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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渭城最好的茶楼是若雨楼,楼内又有一处大厅,一处包房,大厅里的人皆是渭城富家,却没有人想要进那唯一一处包房。
因为那处包房外,挂着一只刻有李山的木牌。也就是说,那包房惟有李山能用。李山在渭城威望堪比城主,何况平日并没有其他大户人家的傲气,他既然要处包房,自然没有人再敢去要。
包房内。李山笑看着眼前的这位大人物,说:“小人的商行不过是小本经营居然入的了大人的眼,实在荣幸之至。”
罗帆听出李山言语之中的讥讽,皱眉道:“我说过了我此次来是代表当今圣上。你要想清楚,叶姓商行只有成为我大秦内库产业之一,才能做得更大。”
李山把玩着手中的白玉茶杯,摇头笑道:“我并非有什么雄心壮志的人,李家商行做着如今小小的生意,我很满足。”
罗帆没有想到自己搬出圣上这样一座大山之后李山依旧拒绝,隐隐有些愤怒,用食指重重敲着桌子,“这是圣上的旨意。”
李山笑道:“大秦的律法,叶某人略懂,大秦始祖皇帝立法;即便皇室,不得无故逼迫平民。”
罗帆听着李山一番话,灵机一动道:“你莫以为真的没有理由。”
“哦?”李山感兴趣道。
罗帆说道:“你虽然一直说自己李家商行是小本经营,但实际上你也是清楚李家商行如今分量的。当今天下只有易城沈慢慢的产业可以和你李山相比,而那沈慢慢在前年倾尽财力助易城城主易天行造反,如今已经占了两城。”
李山突然打断道:“我已经知道大人的意思了。”
“大人是说,我会造反?”
罗帆听李山连续说出的两句话指指自己要表达的意思,展颜一笑道,“叶老板言重了。”
李山厌恶的看了罗帆一眼,说:“叶某绝不会反。”
罗帆笑道:“那要看圣上的意思,当然,现在还要看叶老板是否入我内库。”
李山想了想说:“入内库之后,我也是活不下来的吧?”
“这一点叶老板放心,以您独步天下的经商之道定会加官拜爵,依旧可以经营商行,圣上定不会对你不利。”
李山露出了然的神色,“我明白了。”
罗帆心中一喜。
“说到底就是让我和你一样变成一条狗?”
罗帆神色一窒,将手中茶杯重重摔到墙上,起身道:“李山,你什么意思?”
李山转身拂袖,“便是这个意思。”
罗帆伸手指向李山道:“李山,你莫要不识抬举!”
李山从容道:“总之做人无论生死,叶某人都不在乎,做狗却是不行的。”
包房的门突然被推开。进来的是一个少年。
罗帆疑惑的看向少年,“你是何人?”
少年并不看罗帆,走到李山身前,端起茶杯一口将茶饮尽,连茶叶都没有剩下半片,而后他看向李山,“先前你说的话都很有道理,但你少说了一句话。”
李山问道:“少说了哪一句?”
少年转身看向罗帆说:“我是李家李尘.,我的态度就是李家的态度,我告诉你,做人无论生死,李家人都不在乎,做狗却是不行的!尤其是······”
李尘.话音一顿,看向罗帆双腿之间,“做阉狗。”
然后不待罗帆反应过来,李尘.一拍李山肩膀,“走!下棋去。”
二人走出包房时,李尘.对门外站着的小厮说:“里面有人吐血了,去收拾收拾。”
罗帆是大秦皇帝身边的太监,即便在宫里那些大臣对他也是恭敬有加,这一次来到渭城自以为会一帆风顺,没想到不仅被一口回绝,而且被李尘.揭了自己身上最大的一块伤疤,急火攻心之下,血气上涌吐血昏迷过去。
2
李府后院,李山拈起一枚棋子落定,说:“你先前羞辱的那个太监是皇上身边的。”
李尘.说:“皇上身边的也是太监。”
李山说:“你这个耍嘴皮子的习惯可不好。”
李尘.摊手说:“这不叫习惯,这是天生技能。”
李山却认真的说:“你先前面对罗帆太骄傲了些,不好。”
李尘.笑着说道:“少年人最大的权利就是骄傲。”
李山重重将棋子摔到棋盘上说:“你这个样子怎么让我放心?”
李尘.知道李山这一次真的动了怒,说道:“你明明知道这件事很麻烦,也知道我的本事。”
李山提起嗓音道:“可这件事情是要和皇上斗,你再有本事又能杀的了多少人。我一直帮你打听的世外之地也有了着落,那里尽是你这样的人,你这两天就可以去。”
李尘.跳起来说道:“你放屁!哪有老子有事儿子跑路的?”
李山起身道:“你这个小混蛋哪有点儿子的样子?”
李尘.大叫,“你又哪有老子的样子了?”
“老子哪没有老子的样子了!”
李尘.说:“你哪像你儿子这么风流倜傥。”
李山反驳道:“屁!要不是为了你,我早娶了百八十个老婆了。”
李尘.说:“要不是我,你哪有那么多钱娶老婆?”
“这些年商行一直是我在打理,而且越来越好,可见当初就算没有你我照样能混得风生水起!”
李尘.平静的说:“可是现在有我,所以我不能走。”
李山说:“所以我现在赶你走!”
李尘.黯然道:“这句话有些过了。”
就在李山以为自己的目的将要达到时,李尘.突然笑道:“但这么低劣的激将法我不会中,世外之地我很想去,如果可能,我们一起去。”
李山说:“有商行在,我是不走的。”
李尘.说:“那就不去。其实这件事情归根到底不过是皇上想要商行,如果把这件事处理好,一切不过是杞人忧天。”
李山面现坚毅之色,“商行,只能是李家的。”
··········
深夜李山在书房中踱步,直至将要黎明时提笔在上好的易城芽纸上写了五个字,“风雨一李山。”
罗帆换上一身宫服后抓起拂尘向御书房走去,想起在渭城时受到的羞辱,脸上闪过一丝怨毒,又恰到好处的在书房外隐藏到深处。罗帆推开紫红木门,轻报一声,“圣上。”
赢仁端坐在御书房中,听到罗帆的呼声并不抬头,只是问道,“渭城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罗帆听到这声发问立即跪下,“圣上,渭城李山不仅不愿入我大秦内库,甚至在奴才好言相劝时羞辱与奴才。在我临行之际,他又让我将五个字念与皇上听。”
赢仁抬头,扬起墨眉,“拒绝了?将那五个字念来。”
罗帆一字字念道,“风-雨-一-夜-山——”
赢仁目光闪烁间可惜与欣赏一闪而过,最终又全部归于漠然,“去不动峰。”
3
大秦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
山是石山,庙是木庙,老和尚,是大秦国师。世间人都知道大秦有位年老的国师,却不知道那国师有多老,除了皇室。
大秦之所以成为世间最强的国度,便是因为那位国师。换言之,那位国师就是大秦身后的那座山。再换言之,山在,秦在。那位国师的威严虽说不可侵犯,却有一个极富戏剧性的名字——赢钱。
赢钱站在庙中看着山下云雾,面现慈苦,正似看着整个世间。
山下,赢仁从轿中走下,对身后守卫说:“你们就站在这里,老人总是爱清静的,我一个人上去就好。”
山的高度世间罕见,即便赢仁体质颇为强健,攀上庙中也喘息不止,强自撑着跪下,“老祖宗。”
赢钱并没有说话,依旧看着庙外云雾,山下风景,世间百态。赢仁依旧恭谨地跪着。赢钱已经多年不曾开口,终于转身看向赢仁时却不知道该怎样开口。多年不入世,便与世隔绝陌生,多年不开口,便忘记了怎样开口。然而赢钱终究不是普通人,虽然生涩,两片唇瓣却终于分开,犹如一道线从中分成两道,“什么事。”
赢仁说:“老祖宗曾留下训言说天下一百零八座城池唯有渭城不可妄动,但这一次渭城有反贼,仁儿想要动手整治。”
赢钱又一次沉默,不是因为忘记,而是因为恐惧。因为渭城有一个整个世间,或是世外都惹不起的人。片刻之后,赢钱抬头,终于想明白了一些事,于世外之人而言世人生死已经没有什么大不了,何况是渭城那位。
赢钱开口道:“可以一试,但动静要小些。”
李山已经可以想象到李家将要面临什么,他只期望那一天来得迟些,至少过了明日,因为明日是李尘.十六岁生辰。大秦男子,十六成年,因此明日对李尘.而言意义重大,李山不想错过。只是风雨欲来,李山的心里知道,以现今皇上平日的表现来看,对自己李家的惩罚,不日便回到来。
的确,渭城外,数百名身着黑衣带着一派肃杀之气入城,城里的喧闹迅速地散去,一派死寂。
李府管家大丙子的生活一直很好,并且活得越来越好,所以他的头越来越园润,比饼子更圆。
明天是叶少爷成年的日子,所以他很高兴。门外此时突然进来了几个人,大丙子看见这几个人直闯李府,所以过去了,正要开口时,却再也开不了口。那圆圆的头在地上滚了很久,眼睛睁得很圆,似乎在想自己床下即将准备带回家的二十两银子,在想远在易城的妻儿,在想自己儿子的头为什么和自己的一样圆。
然后圆脸上有泪从眼角滑过。
有泪润地。有血飞溅。
有人惨嚎。
屠杀这种事情,人类做的向来干净漂亮。
李山静坐在堂前,看着突兀冲进来的黑袍人,轻挽起袖子,说:“被杀人杀掉实在有些丢脸,不如自己了断,总归算是体面一些。”
黑袍首领轻让开身子,表示尊敬。李山抽出一柄剑,看向堂外,看向尸体,看向尸体之后的门,看向门外,低头轻摇叹息一声,很遗憾,看不到孤城成年之日。
三百多名身着掩面长袍的人踏着鲜血不久后出门;深红色得鲜血渗出门外,血腥味逸散出去使渭城的每一个人惊惧。
李尘.此时在回渭城的路上。因为风景不错,所以神态安然。然而入城时看到三百多名身着黑袍的人,隐隐带着些血腥之气,想起李家得罪的那位大人物,开始飞奔。
李尘.跑到李府门前时停下,尽力平伏了自己的心情,推门而入,然后他看见了大丙子的圆脸,如山的礼品,血腥的地面,被染红的房柱,横躺着丫环的亭子。
一个传说的开始,往往就是痛苦地洗礼,即便多年之后,成为传说的某人宁愿以传说换曾经。
片刻之后,李尘.走出李府,穿过渭城最宽敞的长街,拐过深巷,走到一处兵器铺之前已经存在,里面铸造兵器的,是一个瞎子。瞎子铸器,就像瘸子跳舞,因此极少有人会信,有人会来。
李尘.却不同,他生而知之,在许多方面异于常人,当年他在渭城各处游荡路过这处时已经感受到眼前这座兵器铺的不凡,如今李府被屠,于自己而言有养育之恩的李山身死,他能做的,只剩下报仇。
只是那些屠尽叶氏的人必定身手不凡,且人数不少,不论自己再怎样厉害,以一敌百也绝不可能,此时他最需要的,便是锋利无匹的可以出奇制胜的兵器。
推开面前的木门,灰尘簌簌地自门弦上落下,李尘.看向门后,一个瞎子正在锤制一柄剑。之所以李尘.一眼便认出他是一个瞎子,是因为他的眼眸里只看得到一片白色。
瞎子并没有回头,却停下手里的方锤来,问:“打造兵器?”
李尘.因为叶氏被屠,心情极为悲愤,并不想多说,只坚定地吐出一个字来,“剑。”
瞎子微斜过头,竟灿然的笑了:“去杀人?”
李尘.依旧木无表情,“是。”
瞎子嘴角的笑意更深,似乎要刻进皮肤里,从身后墙上取下三十六柄剑来,扔进熔炉。按常理来说火焰该有所敛息,这处的火焰反而旺盛起来,瞬间吞没那些长剑。瞎子的锤子随之而起。
李尘.来时已经猜出瞎子异于常人,此时瞎子的锤声以及落锤的频率落在李尘.双目双耳中李尘.才知道,自己依旧低估了瞎子。锤声的叮咚堪比世间最美妙的音乐,使李尘.如同沐浴在温和的海洋里,同时奇异地感觉出四周空气的不同,在此时看来,空气中多了许多奇异的光点,体内某处对于这些光点有着强烈的渴求。
李尘.生而知之,记忆中有许多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从何而来的事情,初见那些光点,李尘.便知道那是非修道者不能感应到的天地元气。
在李尘.的记忆里,有一群人强大无比,甚至可以做到传说中神仙才能做到的事情,那一群人,便是修道者。修道者的力量来源,似乎正是天地元气。
李尘.要报仇并且报仇的对象是数百名武艺高强的人,那么他最需要的便是力量,为了力量,不论记忆力的事情是否正确,不论那些光点会对身体造成怎样的伤害,他都决定摄取。
光点没入皮肤,顺着筋脉走遍全身,停留在胸腹一处奇异地空间里。那处空间李尘.当年刚出现意识的时候感应到过,之后便销声匿迹,如今摄取天地元气,才终于重拾对那处空间的掌控。
瞎子摸了很久才摸到铁锤,然后开始铸剑,锤子敲击剑的声音同雨的滴声一致,紧密而不紊乱,李尘.听着这敲击声,似感觉到周遭的一切都变得缓慢起来。
当年李尘.生而知之,初生时曾有过这样一种感觉,但在之后多年渐渐淡了。如今被敲击声又重新勾起了许多,甚至比当年都要强烈些,因为他看到了周遭空气之中有一种淡而清晰的绿色光点。
似是李尘.本就该修道,他初次看见这些光点就明白了这是什么。
这是天地元气。
而天地元气就是力量,所以李尘.将天地元气尽力摄取了许多。虽然周遭天地元气稀少的可怜,但李尘.天赋犹如天赐,这些天地元气已经是极大的养料。
天空中乌云翻滚汇聚,齐至兵器铺上方,最终降下一道粗比手臂的闪电,直落兵器铺。
兵器铺刹那间一分为二,瓦砾四面飞扬,李尘.被劈了个正着,颤抖不已;天空中最后一滴雨水浸入李尘.脑中。
那是大道之水,涅体破境者,可得。
瞎子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依旧在铸剑,此刻一面剑锋已成,天然被火熏烤而成的青绿色发着骇人的光。
李尘.看着那柄剑在心里默默赞叹一声,问:“从这里到京城最快多长时间?”
瞎子说:“以你的脚力应该是明天一早。”
李尘.说:“我有事要办。”
“那就先办事,再付价。”
李尘.提剑,剑刚刚铸成,甚至没有浸入水中,此时李尘.的手掌握着火红的剑柄,弥漫着阵阵烧焦的轻烟。李尘.却似不知道,返身行步,渐行渐远。
从渭城到京城要很远,一山一水阻隔,山是大山,水是阔水。
李尘.此刻急速前行,先前在兵器铺内李尘.听雨破境,苍天降劫,李尘.却报仇心切,根本没有去顾残留在体内惊慌逸散的闪电。
李尘.知道自己如今有多强,因为他生而知之,见者而知。
不论看到什么,都有一股意念告诉他,这是什么,所以不过一见,他便知道自己如今的状况。
他已经开始修道,或者早已经修道。
沉浮众生间,浮于众生上,是为浮生。
涅槃生死间,天劫百炼身,是为涅体。
厄难满轮回,渡者脱轮回,是为渡厄。
观天下,走世间,看世人,最终问道。
浮生,涅体,渡厄,问道。是为修道。
4
修道者只有进入涅体境时起每破一境才会引来天劫,所以李尘.已经涅体。
初修道而听锤声入涅体。修道第一话,神话。
修道之人讲求境界,入门即为浮生,浮生三境,一境御物,二境御气,三境浮生飞行。浮生之后就是涅体,此时登堂入室,涅体九境,每破一境便遭天劫,天劫之后,总有大道之水降下,但那大道之水往往在渡厄之后破境问道才能领悟些许。渡厄就是涅体之后的境界,问道,自然是在渡厄之后。
李尘.此刻前行,劲风阻拦,因此速度大大减弱,李尘.看着渐移的夕阳,再不愿等到夜尽天明时候报仇。
浸入李尘.体内的那一滴大道之水此刻在气海内惊慌欲逃却又无处可逃。就在此时,一道繁复的符文印入水滴内,水滴迅速蒸发,化为李尘.体内的一部分,随着血液流转。
······
李尘.的速度终于快了起来。
劲风虽然依旧缭绕,但劲风从李尘.两侧穿过,更从背后推进李尘.前行,李尘.的速度越来越快,最终竟成为了一道黑线;过山过水。
夕阳终于无力地落下山头,火红的云朵也渐渐烧尽,天空终于发黑,月光微弱,只能无力的映在水面上。
三百余名黑袍人在黑夜的密林里沉默前行,与黑夜缠绕,不分彼此,直至前方城门的影子渐渐清晰。
李尘.在城门外盘膝坐着,孤城剑插在身前。他看着前方黑袍人的苍白面颊,变得越来越愤怒。此刻剑已经不再滚烫,甚至经过半夜前行风拂已经极为冰凉,想要再次滚烫起来,唯有鲜血。
那兵器铺内的瞎子虽然是真正的瞎子,但他可以铸剑,并且无论或有意或无意地助李尘.破境重拾对天地元气的掌控,那么他便不可能是普通人,甚至在不普通的人里面也是不普通的,所以他铸的剑也绝不可能是庸剑。
果然,那剑似乎感应到了主人的愤怒,开始轻微震颤,蓄势待发。李尘.之所以不出剑前行,是因为他不知道此时该怎么用剑才能发挥出剑的最大威能。
而先前大道之水奇异地融入李尘.的体内,大道之水高深莫测,李尘.自然不可能全部领悟,但即便是一小部分,李尘.依旧受益匪浅,所以李尘.最终想明白了此时该怎么用剑。
李尘.伸出手掌,用修长的手指握住剑柄,轻轻从地面拔了出来,就像在做一件妙不可言的事情。
对面的黑袍人都是训练有素的皇城禁卫,见过的死人很多,见过的杀人的人也很多,所以闻到了李尘.身上的杀气。
那杀气滔天,令皇城禁卫都不敢妄动,只是等待那个人的来临,只要进入这个圈子,他们有把握杀死对面那个一定很强的少年。
他们没有等到那个少年,他们等到了一把剑。
剑笔直的刺了出去,人却还站在那里。
剑的周身剑气纵横,隐隐现出另一把稍大些的剑来,呼啸而至。
那剑本不是人间剑,剑气本是世外剑气,面对世间人,有如切黄瓜。即便是面对世间人中武艺最高的那一群,只不过是皮厚些的黄瓜。
一根黄瓜。
两根黄瓜。
七十七根黄瓜。
一剑斩去七十七人,于世间人来说,是很恐怖的战绩,对世外人来说,是最低级的战绩。对于李尘.来说,他已经很满意,却不足够。
因为屠李府的是三百个人。
皇城禁卫训练有素,即便被那惊艳的一剑使得心神摇曳,多年的生死磨练依旧瞬间稳固心神,他们看着李尘.告诉自己,杀了他,自己才能活。
李尘.的剑摔落在地上。
他们看着李尘.告诉自己,他现在手中没有剑,要杀他,现在最好,他不过来,自己便过去。
所以二百多人冲了上去。
李尘.没有冲上去,他闭上了眼睛。在这般要紧的关头,他只是闭眼。神态恬静。
然而他的脑海内并不如神态那般安静。
他先前的一剑看似只有一剑,却几乎耗尽了李尘.体内不多的天地元气,也就是道力。
然而敌人还有二百二十三个,李尘.以为自己是打不过的,就在李尘.有些黯然时,他突然多出了些想法。
他觉得,脑海里的某些东西可以助自己杀人。
那是识海,那是识海中的念力。
所有的人都没有去看已经落在地上的那柄剑,也就没有注意到剑的颤抖。
所有的人都跨过了那柄剑,所以那柄剑安全了。
所以那柄剑起身,回旋而起。
又复演一次先前的震撼,只是来临的更加淬不及防。
依旧是七十七个。剑落在李尘.的身前。
李尘.弯下腰,捡起孤城剑,说:“来。”
皇城禁卫果然来了。来得很快,死得更快。
却终究是淹没了李尘.,李尘.就在剩余的不知几何的人群里挥剑。
没有防守,只有进攻。
5
李尘.生而知之,对事件的任何事情都有一种奇异的熟悉感觉,就像经历了千次万次,所以他一直很淡然。
直到看到李府的尸体时,他感觉到了心痛,最终看到李山潇洒而去的身子时终于痛彻心扉。他想要把这些痛还给给他带来痛的人。
他惧怕去死,因为他很不凡,不应该死的太快。
但是现在他不怕去死,只要能斩足三百根黄瓜。
他在刀剑里努力的闪避着,身形并不如何潇洒,这不是舞剑,而是杀人,以及被杀,于是终于受了伤。
皇城禁卫信心大增,他果然还是人,只要是人,他就会死,被砍死。
更多把刀剑涌了上来。李尘.的眸光越来越亮,一声厉啸,一剑削去一名禁卫的手臂,同时手腕微转,刺向自己胸口。
剑最终从手臂与胸口之间穿过,身后一个本想要从后攻击的禁卫倒地。
李尘.已经修道,即便如今道力殆尽依旧要比世俗普通高手强很多,所以从始自终都没受过重伤。
李尘.的精神还撑得住,也就是说,他还不很累,但终究累了。
所以挥剑的速度慢了一丝,只是一丝,却出现了许多破绽,很多剑砍向破绽处。
李尘.依旧没有挡,因为他坚信自己的剑要快很多,事实也确实如此。
他的剑在那些刀剑临到自己身前的时候已经杀死了那些兵器的主人。
··············
李尘.早就想到自己会赢,所以赢了之后并没有欣喜,心头的闷堵反而深了一层。
杀人的时候可以不去想一些事情,杀光之后,却不得不想。
就在此时,城门大开,从内涌出一批军队,军甲碰撞声整齐一致,是都城的军队。
率领军队的是李云,李云的职位是都督,他自然认得那些黑袍人的身份,因此当他看到遍地的尸体时寒意如浪潮般涌上身体。
李尘.提剑站着,气喘不已,最终落地后躺。
6
在大秦都城的天牢地底,以玄铁围墙为链关押着一批人。这是大秦最隐秘的牢狱,称为九玄狱。
九玄狱很少有人被关进来,而被关进来的人从没有一个可以逃生,只是等死一生。
九玄狱里的犯人已经很久没有见到阳光,因此当狱门处发出吱呀的声响时,九玄里众多的犯人在各自的牢内挣扎,企盼阳光的降临。
牢狱内喧哗不已,却无法冲开玄铁之皮冲出地面。然而这喧哗却又迅速消失,寂静无声。
牢门打开,十六个人押着一个青年进入牢里;狱里的犯人都是曾在江湖上叱咤多年的人,他们自然认得那十六个人,因此,他们才震惊。
这个青年自然是李尘.,他拖着沉重铁链前行,本来低着的头突然抬了起来,快乐地笑了笑。
因为他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李山的性子极其洒脱,平生的遗憾想来就是没有看到自己进入世外之地,李山死前应该并不痛苦,他所想的应该是让自己也不会痛苦,那么他便没有理由再痛苦。
而他的这一笑在狱里其他犯人看来实在有些恐惧。
他的琵琶骨被沉重的铁链穿透,手上有挎着数百斤的铁链,在此刻他居然还笑得出来,不得不令人惊惧以及佩服。
九玄狱里已经很久没有人笑了,多年不见光明,渐渐已经忘记了笑,忘记了说话;如今看到如此快乐的笑容,许多人都生涩的笑了笑,生涩到脸部的肌肉如同抽搐般跳动。
但他们的笑容并未持续多久,便再度黯淡,眸内含着隐怒。
在李尘.抬头笑时,一拳便绽在他的脑后,将李尘.打趴在地;将李尘.如狗一般拖进其中一个空牢。
十六名皇城禁卫出了狱,李尘.缓慢转身,看向上方的玄铁之皮,又想起黑袍领袖的死,终于遏制不住自己的快乐,大笑不已。
九玄狱里其他的人看着李尘.,心想:莫非那些人出手太狠,把他打傻了不成?
·················
一日后。
夜深而静,赢仁在月光下看着手里那柄李云刚刚送来的剑,想了许多的事。
他是大秦的天子,然而大秦并不是自己的,因为大秦之后永远有一座山,那座山虽然是大秦靠着的,却也同时是压着自己的,所以他听到李云震惊的将李尘.提剑杀人三百的事情说完之后,动了一些曾经不敢想的心思。
深夜,赢仁带着了两名护卫出宫而去。
···············
地底的天地元气极为稀薄,李尘.的道力极难回复,因此李尘.尽力尝试回复脑海中的念力。
九玄狱的门在此时突然打开。
九玄狱中的人几乎都在睡觉,门的吱呀声搅了许多人的美梦,因此恼怒不已想要出声骂人,然而在看到现出的那人的身影之后便再也骂不出了。
因为那人穿着绣着黄色金龙的长袍,那是皇袍。
赢仁并没有看那些人,只是映着火光在李云的带领下找到李尘.。
李尘.微笑着看着所谓当今天子。
赢仁说:“我来给你一个机会。”
李尘.问:“什么机会。”
赢仁说:“活命的机会。”
李尘.看向赢仁手中的剑,认出那是自己的孤城剑,“我想要看看我的剑。”
赢仁摇头。
然而赢仁摇头之时才发现眼前的事物渐渐变暗。
李尘.伸手拂去剑上的血,没有去看眼前的两具尸体,盘膝坐下将剑横于膝前。
他的时间很紧张。先前的那一剑虽然杀死李云和赢仁,却将自己好不容易恢复的念力挥霍了大半,自己要走出九玄狱,以那点念力却是不够的。
门外有两名侍卫,他们笔直的站在那里,犹如挺直的一棵树,似乎万年不倒。
然而一道剑影走过之后,他们的胸前诡异的多出一个不大的血洞,那处是心脏。
·····················
李尘.的面色略显疲惫却速度极快,只是终究身体上的伤有些支持不住,夕阳从东入西暮色又至李尘.才支持着身体进入渭城,然后看着李家大门站了很久又转身去了兵器铺。
瞎子依旧在看着火光,就像从来没有变过。
李尘.早就知道瞎子的不凡,当看到被天劫崩毁的房屋恢复如初甚至一点灰尘都没有改变过,知道自己依旧是低估了瞎子的不凡。
李尘.此时和来时的心境完全不同,声音轻快,“前辈,我来还血。”
瞎子听到李尘.的声音后皱了皱眉然后舒展开来,心想:只要剑还是那把剑,脾性实在没什么关系。
李尘.出手极快,剑入心口之后眉间微蹙,冰凉的剑尖终于遇到心脏,挑破心脏的薄皮,一滴心血粘在剑尖上缓慢移出。
瞎子高兴的笑了笑,面前的火焰微微摇晃,想:剑果然是一柄好剑。
瞎子本身是看不见剑的,而当他伸出食指时那滴血极为奇异地飘向他的手指,瞎子将那滴血扔进面前的火焰,说:“你应该知道我的神通。”
“什么神通?”
瞎子心想:我活了这么大岁数从未见过如此无耻并且装傻装的如此自然的人,“我助你破境涅体难道还不够?
李尘.笑了笑说:“本天才听雨破镜,道根极佳,你······”
瞎子面部肌肉抽搐,气极大跳,一手指向天空,霎时间乌云汇聚,隐隐要再次下雨,“你再破个境给我看看!”
李尘.看着瞎子,脸上渐现崇拜。
瞎子‘看’着李尘.的崇拜说:“拜我为师?”
李尘.说:“好。”
瞎子说:“做我的弟子一定会苦。”
李尘.说:“苦,多吃些就习惯了。”
“你的兵器是剑,于修道者而言剑法本身是不重要的,一剑抵得过千剑万剑便足够了,所以我只教你两剑。一剑前斩,一剑逃命。半年之后,即可入世。
7
李尘.说:“我至今依旧不知道修道,或者道是什么。”
瞎子说:“你应该知道大秦有座山。”
李尘.说:“听说时常赢钱?”
瞎子说:“他就叫赢钱,这是世人都知道的一座山,而其实在这座山以及这片天地的修道者心里也有一座山。”
李尘.看瞎子时似乎隐隐看到了那一座山,半晌后嘲讽笑道:“可惜这座山也不知道道是什么,竟然用转移注意力这种低微的把戏。”
瞎子脸上浮出很深的笑意,似很欣赏李尘.的大胆,“我确实不知道道是什么,而我之前说这座山的原因是,既然连这座山都不知道道是什么,这世上除了天道自己,谁能知道道是什么?”
李尘.沉默,然后恭敬地对瞎子拜了一礼,“那么,您应该知道我生而知之。”
瞎子说:“自然知道。”
李尘.说:“你可知道我生而知之的事物?”
瞎子说:“虽然有些难以想象,但想来不过是些浊人浊物。”
李尘.问:“那,羲皇剑是什么?”
瞎子皱眉,剑似乎比自己想的还利些?
李尘.极敏锐地捕捉到瞎子脸上闪过的一丝惘然,不再追溯自己先前的问题,说:“既然想要知道就一定要先入道,那么入道就是。只是去那些听起来实在有些装逼的世外之地我却是不愿意的,请问师傅有没有什么其他的方法。”
瞎子说:“剑自然是越利越好,修道者的磨剑石自然最好是修道者。世外之地也自然是最佳选择。”
实际上瞎子的话不只说给李尘.听,也是说给自己听。
李尘.问:“世内没有么?”
瞎子说:“世内有些。”
李尘.说:“那就好。”
瞎子说:“那就先去易城,有个叫沈慢慢的人。他打折了一个叫小丙子的年轻人的腿。小丙子脸挺圆,像油葱大饼那么圆。”
李尘.问:“那,他真的该死。”
小丙子是大丙子的儿子,而大丙子是李府的管家,并且像油葱大饼那么圆的脸,除了丙子还有谁?
······
······
赢仁的死对易城来说实在是个好消息,如今赢仁既死,如果不动兵只能说易城的将军是傻子。
九玄狱里的犯人被李尘.放出去之后尽数去了易城,他们被关了很多年,对大秦痛恨不已,既有易城,不投才怪。
易城一件民居里,一个脸极圆的书生在床上躺着,看着皱纹渐现正在缝纫妇人心痛不已,想不到自己过了成年之日后竟要母亲照顾,甚至余下大半生都要这样度过。父亲也有半年没回来了,是不是因为太忙了些?
书生看了看自己的双腿,有些失神的想起当年那个瞎子让自己面对柴刀与书卷选择,如果可以重新再选,我宁愿选择柴刀。刀和道理相比刀总要有用些。
李尘.此时背着剑出了渭城,剑从鞘内露出剑鸣清亮,似在宣告自己此次的入世。
易城在大秦北部,气温比渭城低了很多,至少,易城的雪已经厚厚的在屋上压着。屋外房檐下的凹凼里日渐突起冰棱。
小丙子看着窗外城内那棵耸天而立的奇异枣树心想:父亲已经半年没有回来,家里的银子日减少了,自己的腿日益恶化。天无绝人之路,但这条路不管怎么看都不通啊!
夜里月光落地无声见雪而散,比平日夜里实在明亮很多,何况易城是堪比都城富庶的商贾之城,灯火聚集耀眼,将冬天的严寒驱得荡然无存反而平添些许古色。
城外月光下投了一片阴影,并非城墙,而是人的身影,一柄剑斜插在身后,人影未动,轻轻掠至城墙上,落地时如雪花般无声,唯有人影再动飞掠入城后那两只脚印宣告有人做过如此奇异的事。
那人自然是李尘.。
李尘.从城墙掠至地面抬头时看了易城随处可见的巨大枣树,看着树上的那一抹白色,又再度沉默地前行。
易城有座剑客山庄,山庄是天下第一商人沈慢慢的一只手,山庄里的诸多剑客是沈慢慢那只手上牵着的狗。
剑客山庄内的剑客常年和剑打交道,相交莫逆,从李尘.进城的那一刻起便感受到一股极其凌厉的剑气使自己手中的宝剑都拟制不住一种兴奋。所以剑客们走了出来。
李尘.看着山庄里的许多柄剑和剑客,微嘲笑道:“果然是贱客。”
山庄里的诸多剑客即便成为别人的一只狗变得下贱,却依旧有些傲气,听到李尘.嘲讽后愤怒的握起自己手里的剑冲向李尘.。
李尘.漠然的看着那些剑客,提起手中的孤城剑反手斩了下去,一道剑光横行,璀璨不已。
这就是瞎子教的那一剑。
8
那道剑光在剑客的瞳孔里迅速放大,直至占据整个心神。
李尘.再没有去看前方的那些剑客,转身复行,然后一片极其黑暗的阴影投在他的身上,渐渐吞噬他的身体与剑的光泽。
李尘.看着这一抹阴影微微失神,想起瞎子曾说道本无形,那么这一抹阴影又算什么?
一抹极深的痛惊了李尘.回神,李尘.说:“我来自渭城。”这一句话在别人看来实在有些不知所以,但李尘.知道,对于修行者来说,他们应该是听得懂的。
身后的惨嚎声渐起,先前李尘.的那一剑看似平常,但其实是李尘.蓄了极长时间的力才发出,何况那一招是瞎子的,所以一剑断去了许多人的生机。
那道阴影听到李尘.的话后停止蔓延,然后渐渐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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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沈慢慢听到下属惊慌不已的汇报后只是平静而漠然地说:“那些尸体火化了就好,至于还活着的,他们既然选择让自己贱,就应该一直贱下去。”
剑客山庄被灭的消息传得很快,传至客栈,传至妓院,中午时传至易城东面的一间小屋里,小屋里脸长得极圆的年轻人听到母亲的话后笑了笑,想:我的一生哪里是那些狗可以相抵的。小屋外是不过五步宽窄的小院,院门是不宽的木制小门,门是开着的,这样小丙子可以看得见院外,小丙子看着院外刚来的那道隐隐有些熟悉的身影,想起父亲的一月未归,发现两只眼睛有些干涩,于是低头闭眼。
小丙子的母亲也看见了门外的那道身影,惊慌地将两只手在身上擦了擦,走上前去叫道:“少爷。”
李尘.看着前面衰老的妇人,想起自己家的大丙子,心想:莫非大丙子不只有这个家?
妇人似乎猜到李尘.在想什么,说:“我不愿去抹些脂粉之类的东西,所以看起来比大丙子大些。”
李尘.问:“小丙子呢?”
妇人说:“在屋里。”
李尘.的视线穿过妇人看见了那张比油葱大饼还要圆的脸。
丙子抬头微笑着说:“少爷好。”
李尘.抬步进入院内,踌躇地看着他。
小丙子至此时终于确认了一直缭绕在自己心头的想法,眼睛更干涩了些,尽力压下心头的那一股闷堵,问:“仇家是谁?”
李尘.疑惑地看着他。小丙子说:“父亲这次临走时说他半个月后会回来接我和母亲去渭城,现在已经过去了半年。我想,父亲是不是来不了了?”
李尘.想起李府里那个脸极圆的管家,轻声说:“是。”
“仇家是谁?”
“大秦的国师。”
“那座山?”
“对。”
小丙子至此时心头的闷堵已经涌上喉头,不再说话,只是不甘地看着自己的腿。
李尘.说:“你的腿我可以治好,但沈慢慢我现在打不过他,因为他似乎也是一座山。”
小丙子摇头说:“我知道,天下这么大,有一两座山总是难免的,不过既然是山,就总有塌的那一天,你把我的腿治好,那么一切都好。”
临行前瞎子告诉李尘.,小丙子对世外之事的了解不逊于李尘.,只是李尘.依旧没有想到小丙子知道这么多。而先前小丙子说是山总有塌的那一天,李尘.认为那实在一句妙不可言的话语。
李尘.想起临行前瞎子的叮嘱,说:“瞎子让我问你,现在,你选书卷,还是柴刀?”
小丙子的目光又看向天空,说:“瞎子曾经说,有些时候,书卷和柴刀不是自己决定的,如今看来,是世道和实力决定的。实力,终究还是柴刀。”
渭城兵器铺内,瞎子看着面前跳跃着的火光轻笑道:“我的眼光果然不差。”
可笑的是,他是个瞎子。
······
沈慢慢的境界即便在整个世外也是极高的,以他的境界隐隐感受得到来自渭城那席卷整个天地的神识,心头自然一直有一抹畏惧。
沈慢慢的神识一直跟随着李尘.,因此他感应到了李尘.和小丙子的离去,然后想明白了许多的事情。利剑的出世往往需要很长时间的磨砺,而他自己就是那一块磨剑石。
沈慢慢不愿意做一块石头,最重要的是,他不想死,所以他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努力修道,修至李尘.一生都难以企及的高度,甚至,超过渭城的那个瞎子。
以沈慢慢如今的境界,早已不是努力苦修可以前行的,所以他最终出了易城,出了这片天地······
渭城的瞎子嘴角,眼角都勾起深深的嘲讽。
******
李尘.捧着小丙子母亲做的葱油大饼,尽力把嘴长的大了些咬了上去,浓郁的葱香布满舌尖,看着小丙子含糊不清地说:“你的脸很圆,这个饼很香,大娘真的很厉害!”
小丙子听到这句话后歪过头想了很久,最终想明白了是什么意思,圆脸霎时间变得通红。
小丙子的母亲在马车里一直很静,一直不曾说话。
前面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整齐一致,溅起烟尘,不久后团团围住马车和车外的两个人。
为首的是一名书生,骑着一匹白色骏马,吟唱道:“滚滚红尘路,萧萧陨莫山。”
李尘.说:“好诗,好湿。”
书生说:“留下剑,人走。”
李尘.说:“留下马,人走。”
书生微怔,微笑说道:“马在人在,马亡人亡。”
李尘.说:“人在剑在,人亡剑亡。”
书生笑道:“有新意。”
李尘.问:“修道者做山贼是不是很爽?”
书生摆了摆手说:“个人爱好,个人爱好,倒是你,我记得修道者是不能杀人的吧。”
李尘.说:“规矩是人定的,而我恰恰和定规矩的那个人有些关系。”
书生看向李尘.身后说:“我知道你身后有座山,而我一生的目标正是那座山。”
李尘.说:“我的目标不是山。”
小丙子听着两人的谈话一直不曾说话,但在心里告诉自己,我的目标是头顶无处不在却无人知道所在的天。
李尘.说:“我的目标不是山。”
书生沉默,让开李尘.前行的路。
李尘.拍了拍马,马摇着黑色的屁股走出了圈子,身后是马车,然后是另一匹马,马上是小丙子······
不久后,书生赶着马带着腥风追了上来。
李尘.说:“我很不喜欢你,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喜欢我,要跟上来。”
书生说:“他们杀了太多的人,自然要准备有一天被我杀掉。我虽然喜欢做山贼,但我不喜欢山贼。”
李尘.至此时将缠在剑柄上的元气撤去,轻笑道:“陨莫山?”
9
世外有许多世人不知之地,其中有许多不可知之人,正如凌云峰。
凌云峰上,吴婉纱看着峰顶上积雪融身的老者跪地,飞雪层层飞舞落在吴婉纱肩头。
峰顶上的老者似亘古未变,飞雪落在他的身上许多年间堆积成极厚的冰,却在吴婉纱跪地时一瞬融化,老者轻问:“下山?”
吴婉纱说:“寻道。”
“那就去渭城。”
去渭城自然是去看瞎子,凌云峰是穿插在云雾之上的山峰,但与瞎子相比,自然还是瞎子要高很多。
******
易城与渭城实际上相隔很远,远到以李尘.的修为也曾花了半月才从渭城到达易城。
李尘.本身是不急的,小丙子的母亲却不知何故病得很重,咳声不断,甚至血丝几度从嘴角溢下,脸上的皱纹也突然显得更甚,皮肤日渐松弛了下来。
途径三座城池,每座城内都有神医,但神医往往无钱不给医,有钱不一定医得好,因此没有医好。
小丙子看着马车内日渐苍老病重的母亲,脾气日渐暴躁,父亲已经死了,难道母亲也要走?父亲既然已经死了,那自己怎么能让母亲也死?
马车里的妇人已经知道大丙子不在了,妇人早已经觉察到大丙子多日不归的异常,直至李尘.上门和小丙子谈了很长时间的话,小丙子在第二日开始练剑。
妇人捕捉到许多异常,那么便没有理由不知道发什么什么,想到那张圆脸自此消失在视线里,妇人心口绞痛自此长病。他本身是不愿意小丙子提剑的,那双曾经捧书的手一旦提剑便不再干净了。可是小丙子的性情他自然是最清楚的,说了,不如不说,因此不说。因为不说,所以病重了许多。
在经过无数神医的诊断后,小丙子终于确定,这世上除了渭城,再没有可以治好母亲的地方。
在小丙子的期盼里,渭城的城门终于在某一日出现在视线里。
丙子母亲的命,瞎子留得住,丙子母亲的病,瞎子即便是山也依旧没有办法。病的克星是药,而据瞎子说,药是一个人,正像山。
药的行踪不定,瞎子也只是隐隐感觉到它在南方。
南方有海,海面宽阔无际,丙子没有修为便不可能度过无际大海。而以瞎子的神通让丙子获得修为自然是极其容易的。
丙子的身后有座山,有山护着他是死不了的,但寻药的路途遥远而渺茫,有些畜生是不认识山的。
陨莫山跪在兵器铺前。
兵器铺内的瞎子极不耐烦地说:“我要的是利剑。”
陨莫山取出身后的剑在身前青石上以极快的速度打磨。
无论丙子的脸再怎样圆,修道之路再如何奇异,瞎子所最爱的弟子依旧是李尘.,所以瞎子为了保住李尘.的命做了一把琴。琴上有些瞎子平日不愿给别人看的东西。
李尘.进铺后看到那把琴,而琴上又有李尘.二字知道是为自己而打造,看着那个瞎子有了亲他一口的冲动。
瞎子感受到李尘.的目光,心里开心面上严肃,“你小子别乱来。”
李尘.突然却突然想起瞎子整日泡在火旁既不洗澡又不刷牙,生起了极富喜感的庆幸感。
瞎子说:“沈慢慢是留给丙子的,门口那个家伙悟性最低,看在你的面子上我让他磨剑,至今为止唯有你的剑还无处可磨。我为你寻了许多磨剑石。”
“磨剑石在哪里?”
瞎子说:“你应该听过有个太监叫柳依依。”
李尘.问:“听说很像女人?”
瞎子说:“总之不是男人。”
李尘.看着脚下的青石说:“我想去看看李府。”
瞎子说:“那就去看一看。”
然后李尘.出门,门外陨莫山抬头,看着李尘.说:“我很嫉妒你和丙子。”
李尘.说:“像我这么运气好的人很多人都很嫉妒。丙子的脸那么圆,嫉妒也是应该的。”
陨莫山看着手里的剑说:“你说的有理。”
******
******
李府里在李尘.之前已经跪了两个人,丙子本身是不想让母亲跪的,但母亲的执拗更甚于他,丙子担忧地想着:不知道母亲的身体还撑不撑得住。
10
李尘.走出兵器铺,穿过小巷,走上渭城最繁华的大街,依旧如同往日般遇人微笑。
街上的人惶急应笑,心头怜悯不已。
李尘.入府关门,同丙子一般跪在堂前。
丙子转头说:“没想到整个叶氏被屠。”
李尘.说:“所以杀人不够,灭国才够。”
丙子轻搀着母亲起身,说:“你比我强许多,当年我看不清书与刀的差别。如今你既然还没有选错,那就不要错。”
李尘.抬头说:“我当然不会错。”
丙子摇头轻笑,“母亲的病我去寻药,寻药回来之后再会。”
-----------------------------李尘.在堂前跪了很久,久到丙子驾着马车走出渭城。
李府极静,微风惶急地缭绕在瓦上,一道血色突兀钻出,在李尘.以头碰地的那一刻融入李尘.的体内。
李尘.以甚是缓慢地速度磕过三头,起身走出李府。
进入李尘.体内的是一颗血色圆珠,那血色深沉,甚至微微现出墨色,徘徊在李尘.的气海内,震得气海晃动不已,李尘.恍若未觉。
就在此时一道繁复符文却突兀出现,是当日助李尘.感悟大道之水的那一道符文。符文印入圆珠,圆珠微微震颤,最终静了下来,只是似有一个无奈而隐隐带些畏惧的叹息声响起。
······
······
李尘.进入小巷推开兵器铺的木门。一道极其微妙的感悟破入心头,天空中乌云汇聚,正是劫云。
兵器铺内的瞎子抬头,但却似俯瞰,令劫云的汇聚停滞,然后消散。十六滴水珠自空中落下,悬在李尘.身前。
十六滴水珠渐附在李尘.的脸上渗了进去。
李尘.睁开双眼,惊奇地看向瞎子身后。
瞎子身后有个女人。
女人感受到李尘.的目光,微微皱眉。
女人身上微有股芬芳,李尘.走到瞎子身前时闻着这股芬芳竟有些熟悉,“好香。”
瞎子大窘,想不到自己的徒弟搭讪搭得毫无水平,真是丢自己的脸。
瞎子说:“她叫吴婉纱。”
女人听到李尘.先前的话后眉皱得更深了些,问:“敢问前辈,他就是您所说的道?”
瞎子说:“这世上若有道,他便一定是道。”
吴婉纱说:“师傅曾经说过,道本无形。”
瞎子笑道:“你师傅与我说的话自然是我的更正确些。”
吴婉纱微微有些恼怒,旋即又想起瞎子说的本身就是事实,于是无话可说。
李尘.说:“虽说我有瞎子做师傅,并把大道之水奇异的感悟了些许,但我依旧不知道道是什么。”
吴婉纱听着这番话,想起自己体内至今未曾吸收丝毫的大道之水,看向瞎子说:“那么,我跟着他可好?”
瞎子老怀安慰:“好,好。”
“但我要杀人,带着女人总是不方便的。”
瞎子说:“带着女人不方便,但带着她确实极其方便的。”
李尘.问:“她不是女人?”
瞎子说:“他不是普通的女人。”
吴婉纱抱起李尘.的琴出门等候。
在外磨剑的陨莫山依旧磨剑,未闻香粉佳人,青石光滑坚硬,剑已经磨去原先的剑锋时,青石上没有一丝痕迹。
吴婉纱出门之后看琴,琴是檀木制成的,因此有木香,琴弦却是白色的,似是一根根长发。其实它本就是瞎子的长发,及一些瞎子的想法。
吴婉纱看着这把琴,下唇渐渐被咬出一道血痕,心想:以我的修为,不知躲不躲得过山。
李尘.开门走出兵器铺,看到吴婉纱的神情说:“虽然你长得很好看,但瞎子是看不见的。”也就是说,瞎子看不见你的好看,那么你怎么躲得过山?
陨莫山在李尘.出门时终于抬头说:“其实我一直都想要和你说一件事情。”
李尘.饶有兴趣的看着他。
陨莫山问:“我一直都觉得你很熟悉。”
李尘.看着陨莫山想了想说:“我六岁那一年救过同样六岁的乞丐。”
陨莫山笑了笑说:“我六岁那年被同样六岁的人救过。”
两人目光相望,同时大笑,笑声透着一股豪爽与开心。
而实际上两人实在算不得豪爽的人。
李尘.说:“我要去都城。”
陨莫山笑着说:“磨剑后,剑利时,再会。”
李尘.看了看身后的剑说:“剑利时,再会。”然后背着剑前行,吴婉纱抱着琴在身后尾随。
瞎子是瞎子,自然看不到吴婉纱的美丽,陨莫山只看得见剑,因此也看不到吴婉纱的美丽,唯有李尘.看到了,却似不知道吴婉纱的美丽,只闻到那一股独特的香味。
但他们看不到或不知道吴婉纱的美丽,别人确实看的到的。
人身上的气质十分玄妙,小丙子身上那一股气质总令人想起油葱大饼,药铺老板钱不钱总令人想起铜钱,吴婉纱令人想起的,是一朵花,寒人彻骨却诱人不已的雪花。(关于钱不钱,详见第一卷第二章)
既然不得不上,那就一定要赏,并且带回家观赏。
李尘.和吴婉纱不过走到渭城城门口便被一干人拦了下来。
这里是渭城,李尘.自然认得那些人,那是陈府的人。拦在李尘.身前的是陈府少爷陈前奏。陈前奏两只眼睛如同蛇蝎般盯着李尘.,目中的怨毒与幸灾乐祸没有丝毫掩饰。
李尘.微皱起眉说:“让开。”
陈前奏对李尘.颇有些惊惧,如今听到李尘.的话后隐隐生出一股自体内溢出的寒意,不愿去看李尘.,目光转向吴婉纱,心里的那一份惊惧终于被吴婉纱的美丽压了下去,说:“我要带走她。”
李尘.说:“让开。”
陈前奏听着李尘.漠然的声音终于被撩起一股愤怒,伸出右手食指指向李尘.说:“你不要忘记,你现在已经不是渭城李山之子,你们叶氏的人已经全部死去,你莫要再嚣张!”
路旁围观路人都皱了皱眉,李府在渭城口碑极好,如今叶氏被屠许多人都一直有些压抑,如今听到陈前奏不加掩饰的怨毒话语,都有些愤怒。但他们的愤怒没有持续多久,便被震惊替代。
因为陈前奏跪在了地上。
李尘.轻轻松开掰断陈前奏食指的手说:“叶氏,即便只剩下我一个人,渭城,也还是叶氏的。至于女人,也是我的女人,谁都不能要她。”
吴婉纱听到这句话后微皱了皱眉。
陈前奏以极其屈辱的姿势跪在地上,对身后的下人吼道:“杀了他,杀了他。”
11
在李尘.离开渭城的这一日,渭城传出许多声惨嚎。
最终,渭城终究还是李府的。
·陨莫山在磨剑时一直在想一些事,比如自己为什么努力执着成山,如果超过了山,又是什么?
剑本身已经很明亮,因此当陨莫山身后来人时,剑上晃出一道身影。陨莫山回头,然后看到了一张漂亮的脸。
这张脸是男人的脸。
他说:“我叫布贱,这一次来想带你走。”
陨莫山看着男人紫色的唇,然后果然在他的左臂上看到一团极其恶心的肉团,萎缩如山的起伏。
陨莫山看了看兵器铺前的旗杆,说:“旗杆断,我就走。”
布贱也看向旗杆,看向旗杆上的段字,走过去用手指捏断了旗杆。
陨莫山震惊的看着布贱。
这里是渭城,渭城本身只是一座小城,但渭城有一个瞎子在,所以渭城一直都在。瞎子护的住渭城,自然护得住自己一直住着的兵器铺,如今有人敢折断兵器铺前的旗杆,并且瞎子没有表达任何不满,陨莫山自然震惊。
陨莫山问:“你可知道这是谁的铺子?”
“瞎子的。”
陨莫山再一次感到震惊。瞎子当然是瞎子,但有人敢在瞎子面前直呼瞎子,陨莫山实在感到有些惘然。
布贱看到陨莫山神色的惘然,说:“我是不如瞎子的,但我会把你教成另一个瞎子。”
陨莫山说:“等一等。”
布贱微微皱眉,因为他想不明白陨莫山想要等什么。
陨莫山什么都没有等到,于是他焦急的对兵器铺内喊:“喂————”
兵器铺内依旧没有丝毫的动静,所以陨莫山想明白了许多的事情,对那个瞎子隐隐生出一种愤怒。
······
······
喊过几声后,陨莫山随着布贱走了。
······
······
瞎子看着跳跃着的火光笑着,笑声里含着对许多人或者整个天下人的嘲笑。
······
······
陨莫山看着地面有些晕眩,他从来没有想到人力可以办得到这一步,前一刻他的双脚还稳稳地踏着兵器铺前的青石,下一刻却已经走在金黄的大漠里,“这是什么神通?”
“逃跑。”
陨莫山初听这样一个名字时感觉有些可笑,而再想时却已经笑不出来,自己身前的这个男人境界无疑是自己见过最强的,但是他也是需要逃跑的。那么让他逃跑的人又该有多强?
“当然很强,这世上也只有那个瞎子这么强。”布贱开口道。
陨莫山疑惑而震惊的看向布贱,这世上竟有可以洞悉自己在想什么的人。
陨莫山却没有开口,因为他的口已经做了一件事。
两个人的前方出现了一座宏伟而奢华的城池,之所以说它奢华,是因为它的城墙是黄色的,并且并非是大漠随处可见的黄沙的黄色,也不是黄铜那种暗淡而深沉的黄色,它是金黄色的。因为它本身就是金子做的。
陨莫山的嘴巴因为震撼不已而张得极大,布贱看到陨莫山这番模样微皱了皱眉。
陨莫山却没有看到陨莫山的皱眉,这一座黄金做的城池已经彻底占领他的心神。
一阵大风自远方袭来,卷着大漠里铺天盖地的黄沙漫步过来。
陨莫山看着远方袭来的大风,可惜的想着:“可惜了这一座城池。”
因为陨莫山曾见过大漠的风的恐怖,大风弥漫而过,一座城池瞬间被撕裂并掩埋实在算不得什么稀奇的事。
但陨莫山的可惜明显有些多余,因为风过,城还在。
布贱说:“我的阳关,哪里是这种小风可以摧毁的。”
似为了迎合布贱的话,阳关里一阵微风拂过,一棵树上的发黄树叶落下。
12
大秦有位声名远扬的太监,他就是柳依依。
太监是一种十分奇怪的生物,他拥有男人的天性,比如好吃懒做以及好色,也拥有女人的天性,比如喜欢打扮得漂亮些。
对女人来说,太监是无害而有趣的,因此太后的起床更衣全部由柳依依负责。
李尘.这一次的磨剑石是柳依依,但柳依依在皇城,皇城里有数以万计的高手,这天下间即便包括世外之地也应该不过几人可以孤身潜入。
所以李尘.决定先等一等。
都城比渭城繁华不知多少倍,客栈自然是不少的,但李尘.不喜热闹,所以初入都城便买了一处宅院。
······
······
李尘.看着吴婉纱苦笑道:“师父临行前说带着你并不拖累,如今我实在看不出你的不拖累。”
吴婉纱说:“在山上从没有做过这种事情。”
李尘.摇头笑道:“连做饭都不会些,你这个女人做的实在不太称职。”
吴婉纱皱眉道:“我不是普通的女人。”
李尘.继续笑道:“但依旧是女人。”
吴婉纱微斜过头想了想说:“怎么做?”
李尘.将手中的柴扔进炉中,说:“做是不必了,这次出门试剑后你便回山。”
吴婉纱怒道:“前辈曾说若世间有道你便是道,我若不是为了道哪里愿意跟着你?”
炉中的火很大,因此饭的香味在两个人的辩论之间溢散开来,或者说两个人的争论时间实在有些长。
李尘.最终无奈的说:“女人果然是世上最不讲理的动物。”
吴婉纱说道:“但现在我是占着理的。”
李尘.说:“女人果然也是史上最会讲理的动物。”
吴婉纱说:“那是因为我本身就是讲道理的。”
李尘.恼怒地说:“吃饭!”
吴婉纱也有些恼怒,于是不再说话,只是盛了一碗清粥后坐在桌前用汤匙胡乱搅着,心想:自己在山上时谁敢这么和自己说话?没想到一下山就遇到这么蛮不讲理的人,而且自己还要跟着他。
李尘.也恼怒的用汤匙胡乱搅着清粥,心想:瞎子让你跟着我时我本来以为带个丫鬟也是好的,如今带着这么个女人既要受气又要做丫鬟,真是忍无可忍。
“你······”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两道声音也同时戛然而止,目光紧紧对在一起。
“你先说。”两道声音再次同时响起,而后两道目光同时移向自己身前的清粥。
李尘.摇头自嘲一笑说:“你先说吧。”
吴婉纱想了想,将自己先前要说的话压了下去,说道:“柳依依在宫城里许多年不出一步,宫城内侍卫诸多,虽不是修行者但人数奇多,何况宫城之外还有皇城。最重要的是瞎子前辈为你设定的磨剑石想来也是修道者,我又是不能出手的,你又怎么能够杀得了他?”
李尘.说:“他在宫里而我在宫外当然是杀不了他的,但如果我进宫去或者他出宫来就简单得多了。”
吴婉纱静静地看着他,知道他既然要说这样一句话便已经想到怎样实现这样一句话。
李尘.的目光投向北方的天空,那里是渭城的天空,“我曾经在渭城读过十几年的书,所以会写些诗词。”
吴婉纱的眼眸微微亮了起来。
李尘.问:“磨墨会吗?”
吴婉纱俏美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如似熟不熟的桃子般的粉红,窘迫的说:“不会。”
李尘.微愣了愣,说:“我教你。”
吴婉纱也愣了愣,说:“好啊。”
······
······
李尘.买的宅院颇大,书房、灶房、待客厅各有一间。
书房里,李尘.提起毛笔蘸进砚台,毫尖奋力舔起黑色墨汁,又被李尘.画在纸上。
“悲依兰花花总谢,瑟从风起不掩吟。
几度沧桑苍茫夜,冷月寂寞寂寥心。”
吴婉纱目光明亮,带着些奇异光彩看着李尘.。
李尘.笑着说道:“意境颇有些低了,但加上银子买个第一名是一定足够的。”
吴婉纱说:“我在山上也读过些书,但你的这一首诗却比那些诗词要强很多,所以你实在不必太谦虚。”
李尘.笑道:“这种伤春悲秋的诗词女人当然是喜欢的,我若不是为了考试,绝不会承认这种诗词出自我的手中。”
13
都城里这几日读书人明显多了起来,这预示今年的才子会试将要到来了,也预示着今年主持会试的陈福的好日子也要来了。
还有三天便是会考的日子,眼看着库房里的银子越来越多,陈福真正明白了一个道理:有钱,就有幸福。
近几日上门来找自己的人越来越多,陈福对银子的数量也越来越挑剔,同时也感受到了主持会试的难做。
管事推开陈大人书房的门,说道:“大人,有个书生求见。”
陈福皱了皱眉,心想:这几日来找我的都是官宦之子,却不知这书生又是谁?
管事静站在那里等候着陈大人的回复。
陈福说:“见一见。”
******
来见陈福的是一个长得颇为清秀的书生,身后跟着一个琴童,琴童容貌秀丽,令陈福赞叹不已。
陈福平日在官场上察言观色的本领早已经炉火纯青,看出来者不是普通人,说道:“公子是哪里人?”
“渭城之人。”
渭城在世外是堪比世间宫城的存在,但世人是不知道渭城的奇异的,因此陈福听到书生来自渭城时暗自舒了一口气。所幸不是城中那些大人物的后辈,自己不必低眉顺眼。
陈福问:“看你的样子想必是来参加会试的,既然是参加会试,不在自家好好温习,来找本大人有什么事情?”
书生从袖间取出一张纸,又从怀中取出一颗绿色圆珠,通体光滑耀眼。
陈福接过圆珠,又接过纸张,展开纸张时是一首诗。
“悲依兰花花总谢,瑟从风起不掩吟。
几度沧桑苍茫夜,冷月寂寞寂寥心。”
陈福心道:这一首诗倒也算上乘,可惜会试这种事情哪里是按文采来讲的,再加上天下动荡,天子又在几个月前被刺杀,如今的皇上不过是个幼童,不趁此时贪些,岂不后悔一生?这书生仅靠一张纸一颗珠子就想让我通融,实在异想天开。
陈福将纸张放在桌上,又捧起绿色圆珠细看,面色立即变得有些震惊。“夜明珠!”
书生道:“这是我对大人的一番心意。”
陈福此时一心放在夜明珠上,根本没有听清楚书生的话,只是在心中赞叹这个颗夜明珠的大小,没想到世间竟有鸡蛋般大小的夜明珠,若自己将它献给太后,自己便可飞黄腾达。
半晌后陈福放下夜明珠大笑道:“看公子相貌堂堂今年必可高中,还未请教公子大名。”
书生轻笑道:“李尘.。”
陈福赞叹道:“好名字!”
李尘.起身作揖说道:“谢大人,小侄便不打扰大人休息了。”
陈福说道:“贤侄言重了,你我一见如故,哪里谈得上打扰二字?”
吴婉纱实在受不了两人小侄以及贤侄的称呼,微蹙了蹙清淡而细长的柳叶眉。
······
······
李尘.走出陈府门口时不知想到什么,开心的笑了笑。
吴婉纱依旧觉得先前李尘.和陈福的一见如故有些恶心,听到李尘.的笑声后疑惑的看着他。
李尘.说:“秦,不久矣。”
吴婉纱感觉这句微透些书生酸味的话实在无趣,说道:“俗世小国,有什么可笑的?”
李尘.看向吴婉纱说:“我渭城李府叶氏几十个人,就是死在这种俗世小国的手里。”
吴婉纱皱眉问道:“渭城里既然有那一位在,叶氏怎么可能被屠。”
李尘.说:“那时候他还不是我的师傅。”
吴婉纱再要开口时却发现不知道怎么开口,于是只是略带歉意的看着李尘.。
李尘.笑道:“你记不记的我初见你时和你说过什么话?”
14
“我初见你时说你身上有股芳香那是因为我一直觉得这股芳香有些熟悉,方才说到叶氏时,我终于明白这股熟悉来自何处。我母亲和你身上的香味如出一辙。”
吴婉纱说道:“我用的是我凌云渡特有的香粉,味道怎么可能和你的母亲相同?”
李尘.说道:“我的父母,也是修道者。”
吴婉纱想了想说:“柳依依死后,我可以带你上山。”
李尘.感激地说:“谢谢。”
吴婉纱说:“谢是不必的,但饭你是一定要做的。”吴婉纱说完这句话后竟调皮的笑了笑。
李尘.看着在阳光下有些可爱的吴婉纱,突然有些不愿意让她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
陈福是大秦的礼部侍郎,官职虽不是万人之上,但平日在朝堂上经历过许多大事,因此是足够冷静的,如今捧着这颗绿色夜明珠陈福难得的表现出他的欣喜。
夜明珠平日虽说少见但陈福也见过不少,却从没有见过如自己手中这般大小的夜明珠,两只手在李尘.出门后终于抑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大人,高大人来了。”在陈福欣喜失神间,府里管事说道。
陈福忙将夜明珠藏进袖间,面色略有些恼怒,但高大人是户部尚书,比自己官阶要高上许多,强行压抑住心中的烦腻,起身出门去迎接。
那位高大人初进陈府就开始寒暄,官场上沉浮的人嘴上的本事自是不差,“平日里陈大人都要去飘香阁里喝几碗,今日倒是稀奇。”
“再过三日就是会试,下官哪里有闲暇再去飘香阁喝茶?”
“陈大人一心为国,是为我大秦之福。”
“高大人过奖。”
“陈大人,实不相瞒,我这次前来是求您办事的。”
“高大人有事尽管开口,我若能帮,便尽力去帮。”
“这次参加会试的考生里,有我那不成器的侄子。”
“高大人放心,既然是您的亲戚,那就是下官的亲戚。”
“那就在这里谢谢陈大人了。”
“高大人哪里的话。”
······
······
陈福至现在为止已经收了许多的钱,那些钱堆在库房里令陈福开心不已。但交出那些钱的人数已经远远超过了会试限定的人数,所以陈福决定抛弃一些自己不得不抛弃并且抛弃之后不会有麻烦的人。
一夜之后。
陈福皱眉看着自己整理出可以高中的人的名额。
人数还多一个。
陈福最终从袖间掏出一颗绿色的珠子,自语道:“虽然你给的东西很值钱,但其他人我是惹不起的,所以只能惹你。”
那颗珠子是一个书生的。
那个书生叫李尘.。
15
李尘.正在家里吃饭,一碟炒鸡蛋,两碗清面。
面本身是寻常的面,但把它做出来的人不寻常,所以它也就不再寻常。
这是吴婉纱做的第一碗面,所以她很紧张,就像当年初入凌云渡被查看资质时的紧张。
李尘.喝过面汤之后微皱起眉说:“有些咸了。”
吴婉纱听到李尘.的话后挑起好看的眉毛,端起青瓷碗也微抿一口面汤,脸上倏地显出一股羞意,说道:“我重新去做。”
李尘.笑道:“不必了,一顿饭而已。”
吴婉纱脸上的羞意未退,看着颇有些可爱,“但面咸成这样,怎么能吃?”
李尘.想了想说:“我和你一起做。”
我和你一起做,那就是我来做。
在渭城时李尘.整天无所事事,闲暇时候也曾跟着府里的厨子学过做饭,手艺虽不很好,但比吴婉纱两碗饭中调了四大勺盐要好太多。
在厨房处,吴婉纱看着李尘.一只手便打开鸡蛋的动作看得很认真,说道:“想不到你境界低微,这一手厨艺实在不错。”
李尘.却笑道:“想不到你年纪不大,说话却总老气横秋。”
“在山上习惯了呀。”吴婉纱近几日皱眉的次数多了很多,如今听到李尘.的话好看的眉毛又自然地挑起来,语气之间竟带着些委屈。
李尘.看着吴婉纱的脸蛋说道:“没想到山里人也有这么可爱的。”
吴婉纱脸蛋微红,觉察到自己近几日的反常,心想:这又是什么感觉?
李尘.却没有觉察到吴婉纱的失神,手上动作不停,切开一颗青葱。
李尘.将材料准备齐全时发现吴婉纱许久没有说话,转身看见吴婉纱一颗脸蛋通红,觉得实在有些可爱,伸手探去。
吴婉纱却在那手来临之际闪开,发现那只手没有追来,在心里失望的叹口气。
李尘.尴尬地笑笑,“你实在很可爱。”
吴婉纱注意到这是李尘.第二次说自己可爱,脸上又蔓延出一股红晕: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再看李尘.时,李尘.已经转身去继续做饭。吴婉纱心里无来由的生出些气来,目光含了些幽怨。
沉默之间,吴婉纱又急急打破沉默问:“明天就要会试,你不去温习一下么?”说过话之后吴婉纱又在心里暗骂自己不争气,怎地那么沉不住气。
李尘.笑道:“若不是因为会试不尽是按才华评判,那一颗夜明珠也是不必花的。”
李尘.这句话说的自信而随意,举手投足之间自释放出一股气场,吴婉纱目光渐渐明亮。
李尘.见吴婉纱嘴角无故的生出一丝笑意且脸蛋上又盖上一层红晕,忍不住又要伸手去摸,突然想起先前的事,放下抬起的手,疑惑的想着:“自己的手今天怎么这么不争气?”
吴婉纱看着李尘.又一次放下的手,最重要的是自己这一次并没有想要躲开,恼怒的想着:这人怎么这么沉得住气?
李尘.突然猛的拍手,吴婉纱以为预料之中幻想过许多次的事情终于要发生了,纤细的手指不由颤抖着紧握。
“饭熟了!”李尘.这般说道。
吴婉纱只觉得胸腹间的气氛要炸开胸膛,说了平生第一句脏话,“李尘.你这个混蛋!”
说过之后吴婉纱跺脚走出院子,腮帮子可爱的鼓着。
吴婉纱在街上无目的的逛着,想着先前的事情,只觉得越来越有些愤怒,甚至想要来找些人打架。
吴婉纱穿着的一直都是在山上穿着的粉红裙子,看着清新秀丽,干净好看的眉眼在红晕未退的脸蛋上又添了些妩媚,大秦的男子并非是瞎子,因此看见吴婉纱后再走不动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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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登在城里闲逛时远远看见前方有一个女子,身材婀娜,一看便是极其美丽的女人,因此带着身后两个家丁上前,自后方用折扇挡住女子的前行。
王登是大秦户部尚书的儿子,家里的妻妾成云,都称得上美人,但他看到这个女子回头时的美丽时才明白,家里的那几十个,和这个比实在差了很多。
吴婉纱漠然地看着王登,平静地问道:“什么事?”
吴婉纱说话时言语之间竟带着一股难以言状的意味,正如冰山雪莲。王登虽然称得上是纨绔,却并非草包,感受到吴婉纱的气质,于是心生警惕,左右权衡之后,觉得自己最终是户部尚书的儿子,自己要请他一杯酒想来也不会不赏面子。
“本公子······呃,我想请姑娘一杯酒,不知道赏不赏脸?”
“你不过是一个户部尚书的儿子,哪里有资格让这位姑娘赏脸?”一个轻佻而不屑的声音突然响起。
王登在都城飞扬跋扈从没有被人说过半句不是,按理说如今突然被别人这般指责立刻让下人打折这说话直人的腿才是正常,但王登听到这句话后面上的表情反而变得异常谦卑,因为说话的声音他曾在康王府里听过。
说话的人正是康王世子。
康王如今在大秦是权力最大的那个人,他的儿子便是大秦最跋扈的二世祖。
世子满意的看着立即俯首的王登,伸手去挑吴婉纱的下吧。
吴婉纱厌恶地看着那只手指,心想:要不要掰断他的手指?婉纱正要出手时,眼角余光却看见那道身影出现在人群里,决定不再出手,试一试他的心意。
于是那只手指挨到了吴婉纱尖尖的下巴,触到的皮肤细腻而柔软,心神不由一荡。
吴婉纱所要试出心意的那个人本身是不清楚自己的心意的,但当他看到吴婉纱的下巴被那只手指挑起时感受到自胸间喷涌的愤怒,终于知道了自己的心意。于是那道身影出现在世子身前,掰断世子的手指飘远而去。
16
世子看着自己扭曲变形的手指,瞳孔惊惶的收缩,凄厉的喊叫起来。
世子身边的是世间一流的高手,但自始至终只看到一瞬闪现而后消逝的黑影,心头也生出了恐惧与不安,听到世子的惨叫才强行压下心头的恐惧带着世子回到康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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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尘.的前行如同一片落叶,从容而迅疾,令吴婉纱的双眸愈发明亮。
及至回到院子里,李尘.松开搂着吴婉纱腰肢的手,坐在院中树下,说:“虽然我知道你很喜欢我,但我依旧要对你先前的行为表示强烈的愤怒。”
吴婉纱自然知道李尘.的愤怒是因为什么,甜蜜之余容忍了李尘.的无耻。
说过话之后两个人似乎都再没有话说,院子里显得很静。
而其实两个人都有话说,李尘.想了许久,终于先吴婉纱一步说:“我在渭城初见你时就觉得你很美。”
吴婉纱知道李尘.终于要说些什么,虽极力控制自己的心情,嘴角依旧忍不住勾起一些笑意。
微风拂过吴婉纱的发梢衣裙时,在空旷的院子里如凌波的仙子。
下一刻仙子却被搂入怀中,嘴唇被狠狠的堵上。
吴婉纱睁着大大的眼睛,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清晰地闻着李尘.身上的气息,忍不住有些陶醉,但又因为羞涩用小拳头推开李尘.。
李尘.惘然的看着吴婉纱,忍不住挠了挠后脑勺问:“怎么了?”
吴婉纱低头羞涩的说:“太快了些吧?”
李尘.看着面前羞涩的少女,闻着淡淡的少女气息,伸手搂过吴婉纱腰肢说:“那就慢些。”
吴婉纱将头埋入李尘.胸间,手指轻绕着自己的发丝,说:“先前你说在渭城初见我是就觉得美,然后呢?”
李尘.嬉笑道:“然后经过刚才那一吻,我才发现你的唇瓣才最美。”
吴婉纱一夜之间脸红的次数比过去近二十年的次数还要多,至现在脸颊依旧发烫,听到李尘.的这句话忍不住又将脸埋在李尘.的胸间。
李尘.狠狠地吸口气,看向天际,左手抚起怀中佳人发丝,心中一片满足,轻轻说道:“婉纱。”
吴婉纱鼓起勇气抬头看他,一头柔发如瀑散在李尘.身上,唯有几许发丝贴在脸上,更添几许妩媚。
李尘.声音极其轻柔,低头看时吴婉纱的一双眸子,清凉美丽,心头柔意又增了几许,说:“婉纱,我喜欢你。”
吴婉纱一双眸子开心的弯成月牙,轻轻答应一声:“恩。”
树下,佳人,微风。
于是,一个画面就是一个故事。
······
······
往日杨帆街马车穿行人流不息,卖小吃的贩子,舞杂耍的单帮艺人,都处处可见;空气中都充斥着糖葫芦串儿的甜味,洋溢着皮影戏的解说词,一片繁荣。
今天却异于常日,除了两侧的树木及树后的污水过道竟再找不出些其他的事物来。
一切自然是因为会试的场所便是杨帆街左侧的柳园。
院门口两块方直石碑,左方刻着“十年龙鱼潜游。”右方“一日鲲鹏展翅。”笔力刚劲,字体豪放,隐隐让人生出一种豪气。
这一次会试的题目是一个“志”字,众多考生皱着眉头小心翼翼的写着文章,惟李尘.不时用毛笔舔一口砚台上的魔,在纸上迅疾的写着。
“寒含三千弱雪,城承两点痕霜。扬扬九天外,云行万里间。
······
红霞一点落山涧,月隐暮中深沉。
星辰升腾起,复坠天地间。
叶落又乘风。”
李尘.细细将墨迹吹干,拿起答卷起身交给监考官。
监考官皱眉看着这个年轻书生,“写完了?”
“答完了。”
“不必再看一看?”
“不必了。”
考官看向考场中尚有许多考生没有动笔,挥手让年轻人离去,展开试卷心想:看你不过半个时辰写得出什么东西。
······
······
李尘.从柳园马厩领出自己的马,翻身而上,突然对身后深深看了一眼,那处所在的方向,是大秦最大的书院,羽墨书院。
李尘.在马上略一沉吟,最终一甩缰绳,向自家赶去,因为家里有个人儿在等着。
吴婉纱细细推敲着李尘.的文章,问道:“是不是太狂妄了些?”
李尘.用青色裹剑布擦拭着孤城剑说:“我没有资格?”
吴婉纱认真的说道:“那该去问主考官。”
李尘.说道:“昨天我已经用夜明珠问过了。”
“如果夜明珠的分量不够呢?”
“那就用剑去问。”
李尘.许久听不到吴婉纱的说话声,疑惑的抬头看时,发现吴婉纱有些惘然的看着自己,于是问道:“怎么了?”
吴婉纱皱起眉头想了想,终于问道:“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我?”
“喜欢啊!”
“你好好的想一想,是不是真的喜欢我?”
“真的喜欢。”
吴婉莎皱起可爱的鼻子埋怨道:“你还没有好好去想怎么知道?”
李尘.奇怪地看了婉纱一眼,说:“真的喜欢。”
吴婉纱终于发现了自己的异常,决定不再去问,可是为什么自己总觉得气氛和昨天相比冷淡了许多,幽幽的轻叹口气。
李尘.警觉地听到婉纱的叹气,放下手中的剑,挽住婉纱的手说:“我是真的喜欢你,只是我背负着许多的事情,那些事情在心里盘亘着。”
吴婉纱伸手堵住李尘.的嘴巴,又用中指一点李尘.额头笑道:“你啊,不过开个玩笑就这么当真。”
李尘.心中一暖,搂过婉纱的腰肢,两张唇便碰在了一起。
吴婉纱并不是第一次被吻,因此摆脱了初次的生涩与惊愕,只是呼吸依旧有些急促,发出轻微的喘息声,鼻息吹在李尘.脸上。
就在婉纱的身子渐渐软了时,一道李尘.无数年后想起都会咬牙切齿的声音响起。
那是瞎子的声音。
瞎子说:“咳,咳。”这样两声咳嗽就像普通人一样在咳嗽,但他却瞬间让两人都清醒了过来。
李尘.恼火地站起身,挥舞着拳头对天空大喊:“你这个老混蛋。”
婉纱也知道这世间只有一个人可以将声音传至世间各个角落,将凌乱的头发轻绾在耳后,开口劝道:“别把前辈骂的真动了怒。”
“还是徒弟媳妇懂事。”
李尘.依旧挥舞着拳头大喊:“你为老不尊偷看就偷看,这时候出来搅局算什么事?”
吴婉纱仔细的想了想,终于明白李尘.是什么意思后羞恼的看着他。
“如果我不出来阻止,你面前的婉纱早已经是一个废人了。”
李尘.知道瞎子不会开这种玩笑,瞬间冷静下来道:“为什么?”
瞎子说:“婉纱在凌云渡修炼的是最顶级的功法,但这样的功法不可破身,如果破身,一身修为尽废。”
李尘.摊手问道:“那我岂不是要一辈子都······”
“臭小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我确实有办法解决,只是还需要些时间,并且这其中还需要婉纱自己先破入问道境。至于你,我以后不会处处看着你,我有些事情要做,你好自为之。”
17
大秦放榜之日,柳园前众书生云集,李尘.也在其中,令他愕然而愤怒的是,榜上没有他的名字,却有他的文章,并且就在首位,文章上的名字,是李大白。
也就是说,正是他占了李尘.的那一个名额。
并且无论多么桀骜的书生,看过那篇文章后即便嘴上依旧不服,心里却在暗叹自己是绝写不出这样的文章的。
任何人中了会试第一都会很高兴,李大白也不例外,李大白表达激动之情的方式是,每走到一位书生面前便轻拍一下对方肩膀如长辈那般以示鼓励。
李尘.也在其中,但李尘.是李大白拍到的最后一个人。
李尘.紧按住李大白拍来的手,抽出空着的左手扇了上去。
李大白眼睁睁看着那只手落了上来,一时间有些不明所以,只记得用手捂脸,然而那巴掌扇过左脸后又反手扇了右脸,连带着将他捂脸的手也扇得断了。
李大白没骨气。
李大白自出生以来顺风顺水还没有来得及锻炼出骨气来,所以他哭了,“为什么打我?”
李尘.又扇了李大白一记耳光,停了停说:“谁让你妈长的这么白还招摇过市。”
这是李大白平生第一次被人说长这么白,因为实际上与李大白长得很黑,因为很黑,所以叫大白。
李大白听到李尘.的回答后终于抑制不住吐出一口血。
周围一直看着的众多书生只是一致的想:黑成这种程度也可以称得上白,世道果然变了。
李尘.感觉心头的愤怒平复了很多,拂袖而走,决定去礼部侍郎府。
婉纱曾经问过李尘.,如果夜明珠的分量不够怎么办,李尘.说那就用剑去问,所以李尘.背着剑去了。
李尘.一直觉得修行者去打普通人有些太欺负人,经历过这件事情后李尘.才有些明白,不论是谁,遇到比自己厉害的角色只能被欺负,所以李尘.决定去欺负人。
侍郎府门口的下人看着李尘.的奇怪装束不想让他进去,于是那个下人被扇了一记极重的耳光昏了过去。
······
······
第二日早晨,礼部侍郎自掴二十七个清脆响亮的耳光,不惜得罪礼部尚书的风险,向皇上坦白自己不慎将考生名与试卷混肴的事实,痛骂自己白吃朝廷俸禄,又大骂自己白痴。
大秦皇帝赢仁在半年前被刺客一剑斩杀,继位的是赢仁的二弟,年纪不过七岁。
皇上年纪很小,只是担负着圣上的虚名,真正主事的,实际上是太后。
往年里的会试太后并不如何关心,今年出现这样的闹剧,太后又正逢清闲,于是读了李尘.那一篇文章,读过之后大赞大才,最终下旨:户部侍郎虽然有错,但事后自省,甘愿自罚,功过相抵,新科会试状元李尘.入朝拜官且入住大雁阁三日。
事情看似简单,实质上无论多么简单的事情只要和朝堂有了瓜葛便不再简单。
新帝登基不久并且年幼,赢仁时期被压制的许多人蠢蠢欲动,皇位远不如看上去那么稳,太后要为皇上笼络朝堂上每一缕人心就要抓住每一次机会,所以礼部侍郎没有任何事,朝堂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被笼络,可以为己所用,所以必须提出一部分官员并培养自己的一股势力,所以李尘.立即入朝拜官。
无论朝堂上有多少反对李尘.拜官,李尘.终究是进了皇宫。李尘.和礼部侍郎并排走着,看着礼部侍郎不停地擦汗,笑道:“大人,天应该不热吧。”
“下官不热,不热。”
在前面走着的太监听到两人的对话奇怪地看了二人一眼。
皇城规模实在不小,太后引见李尘.的地点定在紫云阁,走到阁前的时候,礼部侍郎已经真正出了汗却不敢再擦。
照例在紫云阁外候着的人是要跪伏的,但太后早已经在紫云阁内等的,二人不过刚在阁前站定,一个臂支拂尘的宫人便走出来领了二人进阁。
那名宫人年近中年,却生的颇为清秀,正是太后的贴身侍卫,柳依依。
李尘.细细感受柳依依的气息,心想:若以气息来观,约在涅体六境,道力比我强出不少,幸而我的孤城剑极其锋利,应该可以弥补。
房中洋溢着一股幽香,却不如何迷离,反而让人清醒了许多,太后端坐在房中,见进来的年轻人气质非凡,不由眼前一亮,若将他拢入己方,绝会是不小的助力,想他写的那篇文章豪情万丈抱负定不小,可堪大用。
而李尘.的心在已经不在这里,无论太后与之说什么随意回答,饶是如此,也往往让太后眼前一亮,连称大才。
侍郎则在其中不时说些模棱两可的话。
谈话之后,太后便让宫女带李尘.在宫中转转,并去大雁阁休息。
宫中布局精妙,看得李尘.也不绝赞叹。
一日的时间本身不长,更何况在绝妙风景,红雨轩殿之中。
18
夜间月如霜,整个皇宫浸在月色里显得朦胧静谧,一道黑影自大雁阁飞出,矫捷如猫,黑影不过几个呼吸之间就闪出现在太后寝宫上方,脚踩瓦片竟没有发出声音。
寝宫内太后趴在绣着彩凤的床褥上被柳依依按摩着,只感觉一片舒适,却不知道柳依依的一双白眉几乎蹙在一起。
房上李尘.的脚步声是瞒不过柳依依的,他毕竟已经涅体六境,李尘.不过涅体一境,叶子再如何奇异,也打破不了修行境界的沟壑。
太后终于闭目睡了,柳依依轻脚走出房间,关上木门,一跃而起。门前的守卫竟什么都没有看到。
柳依依上房后一改在太后身前的温顺,眉眼之间似有一股抹不开的戾气,柳依依将右手的拂尘搭在左臂上,看着李尘.,发出尖锐的声音,“终于来了。”
李尘.疑惑的问:“你知道我要来?”
柳依依说:“有个瞎子说过。”
柳依依右手臂剧烈地抖动,拂尘空悬在柳依依身前,拂尘上的丝线如在水中漂浮散开般美丽,似盛开的莲花,莲花又在柳依依手势变幻间束成一杆枪,笔直如真正钢枪,刺向李尘.。
李尘.没有举剑,因为他的手中还没有剑,皇城之内不准带兵器,所以他一直都烦恼剑应该放在哪里,直到前天瞎子不知身在何处而声音传至都城。
剑也一样。
李尘.伸出手掌在月光下说:“剑来。”
李尘.本身并不强大,但孤城剑是瞎子铸的剑,所以剑听到了李尘.的心意。
是夜,一柄剑自都城一座宅院飞出,在月光下只留下一道笔直的剑影。
虽万里,亦如是。
那剑自远处飞来,落在李尘.手中,李尘.挥手斩落恰好刺来的枪。
柳依依说:“好剑!”
李尘.却戏谑的笑道:“不如你贱。”
柳依依受到这样的羞辱却似没有半点愤怒,说:“你打不过我。”
李尘.说:“但我的剑比较厉害。”
柳依依说:“我真的不想再杀人。”
“进宫以来杀了三百多个人的人居然不想再杀人,你很幽默。”
柳依依皱眉问道:“那三百个人里有你的亲人?”
“没有。”
柳依依似听到很好的笑话,“侠客?”
李尘.笑道:“侠客这么无聊的职业太费心力,我不会做。”
柳依依说:“我真的不想再杀人,杀人太累,杀你应该会更累。”
李尘.说:“人活着本来就很累,所以最累的不是杀人,而是活着。”
柳依依笑道:“有理,有趣。”
有理的是说得有理,有趣的是人很有趣。
李尘.却说:“有理,无趣。”
有理的是柳依依说的很有理,无趣的是柳依依这个人很无趣。
柳依依说:“这是我自从入宫之后谈的最开心的一次,如果不是敌人,我会愿意多和你谈谈。但现在,你去死吧。”
柳依依这句话刚一出口,本已经被李尘.斩落在屋顶的枪突然又自下而上斜刺上来。
李尘.看似一直在调侃柳依依,实则心中一直警惕着,道力早已经运转到极致,在那枪刺上来的一瞬,孤城剑在手中奇异的一转,剑锋刺向枪头。
那枪如果是枪,一定会被刺中。
然而那枪却只是一个拂尘,剑锋触及的,是拂尘的丝线,丝线散开来,缠上孤城剑。
拂尘的丝线如无穷无尽,自缠上孤城剑的那一刻起,蔓延至剑柄,束缚住李尘.握剑的手,手臂,肩膀;即便李尘.以道力相抗也不过减缓些速度。
柳依依看着渐渐淹没在拂尘之中的李尘.,知道自己已经胜了,开心的一笑,只是笑得颇为复杂。
但他不知道的是,当初告诉他有人会来杀他的那个瞎子,是一个极可怕的人物,而眼前与他相战的人物所持的,正是瞎子铸的。
瞎子铸的兵器是这片天地中最锋利的兵器,所以那拂尘的丝线被撕开一道口子。
柳依依从那道缝中看到一把极亮的剑。
剑飞出,剑飞回。
剑有影,无恙,飞回时带起一道血光。
柳依依看着渐渐变黑的世界,心想:那剑光好像她的眸。
那剑光正像她的眸,一如当年。
当年山下山村,男女玩伴,所谓两小无猜,不外如是。如今女伴在皇宫,男伴亦在皇宫。
女伴依旧美丽,心却不同。男伴依旧清秀,心却相同。
只是为了追随,男伴已不再是男伴。
19
李尘.在月光下持剑站着,一时间看着柳依依的尸体无言,他看似赢得简单,不过两次交锋,实则消耗极大,疲惫不堪。
景能催人心意,何况是月,是夜,一时间李尘.站在皇城上方看着整个皇城,生出对某人的思念。
李尘.从柳依依身上摸索出出宫金令,急速的赶出皇城。
吴婉纱知道今晚李尘.一定会动手,所以在院内树下,虽说她对李尘.很有信心,但关心则乱,一时间看着月光发呆。听到敲门声时,一阵兴奋,打开院门,果然是李尘.,开心的笑着,眸子犹如月光般美丽。
李尘.看着开心的婉纱,知道自己自此就有了牵挂。
树下月光,“明天去哪?”
“先去羽墨书院看看。”
李尘.在会试之后上马时曾感受到一股来自羽墨书院的奇异波动,当时因为婉纱的缘故李尘.没有去看,如今都城事了,李尘.决定带上婉纱去看看。
······
羽墨书院前。
李尘.停下马车,从马车上牵下婉纱,走向书院,婉纱左臂抱着瞎子的琴,似是一个琴童。
大秦已经安居数百年,因此武将渐少文臣日多,崇文的风气盛行,书院林立,在众多书院中,独尊羽墨书院。
大秦的富家子弟,也大多在羽墨书院。
婉纱的美丽至如今已经惹了不少的麻烦,来羽墨书院前本想要遮上一层面纱,却被李尘.拦住,李尘.说:“长得这么美丽,当然是要让别人看得。”
婉纱的美丽着重于气质,初入书院,便惹得许多人侧目。吴婉纱此刻抱着琴走在李尘.身后,无论是谁一看都会明了婉纱是李尘.的琴童,而拥有这样美丽的女人却当做琴童实在是罪大恶极,终于有一位看不惯的护花使者站了出来,并且是位有地位的使者。
羽墨书院里康王世子一直是最有威望的,只是康王世子在前些天被人掰断手指多日不曾出门,一直被康王世子压制的晋王世子日渐跋扈。
晋王世子虽然地位尊崇,但可惜晋王世子也没有这般标致的琴童,所以世子怒不可遏。
世子所接触的,是整个大秦最上层的人物,在脑海中翻腾半晌没有翻出丝毫李尘.的身影,终于确认这个使者,可以当,这个女人,可以要。
世子读过不少市井之间流传的小说,知道英雄往往孤身一人,于是他告诉自己的手下,宁可自己受些委屈也不能出手。
世子迈开步子截到李尘.身前,看着李尘.背后的剑生出不安,但在看到李尘.身后的吴婉纱又在刹那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说:“请问你身后的姑娘是你的琴童吗?”
李尘.想了想,说:“是。”
李尘.的这一声是落在许多人的耳里,那些公子哥遏制不住心里的嫉妒和愤怒,再看李尘.身前所站的是世子,于是**之声余音绕梁,虽不刻意所指,却所有人都知道是在说谁。
李尘.听着这一声声**歪过头看了看书院后方某处,漠然的依旧前行。
世子看着李尘.的前行终于确认这是一个懦夫,再次截到李尘.身前问:“在下是晋王世子,想要买你身后的琴童可否。”
李尘.的表情终于变了变,看向世子说:“滚!”
世子心头喷涌出一股愤怒,决定去抢,于是伸手去抓吴婉纱。
然而触到的却是剑的冰凉。
李尘.说:“你动她一下,我便敢拔剑杀了你。”
书院里聚了很多人,即便这些人都见过许多大的场面也没有想到那个年轻人竟然敢向世子拔剑。
世子的面色因为愤怒和恐惧而变得苍白,世子终于退后。
世子身边一直有十几位下人以保护世子的安全,世子曾说即便自己受些委屈也不得出手,但李尘.拔剑之后就不是委屈的问题,而是生死的问题,因此那十几个打手围了上来。
······
羽墨书院后方,一间不起眼的茅屋内,一个和尚枯坐在那里,在他的对面是一个蒲团,蒲团上灰尘散落,一枝梅花渐渐探出灰尘显得微涩,很是可爱。
和尚掀开眼皮,惊喜的看着那只梅花,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然后走出茅屋。
茅屋外是一座院子,院子里有一座墓碑,墓碑后是一个坑,坑里一副棺木。
和尚站在院里看着那坑,嘶哑着嗓音,怪异的哭着,“他终于来了,我很快就能出去了。”
······
世子身旁的十六个下人在确定世子无事,自己的脑袋不至于被对面这个蠢货害的掉落后,齐齐抽出腰间的刀剑。
一个清脆的童声在此刻响起,“书院内不得动剑。”
世子看着通向花园的园门处站着的那个女童,向自己的手下喝道:“把刀剑都收起来!”
女童厌恶地看了看世子,走到李尘.身前说:“家师请先生到后院聚一聚。”
李尘.抑制住心头那道突兀的烦躁,想了想说:“好。”
李尘.牵起婉纱的手闻着那道熟悉的味道,心头稍定。
世子看着李尘.的离去,眸中闪过戏谑之色,心想:那处禁地从没有人进去可以再出来过,不知道这个蠢货是怎么惹到后院那位的。
书院后院与前院之间有一处花园,花园内姹紫嫣红,花瓣开得娇艳美丽,引得吴婉纱也不禁动了摘上几朵的心思。
都城从未有过一次大雪,天气又一直晴朗,所以花朵盛放并不足为奇,奇异的是每只花瓣上都沾着一滴露珠,晶莹剔透。
李尘.感觉那些露珠似乎有些奇异,于是走过去,轻轻沾起一滴,吞了下去。
那滴露珠确实不凡,并且带给李尘.一股隐隐熟悉的感觉。
它是大道之水。
书院上方高至天空深处突兀地出现八道闪电,却只是缠绕盘旋,偶尔散出一小截如蚯蚓蜿蜒,然后消散。
女童亲眼看着李尘.将露珠吞下,不知怎地,眸中闪过一丝开心。
后院里,一个和尚坐在大理石凳上看着自己身前的茶杯失神。
李尘.进入后院时发现心头那股烦躁达到极致,看着和尚那颗亮如白玉盘子的光头生出一种过去用剑一斩的想法。
和尚突然抬头说:“你的剑是瞎子的剑,我的光头怎么可能比剑硬。”
和尚竟知道李尘.的想法,李尘.心头更加警惕,说:“但你的光头真的很诱人。”
和尚说:“有多诱人?”
李尘.说:“像丙子他娘做的饼子那么诱人。”
可惜和尚是不认识丙子的,所以不知道李尘.的意思。
和尚说:“我找你来是因为我知道你有事必须找我。”
李尘.问:“比如?”
和尚说:“你不知道的许多事情。”
李尘.将剑从身后拿下,缓慢地将剑身上的裹剑布拿下,握着剑柄心头那股烦躁稍定,问:“瞎子是不是这个天下最强的人?”
和尚说:“自然。”
李尘.说:“那么,连瞎子都不知道我想知道的,你又怎么能知道?”
和尚说:“我岁数似乎要比瞎子大一些,所以我有幸看到了瞎子看不到的东西,也因此我一生再也走不出这个院子。”
李尘.问:“只要瞎子肯护着我,我就有一个坚不可摧的乌龟壳,谁都动不了我,所以我真的不介意瞎子的岁数,只是到现在为止你都没有说你到底知道什么。”
和尚说:“在这里,瞎子护不住你。”
李尘.说:“瞎子的剑可以在万里之外飞到我身前。”
和尚说:“我知道,可是这里有一个比瞎子更厉害的。”
李尘.看着和尚。
和尚摇头说:“不是我。瞎子是这个天下最强的人,然而他终究是天下最强的人。”
既然是天下最强的人,那么比瞎子强的只能是天。
李尘.皱眉。
和尚说:“我叫和尚,我在年轻的时候。”
“等一下,你年轻的时候是什么时候?”
和尚说:“不知道,不过那时候没有大秦,没有瞎子,世外世内皆为一体。”
李尘.知道了。
李尘.生而知之,所以他知道。
和尚年轻的时候,就是六千多年前的今天。
和尚继续说道:“那时候我是一个书生,当时我辞了家乡远行决定各地游学,三年之后来到这里。那时候这里只有一座茅屋,一座坟。坟上有一首妙不可言的诗。诗云:人生得意须尽欢,就让傻**逼去心酸。那首诗至如今为止我都十分喜欢,何况是当年。所以我走上前去摸了摸字迹。然后惊异的发现,那块碑冰凉沁骨令我身上的疲惫一扫而光,奇异的对碑生出一股喜爱与依赖。所以我不愿再离开,坐了在坟上睡了一夜。第二日清晨走下墓时,手里的书卷已经簌簌成灰。”
李尘.奇道:“一夜百年?”
和尚摇头笑着哭道:“一夜数千年。”
李尘.看向院里的那座碑,却发现碑后有一个坑。
和尚说:“我被那个墓困了一百年,并且因此再也无法踏出后院,家里的红颜也该变成枯骨,一切都是因为那座墓的原因,所以我决定困那座墓无数年。”
李尘.奇怪的问:“怎么困?”
和尚怪异地笑笑,“把它吃掉。”
李尘.看着那一个坑似看到了一个书生捧起一捧土尽力吞咽,。
吴婉纱的背部开始有冷意蔓延,下意识看了看怀里的琴,不知道它可不可以挡得住眼前这个怪物。
李尘.问:“那,墓里是什么?”
和尚眸中恨意大作,“棺材。”
李尘.皱眉问道:“吃了?”
和尚痛哭道:“吃不掉啊!”
李尘.的眉皱得更深。
和尚说道:“那棺材是永远吃不完的,就像刀砍流水。可是棺木却告诉了我怎么出去的方法和整个天下最大的秘辛。”
李尘.直到终于说道正题,问道:“那我又是谁?”
和尚说:“暂时不能说。”
李尘.说:“你说过你会说。”
和尚说:“我会说,但不是现在。”
“什么时候?”
和尚说:“等你再回来的时候。”
李尘.问:“我可以走了么?”
和尚摇头。
引李尘.和吴婉纱进入后院的女童自下身开始渐渐化为灰飞。
20
李尘.看着渐渐灰飞的女童,终于自心里出现一丝惧意,下意识地握紧剑。
吴婉纱自背后生出一股寒意,下意识抱紧左臂的琴。
李尘.感受到身旁婉纱的异动,看到婉纱的恐惧,伸出左手握紧婉纱的手。
婉纱感激地看了李尘.一眼。
李尘.皱眉看向和尚,“你会杀我?”
和尚痛哭的神情听到这句话后陡然一变,说:“我会下手杀你,可是一定不会痛下杀手。”
会下手杀人,而不会痛下杀手。李尘.不解其意。
和尚却没有再解释,返身又走向茅屋,“给你时间准备。”
李尘.什么都没有说,吴婉纱却认真地对和尚说:“谢谢。”
李尘.奇怪的问:“谢他什么?”
吴婉纱说:“给我们说话的时间。”
李尘.看着她怀中的琴沉默片刻,说:“你走吧。”
吴婉纱却咬着嘴唇摇头说:“我比你境界高很多。”
李尘.问:“你什么境界?”
吴婉纱说:“渡厄二境。”
李尘.说:“那么我也不低了,先前在花园花瓣上那滴露水是大道之水,吞了它之后我有些感悟,现在应该已经涅体九境。”
吴婉纱震惊而伤心地看着他,“可以吞大道之水破境,你的天赋堪称古今第一,可是那个和尚的境界应该已经在问道之上,你我一定会死。”
李尘.摇头说:“不是你我,是只有我,我说自己涅体九境的原因是,我和你境界虽然还差一点,可是有师傅教过我的剑法,和你距离不大,我如果对付不了,你也不行,所以你还是带着琴走吧。”
而后李尘.朝茅草屋喊道:“和尚!你应该不会为难女人吧?”
茅草屋内的和尚传来嘶哑的声音,“不会。”
茅草屋内的和尚坐在蒲团对面看着眼前的蒲团失神的想起自己度过的那些难以历数的孤独年份:没想到自己如今初初和另一个人说话,并且谈的在他看来极为开心,便要出手杀他。在自己人生边上的边上,甚至一只脚已经踏入另一边只剩下另一只脚竭力抵抗时,苍天赐下两人来陪自己说话,这算是恩赐么?
一股嘲讽突然萦绕在和尚的心头,和尚看向茅草屋顶,正似看着整片天空,“虽然我很害怕你,但苍天,我依然想说,滚你妈的蛋!”
茅草屋外李尘.牵起吴婉纱的手问:“我记得你是为了下山寻道去了渭城?”
吴婉纱说:“寻道自然要去渭城,整个天下如果真的有人说得出道是什么,那人一定是瞎子前辈。”
李尘.笑着问:“那你有没有想到过瞎子会说道是一个人?”
吴婉纱笑着说:“这个真没有。”
李尘.低头突然一吻婉纱,而后放开,“但是这个可以有。”
吴婉纱的脸羞涩地红了。
李尘.看向手中的剑说:“我希望你不是普通的女人,希望你可以抱着琴走出书院去渭城。”
吴婉纱担忧地看着他。
李尘.伸出右手指轻点婉纱的鼻子,说:“瞎子说我是道,我就不可能死。”
吴婉纱说:“我想要把琴留下。”
李尘.想了想说:“我不会弹琴。”
吴婉纱却依旧将琴递给李尘.。
李尘.看着吴婉纱温柔一笑,接过琴说:“我送送你。”
吴婉纱点头,转身走向园外,李尘.和吴婉纱并肩走着,然而不过刚刚一步,和尚已经不知何时站在门前看着两人。
李尘.说:“你说过会放她离开。”
和尚说:“但是你不能动。”
李尘.说:“好。”
吴婉纱看向李尘.,李尘.却不看她,他在看着坟,心却顾着她。
吴婉纱知道李尘.的心意,决定走出去。
和尚平静地看着李尘.,似没有感受到吴婉纱的离去,然而吴婉纱走到和尚身边时,突然从袖间抖出一道紫色的符,伸出修长的手指,道力点在符上。
紫符突然大放光芒,能放出这样光芒的,除了光明,便只有火。
紫符化为一团熊熊燃着的火,火吞噬掉和尚,高温使四周看起来有些扭曲。
婉纱眸中的期盼却渐渐化为失望和震惊。
那火焰足以将精钢燃成铁水。
火势渐渐变小,露出火中的和尚,一身灰衣依旧,如涅槃重生。
和尚说:“只此一次。”
李尘.看向吴婉纱,吴婉纱黯然地点头,终于走出后院。
李尘.开心地想着:只要婉纱出去,那么一切都好说。
而后他看向和尚说:“其实我一直想要问你一个问题。”
和尚依旧平静地看着他。
李尘.问:“我师傅知不知道你的存在?”
和尚说:“当然知道。”
李尘.问:“所以你不敢出去?”
和尚说:“是。”
李尘.问:“莫非师傅杀的死你?”
“当然。”
李尘.又问:“师傅比你高多少?”
和尚摇头说:“我看不见他的高度。”
“谁看得见?”
“谁都看不见。”
谁都看不见瞎子的高度,这就是瞎子的高度。
李尘.看向后院四周的墙壁,问:“瞎子看不看得见这里?”
和尚说:“瞎子终究还是人,所以他不仅看不到这里,天下的许多地方他都看不见。”
李尘.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出手?”
和尚说:“我没有打过架,所以一直在等你出手。”
李尘.微怔,问道:“那你的武器是什么?”
和尚伸手自虚无中似要取出什么来。
他不是取,而是创造,创造婉纱先前的那道紫符。
李尘.瞳孔微缩,想起瞎子曾经说过的某一个传说,“见而习之!”
和尚见李尘.的震惊呵呵一笑挠挠自己光亮的光头,说:“总之一看就会了。”
而后和尚将紫符扔了出去。
李尘.警惕地看着那道符,那是婉纱先前扔出的符,他见识过那道符的恐怖。何况现在施符的不是婉纱,而是和尚,和尚理所当然的更强,他扔出的紫符理所当然的更强。
21
李尘.持剑立着,凝重地看着那道紫符,这是和尚至今为止仅会的一招,然而这一招比婉纱先前祭炼多年的紫符威能更要强大。
李尘.将剑横在身前,右手持剑柄,剑尖搭上左手。
李尘.曾经和瞎子学了半年剑招。
瞎子说过,世间招术,殊途同归,因为他们最终要做的事情只有两件,一件是杀人,一件是逃命。
所以李尘.只学会了两招。
李尘.曾经在易城剑客山庄用过一招,这次依旧是那一招。@
不同的是上一次李尘.不过涅体一境,道力泛泛,这一次李尘.已经涅体九境。
紫符临近李尘.的身前时燃起一团火,划过时如一道虹光。
李尘.挥剑斩下,扬起一道剑光。剑光与虹光相撞,李尘.尽力运转道力相抗,嘴角溢出鲜血。
和尚看着李尘.的那一剑眸光越来越亮。
虹光终于消失,李尘.持剑支着身子,疑惑地看向和尚。
和尚想看着他说:“我说过我不会痛下杀手。”
李尘.看着自己的剑说:“可是我真的想要杀了你。”
和尚却说:“虽然你以后一定能杀得了我,但是现在却杀不了我,何况等你杀得了我的那一刻你便舍不得再杀我。”
李尘.突然想起一件事,面色变得十分难看,“先前我的那一剑,你看见了?”
和尚呵呵一笑,“我不是瞎子。”
他不是瞎子,所以他一定看得见。
然而李尘.听到这句话却松了一口气。
他不是瞎子,所以瞎子的剑招他即便见而习之也不可能立即学会。
李尘.问:“你学会了多少?”
和尚说:“瞎子的剑招一法通而万法皆通,看似一招实则千万招,我即便学会九成也不过是学会其中的一点,哪里谈得上学会,只不过是看见了,有了一些感悟而已而已。”
李尘.听到这句话神经陡然绷紧,“什么感悟?”
和尚伸出食指轻点在空中,空中便凝出一道剑光来,,而后两道,四道,直至万道。
学不会万道归为一道,那便学会一道便是万道。
这就是和尚的感悟。
······
······
渭城兵器铺。
无风,无雨,亦无语。
婉纱焦急地看着瞎子,瞎子‘看着’火光沉默许久,“我救不了。”
瞎子真的救不了,所以只能靠李尘.自己。
······
······
李尘.看着万道剑光,知道自己这一次一定挡不住,“你不是说你不会对我痛下杀手吗?”
和尚说:“逃。”
李尘.说:“我怎么可能逃的比剑快。”
和尚却说:“这世间最了解瞎子的除了他自己就只有我,像他这么怕死而且会逃跑的人,教给你的剑招里一定有逃跑这一套。”
和尚猜对了。瞎子教李尘.的剑招里的确有这样一招。
逃跑就是逃跑,无论怎样跑,逃总是最快的。
李尘.决定用那一招,所以他转身逃了。因为人并没有剑快,李尘.便踩在剑上。
那万道剑光更快,李尘.在剑上尽力闪躲着身后的剑光,然而剑光并不是一道,不是十道,而是万道。
李尘.终究受了三剑,一剑左膝,一剑左臂,一剑右肩。李尘.岌岌可危。
李尘.在李府时一道血色圆珠无声无息间窜入身体,即便瞎子都没有看出端倪,而那珠子一直被李尘.体内神秘的符文镇压,直到如今似乎感应到危险,那道镇压着圆珠的符文在散开来,那道圆珠微微转动,一道红色丝线探出气海,循着李尘.的脉络,进入孤城剑。
李尘.的速度在此时陡然增快。
和尚看着李尘.此时的速度略有些惊奇,面目依旧带着微笑,从空中又捏出一道剑光,如小孩子扔石子一般扔了出去。
李尘.终于飞出书院,万道剑光初出书院便消失不见。
身后却依旧有股凌厉的剑意,那是和尚的最后一击。
李尘.感受到那股剑光上含着的威能,返身逃跑。
然而那道剑光是和尚到现在为止对李尘.发出的最强一击,即便他再如何奇异,也是躲不过的。
所以他没有躲过。
一个紫唇的英俊男人在远处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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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国土上有一种称为典故的动物,它们凶狠而残忍,最大的乐趣便是蚕食同类。但是一旦有外来者介入,他们便不再厮杀,将一致对付外来者,不顾一切的创造同类生存的机会。
这种同类,名为柯背。
柯背大量聚集的地方就是阳关,阳关在大漠深处,传说其中有无数珍宝,由于地处偏僻又有柯背聚居,所以极少有人会来。
知道很多年前一个断了左臂的紫唇男人来到城里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收服了所有的柯背,又在半年之前带来一人一剑。
那一人一剑,便是与李尘.同行过的陨莫山。
陨莫山站在阳关城墙上看着无际的大漠,把剑用力插在城墙上,想起那个背着剑的书生,“磨剑剑利时,能否再会?”
“自然不能,我先前已经说过,和那个小子打得是问道境界的人,他受了那样的一剑气海都散了,那样的伤势如果活下去,我便把整个阳关都送给他。”
陨莫山看着他的左臂,“你的左臂断了之后流了那么多血都没有死,他也不可能死。”
“那是因为瞎子本身就不想杀我,何况我布贱是整个阳关之主,天下有几个人可以和我比。”
陨莫山却已经转身看向大漠,心想:如果真的不能再会,我就把整个大秦的人送去和你相会。
布贱似感受到陨莫山的心境,高兴的笑笑。
自此后,风时常卷着沙扫过阳关,十分便有三分冷,另外七分,尽是剑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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丙子在船上和母亲吃鱼,于是刚刚蒸好的,味道鲜美。
丙子拈起一块鱼肉仔细剔去鱼刺,送进母亲碗里。正要吃时,突然皱了皱眉,起身走到船边从船里捞起一枚铜钱。
那枚铜钱是瞎子给丙子打造的兵器,铜钱上光芒微闪,丙子便听到了很多事,看向天际,心想:你应该,死不了吧?
与此同时。
不知何处荒原,灰白草丛之间,一个乞丐正在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乞丐感觉有些饥饿,挖出几棵草嚼着草根,吞了下去。
乞丐一身衣物破烂,行走时微显得有些跛,原来是个瘸子。
荒原上有乞丐是不奇怪的,奇怪的是他背着一柄剑。
乞丐在荒原中走走停停,不知何日,来到易城。
乞丐看着易城城墙,目光里微有怀念之意,想起当日自己和丙子走出城时开过的玩笑,不由笑了两声。
然而这笑声让周围的很多人都惊疑地看着他,目光里怀着深深的防备。
他知道,这是因为自己显的实在落魄,怨不得旁人,何况大多数人本来就是一种以貌取人的生物。
衣物有时不是为了遮羞,而是为了虚荣。
李尘低头看着自己的一双赤裸地脚,不知该往何处去,虽有脚,却没有行走的心。
人的行走,不是用脚,是用心。有心无脚,依旧可以前行,虽在原地,却已经走在了万里之外。有脚无心,看似可以前行,虽万里,实则依旧在原地。
李尘即便成为乞丐,依旧背着那一柄剑,几尽所有的人都带着深深的嘲讽,乞丐还带什么剑?
他们没有想的是:乞丐为什么不能带剑。
李尘也没有想到乞丐为什么不能带剑,所以他想要去卖剑。
自己气海已经散了,这样的情况瞎子也绝不会有什么办法,那自己带剑还有什么用?
因为没用,所以卖剑。
李尘在易城街市找了一处空地坐下,仔细的用衣服擦拭着光滑寒冷的剑身。
过了半天,没有人来问他。
因为李尘却是不像卖剑的人,而且即便卖剑,一个乞丐又能有什么好剑?
世人眼里,乞丐最多只能算是好贱。
乞丐的剑并不贱。李尘决定明码标价孤城剑一万两,因为它是瞎子铸的。瞎子铸的剑是好剑,这样的好剑当然值一万两,只是这世间能认得真正好剑的又有几个人。他们最多想的不过是在生意时默念:再贱些再贱些。
已近黄昏的时候,依旧没有人买。
李尘决定降价,因为他饿了,肚子饿的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李尘的目光投向不远处卖包子的小贩。
李尘悄悄爬了过去,小贩正在找钱,李尘提剑嗖的一声插了一只包子,准而快,这样的手艺去做渔夫也是好手,可惜的是李尘忘了自己即便没有气海当初也照样活得不错,他已经习惯了。生而知之的人,终究也是人,失败本身李尘是不怕的,因为他毕竟不是普通人。最重要的是,在荒原的日子里他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情,这才是他真正堕落的原因。
李尘吃掉那只包子后没有再去偷另外一个,因为他觉得那个包子很恶心,他从没有偷过东西,也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偷东西,所以他感觉很恶心,不知道是对包子,还是对自己的行为。
夜里,月光下,李尘看着手里的孤城剑喃喃地自语,“生而知之。”
“果然没有真正的生而知之。”
“生而知之果然会有代价。”
“我当初和叶山说过叶家人不会做狗。”
“可现在我居然就是被养了这么多年的一条狗,而且是最大的一条狗。”
李尘突然笑笑,“这么大的狗是不是就是藏獒?”
这是一个说给自己听的笑话,但他似乎觉得不那么好笑,又说道:“不论是不是狗,我不管了,它一定会管我的,活着和死了没什么大分别,先睡觉。”
是夜,静谧而神秘,黑暗如一张择人而噬的大嘴,不知何时会突然发难吞下某一个人。
无论狗吠声还是行人匆匆之间的脚步声,又或者夜半骑马出城的声音在夜里都显得清晰得很。
一夜无事,乞人依旧,剑价又低了五成,降为五百两。
李尘依旧静静擦着剑,街道上的行人,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知道他要卖剑。
又过半日。李尘饿的晕眩,他决定再去偷,不过对于中午来说,一碗酸辣面片汤才是最好,只是和包子比较起来,这个有些难。
李尘看着远处的酸辣面片汤铺,暗自吞吞口水,心想:这个似乎需要些技术含量了。
他似乎已经成了一个乞丐偷儿,而他自己没有自觉。
虽然偷酸辣面片儿汤是需要技术含量的事,但李尘是一个聪明的人,聪明人总能想出些办法来。
李尘走到面汤铺里,店小二戒备的看着他,李尘瞪眼:“看嘛看?老子是丐帮第三百六十八代的七袋长老,有的是钱,我手下的崽子随便一人凑一文都够买你这个铺面了。看见老子手里这把剑没有,这个是千年寒铁做的,价值连城。”
这招似乎有效,店小二愣了愣神,呆站在那里。
就在李尘以为自己计谋成功时,店小二突然对店里喊:“老板,有人找你。”
这次李尘愣住了。
无巧不成书,李尘被店里打手打的时候才深刻明白这个道理,原来这个铺面的老板才是丐帮第三百六十八代的七袋长老。
李尘顶着熊猫眼走到街旁,想了想,找来一根木炭,在身前写下两个字,卖剑。
剑就横在膝前,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直到终于有人沉不住气问道:“乞丐!你这剑多少钱?”
李尘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剑,说:“一千两。”
李尘本身所想的是五百两,然而他终究是一个爱剑之人,所以他舍不得。
问剑的那人神色一窒,旋即哈哈大笑,“本以为只是一个乞丐,没想到还是一个傻子。”
问剑的那人问:“你这是把什么剑?”
李尘却不再说话,因为他已经看出来,问剑的人并没有真的想买。
问剑的那人在这条街是有名的泼皮,强龙不斗地头蛇,平日连府衙对他也颇有忌惮,泼皮见李尘不再说话,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小子!你哑巴?”
李尘被一番挫折打击,已经再没有曾经的锐气,被那人大骂,只是看着自己的剑发呆。
问剑的那人看见李尘发呆的模样不知为什么竟生起了火气,伸手拽住李尘的头发,右膝撞在李尘鼻梁上。
而其实到现在为止,那人自己也不知为什么要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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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知道。
那人站在远处,手里把玩着一把扇子,看着远处被打得李尘叹息:“昨夜使用天衍术后说我衍宗的贵人就是他,可是他已经毫无锐气,怎么可能兴我衍宗。”
李尘被那人的膝盖撞得鼻血崩出,用手抹去便再次流出,只能无奈的低头看剑,看血一滴滴落在剑上。
李尘想要哭,他突然想起了叶山。
他明白,现在自己已经不在书院,瞎子已经可以救自己,并且他一定看得见自己,但是他没有来救自己,说明他对自己很失望,同时他希望自己可以爬起来。
那人的膝盖又撞了过来,这一次依旧是鼻梁。
李尘的血流的更多,甚至整个下巴都已经变成红色,而路人却视而不见。
或许他们看得见,因为他们的目光一直是斜着的,只是他们不会管这种事。
这一次李尘真的哭起来,哭实在很丢脸,李尘不想再哭,但是当鼻尖的酸痛达到极致时谁都没有办法不哭。
渐渐地李尘真的开始哭,就像一个真正的小孩子那么哭。
那人听到李尘的哭声微微一愣,然后开始大笑,笑到捂住腹部,笑到眼泪也不留自主地流出来。
两个人都在流泪,路上行人看着有趣的两人,感觉实在很有趣。
他们渐渐发现了不对劲,因为那个疯乞丐突然开始笑,另一个人却没有了声息。
那人不能再笑,因为他的身上插了一柄剑,从心脏处直接贯通。
行人发现这件事后女人开始尖叫,尖叫本来就是女人的特权。
小孩子开始大哭,大哭本来就是小孩子的特权。
更多的人去报官,管闲事本来就是所有人类的特性,并且只会管没有风险的事情,比如报官。
李尘从泼皮身上拔出孤城剑,抹净剑上的血,抬头又一次看向天空。
这几天他时常去看天空,带着恐惧,带着恨意,带着迷惘。
直到此时,只带着自己的剑。
街道上现在已经没有人,李尘走到包子摊前拿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口,眼眶里居然又含了泪,“他妈妈的,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包子!”
对人来说,只有饿过了,才知道事物的美妙。
李尘一连吃过六个包子,在身上又塞了六个,看得远处一直站着的傲风羽一阵无语。
李尘美美地叹息一声,看向天空说道:“我不知道你现在是不是还在看着,但是我一定不会是那一条狗,所以你注定要失望。”
易城府衙的办事效率很快,不过片刻,捕头已经追了过来。捕头押解李尘的时候没有受到半分反抗,他实在想不到世间竟然有这么温顺的罪犯。
天上不知何时下起了雪,显得极美,李尘又是一叹“想不到从书院出来之后,已经又是半年。只是这个时候下雪算什么事?太煽情了些。”
人本来就是煽情的动物。
在府衙里李尘认真地摁了手印,堂上堂下的众多人见李尘平静如一潭湖水,一致的想:这人莫非不知道杀人是要杀头的?
李尘当然知道自己犯的罪,只是李尘明白,自己既然已经知道了该怎么做那么瞎子就一定会来救自己,并且助自己重铸气海。
李尘果然不过刚入牢里片刻,便被救了出来。
令李尘想不到的是,来救自己的却不是瞎子,而是一个年轻人。
雪还在下,一片银白,李尘疑惑地问:“你是谁?”
“傲风羽。”
李尘问:“哪里的人?”
傲风羽却说:“你现在实在有些狼狈,不如先换身衣裳。”
李尘看看自己的赤脚和一身褴楼的衣衫,说:“好,去哪里换?”
傲风羽指向南方,“风雨阁。”
风雨阁在易城南部,占地很大,堪比半个村落。并且风雨阁在易城势力很大,五百米内再没有其他的建筑。
李尘换好衣衫后和傲风羽去了高处。
易城的高处只有一处,那就是风雨阁第六层。
傲风羽看着李尘因为爬楼后微显苍白的脸,嘻笑着问:“失去修为的滋味不好受吧?”
李尘早已经猜出这个少年是世外的,反问道:“你有办法?”
傲风羽说:“或许有。”
李尘问:“你救我出来是想要我做什么?”
傲风羽说:“如果恢复修为,入我风雨阁。”
李尘看了看身后的孤城剑,说:“我连苍天的狗都不愿意去做,更不必说是人的。”
傲风羽却说:“虽然我不知道你气海尽数散去是怎么活下来的,但你是不可能撑太久的。”
李尘脑海内突然传出一道意念,“答应他。”
李尘听到这句话后一时失神而震惊,那道声音再次响起:“快答应他!”
李尘问:“为什么。”
“为什么屁啊!老子为了保住你的气海不散出体外已经费了三百年的精力!再不采取点措施,老子都被抽干了!”
李尘感受到那股声音的急切和疲惫,想了想后对傲风羽说道:“我同意,只是我有些疑惑,你如何能让我重铸气海?”
傲风羽说:“我自然不行,因为我根本不是所谓修道者,只是会些修道之外的法门,比如衍天术。正是昨夜施展衍天术我才知道你气海尽散,知道了可以重铸你气海的树。”
李尘问:“树?”
傲风羽走到阁楼窗前,用木架支起窗户,指着易城那一棵随处可见而只有那处才有的枣树说:“它的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