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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听到周德威从潞州外围撤军的消息后,朱温终于确定,李克用大约确实是病逝了。
没有预想的那么开心,朱温反而有点怅然若失。
这个斗了一辈子的敌人,忽然就这样没了,没有战死沙场、马革裹尸,却死在年老和疾病上。
这个自己忌惮了一辈子的人,比自己还小几岁,是敌手也是知音。放眼天下,还有谁是敌手?岐王李茂贞算是半个,吴王杨渥也算是半个吧。
不过都不足忧虑,晋王李克用不在了,岐王和吴王终是挡不住自己全力一击的。
只愿上天多给点时间吧。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转眼,自己也已两鬓斑白,五十有余了,渐感精力不济,雄心日减,走路不再雀跃,骑马也觉头晕,岁月何曾饶过谁。
这个世界上,不可战胜的敌手就是时间吧!
感慨完后,还需要面对现实。李克用病逝了,对朱温毕竟是一桩好事,朱温就潞州之战重新进行了部署。
一是继续换将,围困潞州,李思安多日无功,空耗军力粮草无数,予以黜退,换用刘知俊总领军马,另派牛存节、范君实等为先锋,驻兵长子,以作策应。二是派使者至潞州,招降李嗣昭。三是自己拟从泽州还师,预防岐人乘虚来袭。
梁朝使者至潞州城,向李嗣昭递上招降书,言道晋王已死,再无援兵,速降为宜。李嗣昭看也没看,就把书烧了,同时命人把使者砍了,人头扔到城下。
梁军一看,敬酒不吃吃罚酒,继续挥师猛攻,一时潞州城上箭如雨下。李嗣昭带领亲兵在城墙上,指挥守军做好防守,一时双方打的难解难分。
一支箭射中李嗣昭的脚后跟,李嗣昭暗暗拔去,面不改色,谈笑自若,继续巡视督兵力战,直支撑到把梁军的最后一波攻击击退,李嗣昭才回府中处理箭伤。
潞州城内,目前虽然粮草有点匮乏,但士气尚存,十天半月仍支撑得住。李嗣昭坚信,晋王李克用一定会来救他的,即使晋王已病逝,也会安排人救援潞州的。
朱温闻潞州一时难下,就留下刘知俊总领各路人马围攻潞州,自己率兵回汴,安排部署西边战线,不管岐王是否从长安方向来攻,总要做好防范的。
朱温离开前,勉励刘知俊道:今李克用已死,周德威且归,潞州孤城无援,待粮尽后,指日可下,亚子黄口小儿,不足惧也,卿无需多虑,只需勒兵围困,旬日定可破灭潞州,孤在汴州,听君报捷。
正如李存勖所料,在朱温眼中,堪为敌手的就李克用一人罢了。
况且战场一线条件艰苦,这种苦称帝后的朱温再也吃不得了。
朱温安安稳稳的带兵回到汴梁,沉浸在美酒温柔乡中。
朱温不知道的是,李存勖已经率领大军,日夜兼程,悄悄地逼近潞州了。
李存勖率领大军昼夜奔驶,到距离潞州十里的三垂冈处已是日暮时分,丁会、周德威等先头部队已安营扎寨完毕。
李存勖命令大军隐蔽起来,偃旗息鼓,不生明火,军士都吃干粮,就地休息,箭在弦,刀出鞘。
三垂冈上,群山不语,李存勖依稀记得,这是父亲李克用二十年前,打败昭义节度使孟立方后犒赏三军的地方。
酒至半酣,伶人唱《百年歌》助兴。百年歌,写尽人一生从幼到老的景况与悲欢,每十岁为一首歌,越唱到后越悲怆,在座闻者皆泪下不止。
那时候自己尚且五岁,在旁玩耍,只是觉得甚是好笑,父亲李克用慨然指着自己说:“吾行老矣,此奇儿也,后二十年,其能代我战于此乎!”
二十年很快就过去了,三垂冈还是老样子,树木稀疏,稀疏如天上的明星,秋风起,萧索处,只听见低沉的马鸣声,与远处惊起的阵阵鸦群。
想起父亲的遗愿,李存勖拔出手中的剑,星光下,剑体生寒。
今夜,就是先王二十年前话语应验的时刻。
夜半,东南风起,待之黎明,大雾漫天,咫尺不辩。
李存勖召集李嗣源、周德威,详细部署了奇袭潞州外围夹寨的计划。
然后各自驱兵急进,直抵夹寨。三声炮响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李存勖带领中军从正北方杀入,李嗣源从西北隅杀入,周德威从东北隅杀入。
自周德威退兵后,梁军就放松了警惕,再一次听到李克用已经病逝的消息后,梁军更是志得意满,全军上下极为松懈,连基本的斥候放哨等形同虚设。
这时候梁军还睡的正香,根本想不到晋军会这么快就偷袭过来,毫无防备,总招讨使刘知俊也熟睡未起,突然听闻外面杀声喧天,慌忙穿衣上马,整军应敌,但为时已晚。
兵败如山倒,黑暗中不知道来了多少沙陀铁骑,手中统执着火炬,在梁军夹寨中横冲直撞,连杀带烧。
梁军副帅招讨使符道昭,情急狂奔,用鞭向马尾乱甩,马吃疼不住,连跃暴跳把道昭掀翻在地。
恰好周德威骑马追到,手起刀落,将符道昭剁成两段,至此梁军大溃。
刘知俊命令亲兵手刃十余名溃兵,仍禁止不住梁军四散溃败。
看大势已去,刘知俊只得率领败兵数百,杀出重围,向泽州方向奔去。
夹寨一役,梁军伤亡及投降二万多人,丢弃的兵械、粮草堆积如山。
夹寨已破,周德威率兵先至潞州城下,骑马上前,大声呼道:先王已薨,今嗣王亲自来援,已破夹寨,贼兵都遁去了,赶快开城门迎接晋王。
李嗣昭站在城门楼上,没言语,吩咐属下,准备弓箭,竟欲射死周德威。
属下连忙劝阻,李嗣昭解释道:“我恐怕德威已被贼所擒,被贼指使来骗取我开城门呢”
属下道:“他既然说嗣王自来,何不求见嗣王,真伪立马可知。”
李嗣昭就遥对周德威说:“既然嗣王已到此,可否一见呢?”
周德威打马回营,向李存勖汇报。
李存勖亲自出营,来到潞州城下。李嗣昭遥望见李存勖一身孝服,才明白晋王李克用真的已经病逝了,禁不住大哭起来。同时命令将士速开城门。
李存勖被李嗣昭迎入城中,看到城中断壁残垣,军民皆有菜色。李存勖下令犒赏三军,宴中向李嗣昭讲述了先王的遗言,及命周德威多次救援的用心。
李嗣昭感激涕零,举杯敬周德威,两人冰释前嫌,欢好如初。
潞州夹寨梁军败亡的消息传到汴梁,朱温正在吃饭,听到消息后,惊得筷子掉在地上。
详细了解战况后,朱温额头上渗出汗水,良久叹息道:“生子当日李亚子,李克用虽死犹生!若似我诸儿,简直与豚犬一般。”
好在夹寨虽败,泽州情况尚可。前文说道,朱温返回汴梁前,尚在长子留下了一直伏兵,作为策应,领兵的是名将牛存节。
牛存节听到夹寨有失,就立马率兵前去支援,路走到一半就遇见梁军溃兵,知道夹寨已经被破了,同时得到消息,梁军在周德威率领下,正在向泽州进发。
牛存节当机立断,收拢溃兵,率军前往泽州。溃兵如惊弓之鸟,面有惧色,存节策马扬鞭,号令军前道:“泽州地据要害,万不可失,虽无诏命,将在外应便宜从事,应当趋救为是!见危不救,怎得为义?畏敌先避,怎得为勇,诸君勿自堕志气,且随我前行。”众心稍安。
到了泽州城下,城中人已是人心惶惶,纷纷向城外逃亡。存节带兵入城,城中众人才安定下来。存节甲不卸身,协同泽州守将安排守城事宜。
一天后,周德威等领兵前来,将泽州城团团围住,开始昼夜攻城,但围攻十余日,都被梁军一一化解。
城外,刘知俊、康怀贞又收拢梁军溃兵,来支援泽州。
见泽州久攻难下,同时为避免陷入梁军的内外包围,周德威只得暂时撤兵。
潞州解围战,以李存勖完胜而解决,李存勖闪亮登场,一战赢得了军心、民心,确立了威信,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晋王,核心地位进一步加强。
也改变了晋、梁两大军事集团的力量对比,改变了河东军事集团长期被后梁压着打、并被战略包围的形势,三晋大地尽归李存勖所有,为晋、梁争霸尊定了基础。
此役遏制了朱温不断扩张的步伐,后梁积累数年的攻城器械及大量粮草损失殆尽,精兵损失两万余人,导致后梁两三年内无力再发动大规模的战役,给了李存勖修养生息的机会。
李存勖让李嗣昭继续担任潞州节度使。潞州经历过多年战火,百业凋零,人口锐减,李嗣昭劝课农桑,鼓励生产,宽租缓刑,招抚流民,打击盗贼,安抚百姓,很快潞州又一次恢复繁荣,成为后晋的一大重镇。
李存勖回到太原后,针对李克用在位时的弊端,大力整顿内部,主要举措有三条。
一是严肃军纪。沙陀骑兵虽然厉害,但在唐朝军民对其评价不好,特别是长安军民。按理说,沙陀军数次解围长安,救大唐于倒悬,唐朝军民应该感恩戴德才是,但是恰恰相反,长安居民视沙陀军兵为盗贼。因为沙陀军进入长安后,干的就是盗贼的事,攻克长安后,大掠三日。
古代的游牧民族大多一个德行,抢掠成性。因为少数民族打仗一般不携带口粮,纯粹靠打草谷补充军需,每攻下一座城池便大肆杀戮。对于沙陀军来说,攻城掠地不是目的,抢劫才是,李克用沙陀骑兵,天下莫敢争锋,四处征伐,占领城池不少,但是丢的也多,原因最终要一条就是人心不固,这也是为什么李克用高开低走争不过朱温的主要原因。
但从李存勖开始一切变得不一样了,沙陀军开始严肃军纪,有计划的攻城掠地,禁止抢掠,开始向正规军、官军的方向转变。
二是任用贤才。乱世称霸立业靠的是什么,靠得是人才,靠得是文臣武将,文可运筹帷幄治国安邦、武可冲锋陷阵决战沙场。李克用这边,属于典型的武强文弱,武功方面很强有十三太保,李存孝更是五代十国第一猛将,当时缺乏长远战略,四处征伐也是四处树敌,一帮猛将只知道打打杀杀,多次又因为争功闹得背叛反叛,严重削弱了河东的整体实力,后期被朱温联合诸镇围堵在河东地区,甚至被围困在孤城太原,李克用几次都有返回塞外的打算,与朱温相比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究其原因就是缺乏好的文臣某将,无治国安邦之策、无长远战略规划。
相比朱温这边,文有敬翔、张振业,堪比汉初张良、萧何,武有杨师厚、葛从周、王彦章等,都是当世豪杰,人才储备全面方面,朱温比李克用明显高了一个层次。
旁观者清,针对后晋的薄弱环节,李克用在位时,李存勖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等李存勖嗣位后,就大刀阔斧改变,注重任用贤才,任用张承业等一批汉人为官,同时严厉打击军队擅权腐败,加强了军队集中统一领导。
三是建立统一战线。李存勖嗣位时,朱温已降服秦宗权、吞并朱瑄、朱瑾、时傅、王师范等藩镇,实际占据黄河以南、关中、山西南部的地盘,成为超级强大藩镇。除了淮南杨行密、关中岐王李茂贞、川蜀王建之外,其他藩镇名以上都遵从朱温为老大。
与河东相邻的是河北地区,河北地区四大军阀从北往南依次是盘踞幽、沧州的刘仁恭,盘踞定、易州的义武节度使王处直,盘踞恒、冀、赵、深州的成德节度使王镕以及盘踞魏、博、相、贝、卫、澶州的魏博节度使罗绍威。其中南部三藩几年前表面上早已服了朱大哥,但基本处于半独立状态,是典型的墙头草,北部的刘仁恭则完全是独立状态,一直想统一河北地区与朱温掰掰腕子。
在朱温暴揍刘仁恭的时候,李克用本来没有出手的意思,乐的看热闹,李存勖以唇亡齿寒的道理说服李克用出兵潞州,围魏救赵。潞州原后梁节度使丁会忠于大唐,反对朱温篡唐,就顺势降了后晋。正与刘仁恭死磕的朱温听说潞州丢了,大惊就从幽州退兵,支援潞州,遂成就了李存勖潞州夹寨大捷。
李存勖嗣位后,一改李克用时期四面出击、想打谁就打谁的黑社会作风,采取睦邻友好的外交作风,外与淮南、川蜀、凤翔深化友好关系,内与义武节度使王处直、成德节度使王镕建交,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目的只有一个,集中优势削弱后梁。
经过一系列的举措后,晋国内的民俗大变,人民安居乐业,开始投入正常的生产经营活动,经济基础逐步雄厚,军队纪律严明,令行禁止,战斗力明显增强,综合国力空前提升,同时以恢复大唐为号召,国际地位也逐步提高,具备了与后梁一争天下的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