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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南星昼长夜短,天色转为昏暗时，路灯自动亮起，街道上已经见不到什么人。
偏僻的小巷子中一扇不起眼的门从里打开,带着帽子口罩的顾言从里面出来。
“我很快回来,需不需要带些什么？”
“大晚上哪里用得上你带，快走吧,早去早回。”
顾言朝谭可挥手,将黑色风衣的领子向上拽了拽，等她关门后低头走出小巷。
街道旁停靠着无人驾驶的出租车,顾言坐上去后输入酒店地址。
他是去见亦山。
亦山通过飞船离开监狱星球后，几经周转终于过来。
酒店同样选在偏僻破落的地方,方便见面。
顾言从睡着的前台面前经过，踩着很轻的脚步声上楼。
一段时日不见，亦山整个人瘦了一圈,看起来疲惫又亢奋。
他当着顾言的面把手塞进嘴里，直接拔掉了他的一颗大牙。
掌心的牙齿还带着血迹,亦山掰开后将里面的东西小心翼翼的连到电脑上。
顾言以为是什么重要的资料或者视频,没想到却是一个小型信号发射器。
发射器中的波段特殊,只能够单向联系。
屏幕亮起后，谭博士出现在时不时闪出雪花的画面中。
谭博士正站在实验台前，身边不断有几名穿着白大褂的科研人员经过。
他注意到放到一旁的护目镜闪过微光，动作一顿,看向护目镜无声地摇了摇头。
信号发射器是谭博士偷偷准备八年的结果,本来想找机会让人带给谭可，自从得知谭可入狱后装着发射器的护目镜就放到柜子里吃灰。
同事们看到谭博士这几天把他的宝贝护目镜拿出来还好奇过,毕竟大家都知道这是谭博士的女儿小时候用压岁钱买给他的。
今天又看到谭博士动作小心的把护目镜戴上,有相熟的同事忍不住问：“怎么舍得把你的宝贝戴上了。”
“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珍惜最后的时光吧。”谭博士将手按到同事的肩膀上，“我去检查仓库。”
四周的科研人员都不免安静下来。
他们都已经通过狱警隐约知道克隆人越狱的事情。
身为在外界判定死亡的人，外面的变故有可能提前他们的真正死期。
可他们却不能反抗，因为他们家人的安危还在掌控在艾诺的手上。
谭博士乘坐电梯下负二十层，护目镜上的信号发射器将他的视角共享给顾言。
顾言看到谭博士一间一间的检查，每个房间里摆满盛装人体的巨大玻璃器皿。
开始顾言还以为这些都是正在研究中的克隆人，很快他意识到不同。
克隆人的身体基因是经过实验室的人精心研究出来的，各项参数都是人类目前能够达到的黄金比例。
唯一有所不同的就是在相貌基因上，加入一点随机设定，导致所有克隆人长相略有不同。
而玻璃器皿中浸泡在液体里的人体则不同，他们看起来，不那么完美。
并且顾言发现，每个房间里的十多具人体，无论是从五官还是身体，看起来都是同一个人。
一个房间里是一个人的克隆体，其中一个房间里，竟然是谭博士的克隆体。
走廊尽头的房间，谭博士推开门顾言看到他熟悉的监狱长，也就是艾诺。
谭博士沉默地走完所有房间，最终来到卫生间内，摘下护目镜放到洗手池上，疲惫的目光望向镜头与顾言对视。
“你是H·J21D.R1421号，当艾诺的克隆体死亡被送回来后，我就在期待与你见面，没想到你能做到这一步。”
【你好，博士，我更喜欢你称呼我为顾言。】
带有电波的声音传出来。
“给自己起名字，很好，真的很好……”
谭博士的情绪有些激动，他打开水龙头，颤抖的手捧起水泼到脸上，泪水融入水流落下，泛红的双眼暴露他哭过的事实。
此时谭博士无比清楚的意识到他曾经做错过什么，通过微弱电波与他交流的这名克隆人，有谁能够说他不是人类呢。
而这样的人类，谭博士间接杀死不计其数。
顾言没有说话，安静地等待谭博士调整心情，他意识到谭博士会有很重要的事情告诉他。
片刻后，谭博士轻呼一口气。
“几千年前，我们的先祖从一颗小小的蓝色星球奔向更广阔的宇宙，本以为能够找到更大的生存空间，更多的资源，迎来的却是虫族的致命打击。
面对浩瀚的宇宙，人类何其渺小，如同蜉蝣一般艰难求生。
几百年前，克隆技术第一次应用于医疗器官移植的时候，就有人提出进一步研究克隆人体参战。
面对民众和许多科学家的抵制，这一计划被搁浅，直至几十年前才重新在暗中实施。
而计划重启的原因，最初却并不是为了战争。”
谭博士看向护目镜上的摄像头，努力想象1421号的模样。
可惜他参与制造的克隆人太多，并不是每一个都见过。
“顾言，你知道吗？如今人类的平均寿命虽然可以达到二百岁，但是你们，至少可以活到三百岁，并且不用担心任何基因上的疾病。”
【哦，这并不是为我们准备的。】顾言平淡地说。
战争结束后大批的克隆人被销毁，别说是三百岁，许多新制造出来的克隆人，连三十岁都活不到。
谭博士苦笑，“是啊，你们本身就是试验品，用作战争只是为了获得更多支持，掩盖研究的真正目的。”
他抬头望向镜子中的自己，目光有些悠远。
“无论人类占领多少宜居星球，获得的资源都是有限的，可人类的欲望，是无限的。
当年我一直在思考，自由的极限到底是什么。
呵呵，遇到艾诺后我们一拍即合，拥有共同的理念。
自由的极限，就是灵魂自由。
只有超脱□□的限制，才能获得真正意义的灵魂自由。”
谭博士的双手紧握成拳，瘦弱的手中仿佛拥有巨大力量。
“试想一下，将意识转化成另一种存在后，□□只是载体，当这具身体病了，老了，只需要重新换上一具身体，就可以恢复最健康的状态，从本质上解决所有疾病。
与此同时，还可以用身体去做其他事情，人的精力也是有限的，每天在吃饭睡觉上花费大量的时间。
用这种方式完全可以在白天和晚上让灵魂进入不同的身体之中，亦或者让那些身体存在自我意识，自主学习工作之后再进行记忆回收。
普通的一天可以当做两天、三天、甚至更久使用。”
这个畅想的确很美好，如果人类能够做到这种地步，那么已经是类似于神的存在。
可是，真的有这种好事吗？
画面中的谭博士鬓角满是白发，眉间的刻痕深到通过画质不高的摄像头清晰可见。
如果真能够如谭博士所言实现灵魂自由，他就不会是如今这副模样。
说到这里，谭博士也有些难以开口。
“但是……不行啊……”
任何事情都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当年第一个更换身体的是一名绝症病人。
将大脑意识转化为特殊细胞通过手术植入克隆体中。
换上全新健康的身体后，明明是一样基因的克隆体，却出现很严重的排异反应。
大脑是最精细的部位，经过许久谭博士才和同事一起找到失败的原因。
原来是在制造出克隆体后，他们没有激活克隆体的大脑，从某种意义而言，大脑与身体没有实现真正意义的连接。
当新的大脑细胞用手术植入后，本就没有与大脑连接过的身体更加难以兼容，直接出现严重的排异反应导致身体死亡。
在是否激活克隆体的意识上，谭博士和艾诺出现第一次分歧。
艾诺坚持应该在制造克隆体的同时，激活它的意识，任由意识将克隆体的所有器官连接确定可以使用后，再把人的意识植入过去，将克隆体的意识吞噬。
这样就可以轻松更换新身体而不会产生任何排异反应。
谭博士面对艾诺的提议，只觉得荒谬。
他怒斥道：“你这是在杀人，克隆体是克隆体，激活意识后他就已经是一个全新的人。”
艾诺惊讶地扬起眉毛，摆手道：“不不不……没有任何人会死，克隆体只是暂时出现意识，怎么能够算的上人呢，杀人更是无稽之谈。”
那时谭博士才意识到他和艾诺的区别。
可一切都已经晚了，当时克隆人早已投入战争多年，很快传来克隆人消灭虫族女皇的消息。
当艾诺等人决定暗中将克隆人集中销毁时，谭博士并没有多意外。
他只是后悔自己没有更加小心，让艾诺察觉出他想要往外递出消息，先一步将所有科学家抓起来，一同关进为克隆人准备的监狱里。
十年来，在艾诺的威胁下，实验按照他的预想经过不断突破，他更是将克隆体激活代替自己处理事情，随后成功完成意识回收。
监狱的墙外，荒芜的土地下是无数克隆人的尸体。
谭博士在照镜子的时候，总觉得自己满身鲜血。
那是污浊的罪孽，克隆人是魔鬼的诱惑，藏在潘多拉的魔盒里，从一开始他就不应该接触。
谭博士的叙述耽搁不少时间。
同事发现到谭博士这么久还没回来，循着监控记录找到卫生间，关切地敲门。
“谭博士，你没事吧？”
谭博士没有理会，举起护目镜对着镜头认真道。
“这些年我始终饱受良心的折磨，终于等到可以说出一切的机会。
你手中的信号发射器已经将这段通讯录下来，尽快将真相公布出来吧。
我要赶在艾诺发现前处理所有实验数据，不能让克隆人研究继续下去。”
谭博士知道艾诺早在克隆人逃跑的时候就已经怀疑他。
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
说完谭博士就要将护目镜上销毁。
【谭博士，谭可一直很思念您。】
女儿的名字让谭博士的动作顿住，他微微摇头。
“是我对不起她，她的爸爸不是英雄，幸好她有一个很好的母亲，我知道兰兰会把她照顾的很好。
而我的罪孽，只能用生命来赎过。”
【等一下，这么多年试验仍在继续，是因为转移意识上一直无法完成对吧，我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即便是口口声声说要销毁实验数据的谭博士，听到顾言这么说也没办法置若罔闻。
【您是否有罪，应该让法律来判定。难道您真的甘心研究这么多年，连个答案都得不到吗？】
【接下来，请听我的安排。】