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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至?他来做什么?
珍藏的心霍然一跳,没有看向门口,却不安地看向不远处的秦玉珠。
秦玉珠淡淡挪开视线,抬手一掠短发,双手抱胸,是个“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切自有为娘替你作主”的意思。
人群自动从中分开一条通道,黑衣黑裤的男人缓缓行来。
他挺拔清俊,面容沉肃,风度端凝,行至叶远堂遗像前,深鞠三躬。
小言中常有一句话是说“他一出场,别人都显得不过如此”,的确,裴至有这种本钱。
珍藏敛眸,颔首还礼。
裴至定住脚步,侧身看向珍藏,她的样子比那天晚上看上去更加憔悴,脸色苍白,一定是几晚未曾合眼,眼角隐约犹有泪痕。这样的她,令他有股拥她入怀的冲动,很想将她从这些烦郁悲痛中带离。
然而,她的样子又太疏离戒备,仿佛他是洪水猛兽,时刻会给她致命一击。
她所以为的,与他想做的,恰好相反。
胸口顿时像塞进了一把稻草,麻痒刺痛。
珍藏视线所及,是一双制作精良的黑色皮鞋,少倾,一条蓝格子手帕映入眼帘。
是他递过来的。
“节哀!”他沉重醇厚的声音在她头顶上方响起。
这一刻,相对而立的两人,心里不约而同想起,去年夏天两人在机场相遇,珍藏坐在候机室里,他递给她同样颜色的一条手帕。
那时,机场外细雨纷纷,机场内人声鼎沸,他为偶遇心中人而惊喜,她为结束一段短婚而黯然。
他递过手帕,她随手接过,人生自此有了新的交集。
往事如潮汐,顷刻淹没所有。
只是这一次,珍藏木然立着,对那条手帕视若无睹。
裴至喉间蔓延开苦涩,如今在她心里,恐怕他连陌生人都不如。
追悼厅所有人或明或暗地看着怪异的两人,离得最近的郁思文、东狼均袖手不语,秦玉珠冷眼旁观,跟在身后的andy微触裴至手肘,示意道:“董事长,这边请!”
郁思文却突然朝裴至伸出一只手,作握手状,似笑非笑道:“裴董事长,感谢拔冗亲临。”
他这是代表家属致谢了。
裴至与他对视,面无表情,眸色几度变幻。
东狼看出裴郁两人之间的暗涌端倪,竟也添乱,手一伸拦住裴至,故作慎重地道:“感谢裴董事长,您亲自过来,叶伯父在地下孟婆汤也要多喝两碗。”
裴至眼底骤起波澜,终究很克制地微一点头,对两只男人的手视作无物,扭头又看了珍藏几秒,道:“别太难过,保重自己。”
“我会的。”珍藏垂着眼睛淡漠地说。
宾客不断窃窃私语,打听着裴至与老叶是何种交情,为何会亲自过来送他一程,又说难怪老叶生前能接到青木集团的业务,关系果然匪浅。
今天来的大部分都是老叶生前朋友,俱是生意场上的人,谁都想抱裴至的大腿,有些苦于平时没有机会接近的,便骚动着借机向裴至靠拢。
显然,他的到来,令原本井然的现场有些失控。
裴至略略环视一圈,退了出去。有几个来宾跟出去想攀关系的,被小高拦在了身后。
他并未走远,在追悼大厅外面的停车场上,面色沉寂地站了一会儿。
三月中旬了,吹在脸上的风已微带暖意,远处,一根烟囱直入云霄,灰烟缭绕,空气中飘荡着些许火葬场独有的焦味。
停车场旁边,生长着一排不知名的灌木,不知是否这里的土质特别肥沃,那灌木叶片极其肥厚,绿意盎然,勃勃生机与这块悲离聚集之地相映,莫名觉出几分沉重的况味。
他听见不远处的追悼厅里,传来珍藏透过麦克风扩大的声音:“各位来宾,今天承蒙各位亲临出席先父的追悼会,我怀着十分沉痛的心情,代表家属谨表谢忱。先父生前……”
这时,两辆黑色面包车突然从远处快速驶来,在追悼大厅前停住,车上呼拉拉蹦下一堆人,拉开横幅标语往厅内浩浩荡荡涌去。
“董事长,看上去像是车祸另一方家属来闹事,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小高和andy在旁边担心地问。
裴至作了个阻止的手势,对andy吩咐:“先找人查一下怎么回事,问清楚这些人主事的是谁。”
andy答应着去一旁打电话,裴至又对小高沉声道:“你去里面盯着,发生什么都别动手,只一点,千万别让人伤到叶小姐。”
小高应声而去。
他们猜得不错,因为车祸赔偿金没有拿到,确实是对方家属过来闹事了。
追悼会开至中途被打断,珍藏本来心情沉重地念着答谢词,突见一群不速之客涌入,站在台上的她一时有点懵圈。
横幅标语上触目惊心地写着“突遭横祸,死不瞑目”“拖延赔偿,企图避责”之类的鲜红大字,一位五旬左右老者直接上台抢走麦克风,举着拳头反复高声念着标语上的话,声调激昂得跟民.国时剪学生头的女学生游.行似的,
来宾们被这突然出现的一幕惊呆了,茫茫然不知出了何事,有些不明所以的,交头猜测,以为确实是老叶走后拿不出钱赔给人家,甚至猜测老叶的公司已经出现严重财务赤字。
郁思文和东狼赶紧上前协调,对方家属不依不饶。
东狼玩笔杆子行,玩嘴皮子却不行,只能按住几个情绪最激烈的不让人动手。
郁思文是做思想工作的高手,但来人七嘴八舌,情绪激动,哪里肯听他细说道理——他毕竟是斯斯文文坐惯了办公室的人,久了也有些薅不住场面。
“有话好好好,一切自有交警和保险公司处理,你们这样闹事是违.法的。”
“叶太太今天不在这里,你们要谈赔偿的事也是去找叶太太。”
……
有一位中年妇女,大概是逝者的老婆,看准了站在台上的珍藏,奔过去爪子一刨,眼看要挠到珍藏脸上,秦玉珠和周总监正跟几个妇女唇枪舌战,远远见到,吓得捂住嘴.巴,要去救却是来不及,突然,珍藏身边冒出一个国字脸的年轻男人,钵大的拳头一伸,抓住那女人的手腕一旋,珍藏才不致于要去棒子国做微整形。
正乱成一锅粥,那领头的五旬老者突然接了个电话,珍藏离得他近,就听他问对方是谁?然后耷拉着的小眼睛猛然睁大,惊疑地朝追悼大厅外面张望,少顷,他说:“□□不保险,你们这些大人物跟银行关系好,万一反悔了追回去呢,我要收现金。”
大概对方应了,他挂了电话,态度突然一变,对同来的那群人喊道:“大家先住手,那个人的老婆不在,找他前妻和前妻的女儿也没有用,人家没有那个义务帮他还债,我们找错人了。”
一听找错人,那群人顿时慌了神,郁思文适时扬了扬手机:“我已经报警,你们非法闹事,等着去局.子喝茶。”
有人喊道:“我们先走,找到那个人的老婆再说,听说那人是开公司的,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没钱赔就把他公司卖了。”
前后十分钟时间,那帮人卷起标语呼啦啦一拥出门,跳上面包车跑了。
追悼会照常举行下去,只是大家都受此惊吓,没了先时沉痛悼念的情绪,几个朋友说的悼词言之无物,空泛干瘪,最后只得提前草草收场。
珍藏抱着老叶遗像坐东狼的车回家,因周叔叔没来,秦玉珠的车拿去保养了,就由郁思文送她回去。
红灯前停下,郁思文侧头见秦玉珠锁着眉头,温言道:“伯母,别太担心,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请尽管打我电话。”
“我倒还好,已经离婚多年,现在又有了老周,他们怎么也为难不到我头上。只是有些担心珍藏。”
秦玉珠顿了顿:“思文,你知道今天的事是谁帮忙解决的吗?”
郁思文在怎么样的家庭长大,眼睛何等的精锐,又岂会不知:“是裴至吧?”
“对!是他。”秦玉珠若有所思:“那个领头的男人是死者堂哥,走后不久又回来了,在停车场,我看见裴至身边的人给了他一笔钱。可是,不管裴至再怎么做,都不可能是我家珍藏的良人,他已经结婚,我怎么可能让珍藏跟他……”
“伯母,其实裴至……”郁思文刚想说什么,绿灯亮了,他犹豫半秒,终是闭上唇。
秦玉珠笑了笑:“思文,你知道,伯母一直很希望你和珍藏能有个好结果。我的婚姻失败,珍藏受影响很大,一直对感情很没有安全感,现在她父亲去世,我又和老周……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也出了事,她心里一定非常难过。我现在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思文,伯平觉得你就是那个能给她安全感的人。”
郁思文苦笑:“我对珍藏的想法,伯母应该知道,只是感情的事情强求不来,她对我一直……”摇头,何况现在她身边又多了个叫东狼的男人。
“裴至今天的事,我不会在她面前提一个字。这段时间,她一定很需要人照顾,如果你愿意,可以和她走近一点,伯母支持你。”
回家后,老周已经为秦玉珠泡好热茶,秦玉珠坐下和他聊了今天发生的事,又跟他商量:“锐意广告是我看着发展起来的,其实基础打得不错,手上有不少优质的业务单,只是最近扩张得太猛,老叶这一走,很多事跟不上,那个谢洁兰屁都不懂,公司没了决策人,势必会出问题。”
“你想接手?”老周帮她续了一杯茶。
“看看情况吧。老周你放心,我不会贸然接个带刺的摊子,老叶这些年恶人自有恶人磨,患了胃癌,谢洁兰如今躺在医院,年纪轻轻没了生育,也算自作自受。前有车祸家属等着赔偿,后有银行贷款、员工工资、写字楼租金这些拉杂事等着处理,够谢洁兰喝一壶的——好在老叶临走将公司留给了谢洁兰,如果留给珍藏,这些全部都会找到珍藏头上。”
“谢洁兰搞不定,肯定会卖掉公司,如果价格合适,我再考虑接过来。除开车祸赔偿是笔硬账,其它都可以缓一缓,我应该能应付。”
老周将沙发靠垫拉好,拉着她躺在上去,帮她轻轻按摩肩头:“玉珠,咱们说老不老,说年轻当然也不再年轻了。从我的角度,更愿意你在家享享福,但是老叶这一走,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你们当年一手操持起来的公司,你放心不下。”
秦女士嗔怪道:“你吃醋了?”
老周笑,按摩的手不停:“人都没了,我吃哪门子醋?你是个干脆的女人,既然嫁给我,就说明你把以前的事全都放下了,但你也是个善良的女人,难过是肯定的,我理解。尽管放手去做,我支持,不过不能有了事业忘了老公,还有,不能太劳累。”
秦玉珠勾下老周脖子,叭唧亲了一口,叹了口气:“我很庆幸还能找到心意相通的人。”
“只是,我现在幸福,我女儿珍藏却……”秦玉珠咬牙:“那个裴至,今天还有脸去追悼会,要不是人多,我非吐他一脸口水。”
老周按摩的手迟疑了,想了想,道:“玉珠,我今天在家看了报纸,青木集团的裴董他……”
秦女士重重冷哼:“他怎么了?难不成他没有甩了我女儿,难不成他没有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