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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山洞之内,篝火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外头风雨骤然,似乎没有停下的趋势。
可这一刻,对燕然来说,却意外的让人深觉内心平静。
他第一次这样仔细的看着眼前的小姑娘。比起还在都城的时候,如今她的确是消瘦了几分。
她小脸泛着红润的色泽,瞧着他的眸子里满是璀璨,宛若星辰落入她的眸中。
“四皇子。”樱桃小口,润泽饱满。她皱着眉梢,圆圆的小脸有几分稚气与无邪:“四皇子……发什么呆啊?”
大抵是他没有回答,她不由改了称呼,径直叫他的名字:“燕然!”
小卉子晃了晃手胳膊,眼前的肉也跟着晃动着。
“吃不吃?”她道:“不吃的话,我可自个吃了!”
“吃。”他张嘴,即便落魄,也依旧矜贵如初。
可小卉子不懂男女之情,只胡乱塞了过去,笑道:“好吃吧!”
燕然缓缓咀嚼了几下,道:“好吃。多谢……”
同一时间,小卉子与他齐声说道:“多谢卉姑娘。”
见燕然顿住,小卉子冷哼一声,像极了孩童:“我就知道你要说这个,真是没有一点儿心意,我都听腻了。”
嘴里说着这话,但她却还是撕下几块肉,递到燕然的嘴里:“再吃点罢,可别饿死了。”
燕然不再说话,只盯着小卉子,一口一口的被她喂着。
他自诩是生的不错,建康多少闺阁女子见着他,无不红着脸颊,不敢与他攀谈。
可如今,他这般目光熠熠的瞧着她,她不仅没有丝毫娇羞的模样,反倒是平静至极,眼中时不时流露出,眼馋的神色。
当然,眼馋的不是他,是送到他嘴里的肉。
“卉姑娘吃吧。”燕然恢复了些许气力,才开口道:“我饱了。”
“你和公主可真像。”小卉子露出笑意来:“都是胃口极小呀。”
话是这么说,她却显得尤为开心,也不顾燕然瞧着,顿时大口咬了下去。
“真香!”她砸吧着小嘴,满嘴油光:“你不知道,吃肉要这么吃,才是最痛快的。要是再来点儿苏州青蟹,淮安陈酿,啧啧,简直美极了!”
“不过,公主不能吃蟹,更不能吃蟹饮酒……”
话说到一半,她突然停下来,警觉的看向燕然:“你可不要想什么卑鄙法子害公主!不能吃蟹是……是公主不喜欢,可不是她吃不得。”
燕然淡淡瞥了眼小卉子,道:“她不能吃蟹,我一早就知道。”
小卉子闻言,鄙夷道:“你要懂得感恩,若非公主让我救你,你早就死了。”
“她让你救我?”燕然冷笑:“刺杀我的,难道没有她派来的人吗?”
“你这人好不要脸。”小卉子狠狠瞪着燕然,气鼓鼓道:“就许你派人杀公主,不许公主派人杀你?更何况,公主只是吩咐让那些人好好收拾你,并没有要娶你的性命,反倒是你,一心想要害公主。”
见燕然一脸不信,小卉子继续道:“你以为,公主真要杀你,还需要派人?只要我趁你不备,往你脑门上一拍……”
她挥舞着手,绘声绘色道:“阎王老子也救不了你!”
这话,倒是让燕然沉默下来。
他没有说话,良久之后,才看向小卉子,道:“卉姑娘说她不杀我,可你我都知道,燕蒹葭是个什么脾性的人。她放任我活着,难不成是要等着我恢复元气,寻她报仇吗?”
“这个公主没有告诉我。”小卉子蹙着眉梢,揣测道:“不过我觉得,你与公主虽不是一母同胞,但好歹也是陛下的子嗣,若是你死了,陛下会伤心的。公主定是不愿陛下伤心才……”
“父皇的子嗣,只有她燕蒹葭一个。”燕然语气徒然有些冰冷与抵触:“从小到大,父皇可是未曾真正把我们这些皇子公主看在眼里。无论燕蒹葭如何欺辱我们,他都是听之任之。”
素来温润的眸子,此时没有一丝温度,他看向小卉子,冷笑连连:“帝王是没有心,没有子嗣的。唯独有的那份真情,也只是在燕蒹葭身上。”
“你果然是嫉妒公主的。”小卉子不解道:“不管你觉得陛下如何,我不是陛下,你也不是,谁也不能真正明白他到底在意不在意你。但即便陛下不将你放心上,你母亲也会不将你放心上吗?终归都是有人将你放心上的,你又何必如此愤恨?”
可这话,却是让燕然笑了起来。
那笑,小卉子看不懂。
不是嘲讽,不是喜悦。
他似乎有些落寞的让人心疼。
“你不懂。”良久,他才缓缓说道:“这世上,没有真正待我好的人。一个也没有。”
他闭上眸子,一副疲倦的模样。看得小卉子不知如何是好。
四周似乎一瞬间寂静无声,也不知是他的心寂静消沉了,还是外头的风雨停歇。
正在燕然有些困意袭来之时,耳边忽然响起小卉子的声音。
“我会尽量待你好的。”她闷声道:“但前提是,你可不准再打我们公主的主意。”
倒是三句不离燕蒹葭。
燕然嗤笑,燕蒹葭就这样好吗?一个个皆是趋之若鹜。
如此想着,他竟是不知何时,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瞧着燕然那模样,小卉子只摸了摸鼻子,她起身,看了眼外头,见风雨停歇了,才又摸黑出去。
这小小的烤乳鸽,根本不够她塞牙缝啊。还是再寻些吃食重要。
不多时,她寻到了一些果子和野味,终于可以饱餐一顿。
等着弄好一切,她本想要叫醒燕然,但奈何燕然睡的沉,脸色也由惨白变成了泛红。
想来是发烧了。小卉子嘟囔着说了一句,却是没有理会燕然。仿佛刚才说的那句:我会尽量待你好的。
不过是她的一句戏言。
等到她吃饱了,她才擦了擦手,慢悠悠朝燕然走过去。
“燕然!”她摇了摇他的身体,不由暗戳戳的想:这厮倒是清瘦,明明宫里头锦衣玉食,怎么竟像个穷苦人家的孩子?
燕然被她大力的晃着,却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只身子发烫,眉梢紧紧蹙了起来。
小卉子伸出手,戳了戳燕然的脸容。
触感很是嫩滑,她又戳了戳自己的脸。
果然还是自己比较有弹性的。听公主说,有弹性才老的慢。
“燕然,你醒醒。”小卉子又摇了摇他,然后不客气的伸手,捏住他的脸颊:“燕然,再不醒,你就要烧糊涂了。”
她这般用力的一捏,燕然似乎疼的立即有了反应。他艰难的睁开眸子,素来坚定的眸底此时一片混沌。
“母妃。”他茫然无措,宛若孩童:“母妃,你为何要这样待我?”
母妃?
小卉子愣住,这家伙……是把她看作是他的娘亲了?
“你小子……怎么侮辱人啊!”小卉子皱眉,语气有些恼意:“我年纪轻轻的,怎么就是你的母妃了?”
“母妃,你就这样讨厌我吗?”燕然黯然神伤,迷迷糊糊的眯起眸子:“母妃,你既是如此厌恶我,又何必生下我?”
那张矜贵妖冶的脸容,此时虚弱而令人忍不住想要怜惜。
爱美之心,哪怕是小卉子也不可免俗,尤其是这般人畜无害,可怜巴巴的燕然。
“真像柳生。”小卉子嘀咕道:“柳生一个月大的时候,也是这般可怜巴巴的。”
公主府的那条狼犬,也曾是她看着长大的。
不过当初她也没有想到,如今的柳生已然长成凶猛的兽儿了。
如此想着,小卉子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燕然的脑袋。
然而下一刻,便被燕然一把抓住。
“母妃见着我,是不是日日夜夜,都觉得膈应?”他自嘲一笑:“是我害了他,母妃恨我也是应该的。”
害了他?
小卉子圆圆的瞪着眼睛,显然被勾起了几分好奇。
“燕然,他是谁?”小卉子问。
若是能抓住燕然的把柄,然后告诉公主,想来这家伙是不敢再暗害公主了。
只是,燕然并不理会,只自顾自的喃喃呓语:“母妃是不是很气恼,当时的那碗药,没有把我药死?是不是很后悔,当年没有用绳子勒死我?”
“那天晚上,下了很大的雨,雷声好大好大……母妃套在我脖子上的那根绳子……我还记得那是什么感觉。”
“母妃……母妃恨我,也是应该。毕竟,母妃那样在意他,可我就偏偏不让母妃称心如意……凭什么母妃和他能够称心如意?而我却步步艰难?”
那恨恨的声音,让人竟是有些心疼。小卉子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但他抓着她的手,死死的抓着她的手,不知何时头也靠在她的肩膀上,仿佛是她抱着他一样。
想挣脱,但小卉子此时心中又微微有些不忍。叹了口气,她难得褪去少女的稚嫩,伸手抱住他。
“燕然,你可着实比我还可怜的。”她猜不出他口中的事情是什么,但却隐约明白,他背负的的确尤为沉重。
也难怪,他方才说出世上无人真心待他的话。
似乎感受到一丝温暖,他闭上眸子,像个孩童一样,唤道:“母妃,不要离开我。”
“然儿会乖,会听话的。”
“母妃,不要讨厌然儿。”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