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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嵇盈再度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玉床之上,浑身上下都缠满了白色的绸带,屋中药香扑鼻,青烟袅袅,一派仙居模样。
嵇盈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臂,摧肝裂胆的疼痛阵阵袭来,如同有人再用小刀凌迟自己的血肉一般。他秀口一张,情不自禁地喊出了声。
“啊,主人,你终于醒了。”
在嵇盈身边,一个长相憨厚可爱的金色花枝鼠妖,揉了揉眼睛,一脸惊喜地看着嵇盈。
“啊,好痛啊!”
“这里是哪里啊?”
“回禀主人,这里是天柱峰啊,恭喜你成为了天柱峰的弟子。你是这十年来,第一个加入天柱峰的弟子。”
嵇盈瞥了一眼花枝鼠,揉了揉自己的脑袋,他一下子想起了之前和烈焰当康的打斗,在那之后,那个名叫悟通的仙仆一剑斩断了当康的血手,紧接着,他便被巨大的灵压震晕了过去。
“啊,对了,小豆丁。”嵇盈刚想问小豆丁在哪,他突然想起之前小豆丁已经被烈焰当康送进了嘴里,不禁神色黯然,满腹愁肠,一双墨眸,呆呆地望着顶板出神。
“我睡了多久了?”
“回禀主人,你已经睡了七天七夜了。本来主人受伤深重,但是因为……”
正在花枝鼠“珞珞”伸着双手,滔滔不绝地讲述之事,突然间,有人传音入密,花枝鼠“珞珞”如同被电击一般,浑身颤栗,脸色惨白。
“诺!”
“诺!”
“诺!”
嵇盈只看见珞珞对着空气一个劲的点头哈腰,神情骇然,仿佛传音入密的是一个什么大人物一般。
终于,对话结束了,珞珞低着头,深深地叹了口气,说道:
“主人,走吧,师父让我们去拜见一下各位师兄师姐。”说着,珞珞双手掐诀,口中悠然吐出一阵道经,两个呼吸之间,嵇盈浑身上下缠绕的绸带便破碎成为齑粉。
嵇盈跟在珞珞身后,亦步亦趋,如履薄冰,生怕走错一步,惹出什么乱子。
他偷偷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庭院,此时正直午夜,一轮冰魄高悬天际,月华如水,飘洒在庭院之中,院中绿杆万千,竹叶森森,清风拂过,竹海便如波涛一般上下起伏。
月华轻轻摇晃竹叶,斑驳的影子便在地上微微晃动,如同藻荇交横。
片片黄叶,皆是禅意,斑斑翠竹,无非佛心。此处倒是幽深清净,这么大的一个仙居,自己一个人居住吗?那其他的师兄师姐们住在哪里呢?
正在嵇盈心念电转在之际,珞珞已经带着嵇盈来到了一处阴森恐怖的大殿之前。
此处全然没有刚才仙居的那种清净,大殿如同墨一般黑,正门洞开,从门中幽幽有阴风一阵阵吹来,不断有鬼哭一般的声音,从大殿中传出。
嵇盈冷的牙齿打颤,不禁裹了裹自己的道袍。
珞珞叹了口气,带着嵇盈进入了大殿之中。此时大殿内黑天墨地,伸手不见五指。嵇盈甫一进入,身后訇然传来一声巨响,大殿的门重重地关上了。
嵇盈紧紧跟在珞珞身后,又向前走了几十步,便停了下来。
就在此时,只听砰的一声,一阵鬼火亮起,嵇盈看见一个苍然白发,身材伛偻的老者,背着手,站在高高的玉阶之上。
嵇盈恭恭敬敬地站在珞珞身后,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咳咳咳!你终于醒了。”
一阵苍老的仿佛要枯萎掉的声音传来,嵇盈偷偷抬起头,看见老者转了过来。
嵇盈一看,只见这白发老者身材矮小,老态龙钟,鸠形鹄面,脸上布满寓意老年,斑斑驳驳,大小不一的黑色斑点,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尸体般腐朽的气息。
这便是天柱峰的宗主,姜伯仁,五百年前,他本是沧浪门的掌门,之后因为同辈的算计,他被其他师兄弟从掌门人的位置上拉了下来。他今年已经七百九十八岁了,再过两年,他便会遽归道山,寿终正寝。
失去了权力和青春的他,如同一颗即将枯萎的苍天古木,生命在飞速流失着。
黑暗中,嵇盈看见姜伯仁莫眸冰冷,如同秃鹫一般,从自己的身上一扫而过。
“极品玉骨,咳咳!老朽真是好久没有见到过极品玉骨了。”
“你一身极品玉骨,纵然是天赋异禀,惊才绝绝。但是这也恰恰你修仙路上的软肋。”
“因为随着玉骨品级的上升,每一次突破所需要的修为也就越高。你一身极品玉骨,若是没有那沛然灵气充溢经络之中,恐怕也难以突破筑基期。”
嵇盈刚刚入门,对于修仙的路程心下并不明了,他低着头,一脸乖巧地回答道:“是,弟子知道了。”
姜伯仁抬了抬满是褶皱的眼皮,瞥了一眼嵇盈,旋即又闭上眼睛,幽幽地说道:
“倒是谦卑。”
“这个年代修真之人,想你这种身怀大才,却又谦虚低调的,如同便如凤毛麟角一般。”
“弟子不敢。”嵇盈姿态愈发谦恭了。
“这么厉害的人,按理说,穆食那头蠢猪应该自己留下啊,怎么发配到老朽这里来了,难道他没有跟你说过我们宗门的过去吗?”
韩通摇了摇头,说道:“弟子不知。”
姜伯仁点了点头,说道:“也好,你既然能够从烈焰当康手中死里逃生,可见与我天柱峰有缘,好吧,本来一百年前,老朽便已经立下毒誓,不再收取一个徒弟,所以那些前来拜师的弟子,不是被妖兽所杀,便是被老朽劝返。今日,老朽便破例,收你为徒。”
韩通一听,心下大喜,当即一捋道袍,便要跪在地上。
忽然,姜伯仁轻轻一挥手,便有一阵清风拖着嵇盈,又将他扶了起来。
“不必了,反正老朽还有两年的生命,便会身死道消,到时候天柱峰也将彻底消失,到时你自己改投他门。”
“对了,你还没有见过你的师兄师姐们吧。老朽今天就带你见一见他们。”
说着,姜伯仁单手掐诀,一手扔出一个符箓,那符箓在空中訇然破碎,化为数百个噼啪作响的火花,一下子点燃了大殿四角的烛火。
接着幽幽的烛光,嵇盈四下一望,只见几百个蓝幽幽的鬼火,飘在空中,排列的整整齐齐,如同军阵一般。
一阵鬼哭之声出来,窸窸窣窣,如同万千条毒蛇爬行一般。
嵇盈一瞬间吓得毛骨悚然,体乳筛糠。
一阵阴风飘过,他终于看清,那些鬼火下,竟然是一个个排列整齐的牌位。
姜伯仁将一个符箓扔在空中,那符箓便化作一团蓝色火焰,幽幽地着凉最前面的牌位。
“喏,这个便是你的大师兄,朱凤身,三百年钱,我于桑榆殿中,收他为徒,他天赋绝伦,短短一百年,便练到了元婴期。十年前,在那场妖兽的围攻之中,他被鬼王种下百鬼符箓,心脏爆裂而死。”
“喏,这个是你的大师姐,胡幻桃,二百七十年前,我于仓廪镇中,收她如天柱峰门下。她善使三尺白绫,道法高妙,是沧浪门第一个到达元婴期的女修。一百年前,在那场战役之中,她被鬼王强行喂下极品艳骨丹,七窍流血而死。”
……
“喏,这个是你最小的师兄,苏木涵,一百年前,他刚刚拜入我的门下,便在战役中,被鬼王挑断手筋脚筋,做成人彘,给妖兽们做了修炼的粮食。”
嵇盈紧咬嘴唇,硬是听着姜伯仁将所有师兄师姐的死法都给他完完整整的跟他叙述了一遍。
原来,现在天柱峰下,活着的弟子,只有我一人。
一百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让本来满城桃李的天柱峰,一夜之间,变成了一座空城。
那个鬼王是谁?为什么他能驱动那些被青叶祖师震慑的妖兽?他又为什么要与沧浪山为敌?
为什么一百年前,只有天柱峰的弟子引颈受戮,而其他峰的弟子却安然无恙?
一个个问题,如同炮弹一般,在嵇盈脑中一颗颗的炸响,炸得他耳朵嗡嗡作响。
几盏灯油,昏灯如豆,一片阴沉。
大殿之中的空气安静,压抑到了极点,几乎能听见细针掉落的声音。
突然,花枝鼠珞珞的哭声打破了寂静,它举着两只短短的小手,捂着眼睛,在嵇盈脚下,痛苦的呜咽着。
“珞珞好像大家啊,落落好想大家啊!”
只听砰的一声,一道金光破空而出,一个金色的巴掌已经扇在了珞珞的身体上。他的身体疼痛向后飞去,巨大的尾巴在地上脱出了一道沟堑。
“哭什么?再过两年,你和老朽都要下去陪他们。”
“好了,今天的拜师仪式就到这里吧,老朽累了,要回去休息了。”
正在姜伯仁打算离开的时候,突然,他看见嵇盈仍旧站在那里,低着头,把牙齿咬的咯咯直响。
突然,他抬起头,目光如凛冽战刀,寒光湛湛,射向自己,他如同面对仇雠一般,紧握双拳,手指现在肉里,鲜血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
嵇盈用压抑到极致的声音问道:
“师父,请问,一百年掐,师兄们浴血奋战,战死沙场之时,您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