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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奕白的面色不好看,叶小清的也不会好看到哪去,她咬着嘴唇,眼中尽是数不尽的委屈,声音也委屈了起来:“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无花也说了,他的法子不是万全之策,我还是可能会……”
剩下的话她没敢说,全部咽回了肚子里。
外面阳光正盛,映着竹叶翠绿翠绿的,清脆的鸟鸣时不时响起,而内室中却有些寂静,寂静到有些压抑。
她也不是不害怕,可她还是答应了无花的方法,只因为她单纯的想要活下去。
叶小清深深吸了一口气,垂下了眼眸,“我也不知道这样是不是对的,我觉得你不会同意,所以我才自己做了决定。”
孟奕白抬眸看向了她,静静地听她说着。
她平稳道:“无花说,我如今不能再拖了,他现在要去准备些东西,明日后日就要替我诊治了。”
“你是开心也好,不开心也罢,反正现在都得给我开心起来。”她瘪了瘪嘴,悄声“哼”了一声,“我还没不开心呢,你不开心个什么劲。”
听了她忽然又蛮不讲理起来的话,孟奕白莫名地觉得有些头疼,“讲些道理,是你自己不经过商讨就应允的。”
叶小清气不打一处来,忽然拔高了些声音:“那我还不是为了多活几天,好陪着你吗?”
话刚刚出口,她觉得有些不对劲,心头忽的多了几分局促,特别是看到孟奕白缓和下来的面色之后,她不由得更为局促,连忙闭上了嘴,不敢再说了。
厅中重归寂静,越是寂静,她越是觉得愈发的不好意思,只得掩饰一般,抬起手来胡乱挥了挥,说话也快了很多,“哎呀不管了,若是到时候我还活着,你就要陪我回寨子。偿”
她瘪了瘪嘴,满腹埋怨,声音里都染了些悲凉意味,“你看,自从我娶了你,你还没老老实实当一天压寨相公呢!”
无论是走过多少地方,遇到过多少人,最让她觉得牵挂的,还是她那个破落小山寨。
被她此番豪言壮志逗笑,孟奕白勾起唇角,无奈地笑了笑,眉宇间依旧带了些担忧神色,但还是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好。”
得了他的应允,叶小清觉得有些满足,扬了扬眉颇为自豪。
但还有些话憋在心里无法言说,她张了张口,犹豫了半晌,纠结在三还是说了,“若是到时候我死了……”
她有些语塞,但咧开嘴,算是笑了起来,可笑得有些勉强,“你还是得回寨子,替我……好好关照我的兄弟们。”
胸口堆积着汹涌的情绪,她依旧在努力笑着,不想在脸上表露出来,只能低下了头,掩饰一般搁下了手中的茶杯,转而伸手去捉住了他的衣袖,紧紧的不想松手。
唇畔的笑意渐渐敛去,孟奕白望着她,直到她抬起眼望向他的眼眸,澄澈的眼眸中情绪流转,里面皆是万般无奈。
他一时无话。
小厅中一片寂静,四目相对,沉默良久。
…………
江宁地界里有一座山,一座小山,取名为华阳山,山中地势陡峭,处处可见悬崖峭壁,既无秀丽的风景,也无上山悲春伤秋的文人墨客。
但华阳山仍是极为重要的一条道路,来来往往的商队都要从这借道,而华阳山中威风赫赫的华阳寨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无论是朝廷的商队还是途径的商旅,都逃不过华阳寨的魔爪。
金银财宝,塞外珍品,丝绸布匹,就连小娃娃手里抱着的布娃娃都要抢,但不同于其他山寨,华阳寨唯一有个不抢,便是不抢妇孺,过路的女子无半点清白之忧。
只因华阳寨的寨主,山贼的头子是一位女子。
可自打几年前,这位寨主忽然人间蒸发,华阳寨群龙无首,只能躲藏在华阳山中,没有再主动打劫过一次。
华阳寨中,一片安静祥和,老旧的茅草屋被翻盖一新,那些操着大刀的壮汉近些年纷纷扛起了锄头,在山中平整的地方种种地,养养花,自给自足,再加上有人一年四季的接济,吃喝根本不成问题。
寨子后方是一片茂密的树林,借着这片树林的遮盖,寨子很是隐蔽,这么些年都没有被官兵发现。
参天的树木是得天独厚的遮盖,茂密的树冠遮挡住头顶上的蓝天,也遮挡住山下繁华的城镇,同样也掩藏住了山中平整地上建造的一座房屋。
虽是在坐落树林深处,但这座房屋的构造可谓是一丝不苟,连一块砖一片瓦都颇为讲究,不大的屋子前是一片花圃,此时恰好百花齐放,鲜艳的色泽夺人眼眸,淡淡的花香随着风飘了很远。
屋子矮矮的木栅栏外,摆着一方木几,木几的边角随着时光的打磨愈发的圆润光泽了起来,木几之上摆着白瓷茶壶,里面冲泡的茶水清香扑鼻,混着树木特有的清新味道,分外的沁人心脾。
有两个人隔着一方木几端坐着,一人低垂着眼眸,锦衣华服勾勒出挺拔的身姿,一人不急不缓地倒着茶,举手投足之间带着浑然天成的贵气。
茶香伴随着水雾袅袅上升,若有若无地横在二人之间,像是薄薄一层轻纱,随着风旋转消散。
将一杯茶留在面前,另一杯茶推到对面,孟奕白敛眸,搁下了手中的茶壶,举起了茶杯,置于身前,微微一笑。
他平稳道:“还是要恭喜皇上,天下归一,得偿所愿。”
另一只手也扶住了杯沿,他微微举了杯,面上笑意淡然,“以茶代酒,这杯臣弟先干为敬了。”
语毕,他将茶杯凑至唇边,茶水的温度刚刚好,他便仰头一饮而尽。
抬手触碰了茶杯的沿,又收回,轻搭在木几边沿上,孟奕安看着他饮尽了杯中的茶水,唇畔带了些笑意,待到他将茶杯搁在木几上,才又问了一遍:“……九弟当真不愿回太平为官?”
听了他的话,孟奕白顿了顿,复而短促地一笑,“在没有来这之前,臣弟一直不知避世归隐是何等自在。”他抬起眼眸,望了望远处层层叠叠的树海,“出尘避世,难得心静,皇上当初建‘雪庐’不也正是这个想法?”
忽然提及“雪庐”,让孟奕安微微怔忡,搭在木几边沿的手僵了僵。
“臣弟以前为朝廷办事,吃朝廷那碗饭,拿朝廷的银子,多少还是有些不自在。”孟奕白继续道:“算来算去,终究是让自己劳累不堪。”
将目光从远处的树海收回,他笑了笑:“如今做些小买卖,挣得不比当时少,还乐得清闲。”
如今整条华阳山底下的商路都被他包了,过往商队只需要缴纳少量银钱,便不会受到山贼的***扰。
天天闲着没事就能有进账,华阳寨中的兄弟们都十分满意,自然是不愿意再去打劫商队了,纷纷养老去了。
林中忽然起了一阵风,卷得树叶哗啦啦直响,不少叶片从枝头婆娑而下,轻飘飘落在地面上。
鬓角的发被风吹得扬起,孟奕安这才回了神,拿起面前的茶杯,浅抿一口,道了一句:“如此。”
孟奕白看向他,经过这五六年的光景,他的心态平和,对之前那些利益纷争早就没了半分兴趣,“皇上还是老样子。”他想起了些以前的事,话语间多了些感叹,“还会记挂着我们这些游历各地的闲散王爷。”
对此,孟奕安只是笑笑,并没有言语。
近几年来,他一直被大大小小的事缠身,与镇西将军反目最为让他觉得心力交瘁,在触手可及的皇位面前人人都变得谨慎且狠厉了起来。
下令将镇西将军斩杀在宫门前的那一幕至今仍在他脑中回荡,每到午夜,一次又一次出现在噩梦中。
耗了数年,终究还是他的耐性更胜一筹。
可当真是坐在那高高在上却又冰冷的龙椅之上,孟奕安忽然感觉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心头空落落的,像是丢了什么最为重要的东西。
除了镇西将军,他从未对任何一位王侯下过杀手,如今局势已定,他自然是要将逃离太平避难的各方王侯请回太平,赐予封地或是官职,来弥补心头缺失的什么。
即便是宫中琐事缠身,但他仍旧坚持亲自来寻找。
待到他走进了深山密林,体会到了不一样的宁静清幽,他还是有些向往,但只能都化作唇边无奈的笑意,任由那些向往消失于唇畔,消散与天地间。
孟奕白静静地望了他一阵子,复而挪开了目光,端起白瓷茶壶又斟满了面前的茶杯,茶香四溢,萦绕在鼻尖挥之不去。
在他垂眸专注于倒茶之时,听得孟奕安轻声询问一句:“她……可还好?”
倒茶的手一顿,孟奕白愣了愣,随即恢复自如,将茶壶搁在了木几上,一时间没有说什么。
问过之后,孟奕安忽觉唐突,面上的笑意也带了些僵硬。
倒是孟奕白先微微笑起,他抬眸,望向竹屋方向,还未来及说些什么,只听得一声高亢的:“旺财!你给我站住!”忽然响起。
这道声音宛如平地一声雷一般响起,震得四面八方的石头都能弹起来似的。
孟奕安有些怔忡,孟奕白也没好到哪去,他们侧过了头,看着竹屋的门忽的被推开,一个三四岁年纪的男童“嗷”的一嗓子哭着跑了出来,晶莹的眼泪和鼻涕糊了一脸,秀气的包子脸皱在一起,委屈的要命。
在男童身后紧接着出来的,正是气势汹汹的叶小清,她正举着一只鞋子,另一只手指着落荒而逃的男童,气得声音不停地拔高:“旺财你给我站住!我让你练的刀法你练了吗,还敢把刀埋在后院里?看我不揍死你!”
听到她追出来了,旺财哭得声音更大了,小短腿扑腾着跑到了孟奕白所在的地方,像是看到救世主一般直往他身子后面钻。
看到这一幕,叶小清的火冒了几丈高,“我都说你爹在谈事情!你还玩那跑,给我过来!”
时隔将尽六年光景,她仍是那般咋咋呼呼,脸上因为激动红了好几圈,红润的色泽证明她如今身子倍儿棒。
本来因为治伤而剪短的一头乌发也长回了原来的长度,如今只是在脑后简单束着,松松散散地垂在身后。
时隔多年,孟奕安再次看到她,惊诧之余,万般思念千般牵挂都变成了一概的哭笑不得。
旺财紧紧地缩在孟奕白身后,小手拽着他的腰带死死不松开,还杀猪一般狼嚎着“爹爹救我!”看起来颇为惹人怜。
而孟奕白如今不仅是尴尬,而且是特别的尴尬,再加上满满的无奈,他一手护着身后哆嗦着的儿子,一手抬了抬,示意叶小清赶紧收敛收敛冲天的火气。
见他如此袒护不懂事的小孩子,叶小清气得简直要动粗,若不是顾忌孟奕安还在那坐着,她都巴不得上去跟孟奕白大战三百回合。
她虽然是生气,但还是没怎么样,孟奕白这才回了头,朝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旺财悄声道:“我数一二三,你就往书房跑,跟你娘亲比赛背三字经,她输了,就不会打你了。”
旺财眨巴了眨巴水灵灵的眼睛,吸了吸鼻子,一撅小嘴坚定地“嗯”了一声,在他刚刚数到一的时候,转了头拔腿就跑,头也不回。
眼看着他一溜烟跑走了,叶小清瞪大了眼睛,“哎”了一声,顺势就想追,但刚迈了一步,还是回过了头,瞪了一眼孟奕白,随即朝着孟奕安歉然一笑,随即转头就追了上去。
她的背影风风火火,一会儿工夫就看不到了,孟奕安注视良久,直到再也看不到,才收回了目光,无焦距的不知落在哪处。
如此家丑就这样毫不保留地展示了出来,孟奕白轻轻叹了口气,觉得有些头疼,他抬手抵在唇边咳了几声缓解了一下尴尬,才徐徐解释道:“她非说贱名好养活,非得取名叫旺财……小的那个取了个来福。”
他闭了闭眼,颇为无可奈何,“反正是小名,由她去了。”
闻此,孟奕安笑了笑,那笑意停留在唇边,轻轻浅浅,未曾弥漫至眼眸。
随着叶小清的远去,林中重归寂静,孟奕白顿了顿,还想说些什么,可身后书房中传来的“啪”的的一声打屁股的声音又打断了他的话头,紧接着小孩的哭声震天,凄厉到像是能把天掀翻似的。
其中还伴随着叶小清气急败坏的声音:“你娘我就是不会背三字经怎么着!臭小子怎么跟你爹一样学会耍人了……”
小孩的哭声一声高过一声,惊得鸟雀乱飞,听的人心都揪了起来。
抬起手来按在额角上,孟奕白额角直跳,他忍了又忍,实在是忍不住,连忙起了身,朝着对面的孟奕安拱了拱手,道:“臣弟还是要去看看……”说罢,没有停留,立马朝着书房方向走去。
远处书房依旧吵吵闹闹,孟奕安遥遥望着,目光放的很远,他只是怔忡了半晌,随即将目光放在连绵的树海中。
林中尽是参天的大树,合抱之粗,树冠茂密,上面栖息着种类繁多的鸟雀,清脆的鸟鸣时不时穿入耳中,宛如天籁,让人不忍出声打扰。
手旁茶杯中的茶早已凉透了,他将手搭在茶杯上,感受到渐渐凉去的温度,他闭了闭眼睛,唇边勾起有些嘲讽的弧度。
眼帘遮住了满山苍翠,遮住了世上一切的景色,也遮住了他眸中翻涌的复杂情绪。
还是会不经意想起那日在皇宫中,那个在御花园中偷懒的小宫女,面纱遮挡住大半的容颜,只余下一双清澈的眼睛,映衬着最为美好的事物。
即便是许多年过去,仍是会不经意浮现在脑海中。
纵使隔着万水千山,他仍是想再看她一眼,就算只是简简单单的一眼,都让他说不出的安心。
她如今很好,笑得依旧明媚,在他记忆中明媚着,在他心里明媚着,在离他最远的地方,与以往一般的明媚着。
孟奕安再次掀开眼帘的时候,正巧看到了躲藏在一颗大树后小小的身影,他不由得多看了几眼,那小小的身影从树后挪了出来,竟是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
那女娃娃不过是一两岁年纪,将将学会了走路,还有些摇摇晃晃的,红色的小衣裳将她衬得分外的白皙。
她如今正睁着琉璃一般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一根手指还塞在嘴里,无意识地咬着,望着他的眼神极其干净澄澈,有些好奇,又有些畏惧,好半天不敢上前来。
被这样一双眼眸盯着,他忽然觉得有些熟悉,仔细想来,他竟是想到了叶小清。
这粉团一般的女娃娃,应当就是孟奕白口中的那位小的,也就是赖名好养活的来福。
思至此,孟奕安勾起唇角,不自觉笑了起来,堆积在心口的重重情绪随着这一笑消散了大半,骤然轻松的感觉让他舒了一口气。
见他笑起来,来福也乐了起来,她将塞在嘴里的手拿了出来,像模像样地拍了拍,嘴里咿咿呀呀地叫个不停。
山中风大,将她短短的头发吹得乱七八糟的,孟奕安微笑着看着她,上前走了几步,撩起衣袍蹲下身去,缓缓朝她展开了双臂。
来福奶声奶气地“呀”了一声,踢着小腿就要向前走来。
看着瓷娃娃一般的人儿,孟奕安笑得愈发温柔。
远处的树叶被风拂过,哗啦啦直响,层层叠叠的绿叶像是流动的溪水,一波又一波的四散开来,越来越远,直到远至天边,再也看不真切。
清新的草木香气弥漫在山中林中,似有还无,丝丝缕缕,仿佛天地间都被这清清淡淡的香气萦绕。
半晌,孟奕安终是开了口,声音极其的轻柔。
“来。”他微笑着,眼眸中尽是怜爱,“我抱抱。”
---题外话---想了想还是觉得在这结局啦(づ ̄3 ̄)づ╭?~
前前后后写了不少时间,这本书就这样完结了,感谢大家的支持,你们的支持是我码字的动力!
番外之类的我会慢慢构思慢慢写的!
新文这几天就准备开了,到时候希望大家继续支持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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