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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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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邱广寒又眯了一会儿,天光大绽,有几分风凉,却又有几分闷热。她振作起精神来,抓住凌厉圈住她肩膀的胳膊道,不如我们快些走吧?我自去骑小黑马就好了。

    凌厉却似乎有些无力,只是嗯了一声,动作迟缓地松她下来,让邱广寒很是觉出些异常。

    她连忙回过头去看他的脸。他那张靠得如此之近的脸上,一切表情都清晰无遗。

    你……

    她好像回忆起适才的迷糊之中有些什么不对,可凌厉已经下了马,只对她说,你别下来了,就骑这一匹,小黑马换给我,好么?

    好……邱广寒怔怔看他。

    他对她微笑。你先往前走,我就赶上的。

    她点点头,听话地策过缰绳,轻轻一纵,往前跃出数步,又一紧绳子,略微一顿,回头看他。他将将走到小黑马那里,捧了花下来,见她停住,笑了一笑将花束抱了过来。

    你的。他把花举给她。

    这样的距离之间,她突然注意到他脸色很白。不对啊。她猛地拨开那障眼的花丛。你怎么了?

    凌厉诧异。我怎么了?你快拿着花。

    邱广寒将信将疑地抱过了。前日的花已不完美,却仍新鲜地绽着,衬出了邱广寒一张虽憔悴,却不改秀美的面孔。

    现在可以原谅我了么?他故意涎着脸,有点突然地问出一句来。

    邱广寒微微一怔,转开脸去。早没有怪你,只不过原谅不原谅,还不都是一样。

    凌厉微微失望。无论如何,他想,你总是不肯明明白白地说出“原谅你”这三个字。

    他牵过小黑马来,邱广寒却没有再回头看他。他很明白她的意思:那些事情,她根本不想提起。原谅不原谅,你我也不过就是这样了。

    一黑一白两匹骏马,载着两人在山郊快走。不知为何,凌厉却总是堕在后面。

    我们到下一个地方,好好再歇几天吧?邱广寒半晌没见他上来,才转回头来对他喊。

    便在这回头间,她发觉自己的目光突然好似刮到了什么触目惊心的颜色——小白马的鞍后,竟是鲜血一直染红了马尾。

    她惊得一勒马缰跳了下来。你背上的伤,还,还在流血么?她跑去抓凌厉的黑马。你快停下来!

    凌厉连忙一紧绳子。没有,只是……只是有点痛。那血是……昨晚上付虎……那血满身都是,你看看你自己不也一样!

    邱广寒心头微微一松。的确,付虎是那样死的,虽然有点匪夷所思,但也是事实。那溅得满天满地也溅得两人一身的血,要不染脏这小白马才怪。

    她却仍然不依地要拉他下马,仿佛就想仔细看清楚他背心里的血并非慕青那一剑伤口破裂,但触到他衣衫的刹那她忽然想起一件事。

    骗人的。她心里一凉。昨天明明下了雨,你的衣服明明应该湿透了,可是现在这一身怎么是干的?你明明换过一身了,为什么还会有付虎的血呢?

    手中的花陡然跌落了,连同惊惶,散了一地。

    凌厉这一烧,烧了足足十天。

    连他自己都没料到会如此。一场大雨,一次激动而已——他也没打算逞能示强,只不过想带着邱广寒走远一点,再走远一点,却未料到严重至斯。至少,从昨夜至今晨这一番事情下来,先前几日的休息完全等于白费。

    邱广寒找人刷马就刷了三天,将鞍头辔头也尽皆撤下洗净又装上了。两匹马喂足了草料,这才又精神起来。

    她也精神了一些,摸水将披散的长发随意梳了梳,照例去看凌厉。这些天来他真是个病人了,失血过多令他的身体像个女人一般绵软无力,以至于邱广寒每次扶他坐起的时候,都忍不住要吃吃地笑。

    你还笑呢?凌厉也笑还给她。我当真死了,谁照顾你?

    邱广寒双手往腰上一叉:谁在照顾谁?

    不过,几日前邱广寒是没那么笑得出来的。她先前总以为凌厉是个足够经得起生死的人了,区区的伤势复发——以前也不是没发过——没了这一回确确实实把她吓得不轻。凌厉也是这两日才有好转,虽然低烧仍萦绕不去,但身体慢慢恢复了些,也感觉得出来。

    他很明显地感到天气的闷热。这季节。他想。才不过春天而已。

    这个镇子果然也有颇为春天的名字,叫作杨柳镇。自昔年隋炀帝赐柳树“杨柳”之名后,这一带改名叫“杨柳”的小镇颇是不少,不过年代久远,传下来的也就这么一两个,还是因为土地并不富庶而未曾被前朝李姓天下勒令除掉。

    可是邱广寒转了一圈之后,发现这地方根本没有柳树,只有遍地甜菜;镇子不大,很有些穷困的样子,比起之前两人驻足数日的小镇,实在要差得多了。

    凌厉以往也路过过这杨柳镇,知道此处的无趣,不觉道,你不闷么?这地方没什么可玩耍的。

    闷。邱广寒实话实说。所以我才在屋里陪你,不出去了。

    凌厉无话。从小黑马上踉跄跌下,一躺就躺到了四月,他也不知还更要躺多久,

    但这次要等你伤全好了再走。邱广寒似乎猜透他心中所想。我们就住在这里,你养多久,就住多久。

    这样多耽误事儿……

    不耽误。邱广寒道。反正日子也不会过得慢些或快些,在哪里还不都是一样,说起来这里还清净呢。

    凌厉轻轻一笑,似乎是无意,问起道,邵夫人送你的那支簪子呢?

    他自清醒过来的第一日,就见她头上已重没了簪子,只是想她或者偶尔变换发式,也未开口问她。但一连数日皆是如此,饶是“簪子”这东西颇是两人的敏感之辞,他也忍不住要问了。

    嗯——簪子么?邱广寒有点不自然。我也想起了,以前答应你说,再也不用了的。虽说……虽说我与你是闹了一架,但既然这一年之约要守,没理由簪子之约就不守了对不对。

    其实没关系,你用那个也好——算作是个……防身之物。

    邱广寒摇摇头,从怀里将那支颇为名贵的头簪取出递给他。

    你替我藏着好么?她说道。等我回去出嫁了,你再给我。

    我……?凌厉虽然下意识接过来,却是不明所以。

    反正这些日子都有你在,没什么防身不防身的,我也不到处乱跑了。邱广寒道。你就替我收着吧。

    他看着她笑靥一绽,已经拒绝不得。

    可独个人的时候,他仍然确信一件事:她并没有真的原谅他。甚至连这种念头也是一厢情愿,因为,她也许真的没有——或不再——把他放在心上。

    ----

    平淡的日子太久了。

    平淡了太久的两个人走出闭塞乏味的杨柳镇,已经是六月光景,连这杨柳镇的土地都绿了。两个人就像重获了新生一般地激动,就像小孩一般的好奇。他们才知道,付虎之死早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后淡去。很容易看出这是凌厉所为,但人人都“理解”这是凌厉在报付虎在武林大会上公然戳穿他身份的一箭之仇,连邵宣也也这么认为。他初始也力争凌厉必是自保杀人,可待见到付虎那样一种身首异处的惨状,也不得不缄口不语——除非是背后偷袭,否则绝无可能会是这般情景——凌厉与背后偷袭,那几乎是同一个意思。

    但又怎样。这江湖上每日里死的人都不少,付虎也不过是逐渐被遗忘的角色而已。只是慕青时不时上明月山庄讨要说法,更将邱广寒与凌厉同行之事渲染得难以入耳,时珍脸上便挂不住,一心后悔了当时在拓跋孤的施压之下,真的同意邱广寒跟着凌厉走了,便要邵宣也快快去将邱广寒寻回来。

    邵宣也虽只作未闻,但若说是真的不在乎,那也是假的。就算他相信凌厉与邱广寒不会做对不起他的事情,可每遇到人必被旁敲侧击问起此事——或者纵然不旁敲侧击,那语气神态也极是别扭——他受不了。想着在家实在气短,干脆还是假作答应时珍,离了明月山庄。

    出来已经半个月。反正随意走走也好,只要不太快回家,至于凌厉和邱广寒找不找得见,也纯看缘分而已。他却没料到与他更有缘分的似乎是姜菲——在遇见其他熟人之前,偏巧会先遇见她。

    正如凌厉也没有料到,与邱广寒南下欲待回去临安家里看一看,却会先遇见苏扶风。

    苏扶风戴了一顶大斗笠,迎面而来,模样看上去有点滑稽。凌厉不知她是否有心在找自己,可这样的情境却当然尴尬,连忙回头望望,邱广寒还隔着几步。

    你怎么在这里?他没办法,只能低声问她。

    苏扶风没答,只好奇地朝他身后的女子张望了一眼。邱广寒抬起头来,看见她,也停住了步子。

    是邵夫人吧?苏扶风笑笑。

    苏姑娘么?我认得你。邱广寒友好地向她伸出手去。真巧,在这里遇见。你以前救过凌公子呢,我知道。

    嗯,真巧。苏扶风似乎说得漫不经心,也伸出手去,要与她友好地相握,而此时的凌厉却只能眼睁睁地站在一边。这场景让他浑身不自在,但却半个字也说不出来,憋了半天,才道:扶风啊,其实……

    平淡的日子真的是太久了,以至于谁也不知道该怎样打破这种平淡,不过平淡真正被打破,也只不过需要一瞬间。

    凌厉开口说出半句话的时候,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可是这瞬间从苏扶风的衣袖里突然飞出一丝让他心悸的光亮。是她的链子,她那耸人听闻的暗杀宝器,那比机簧更凶险,更狠毒的暗器——不要说邱广寒,不要说凌厉,就连苏扶风自己也快要看不清它的动作,细似金针的袖器,那么轻易地,一刹那,穿透了邱广寒的胸膛。

    这所有的一切快得没有半点征兆。两个初次见面的人,连互相伸出去的手都还没有碰到。邱广寒半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只是这样,倒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