子帮我打听肖似南海珍珠的普通大珍珠,回头我送银子过来高公子帮我买七颗。”
只买假的!
这么说,她拿不出买南海珍珠的银子!
高楚阳唔了一声,心头无名火起。
云娉婷抬步离开,秋香色纻丝绫罗裙裾随夜风飘忽,起起落落,异样的缠绵悱恻,高楚阳痴痴看着,院门开合,什么也看不到了,转身进房,冷笑了数声,尖声道:“倪润之,你何德何能得云二小姐如此相待,你何以为报?”
房间里没有小猫儿,紫楠书案前,倪润之一手撑着案面,清润的眸子没有焦距地望着眼前空旷处。
他的脚下,乌黑的砚台碎片散落,浓墨泼了一地,有几点溅上他的白袍,月白的织缎污黑点点,将那白衬得更白,恍如丧衣。
高楚阳满腔怒火,新仇旧怨,恨不能狂殴倪润之一顿,瞥得一眼,蓦地泄了气。
最了解一个人的,有时不是他的亲人,而是仇人。
高楚阳以超过倪润之为人生目标,虽没往来,却比谁都了解他,只看得一眼,便知云娉婷赠珠一事,他事先不知情。
便是不看倪润之当下情形,以此前对倪润之的了解,也知他不是那种贪图便宜且知恩不图报之人。
“云家的情形你不知道,云二小姐虽是小姐,依我看着在家中无甚地位,方才你也听到了,她迟疑踌躇,显见凑不出另买珍珠的钱,那珍珠是她的保命符,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需得尽快买几颗珠子回来让她搁在身上。”高楚阳颓然,在椅子上坐下。
倪润之脑子里思绪翻滚,百思不透。
萍水相逢,在她赠珠之时,倪家人只跟她见过两面,小妹冲撞了她的马车令得她毁容,自己前往药店中被她冷言讥讽,说不上交情,怨倒是有些许。
那珍珠是她的保命符,她却不求回报相赠,究竟为何?
高楚阳等不到回应,怒道:“眼下如何是好?宁信其有不信其无,保命符片刻离不得身的。”
倪润之如老僧入定,无声无息,灯光摇曳,俊逸儒雅的脸庞在灯影里透着迷茫之色。
许久,倪润之突兀地问道:“楚阳,我的字是不是毫无出采之处,轻易便模仿得来?”
“你的字轻易模仿得来,你便不是路州年轻一辈中第一人了。”高楚阳恨道。
即便不甘不愿,亦不得不承认,倪润之人物高华,博学多才,写出来的字更是秀逸生动疏朗通透,人皆不及。
不是自己孤高自许!
那云二小姐写得出一手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字,想来是之前见过自己,芳心暗许了。
路州城中惦记着倪润之的女子不知凡几,到倪家提亲的每年有许多,倪润之往日只觉烦躁,此时,想着云娉婷喜欢自己,没来由的,不只不厌烦,心头还有几分温软。
家中无甚积蓄,母亲房中的首饰典卖了也没有两千两银子,想必,云二小姐赠与的珍珠没有全部研珍珠粉吃了,尚有余下的,母亲拿给自己置买田地的银子就是余下的珍珠换来的。
只不知母亲拿去典当了还是卖了?
若是典当的,将田地变卖了再赎回来便可。
“我明日回路州一趟,今晚我听到你和云二小姐对话一事,别给她知道。”倪润之微一思索,有了主意。
“我有数,不然方才就不会说是猫儿打破东西不让她进房察看了。”高楚阳一颗比干一般的七窍玲珑心,倪润之这么一说,当即了悟,拍手叫了声好,忽又皱眉,“你不在京中,与仕子们清谈为云氏酒楼造势的事我应付不来。”
晚上他找到倪润之,把倪润之拉了来,就是商讨为云氏酒楼造势一事,方才倪润之跟他进房,便是在写条陈。
倪润之隐约觉察到云娉婷不想他和云氏有交集的心思,高楚阳找他帮忙,他应承代写条陈,将清谈时的话题和应对写了出来,让高楚阳去执行,他自己不去云氏酒楼,每日有什么变故,晚间碰面再商谈。
“无碍的,我多写几个话题,你按话题来便是,有人纠缠不休,相信你也能打岔开应对。”倪润之自信地浅浅一笑。
再纠缠下去便显得自己忒无用了,且回路州要来一颗两颗珍珠暂放云二小姐身上保命也是极重要的事,高楚阳不再纠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