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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则不慌不忙地迎上了乌夜啼,剑光映亮了他苍白的脸、冷漠的眼。
他手中的藏心剑毫不拖泥带水地刺向了池韶司,仿佛面前的这个人,不是曾与他肌肤相亲的爱侣,只是一个萍水相逢的陌路人、一个人人得而诛之的魔教教主。
池韶司的呼吸粗重了些许,冰冷之感从他的五脏六腑蔓延到四肢百骸。
——阿则原来是真的要与自己决裂!
他仍然不敢置信,回身又是一剑刺出,这一剑依旧被叶则轻松地挡了下来。
非但如此,叶则还微微翻腕,一剑斜刺池韶司的脖颈。
他的速度极快,角度又极是刁钻,若非池韶司对战经验丰富,定然是要命丧于此。
“原来……”池韶司将捂着颈侧伤口的左手拿到眼前看了看,鲜艳的红刺痛了他的眼睛,他猛地抬眸看向叶则,“你是认真的。”
叶则握剑的手依然很稳,没有因为他的控诉而出现丝毫颤抖。
“贫僧从不说玩笑话。”
“若真是如此,”池韶司眼眶有些发红,目中似有血光,“你为何要骗我?”
伴随着这一声低吼,他周身剑气暴涨,整个人犹如出鞘的绝世宝剑,所向披靡!
乌夜啼剑啸震耳,就连叶则手中的藏心剑也随之嗡鸣起来。
两人的身影在半空交错而过,如晴空霹雳般迅捷,双剑相擦星火四溅,宽大的袖袍也随之激荡!
“你曾说过,往后无论刀山火海,都会伴我左右不离不弃,是也不是?”
错身而过的瞬间,池韶司如此低声问道。
叶则淡淡回道:“昨日之事不可追。”
——昨日之事不可追?不可追?不可追啊……
这句话像是一道魔咒,在池韶司的脑海中不停地回响着。
利刃扎进心肺翻搅风云,可他除了承受,无路可走。
平稳落地后,池韶司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几乎抑制不住地笑出声来,“哈哈哈哈哈……印溪僧人到红尘中走了一遭,对佛法的参悟想来是更深了些。如此无情无欲,无愧佛门新秀之名!”
他回身冷眼看向叶则,苦苦压制在《万魔策》第十七层巅峰期的修为竟然就这么突破到了第十八层。凛冽冬风鼓荡着他的衣袍,乱雪纷飞,落在他的衣襟肩膀上。
他声音低沉而冷漠:“却不知,神佛能不能挡得住我的剑?”
池韶司没等叶则回答,径自挥剑攻向了他。
叶则能感觉到乌夜啼剑势如雷霆万钧,不再优柔寡断。而随着剑身的逼近,绵密剑气也似乌云铺天盖地压了过来!
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所有钝化了剑意的柔情蜜意,在拔剑出鞘的这一瞬间悉数涅灭!
*****
“师父!”上官雪看了看身边的叶昙渊,视线忍不住又飘向了正在缠斗的叶则和池韶司,“您不管吗?”
叶昙渊摇了摇头,沉声道:“阿雪,你忘了为师教过你的道理吗?剑客比试,哪里容得他人插手?”
他的模样并不如何声色俱厉,却俨然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上官雪垂首恭谨道:“是,师父。弟子知错了。”
叶昙渊一剑斩杀聂泽宇之后,就站在距离除魔军不远的地方观战。他看得十分认真,却突然似有所觉地抬起头看向了察宛宫殿门上面的屋瓦。
池天汉就站在屋瓦之上,遥遥对着他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嘴唇翕动着说了一句话,就纵身离开了。
叶昙渊冰冷的面容终于有了明显的情绪变化,他丢下一句话给上官雪就拔脚追了上去。
“阿雪,等我回来。”
上官雪应了声“是”,便继续全神贯注地观战。在她心目中,师父的强大无人可敌,所以她并不担心他的安危。而叶则和池韶司都是同辈剑客中的佼佼者,即便是看他们比试也会让人受益匪浅,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她看得入迷,禁不住开始思考如若她是叶则,她该如何抵挡反击池韶司的剑招?
池韶司每一挥剑,就如迎面袭来的疾风骤雨,他不但招架住了叶则的一招一式,还从中汲取精粹化入了自己的剑招!
天纵奇才,不外如是。
不知何时,叶则唇边溢出了一道血线,剑意却逐渐平和下来!然而这并不代表他的剑失去了锋锐之气,藏心剑的落点更加诡谲莫测,仿佛无处不在,叫人避无可避。
可即便如此,他在这场比试中还是渐渐落了下风。
上官雪微微皱起眉头,心中暗想:莫非叶则旧伤仍未痊愈?
池韶司见缝插针地讥笑道:“印溪僧人,你的动作怎么变慢了?”
的确,叶则的动作迟缓了下来。并非他心慈手软,而是强行使用《无情剑诀》致使他的內腑丹田再次遭受重创,经脉逆转,又一次走火入魔了!
他横剑于前,格住向下劈斩而来的乌夜啼,借力疾退数步拉开了距离。
“跑什么?”池韶司唇边笑容鬼魅,紧逼上来,“如果你的腿断了,就不会想着离开了罢。”
他身影如电,叶则却也不慢,腰部使力在半空一个翻转就躲过了这横斩而来的一剑。
池韶司毫不气馁,反身就是一剑疾刺而出。若非叶则挥剑挡了一下,恐怕身上又要多出一个血窟窿。
两人脚下的雪地早已绽开了点点红梅,又在打斗过程中被纵横的剑气和错杂的脚步搅得乱七八糟,看起来分外可怖。
“阿则,”乌夜啼与藏心剑相互交错,池韶司一边用力将剑刃压向叶则,一边低声道:“现在认输还来得及。”
——认输?他的字典里可从来没有这个词。
叶则呼吸略微急促,抑制住喉间几欲喷出的鲜血,平静道:“施主,莫要再执迷不悟了。”
池韶司一听到他漠然平和的语气心里就来气,眼瞳一片血色,似有癫狂之态。
叶则见他如此神色,瞳孔微微一缩,想起了萧远入魔之后的模样。
“与其放你离开,”池韶司忽然加大力道,一剑斜削而来,“不如叫你做我的剑下亡魂!”
——反正一旦叶则死了,他也苟活不得,共赴黄泉做一对鬼鸳鸯岂不是比留在世上快活得多?
生若无欢,死又何惧?
叶则避开一剑,正要以藏心剑还击,却望进了池韶司暗红如血的眸中。
——绝望、愤怒、委屈、痛苦……
种种负面情绪郁积在他的眼神里,叶则早已被盔甲武装起来的心脏蓦然痛了一下。痛得他握剑的手不禁抖了一下,连防御都抛之脑后,就这么门户大敞着迎上了乌夜啼的剑锋!
他忽然想,也许就这么死在池韶司的怀中也不赖。
眼看着剑尖就要没入叶则的胸膛,一道白色人影忽然半途杀出,挡在他的身前替他受了这一剑!
“噗嗤——”
剑刃入体的声音在耳中无限放大,池韶司猛地抽回剑锋,喷涌而出的温热鲜血溅在了他的脸上。
“阿则!”
他如梦初醒,方才寂然如死灰的双眼此刻却亮得吓人,死死盯着叶则不放。在看到对方安然无恙的时候,他心里微微松了口气。
未等他将目光转到叶则怀中的少女身上,一道惶急的身影就撞开了他,急切地喊道:“阿雪!你还好吗?”
*****
叶则下意识地伸手抱住了倚靠在自己身上的人,一手扶着对方的脊背运起内功,掌间真气外吐,游走于对方的经脉中。
池韶司这一剑去意决绝,没有留下丝毫余地。
这般势劲力急的一剑刺入了上官雪的后心,伤口又极深,恐怕她是难逃一死了。
“叶则,跟我们……走罢。”上官雪仰首看着叶则,轻轻扯住他的衣襟,唇边鲜血不断溢出,“师父他……真的很想你。”
叶则还没回答,穆珩阳就扑了上来,颤着双手从他的怀中抢走了上官雪,“阿雪!”
上官雪看了看他,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这么柔软的表情很少出现在她的脸上,因此也就显得弥足珍贵。
可是穆珩阳却觉得心如刀割,他看着上官雪似是倦极昏昏欲睡的模样,慌乱地叫道:“你不要闭眼,听到了吗?”
他从自己怀中掏出一个玉制药瓶,连忙倒出一粒通体玉润的药丸塞进上官雪的嘴里。
药丸入口即化,上官雪眨了眨眼睛,慢慢抬手似是要抚上他的面颊。
穆珩阳抓住她冰冷的手贴在自己脸上,眼眶通红,哽咽着说道:“阿雪,我从没求过人,但是现在我求你,你一定要撑住!”
他从未像现在这般痛恨自己的弱小,深深的无力感盘踞在心房,也让他忍不住一声声地诘问自己:为何要来得这么迟?
“……傻瓜。”上官雪似乎微微笑了一下,她的视线落在穆珩阳背后,瞳孔渐渐涣散,声音微弱得像是风中残烛,“师父……”
这一声呼喊似乎耗尽了她所有的气力,她慢慢阖上眼眸,再无声息。
穆珩阳抱紧了她,浑身战栗,像是受伤的野兽哀叫着她的名字。
“阿雪,你睁开眼!阿雪,阿雪,你不是要当世间第一剑客吗?你醒过来啊!阿雪!”
此情此景,让叶则不禁想到了厉寒朔战死的那个冬夜。
他伸出手,低声说道:“珩阳……”
还未搭上穆珩阳的肩膀,对方便厉声喝道:“不准碰她!”
他抬头恶狠狠地瞪着叶则,眼神中刻骨的恨意让叶则一时怔住了。
“人是我杀的,”池韶司忽然出声,冷冷道:“冤有仇债有主,何必迁怒他人?”
“她没有死!”穆珩阳双目赤红地盯着池韶司,胸膛剧烈起伏着,“她只是累了。”
他打横抱起了上官雪,一步一步向着明尊峰通往山下的道路走去。
直到再看不见他的背影,叶则才恍惚地收回了视线,迎上了池韶司静默的目光。
万籁收声,天地寂静。时间如冻霭凝川,悄无声息地慢了下来。
“……你赢了,”不知过了多久,池韶司静静地开口了,他说:“在我改变主意之前,带着除魔军离开罢。”
叶则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好。”
他转过身,在池韶司的注视下慢慢走远。
冷气呛入肺腑,寒彻心扉,叶则压着嗓子闷咳几声,将满嘴的血腥味咽回了肚子。
直到离开明尊峰,他都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