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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平三十三年,宋相府。
宋家太夫人离开也有三年了,春晖堂的景致依旧,干干净净,一丝杂草都没有横生,只是景致虽依旧,斯人却已逝,显得春晖堂颇有几分寥落。
一个瘦长的身影踏进院落,俊秀的小脸绷得紧紧的,眉眼带着一丝不耐烦,直到看到坐在廊芜下做着针线的老嬷嬷,冰冷才散去了些。
“嬷嬷。”
老嬷嬷抬起头来,看到小小少年,眉眼一弯:“旦哥儿。”
来的人,正是宋相的幺子宋令煜,府中排行第六的小少爷,也是今年在京中极具盛名的宋小神医。
宋令煜看到她手上洁白的里衣,便道:“您怎的又做针线了,这些费眼的交给丫鬟们去做,不然伤眼。”
宫嬷嬷笑着说:“不过是给你做个里衣,能费什么眼,而且眼下是在大白天,一点都不费劲,你放心,这天色暗了,天晚了,嬷嬷我碰都不碰。”
宋令煜点点头:“您可要说到做到,天色昏暗做这种细活,最是伤眼,我给您扶个脉。”
他也不等宫嬷嬷拒绝,把她的针线放在针线篓子,接过一旁的小厮黄芪递过来的药枕,放在自己膝盖上,再把她的手放在药枕上,双指按了上去。
宫嬷嬷有些无奈,眼神却是越发温软,这孩子总是这样,自太夫人走后,他就把自己当成了易碎的人儿。
是怕自己也跟着走了吧。
宋令煜扶脉很快,放下她的手,道:“您养得不错,不过有些脾虚,我给您开个药膳调理一下,让小厨房的给您做。”
太夫人是仙逝了,但宫嬷嬷也一直守在这里,有宋相的指令,春晖堂的小厨房也没撤,毕竟她弥留时也说了,这个院子留着给宋令煜。
所以这些年,只要宋令煜回府,必然是在这边住的,可他也没住正院,还是住在西厢,宋慈从前的寝卧等等,都还保留着,算是给子孙后代留个念想。
便是宋致远,时不时也会过来小坐一二,和宫嬷嬷磕叨磕叨。
宫嬷嬷对他道:“你也别只记挂着我,也得照顾好你自个,别仗着自个年轻,天不怕地不怕的,像那种痘,万一……”
她说着,颇有些心有余悸。
宋令煜笑了笑,并不在意。
宫嬷嬷说的是种牛痘,是针对天花的有力预防,其实这个所谓牛痘,早在宋慈在世时,林箐就已经有了想法做试验,甚至在宋慈走后就有了些成果,可林箐没往外传,只把自己的想法和宋令煜说了。
宋令煜是个胆大的,综合林箐的试验,又结合宋慈留下来的话,直接拿自己和几个死囚一道做人体试验了,亲自在自己身上种了牛痘,个中险况,不说也罢。
傻大胆的结果就是试验成功,宋令煜把这个实验推举到楚帝跟前,再在大庆全国推行种痘,大大抑制了得天花的死亡率,也是大功一件,更是宋令煜的成名之功。
宋令煜却不敢独占功劳,这是林箐先做的试验,甚至还有他祖母的提议,可以说是前人种的树他乘凉,岂好独占功绩?
这份功劳,他把林箐推到了前头。
可有功就是有功,就凭他敢以己身去做那试验,还把试验的经验归整写成医案供同行钻研学习,这就是大功。
这不,一个小神医的光环就加冠在宋令煜的头上。
宋令煜年纪虽小,却老成沉稳,知道这是有人故意捧杀,可他无所谓,他自己的医术如何,他心中有数,哪怕这小神医现在是个虚名,他也会把它变为实名。
不过神不神的无所谓了,他只做他愿意做的,想要做的事。
“祖母说过了,医者要有无畏之心,也敢于钻研实验,才能使医术精湛,也才能救更多的人。”宋令煜笑着道:“您看我如今不也是好好的。”
宫嬷嬷叹了一口气。
宋令煜道:“嬷嬷,我去给祖母上个香。”
宫嬷嬷也站了起来,与他一道去了小佛堂,那里也供了一幅宋慈的小像,还有一个香炉。
宋令煜捻了名贵的沉水香点燃了,双手合着举在三尺位,恭敬地拜了拜,把香插在香炉里。
“祖母。”他轻轻的叫了一声。
在半空中与敬一并排站着的宋慈看着这一幕,视线再移到那小像时,心头一悸,脑海里如走马观灯的闪过几个片段,她的情绪有些莫名,鼻子酸涩。
小佛堂里,有风吹过,沉水香的烟雾寥寥直上。
佛堂内的宋令煜和宫嬷嬷似有所感,往后看了一下,有些疑虑。
两人出了佛堂,便看见一身素服的宋致远。
宋令煜见了亲爹,不情不愿地上前,拱手一礼:“爹。”
宋致远道:“你这是给你祖母上过香了?”
“嗯。”
“要往哪去?”
“儿子想去义学走走。”
宋致远便道:“暂别出门了,宫中马上就要来圣旨。”
宋令煜眉头皱了一下,又松开,道:“来圣旨也不过是让爹您复职,与我何干,我一个稚龄小儿在不在有何所谓,儿走了。”
他也不等宋致远回话,径直出了院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哎,这……”宋致远黑了脸:“这小子如今长能耐了,得了个小神医的名头,倒是越发不把人放在眼里了,连他老子都爱理不理。”
宫嬷嬷上前施了一礼,笑着道:“六少爷性子虽是桀骜,可这心里对您是极尊敬的,并无忤逆您的意思。”
宋致远轻哼:“这才十岁就这么桀骜难训,嬷嬷,这再大了岂不更如脱缰野马一般?”
宫嬷嬷笑了笑,脱缰野马就脱缰野马吧,只要她家六少爷心里高兴,他想如何就如何。
“他小小年纪有此成就,相爷心里也只有高兴的份,又何苦心口不一的去说他?”
宋致远倒没有被看穿的尴尬,只道:“我就是怕以后谁都压不住他,唉。”
“六少爷乃宋家子,自幼也聪慧,他心水清着呢,您放心。”
宋致远也知幺子的性情,便点了点头。
彼时,有下人来传,宫中的周公公快到了,宋致远便前往接旨。
丁忧三年,这圣旨也该来了,圣旨一接,也代表除服的日子到了。
相府正门内,香案铺陈,周公公宣读了皇的旨意,一如宋慈当初所言,他这年纪,十有八九是官复原职,如今确是如她所愿。
“臣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宋致远恭敬地接过圣旨。
周公公把明黄的圣旨递到他手上,道:“宋相,皇上挂念您已久,这除了服后,就入宫觐见吧。”
宋致远含笑称好,道:“想来你也要尽快回宫去复旨,我就不留公公你,以后再张罗你吃个酒。”
他一个眼神过去,江福来便以奉上一个荷包塞到周公公手里。
荷包很轻,但周公公知道,里面的纸张含金量绝不会低,也不看,只塞到袖笼里,笑着道:“相爷盛情,洒家就却之不恭,那就告辞了。”
宋致远送了几步。
“宋相请留步。”周公公也没敢让他送,抬了一下手便上马车离开。
待他一走,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开始向宋致远道喜,大家脸上的笑容带了几分激动。
虽说自家相爷是和皇上有旧情,可老夫人走了,谁知道有没有人走茶凉一说,这丁忧几年,宫里和朝野政局也是波谲云诡,派系争斗明显,就怕着起复后不是原职,那就尴尬了。
可现在圣旨一来,官复原职,这可以说是大喜了,只要老太爷争气活长命点,宋相府的富贵还在后面呢。
自家家主依然为相,宋府便是高门贵胄,不说主子,就是相府的下人在外行走,也要多几分体面,等闲不敢相欺。
宋致远笑看着宋大夫人,道:“明日除服后,我再入宫向皇上谢恩,夫人好生准备一二,你也进宫递个牌子给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请个安。”
宋大夫人笑着应了,除了服,交际又正式开始了,是好事。
翌日,宋家祠堂大开,焚香告慰先人,正式脱孝除服。
宋致远恭恭敬敬地在地上磕了九个响头,捻了香虔诚祭拜,其余人也如他一般,拈香跪拜。
众人有所不知,就在这堂上,宋慈正站在他们面前,一一从他们脸上看过去,眼中滚烫,嘴里迸出一个个名字:“老大,老二,肃儿杰儿……”
待得仪式完毕,宋致远让众人都下去了,他自己则是在牌位跟前待了许久。
也不知恩人,可以回到她的世界,是否喜乐安康。
哗啦啦。
风吹起桌前的一叠黄纸,唰唰作响。
宋致远抬头看着宋慈那幅画像,全然不知身边也站了一人,与他一起看过去。
宋慈看着这画,脑海里却涌现出一个片段,是画这画的时候,她在花丛中笑,身边人彩衣娱亲。
这画中人分明是她。
宋慈偏过头,看向宋致远这儒雅的男人,又哭又笑,伸手出触摸他。
宋致远下意识地偏头看向身侧,空荡荡一片,不禁按了一下心口,按下那莫名的情绪。
他向画像鞠了一躬,深深地看了一眼画中人,这才转身出了祠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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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不分章了,字数多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