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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郭外,落日黄云千里之远,伴着北风吹雪纷纷不止,景色凄冷。唯见云中大雁穿行,不惧寒色。
三皇子周晃换下祭服,却也简练,只着苍色寒裳。外披一身墨色的狐领披风,孤影凉薄,却风仪绝然。
他略略沉思,直到看见不远处从驿站里牵马出来的两人。一位长者,一位武夫。
长者睿智超然,虽鬓染白发,但他的眼睛却隐藏属于智者的光芒。见到三皇子周晃,隐隐含笑;武夫,替长者牵马。虽是一身布衣,但身材魁梧,臂长如猿,其气势粗犷豪迈,带着军旅之人的率性自负。
长者正是新任梓州知州张雍;武夫便是前忠武将军刘敖。
见二人入亭。周晃几步上前,却不想张雍老先生先开了口。
“殿下前来送行可告知陛下?”张雍寻问道。
“我早先已呈了奏折,得了父皇的准肯。老师放心。”周晃恭敬应道,“可惜冯瓒流放沙岛,我不能送一送……”
张雍见周晃言此,虽未透露情绪,但仍然手握成拳。而张雍自己却是微笑,宽慰周晃道,“天宁不杀士大夫,既能保全性命,也不必在乎那些虚架子……”
“嘿嘿,”刘敖这时凑上来,添了一句:“张老头,可惜我刘敖不能陪你一遭。要是路上遇到什么鬼怪妖魔可别吓的尿了裤子!”
张雍跟着刘敖放声笑起来,“若说我舍不得这京都什么,便是舍不得你刘敖这张漏风的嘴呀。”
刘敖自然明白张雍话里的调侃,甩袖嘟囔道:“你以为我愿意?不过回京述职,刚从东边回来不到两日,便因一条金带子被人扒光了家底……我老刘不是不知道谨慎,但也架不住有人暗害啊。”
这时,周晃轻皱眉头,他对刘敖问道,“我可未帮你交赎刑的银子?怎么出来的?”
“这呀……”刘敖言此,一脸感激:“听说是京兆尹王显自己用一年官俸替我缴了赎金。殿下,老刘知错了。只是王显是个好官,您替我好好谢谢他。来年在战场上,老刘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王显……”周晃轻轻叹息,“只怕他要的东西,我未必给的起。”
“殿下给不起什么?”刘敖寻问道。
“清静。”这时,只听见在三人耳旁响起一道清丽女声。
周晃背对女子,闻声却未转身。而张雍与刘敖则瞧着远处一女子独身从风雪中款款走来,入景其中,端丽清灵。
恰逢北风吹过,入亭时女子轻拢白裘。才看清她眉黛青山,双瞳剪水,虽面容略略憔悴,但好在神清散朗,具有林下之风。
“王显王大人独来独往,少涉党争,要的便是清静。若是因此得三殿下另眼相待,也未必是他救刘将军的本意。可见他与刘将军一样都是不可强求之人。”燕灵解释完,又向张雍致歉道,“宫中被诸事耽搁来晚了,还望张大人见谅。”
“女娃娃,你是谁呀?!这大雪天,不在家绣花,来这作甚?”未等张雍表态,刘敖便先出言不逊道。
张雍不理刘敖,自顾自对燕灵客气施礼:“话常有惊人之语,至死不休……想必这位便是嘉禾学士。”
燕灵复行礼。静等周晃的意思。
“她是顾丞相的嫡亲女儿……”
“她是顾丞相的嫡亲女儿。想来她定是殿下的三皇子妃!恭喜恭喜!”刘敖抢答道,连连抱拳恭喜。
周晃侧目瞧一眼身旁的燕灵。却见她沉静无言,无知无觉。在一旁等待他的否认。周晃暗想,她自己又何尝不是不可强求之人。
“不。”周晃断然道,“她是谋士,是助我谋求天下之人。”
“不是?!”刘敖打量着眼前这对璧人。这明明是话本里才有的才子佳人,刘敖不甘心,追问道:“为何甘愿只当谋士?以姑娘你的容姿家世,分明……”
“刘敖……”张雍提醒刘敖说话已是逾距。却见三皇子周晃没有要替燕灵说话的意思。
刘敖却不依不饶,直问燕灵道:“我老刘是不懂,女孩家为何整日想着一些不着调的事?掺和到男人堆里?要搁前朝……”
岂料——
“要搁前朝,女子抛头露面,有违妇德,加上妄论朝政,怕是早已杖毙而死。”燕灵替刘敖分析道。
“但也正因为严酷专制,由不得人抒发己见,所以前朝覆灭。”燕灵说出自己的想法,“天宁能够政治清明,无法否认应该感激太祖的公道,感恩圣上的开明。”
“你这个小女子说话倒是一套一套的。”刘敖算是知趣了。
“所以,小女子便更没空绣花了。”燕灵自嘲道。
“学士行事向来精奇难料……”张雍打量燕灵,显然他与刘敖的关注点不同。只感慨道:“想必三殿下这几番伤敌三千,自损八百的动作,也与学士有关……”
燕灵点头,却反问道:“张老夫子觉得不值得吗?”
张雍听此否认道,“一时输赢是谋策的瞬发性。无法因此料定终局。老夫不敢说值得或是不值得。何况,虽说冯瓒流放是意外之事。但我也好,冯瓒也罢。入蜀梓州恐怕也是你与三殿下谋划好的事。”
言此,燕灵与周晃并不否认。
“殿下的意思,老臣懂。”张老夫子见此轻笑,他的一双眼睛,看人看物通透无比,“三殿下已经认定的人,决定的事。作为臣子,老夫没有理由违抗。”
见张雍表态,周晃更是恳切言道:“此去艰难,西蜀一方就拜托老师了。”
“这个自然。”张雍释然,并向三殿下行礼,“只是这最后三里路。老臣斗胆想邀学士相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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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漫风雪中,燕灵跟着张雍走了一路。直到后面只剩着几名家仆牵马,再无旁人。
张雍终是停下脚步,对燕灵说道:“有劳学士送老夫到此处。”
“张大人可是什么话,要单独与我说吗?”燕灵询问道。
张雍却又是静静打量她一番,解释道:“为臣,老臣不敢违逆殿下的意思;但是为师,老夫却有几个问题,想要替徒弟得到姑娘的答案。”
燕灵也是坦然,“夫子请问……”
“为何甘愿只当谋士?”张雍问道,“正如刘敖所言,成为三皇子妃更能得到三殿下全心全意的信任,论家世,论才情,你值得成为他中宫皇后,与他共享江山。这样一份荣宠,你舍得让给其他女子?”
燕灵态度自持,话音似冷泉般清冷透彻,她坦然言道:“夫子所言,燕灵不是不知。只是……”继而她停顿片刻,这才说道:“为君者,恐怕是不会允许女子永远挑战他的权威的。”
张雍被她的话一时斫伤气势。眼前这个女子冷静客观到令人感到可怕的地步。
“可是……”张雍思虑百般,终究小心地开了口,“倘若你遇到倾慕之人,面对三殿下,你又该如何自处?你,或是你倾慕的男子免不了会为此做出牺牲……”
燕灵听此抬眼,眉眼间清冽明净,只淡然回应道:“夫子难道忘了?这世间不止有男女之爱……骨肉之亲、君臣之义、友朋之信,其中又有哪样不值得人为此献出生命呢?”
见张雍沉默,燕灵行礼言道:“张大人的问题可问完了?”
“心事宜明,才华须蕴……”张雍一时感慨,只因心悦诚服。他作揖言之,“是老夫眼拙,不识和璧之才。”
燕灵没有接受张雍的评价,只俯身行礼言道,“张大人西蜀百姓,就拜托与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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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张雍,燕灵从小路折返回来。见新亭中又只剩下周晃一人。
她也只从容地随周晃来到赏景的亭边,陪他看更远处的京都皇城,氤氲在漫天风雪之中。
“上一次独自见你也是黄昏时候。”周晃清冷的声音突然从身旁传来,听他感怀道:“只是今日下雪,且是在这城郭外头,景致更显深挚悲壮。”
“是啊,臣女也是这样想的。”燕灵轻声答应。
“你……怎么了?”周晃皱眉深问道。他隐隐察觉燕灵今日情绪异样,不同往日。
“我?”燕灵淡月似的脸上微露疑惑,直到想明了周晃话里的意思。她继续望着日暮黄云,大野苍莽的景色,不忘调侃道,“难道殿下以为臣女须得每时每刻出言不逊不成?”
周晃沉默。就这样与她立身在亭里赏景。虽无他话,但彼此并不感到困窘尴尬,身体仿佛早已习惯了彼此身旁的位置。无所谓时间飞逝,也可就此地老天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